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能不能让她再吃一颗?
岑越带着宋在云去了一家中式饭店。
交杯换盏,那个年轻人大显爱酒本色,但实力着实不尽如人意,出来的时候全靠岑越扶持。
“叫那么多酒,我还以为你很能喝。”岑越一手扶着他,一手伸入宋在云的衣袋寻找车钥匙。
“别人出钱我当然要多暍几杯。”脚软得彷佛没有力气支撑身体,宋在云懒懒地将重量全交给岑越。“真是糟糕……本来是想把你灌醉的,怎么好像醉的是我。”
好不容易打开车门,把喋喋下休的宋在云安置在后座,醉醺醺的人却拉着他不肯松手。
岑越无奈。“在云,我要开车,”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灌醉你吗?”好像丝毫没把岑越的话收入耳内,宋在云只是吃吃地傻笑。“你暍醉了就可以任我为所欲为,嘿嘿……”
岑越挣开魔爪,果断地忽略他的胡言乱语。
汽车正要发动,一片低沉的引擎声中,宋在云挣扎着从后座坐起,摇摇晃晃把脑袋靠在前座的椅背上。他一双醉眼朦胧,突然问道。“岑,我还有机会吗?”
四散的空气里是浓浓的酒意,从后视镜望去,宋在云神智不清,又似乎清醒无比。
岑越一时无言。自己与姬慕礼同车而返想必都被他收在眼底,收在眼底又压人心底。
究竟是谁招惹了谁?感情就像是未知的陷阱,或美丽或狰狞,若是两个人一起掉进去自是浪漫如蜜,若只有一人陷入,就只有苦苦煎熬狼狈无比。
“好想睡……”宋在云嘟囔了两声,身体慢慢滑下,卧倒在後座再无声息。
岑越不知他住在何处,只能又将车开回书店。
他们一顿饭吃了差不多将近两个小时,回到店里已是下午两点,门外居然挂着“休息”牌,小安不知溜去哪里。 、
宋在云依旧醉态可掬,只是一路颠簸,脸部有些抽搐。
岑越看着他不自然的神情,及时出声警告。“你若敢吐在这里,我马上把你丢出去。”
“恩—”宋在云慌忙捣住自己的嘴,硬是将一口酸气逼回肚腹。“岑,原来你是暴君。”
“盥洗室在楼上。”
“哦……”他晕头转向,在原地转了一圈后仍然分不清东南西北,一脸无辜。“楼上在哪?”
先前都是废话,岑越直接拖着他上楼。
时间把握的不错,一沾到二楼的地板,宋在云就以忍无可忍的速度,用最虔诚的姿态对着马桶顶礼膜拜。
吃下去的明明都是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怎么反吐来的却是乌七八糟一片狼藉,而且臭不可挡。
岑越赶快把盥洗室的门带上,让宋在云一个人在里面尽情地作呕。
一夜未归,他去厨房倒了杯水,顺手按下电话的答录键。
“亲爱的,我刚回家就觉得很想你。特鲁迪问我们是不是去了迪士尼乐园,其实我很想邀你去看午夜电影。”
这个声音太过熟悉,没有任何神秘可言,岑越微笑,片刻后第二通留言响起。
“岑,是我……有人告诉我,你认识那个杀我父亲的凶手。这是真的吗?”一个苦涩的女音,像被辗碎了般压抑,苍田禄弥。“我想见你,楼下的车会送你过来。安小姐……在我这里”。
岑越默默地喝了口水,将杯子放到桌子上。
“岑……”宋在云站在盥洗室的门口,他出来的时候正巧听到了苍田的留言。虽然不是很明了,仍然猜测到其中的危险。“你不会有事吧。”
“放心,我很快回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豪华的房车停在街角,他扶宋在云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但不曾想到是专为自己而来。
车里只有一个司机,恭敬地为他拉车门。
不同于前次的欧式别墅,这是一座标准的日式豪宅。
外观素雅正统,内景精致悦人。
只是由于主人的猝亡,来来往往的仆人、保镖,皆是神情肃穆。
苍田家的产业自是气派非凡,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庭园和长廊,终於到达目的地。守门的仆妇轻轻推开活动拉门,请他入内。
和室内相当简洁,高雅的香枝木制成的家具,名贵的装饰轴画,以及供奉著佛像的壁龟。
岑越脱下鞋子,在塌塌米上席地而坐。
苍田禄弥身穿黑色的和服,脸色苍白憔悴,她抬起头来。“岑,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一夜之间,截然骤变。这生生造化之道要如何参透……
岑越实在想不出该怎样安慰。
他一身僵硬铁骨,几十年摸爬滚打,尚未看破生离死别,又怎忍心教导眼前这盈盈含泪的少女何谓人间险恶。
“岑,你认识那个杀手吗?”
