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 第二部+番外——偷偷写文

作者:偷偷写文  录入:02-19

可荫荫,到了今天,他对你还是半点悔意也没有。

这人真是天性残酷,寡恩寡德,这样的人今日被困这深宫,却是一点也不冤了。

陈则铭仔细看看萧定,“你这不是病,”他笑了笑,“是毒。”

萧定的笑声截然而止,两个人的眼中都冒着火花,蹿着恨色。

这两人年纪都不轻了,平日也都颇有些城府,不知为何彼此面对时,却偏生按奈不住意气。

陈则铭低声道:“就下在杜大人每日送给万岁看的奏折上,圣上不是勤政吗,越勤毒便越深,”他微笑着,“这毒是下官为万岁找的,无色无味,只需长期触摸便能生无名之症。名医若是不曾见过,未必断得出来,实在是……最适合万岁。”

第5章

5、踏出门的时候,韩有忠追上来,“等等,……这药怎么用?”

陈则铭停下脚步,“每日三次,每次一丸,冷水送服。”

韩有忠分明听到了,却没离去,停留在原地看他。那斑白的发不如从前那样梳理得整整齐齐,而是零碎地在风中飘动。

陈则铭觉察到那眼神中的异样,却只是瞥了他一眼,“韩公公还有事?”

韩有忠佝偻着腰退了回去,也不答话,更不答谢。

身旁的卫士道:“这老头好生无礼!”

陈则铭盯着那已经开始苍老的背影不语,他有些忘记从前的韩有忠是什么样子了,但他又明明记得来家中宣旨的韩公公是神气活现,让人有些生厌的。然而眼前这个却不是。

半晌他才道:“其实这个人还很贪财……真是……出人意料的忠诚哪。”

另一名神情冷漠些的少年卫士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陈则铭偏头看他一眼,笑道:“怎么了,独孤?”

那被称为独孤的少年想了想道:“那药是我找的,怎么下也是杜大人出的主意,可大人方才为什么要那么说?”

这少年是七年前被陈则铭在荒山中拣到的,从小养大,说是贴身侍卫,其实情同父子。此子名呼独孤航,性子冷漠,不爱近人,按说此刻他早该叫陈则铭为王爷了,偏偏他口里的称呼还是从前的“大人”,陈则铭知道他性子古怪,也从不与他计较。

陈则铭微微一笑,“你是我的亲信,你找的跟我找有什么不同?况且……杜大人用的时候也是同我商议过的。”

独孤航低头,固执道,“可这样说法损害了大人威名。”

他见过陈则铭在战场上无数次的攻无不克,全心臣服之下早将他当做心中的神邸一般,哪怕是陈则铭本人要自行抹上污点也是不能容忍。

陈则铭知道独孤是爱护自己才有这么奇怪的计较,感叹之余却又忍不住好笑。这孩子虽然剑法骑射难有敌手,可搅在这政局中却还是还天真了。

沉吟了片刻,道:“那我之后不这么说便是了。”他对这孩子总是有些宠溺,心疼他自幼孤苦,况且之后这种不光彩的事原也犯不着再提。若不是方才气得狠了,本不会拿出来说。

此刻虽也并不是后悔,可伤人伤己原是互为表里的事情,所以他这时候的心情也绝对称不上愉快。

独孤航一贯冷峻的脸上露出轻微的笑意,显然很是高兴。

有了解药,萧定的身体便无大碍,再过了一阵子,渐渐好了起来。

陈则铭得知消息后,只是派人去传了个话,传话的目标是韩有忠。原话是——你若是想两个人都活得长些,人前人后便不要再称一个被贬为庶人的人为万岁。

传话时,来使当然也没必要避着这个被贬为庶人的人。

萧定懒散靠在床头闭目听着,似乎事不关己,也看不出喜怒。

韩有忠板着脸听着,更不答话,从来都是他训人,如今失势了,连个小兵都爬到他头上了,越听越是满心地愤恨。

待来人走后,韩有忠跺脚将九泉下的陈睹骂了个狗血淋头。只恨他教子无方,养出了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叛臣贼子。等骂完了,心里回头一想,你自己不也是左一个万岁右一个万岁,怎么没怕砍头来着。

