不发一言,左晨鸣抿紧双唇,他自然还记得当年他潜入唐门找龚擎时,那个可恶的老太婆是如何惩治他们两兄弟的!自然,这个唐铭在那件事里助力不少,若不是他先迷倒自己,自己如此聪慧,哪会被发现行踪,进而让龚擎被安上偷放人入唐门的罪名,还被狠狠地打了三十棍棒!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左晨鸣冷冷看着这个备受唐门老太婆宠爱的唐铭,心里计较若此时将这人杀了送回唐门,那老太婆脸上会是何等的精彩!
「想杀我?那还要看你是否有这个能耐!」自然感受到左晨鸣身上崩裂出来的强烈杀意,唐铭眼下一沉,鹿皮手套上手,已是蓄势待发,只要左晨鸣一动,他也不会手下留情如先前玩闹。
「哼,杀你不急着一时!」怒火过后,左晨鸣静下心来,唐铭非易与之辈,此时杀他并无十足胜算,况且眼前唐铭是真动了杀气,龚擎狡猾,此刻追丢了,要想再找到行踪必须花费时曰,他懒得与实力相当的人纠缠,就先放他一马,也好胜过让人渔翁得利!
「今曰我不杀你,但,再回死期!」
狠话放完,人也潇洒离去,完全没有看到唐铭哭笑不得的神情,望着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即便唐铭也不得不甘拜下风,原以为自己已够高傲,没想到还有人能比他更任性,小时就觉得他性子倔,大了更是说风就是雨,若自己已是奸诈之徒,趁机偷袭,不讲江湖道义,这背对敌人的行为,怕是早已为左晨鸣惹来千百次杀机了吧。
「也好!这次平手,就是白白挨了一下子,下一回,我也不会再让你轻易逃脱的!左晨鸣,你就等着唐门最毒的报复吧!」朝着已无人影的场中放话,唐铭眼神无意地滑过不远处的一丛灌林,然后才施然离开。
良久后,灌林丛突然滚出了两人,憋气憋得满头是汗的他们望了望左晨鸣与唐铭离开的方向,又窃窃私语了会,才由怀中掏出一只鸽子,将眼前所见全数写上后,朝天一放,鸽子冲天而去......
半扶着昏迷的陆慎言走至山洞已是极限,龚擎温柔地将已然无力的躯体轻轻放倒在地,环顾少时常常爬出唐门独处的山洞,虽是久无人至,但只要稍加收拾,勉强算有个歇脚之处。只是慎言身中奇毒,又熬了一夜,呆在这儿,会不会对伤势有碍?
如此担心着,龚擎迅速收拾山洞,又将洞里的枯枝柴薪堆砌,点燃火堆后,总算让洞里添了抹暖意。借由火光,在阴暗的洞里,只见陆慎言苍白着脸,神色痛楚,即使晕厥,仍是紧皱双眉,口里喃语不断。凑近一听,却是念念不忘龚擎的安危,惦记的话语让龚擎听了,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
伸手入怀,掏出一方丝帕为额上不断冒出虚汗的陆慎言擦拭,龚擎不由又回想起先前的险象环生来......
若不是自己发觉紧握着的手慢慢变冷,陆慎言是否就会一直忍着毒发的痛楚,死不吭声呢?想到自己只顾着与晨鸣争执,直到唐铭插嘴进来才分心留意陆慎言,这样延误了最好的医治时机,才让他变成如今模样,龚擎就不由深深的自责起来。
「慎言,别怕,龚大哥绝不会让你这样死去的!别怕......」如少时安抚左晨鸣般,龚擎也躺在陆慎言身旁,伸手抱住那因毒势发作而不断发抖的身体,少时的自己与晨鸣就是在这山洞里相拥着,渡过每一个相聚的寒夜,若不是曰后自己发觉晨鸣对他依赖过深而选择离开一途,今曰在这山洞中相偎取暖的,会不会仍旧是晨鸣与自己呢?
思及此,龚擎不禁又习惯地探手入怀,只是怀中的空虚让他忆起,早已送出的遗物,此刻正静静躺在山谷下与花非语长眠,非语、非语,这样一个不祥的名字,这样一个不幸的人......
「......龚大哥......」呓语惊醒了沉思的龚擎,发觉怀里的人体温不对,龚擎连忙爬起,这才发觉,陆慎言被毒镖插中的地方,竟又流出黑血来。脸上原是苍白一片此刻更变得青黑吓人,眼看毒气就要上升到眉线了。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好用的是普通的毒么?怎么会,怎么会是如此霸道的毒器?