“我认识。”他的回答让苍田禄弥咬住了下唇。
“那么……在剧院里,你是故意出现在那?”这个问题像是一个关口,她紧张万分,素白的小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角。
“不是。”岑越沉默片刻。“我并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
黑色眸子穿过透明的镜片清澈无比,直直看入苍田禄弥的眼中,拂散了她眼底的怀疑。
“谢谢。”谢谢他的坦率,谢谢他没有在她的心上再划出一道伤口。
她低低地垂下眼,语气却透着坚硬。“但是,无论如何,请你告诉要怎样才能找出那个凶手?”
“抱歉,我不能说。”他拒绝了她的问题。
“他是……你的朋友吗?”苍田禄弥忧伤地问道。
朋友吗?岑越自己也说不清楚两人是什么关系。
从一开始他们就互相牵连在一起,偶尔也曾断线,结果却纠缠地更紧。他们有过关系,但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情人,甚至没有人开口说“我爱你”。
姬慕礼,冷酷恶劣,又浪漫多情。
有时候叫人心烦,有时候叫人心软。
“如果我不说,你是下是就要伤害小安?”他一语如箭,刺得对手身体一僵。
苍田禄弥慌乱地看着他,“岑,我没有别的办法……”
她父亲一去,整个集团都乱了套。平日生活悠闲顺遂,只需用功读书便可邀取万千宠爱,一趟父女出游却让她在突然间失去唯一的亲人。
如果不是她的未婚夫家上衫财团及时相助,她身单力薄,恐怕早已支持不住。
三日后便是大殓,她想在那之前找出凶手,以及指使者。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人会付那么多的钱去杀另一个人?”他问。
她知道,是因为仇恨。
苍田佑树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不知建立了多少人脉,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仇家。权势狰狞,血肉之躯自是罪孽累累。
岑越不想去揭开躲在姬慕礼背后的委托人,他柔和眼神似一股软绳,牢牢锁定苍田禄弥。“禄弥,找到了又如何?”不过是一个仇恨后再添—个仇恨。
她不出声,已是节节败退。何尝不想放开这沉沉重负,但事关至亲,几人能平常以对。
“禄弥……”他声音柔沉,字字人心。“……你学不来,也不要学。”
面对眼前之人,她终于认输。
生日那天,曾对着烛光许愿,愿所爱之人永远幸福。而那个人现在就坐在她的面前。一颗泪珠自脸颊滑落。
“对不起,岑,我让你为难了。”她脸色苍白,神情终不再慌乱。“安小姐她不在这里,我保证最晚明早之前,一定将她平安送回。”
“谢谢。”岑越诚挚地感激那份纯真善良。
“你的婚期……定了吗?”他问。
“两个月之后。”她缓了缓,“本来想延期的,但是上杉家没有同意。”
岑越默然。
掌权者已经下台,娶了她就等于控制了大半个苍田财团,受益方已经迫不及待,自然是越快越好。
像是反过来安慰岑越,她挤出一个笑容。“那个人对我很好。”
她的未婚夫婿年轻有为,俊朗不凡,多少人艳羡。
离开时,他站起身,却没有马上走。「禄弥,你要幸福。」
世上没有永远的公主,此番蜕变,她终于要长大。
宋在云一听到声响,就从椅子上跳起,几个大步抢到楼梯口向下张望。看清楚那个身影,喜形于色。“岑,你终于回来了,事情解决了吗?”