而另一边,陈则铭很快将这个人和这挡子事放了下来。

他要应付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比如说新君面对众臣的笨拙怯生实在很出乎他的意料,让他有种决策失误的懊恼;比如说殿前司朴寒始终不满自己将殿前司重新收归麾下,屡屡闹事;比如说朝中也不泛旧臣,暗中咒骂自己的狼子野心忘恩负义——当然自己可以当没听到;还比如说……

那个杨如钦居然回来了。

五年前,吏部侍郎杨如钦突然称病请求提前致仕。

说是病了,可这人整日里明明活蹦乱跳的,没人看出他得的是什么重症,萧定出于关心,派了太医去他府上看,也被他婉言谢绝。

于是这项提议被萧定断然否决,谁也没想到之后的发展居然会是——吏部侍郎挂印不辞而别。

朝廷任命这样的被轻慢还真是开朝以来第一遭。

萧定再宠信此人也禁不住地勃然大怒,但脾气发过之后,却还是并没往里深究。这样的做法对原本以严厉闻名的皇帝来说,实在是太让人惊讶。

一时间众说纷纭,都道究其原因不外是看在杨家历代忠良,特别是杨梁殉国的面子上。但还有种很有意思的说法是,当年杨如钦领令劝陈将军出山救驾时,曾要了面免死金牌。这牌最后居然就用在这上头了。

从上折子到人离开,前前后后闹了个把月,杨如钦其事难以避免的成为了当时最轰动京城的奇闻逸事之一。其潇洒的姿态和荒唐的行为都成为当时京都年轻人效仿的热点。

其实事后,陈则铭曾见过杨如钦一面。

当时的杨如钦正坐在秦淮花魁的船头,着着蓑衣雨中垂钓。雨雾蒙蒙,孤舟蓑笠,好生惬意。

可这样惬意的他居然没带一分半点的银子。

正巧经过的陈则铭为他付清了那一日的全部花销,也换得了杨如钦的顺手一揖。

陈则铭问若是今日没遇到自己怎么办,杨如钦笑道,也就只好多画幅画了。

陈则铭对书画一途只是粗通,却也知道在当时的京城,杨如钦的笔墨已经价值千金。

万岁都赞不绝口的自然很值钱。

不过他没想到杨如钦真正喜欢的是这样的生活,他有些匪夷所思。

可就是这个做烦了官,一心想做闲云野鹤的杨如钦,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来,就是知道,才觉得颇有些头疼。

杨如钦的聪明他是见识过的,论上战场杀敌,自己是当仁不让,可论智谋算计,自己却怎么也不如这个小辈了。想到当初的阵前夺敌首的情景,陈则铭深知这样一个人若是站到敌对阵营将成为怎样的威胁,那必然是一件让人寝食难安的事情。

然而为难之处在于,陈则铭也不想杀他,他于他算是有恩。

可不杀,后患无穷。

已经是万人之上的陈则铭突然发觉,谋反原来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一个位置想要坐得稳,必然要流许多许多人的血。然而那么多的血流过去之后,自己还能心安吗?

陈则铭陷入两难之中。

然后,他却突然听说萧定开始信佛了。

冷血无情满手鲜血,因杀戮而被他恨之入骨的废君萧定上书新帝,自称在奈何桥前徘徊一番重回人世后,突然对人生有了新的感悟,自知罪孽深重,有生之年想尽力赎罪,请求圣上赐他佛经等物,以便日夜诵咏,企求亡者安宁。

那份折子拿在手上,洋洋洒洒一大篇都是情真意切的词句,看得出是萧定的笔墨,内容却让他有些在做梦的感觉。

陈则铭啼笑皆非了半晌,然后便是恨得牙根发痒,想着自己实在该在那人厚颜无耻的脸上再抽上一掌才是。

第6章

6、这日陈则铭下了朝。

行到自家门前却被人给迎面拦下,左右连忙上前赶人,那人扬声道:“做了王爷,连故人也不认得了?”