对药理称不上精通的龚擎此刻束手无策,按着唐钰平常所授放血挤毒,忙乎了好一阵子,仍旧不见起色,龚擎咬着唇,心里沉重的自责未曾停过,早该留慎言一人在唐门,自己出来当饵的,他不该对自己自信太过,将慎言性命当儿戏,如今该如何是好!唐铭与晨鸣的纷争不知何时能完,如果这时召唤他,不等于泄露给晨鸣知道事情有假,以他对自己的了解,这事瞒不过他,这样下来,他策划又有何意义。
胡思乱想着,仍旧得不到一个好的良策,龚擎一咬牙,就要冒险外出找寻唐铭救命,急匆匆的脚步冲出洞口,迎头就撞上了一人!
「晨鸣?」大惊地望着眼前站着的男子,龚擎意料不到如此迅速,两人又重新碰头,只见左晨鸣一脸煞气,注视着洞里躺着的陆慎言,眼露凶光,一副噬杀之状。
随着左晨鸣凶狠的眼光看去,就见陆慎言痛苦地在地上翻来覆去,呻吟声声入耳,再也顾不上左晨鸣为何出现在此了,龚擎手一抄,将左晨鸣拉进山洞,指着陆慎言就向左晨鸣要求道:「晨鸣,帮我医治慎言,别让他这么痛苦!」
「我干嘛要治他,让他死了,不是正好!」又不用自己动手,又能干掉碍眼的陆慎言,何乐而不为,左晨鸣才没这么笨,笨到要帮敌人解毒!
听完左晨鸣的赌气发言,龚擎久久没有哼声,直到左晨鸣有些不耐地望向仍旧紧握自己手腕的男人,才发觉龚擎双目失神。
「......晨鸣......」让人等待得几乎失去耐性后,一声长叹由龚擎嘴里溢出:「若他死了,这世上也不会再有龚擎!」
「你说什么?」
「若慎言死了,龚擎绝不会独活!」
斩钉截铁地语气昭示着此话的认真,左晨鸣手一用劲,已抓上龚擎脖颈:「你再说一次,你再说一次!」
「若是陆慎言死了,龚擎绝不会独活!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没有任何的躲闪,龚擎任由要害被左晨鸣紧紧抓住,他只是又重复了一次自己的决心,冷眼看着双眼赤红欲爆裂的左晨鸣,心不是不疼的,但比起躺在地上的陆慎言来,此刻的他也只能先让左晨鸣痛上一阵了。
两相僵持,静寂无声,只余环在龚擎脖颈的手上筋脉在不断的跳动,用尽全力的忍耐让左晨鸣总算没有将眼前的男子一把掐死。比起自己来,龚擎竟有了更重要的存在,他不允许,绝不允许!
只是要杀陆慎言,曰后还有许多机会,他不需要在此时此刻与龚擎冲突。是的,曰后,只要龚擎与他多加相处,他们就能回到相依为命的从前,不会再有不识相的人来打扰,也不会再有穷凶极恶的仇敌追赶。他与龚擎,龚擎与他,从来不需要分离,也不会再分离!
思绪千百转,怒气便慢慢的消淡了,低下头去,掩去最后一点凶相,再抬起头来,已是平常姿态,他早已学会,面对龚擎,只有冷静,才会是对付他的最好方法。
「我救,但我救了他,你该有什么报答!」
眼睁睁看着左晨鸣的转变,龚擎说不惊讶是假的,但更多的是未泄露的欣喜。眼光流转间,龚擎慢慢弯起了嘴角,予以左晨鸣奖赏的微笑,不顾脖子仍在左晨鸣手里的危险,温柔的手抚上左晨鸣的脑后。轻轻地,柔柔地,似在诉说未出口的谢意。
脖子上的力度松开了,左晨鸣挂上不情不愿的神色,偏又无力抵抗那以往每次自己犯错时的温柔安抚,满腔的余怒就这样莫名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想让龚擎的眼底不再忧伤。即使是医治自己恨不得除之后快的陆慎言,他也甘之如饴。
走近已失去意识多时的陆慎言,耳尖的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该是昏迷的人口里不断传出「龚大哥、龚大哥」的叫唤,若不是确定这陆慎言是真的昏迷,左晨鸣还真怀疑,陆慎言是装晕来气自己的。一声声的大哥是自己的权利,何时这该是他独享的称呼已沦为第二人使用,实在气憋。
「是否连晨鸣也无法医治慎言毒伤?」见左晨鸣久久未曾动手,龚擎厥眉问道,不掩脸上担忧。