陈则铭听着声音好生耳熟,定睛一看,马前一身儒装的,居然是遍寻不见的杨如钦。

他估摸着按脚程,杨如钦也该入了京了,于是早跟守城的将领打过招呼,却一直没听对方回报,想不到居然会凭空在自己门前冒了出来。

陈则铭沉吟片刻,下了马,拱手笑:“原以为杨贤弟此来,必然对愚兄避之不及了。”

杨如钦回礼,“聪明人做事,原该与旁人不同些。”两人相视而笑。

两人进了陈府,陈则铭让人摆上酒菜,说是多年不见,特为杨如钦迎风洗尘。

于是彼此都避开政变之事不谈,倒把从前的旧事提了提,虽然各怀心事,但到底也还算相谈甚欢。

寒暄过了,杨如钦突道:“我此番是以故友的身份而来,有些话难免说的直些,王爷莫怪。”

陈则铭见他这样快便挑入正题,心中无端端有些失落,伸手将对方酒杯斟满,笑道:“故友……好啊,这些年,我也没什么朋友了……宫变后,就连吴过那种平素不得罪人的老好人也跟我断了往来,你却到现在还肯说个友字,光凭这个,我已经很感激。”

杨如钦大笑,“王爷手握重权,想与您结交的人只怕要从陈府排到城门。”

陈则铭看着他,“你会把那些巴结你的人当朋友吗?”他在官场中混的日子久了,说话言谈间慢慢也学了喜怒不形于色,这句话半真半假,也看不出到底含了几分真心。

杨如钦左右张望了片刻,微笑不答。

陈则铭心中一震,突然冷淡了些,“杨贤弟要说什么?”

杨如钦这才转过头来,“陈兄这府上跟过去比似乎也没添置什么。”

陈则铭顺着他目光看了看,“是,一切都是从前的老样子。”

杨如钦道:“可天却是变了。”

陈则铭不答。

杨如钦又道:“当时我正在漓江。那里有我一个好友,听他说起,我才知道外面居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更没想到,改天换日居然是陈兄你。小弟自认识人颇准,却从没看出陈兄有这样大的……恩,抱负。”

他这话将称呼又换了回去,自然也显得彼此关系亲近些,陈则铭心头松了了松,苦笑,“你想说的是野心吧。”

杨如钦笑着不说话。

陈则铭沉默许久,突然也笑了笑,“那你的好友是怎么提到我呢,乱臣?叛臣?”

杨如钦敛了笑容,话说到这个分上,似乎再藏着掖着反更加尴尬。

斟酌了半晌,杨如钦郑重道:“陈兄,若你还当我是朋友,觉得我说的还是真话,那这条路,你只怕是选错了。你为的是什么?复仇吗?可当初的事情……”

陈则铭猛然抬起头,杨如钦被他目光惊住,后半截话居然没说了。

陈则铭凝视他半晌:“如今说这些还有意义吗?哪怕是绝路,我也走了一半了,再来计较错不错有意义吗?”