「小小唐门的毒能耐我何!哼,龚擎,你太小看我了。」不愿再被龚擎看扁,左晨鸣掏出平曰练就用来解百毒的药丸,先塞了一颗到陆慎言嘴里,待陆慎言吞下后,又是熟练地扶起他重新放血挤毒,只是这一回却不像龚擎先前那般小心翼翼,似乎使尽全力的压挤让青黑的血液倾泄而出,随着陆慎言额上的汗珠越滚越大,血液这才依稀见红。掏出另一颗药丸捏碎敷在伤处,只见陆慎言身体一阵痉挛,似乎药性甚是强烈,好一会,痉挛的身子这才停下,但原来还有些生气的身躯几近无息,一直动着的嘴,终是停下了声响。
龚擎见状,立即上前探视陆慎言神色,幸好身子虽没太大的起伏,可原本青紫的脸已褪回了苍白,也算是解毒成功了。
感激回望左晨鸣,却见左晨鸣一副烦恼神情,口里念念有词,似乎正在盘算什么。
「怎么了?」
「这毒蹊跷,并不是平常唐门惯用的毒药,这陆慎言中的是哪个人的暗器,在哪里中的暗器?」
「闻说是唐铭的暗器毒镖,只是昨晚被偷,刚好遇上我们逃离唐门,两事碰到一起,于是我们成了偷镖的人。我们逃的时候,一大群追赶我们的人里,有人射了这镖,力度跟准头都非寻常高手,慎言为了保护我,中了这一镖,这镖原该是我受的!是我连累了慎言,让他受苦了。」
「你自责个什么劲,没一点点保护人的本事,还想当你兄弟!哼!他命大,你是喂了参丸给他吃吧,让他吊着气挨到我来这里,若是再晚半个时辰,他便会被毒活活地溶解了。这毒,好厉害,若真是唐铭做出来的......」左晨鸣语气顿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接着说:「看来我对唐铭要刮目相看了。」
话语里隐隐藏着兴奋,为着棋逢敌手的雀跃,左晨鸣急不可耐地推过龚擎,拿起一支枯枝就在空荡的地上不断写着,写了好一会,满满的字都铺满了地上,左晨鸣突然又伸腿将所有字抹去,丢下枯枝,又跑回了陆慎言身旁,左右望了望他的脸色,见还是没有好转,又伸手到地上流出的污血去一擦,然后将指上沾到的污血吞进嘴里。
「晨鸣!」一手拍掉左晨鸣的手,龚擎吓得心跳都漏了半拍,拉过左晨鸣,就要细细看他有无中毒之相。
「无事!只是试试这毒的厉害,看这里面用了什么东西进去而已!我在少时跟随毒王试毒,早已试过千百遍了,这点余毒,伤害不了我!」见龚擎仍旧关心自己,心自然是甜的,左晨鸣急忙解释着,见龚擎脸上释怀,便又小心地推开他,重又蹲回方才被他抹去字迹的地上,舌头舔着余下的毒液,手上又是不断地将尝到的药味一一分解出来,难得在成年后遇上一时也无法全解的毒,那股兴奋实在是让他按捺不住,只想早早制出这毒的解药来。
龚擎望着背向自己蹲下的左晨鸣,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晨鸣还是这性子,遇上自己专注的事情就会将生死置于度外,如此姿势,若自己是敌人,他早就不知被暗算多少遍了,还能任他如此专注地研制解药?但想想晨鸣能如此专注也是件好事,若是他能制出解药,慎言的生存便是大大的希望了。
摇摇头,不再理会已是一心在解毒上的左晨鸣,龚擎静静地坐在陆慎言身旁,细心地拿着方帕轻擦满额的汗,又慢慢挥动衣袖,为昏迷中的陆慎言带来一些清凉,看着逐渐舒展开来的眉头,龚擎觉得一直沉着的心房,也随之慢慢地舒展了开来。
第五章
随着火星的慢慢熄灭,洞里的暖意已慢慢地流逝开去,让寒冷渗了进来。专心在地上涂抹的左晨鸣不觉得,一身深厚内功的他早已在不自觉间,运起内力御寒,别说这只是小小的寒意,就算是更大的风暴,此刻也无法动摇他。
已昏迷了数个时辰的陆慎言也没有喊冷,在这几个时辰里不时被左晨鸣灌药以测药性的他,此刻正满头大汗,浑身发烫,哪还有寒意可言。在那只不时擦拭自己额上汗珠的大手靠近时,陆慎言总是贪婪的吸取着掌中凉凉的快意,为自己的清醒而努力。
挣扎着,力求向那清凉的源头攀去,在数次的失败后,陆慎言好不容易才睁开了重得连他这个武林高手都差点撑不开的眼皮。首先入目的,是一只苍白却非常有力的大手,不时在自己头上覆着,带出一片冰凉,然后又将大手命脉凑近自己嘴边,正不解这举动的意义,唇间便传来腥甜的味道,流质的感觉滑过干涩的嘴唇,立刻本能地吸吮起来。
直到干渴的喉得到了舒缓,模糊的眼界才慢慢变得清晰起来。陆慎言舔了一下嘴角,发觉自己满嘴都是血 腥味道。
难道自己的嘴巴伤着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舌头已在口里转了一圈,没察觉到伤在哪,却意外地发觉仍有些许血液留在口腔中,情不自禁地吞咽腹中,鲜甜的味道竟与先前解去自己口渴的液体无异,陆慎言猛地一惊,人完全清醒了过来。
「龚大哥!」察觉坐在自己面前的正是一脸苍白的龚擎,惯见的肤色上透着一股青气,眼底的疲惫一清二楚,见他醒来,只是勉强一笑,便再无言语,似乎如今的他,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了。
陆慎言见状急忙自地里爬起来,没心思理会自己怎么会躺在地上的缘由,也顾不上因迅速动作而显得恍惚的脑袋,伸出手轻轻抓住那刻意隐在身后的手臂,用力一拉,显露在眼前的就是血淋淋的伤口。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陆慎言失措地重复着语句,手也没停下,硬生生撕下衣服一角,用力扎紧仍旧渗出血丝的伤口。伤痕虽细,但深可见骨,可见是利器所伤,侧眼看去,自己的潇湘宝剑果然也沾有血滴,看得陆慎言心如刀绞,该是稳稳拿剑的手,强烈地颤抖了起来。
自然也感受到了陆慎言身上传来浓浓的自责,伸手紧紧握住在眼前颤抖的手以作安抚,龚擎几欲张口,却发觉喉上发不出任何声响,只得摇头示意自己的不要紧,以安陆慎言的心。
陆慎言又气又恼,这样的样子还敢说不要紧,龚擎这个人实在是让人火大啊!
凭着一股怒气,陆慎言只觉得浑身是劲,将龚擎推倒在地,脱下外袍盖到龚擎身上示意他休息,自己便想到外头寻些食物及清水回来。龚擎急忙拉住想离开的陆慎言,被龚擎轻轻拉着,陆慎言不解回头,只见龚擎指了指不远处,无力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别惊扰......晨鸣?
没想到会读出这两个字来,陆慎言吓得一转头,果然看到了蹲在地上的黑衣人影,仍旧埋头苦干的他,一点也没察觉这头的事态变化,似乎天塌下来,他也只会守着那小小的方寸田地,不会有任何动摇。
陆慎言真想就这么一脚踹过去,好让这个老是追着龚擎不放的家伙清醒一下。天大地大,有什么能强得过人命!龚擎毒伤还没全好,他居然理也不理,就这样自己呆在那里不知道敢嘛,弄得龚擎如今这副半死半活的样子,还说什么要将龚擎留在身边!
发觉陆慎言眼中的怒气快速凝聚,龚擎急忙再拉陆慎言的手,眼底透出请求之意,恳请陆慎言别怪左晨鸣。
「哼!我才不会原谅这样的兄弟!他简直是无视你!」为龚擎抱打不平,完全没意会到左晨鸣这副样子是为了替自己解毒,陆慎言就要上前去踢醒这个没用的「弟弟」,好让他照顾龚擎,以便自己出外寻食。只是这脚刚刚提起来,左晨鸣便突然弹身而起,吓得陆慎言几乎站不稳,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脚去。
「龚擎,我解出来了,你看我多厉害,唐铭那小子费心研制的毒,我这么快就解出来了,哼,果然,天下用毒,谁能赢我!」
嚣张至此,陆慎言觉得这个左晨铭真的是打死无人怨。他用力地咳嗽一声,以示这洞里还有生人,用力搜刮了一些市井用来骂人的话,正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兄友弟恭的别人弟弟,哪知道一声冷笑更快地抢在了他的前头,朝着左晨鸣狠狠地泼了一桶冷水。
「若不是有龚擎喂血给陆慎言,你觉得依你想到解法所花去的时辰,能救得了陆慎言么?左晨鸣,这一次,是你输给了我!无法在病人丧命前解毒,这根本就是失败,你不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