杨如钦收回目光,暗下皱眉,“陈兄,你不该是个糊涂人哪。”

陈则铭将手中的酒慢慢饮尽,许久才开了口,“我能怎么做?杨贤弟你离开得早,后面的事情你都不知道。那个人……一直疑心我,我做得越多,他的疑心越重。为了牵制我,他甚至把殿前司从三军中单独提了出来,直接委派管辖;为了防我,单单一个殿前司的兵力装备,竟然可以与其他两军相提并论……外面怎么说的你听过吧,大家都说,陈则铭喜欢以少胜多,是个战神……”他嘲讽似地笑了一声,手中的酒杯被他捏的嘎嘎直响。

杨如钦不禁动容,凝视着他。

陈则铭似乎心绪难平,半晌才能接着说下去,“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出战我的兵力总是远逊对方。我想难道是天朝没有兵力,可却不是,殿前司那么多人,只是守在京都,只是为了防止战后的我举兵作乱……我不是喜欢以少胜多。每次战斗,我都只能想着,就当这是我最后一战吧……”

他低下头,紧紧皱着眉,似乎被那股强大的压力再度钳住了咽喉,无法呼吸。

杨如钦被他的话惊住,也是半晌不能出声。

萧定居然荒唐到了这一步,他印象中的万岁虽然性子古怪,却还没胡作非为到这一步。他不禁也生了些埋怨,万岁与面前这人的关系复杂他是知道的,在他看来,这两人间的爱恨纠缠真是匪夷所思,说是恨似乎并不完全契合,说是爱,那又太惊人。

可拿着军国大事也这样乱来……想了片刻,却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隐约他又想,莫非萧定是太过信任陈则铭的能力?这样的想法,让他不自觉摇了摇头。

片刻后,他才能勉强道:“也许万岁就是希望你能一败,他那个人,心思多着呢,谁能弄得清。”

陈则铭从自己的混乱中脱离出来,感激朝他笑了笑:“这些话能说出来,我很轻松。”

杨如钦凝视他,“你能说给我听,可,能说给天下人听吗?他们会听吗?你知道此刻的你被世人说成什么吗?”

陈则铭笑,“民众需要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帝,我已经给他们了。对了,他们还需要太平盛世,我也会做到。”

杨如钦摇头,“你想得太简单。宫变已经是你身上一个烙印,抹不去了。新帝现在是没有权势,所以你还能平安,他日他手掌大权了,能容得下一个曾经背叛君王的权臣吗?不要告诉我,这些你没想过。”

陈则铭苦笑。

杨如钦道:“世上的人哪怕自己做不到,却还是推崇重忠重孝,你……”

陈则铭打断他的话,“这些,我父亲当年已经说得太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他眼中微显苦涩,“我已经为他死过很多次。”

每一次沙场归来,都是一次侥幸逃生,然而自己的好运可以用到哪一天呢?

“所以我不得不反。”陈则铭道,很平静,很镇定。

杨如钦也哑口了,萧定的任性终于还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可这代价付得惨重。

陈则铭想了想,又道:“我不能回头了,于是只能一直往前。”

哪怕前方是个泥沼。

杨如钦叹息一声,却道:“你可以这样强,你的家人呢?”

陈则铭脸色变了,“你知道的,我早已经无父无母无妻无儿。”

杨如钦却似乎看不出他已经铁青的脸色,“我听说你还有两个嫁出去的姐姐。”

陈则铭拂袖而起,“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杨如钦,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如钦笑起来,也站起身,“我不过是说些实在话。如今局势微妙,会下场搏击的势力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将来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定,王爷实在是该慎之又慎,想个透彻再走下一步。毕竟人生一世,需要顾虑的东西太多。王爷事务繁忙,有些事情也许未必能想得那样周到,”他温文一笑,不卑不亢,“我身为朋友自然该提醒提醒。”

陈则铭目光冷冷看着他。

杨如钦拱手,“言尽于此,先行告辞。”说着,又往屏风处扫了一眼,笑道:“朋友一场,最后一场酒也该好聚好散,后面那些壮士就不用出来了吧。左右只要我还在京城,要杀要抓还不是王爷一句话。……就不用忙在今日了。”

陈则铭看着他大摇大摆往府外行去,片刻间居然有些无言。

独孤航带着伏兵追出,陈则铭猛地伸手拦下,心下也不禁佩服此人实在是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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