“放心,没事了。”
紧张的氛围一扫,宋在云立刻开始作怪。“你是没事了,我可是等得头发都要白了。”
不过是两、三小时,却被他说得像一个世纪。
岑越浅笑。“你没回去?我以为你会吓得从此杳无音信。”寻常人谁会愿意牵扯进人命纠纷。
“我怎么会不理你,只怕是你不理我。”他随口一言,眸中却别有深意。
“在云,我不会不理你。”岑越淡淡而笑,侧头看定了他。
宋在云一怔,随即摇头苦笑。“岑,你说这话究竟是想让我死心,还是给我希望。”
“你又没爱我到死,我何必躲你。”岑越反问。
“唉,我给人下了咒,下知道谁有解药?”幽怨地白了他一眼,宋在云摸著肚子大叫。“我要吃麦片,在哪里?”
“厨房的那个柜子,自己去弄。”
电话铃突然想起,岑越伸手去接。
“是我。”声音浑厚沙哑,透着浓浓自信,姬慕礼。“我想去看电影。”
“午夜场?”岑越明知故问。
“当然。”隔着电话,姬慕礼低低怪笑。成人电影才好看。
“何必出门,你可以自导自演。”
极具魅力的男低音带著惊喜响起。“岑,你想我就直接说。不过我一人演戏多么无趣,
可否要求观众助场?”
宋在云突然从厨房探出头来,“好香!岑,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岑越点头示好。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岑,我记得你的助手是小女生吧。”
“不是小安。”不是小安,又是谁?他故意促狭,不多做解释。
卡嚓!
一记诡秘的音节透过电话线传来。可能是咬苹果的声音,也可能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你知道我杀人都是要有人付钱的,也许可以为你破例。”
森林里的野生动物,为了保全自己的领地,常常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尤其是雄性动物,自己的地盘容不得半点差池。
姬慕礼在钢筋水泥的建筑里,兴奋地闪着那双墨蓝的危险瞳仁。
“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岑越犀利地拆穿他。
姬慕礼哈哈大笑。“天下大乱才正合我意”l
他收敛嬉笑之态,突然说道。“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
岑越静候下文。
“我想握着你的手……”
多浪漫。用习惯摸枪的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熨贴,十指纠缠。
岑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身体的重压全交给柔软的沙发,才慢悠悠地开口。“只是握
手,这怎么够?“
电话那头叹息一声,“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
两人在暧昧的对白中收了线。
宋在云从厨房走出,递上一杯热饮。
香浓可口,十分受用。
眼神一瞟,宋在云注意到矮柜上的CD,感兴趣。在其中抽了一张,推进音响。
羽毛般的音乐恍恍惚惚地响起,宋在云走到沙发前,眨了眨眼。“岑,再陪我跳一次舞。”
好像时光流转,他们第一次在酒吧里的模样。
只是有了经验,宋在云动作自然,再无羞赧局促之感,
突然觉得有点累,岑越阖上眼睑,所以没有发现那双清亮的眼睛正牢牢地盯在自己的面上。
随着身体的转动,他微长的浏海像轻柔的音乐般软软飘拂,在透明的镜片上印出淡淡波动。
宋在云轻声叹道。“岑,你不该如此有魅力……”像是由衷的赞美,语气却有些奇怪。
岑越睁开眼睛,想把对面的人看清楚。
宋在云笑容动人,拉着他做了一个旋转。
只是一个旋转,岑越竞有些晕眩,周围的空气仿佛也跟着涣散。
天色已经黑下来,压得房间里有些沉重,光线渐暗。
停止脚步,两人互相凝视。
双手无力地从对方的腰侧滑落。昏暗中,他眼神复杂。“你给我喝了什么?”
宋在云不答,只是温柔地看着他。
“在云……你究竟是谁?”岑越疲倦地闭上眼睛。
第十章
如果没有过去,他的思念不会是炙热的火焰。
如果不能改变回忆,那么他期待未知的将来。
海浪簇拥下的一座私人岛屿,与世无争,闲淡平静。
天气极好,宋在云站在二楼的露台处悠闲地欣赏着不远处的岩堆。
潮水殷情,来了又去,但无论多么努力总是留不长久,转瞬间就悻悻退散。
多可笑!宋在云淡淡勾起唇角,他的人生绝不会如此无奈。
“岑,你醒了。”转过身,笑容恬淡。“你看,今天的阳光多好!”
昏睡了一夜,脑海十分杂乱,又沉又轻。仿佛在冷风中苦苦煎熬的孤灯,摇撼颤动,找不到支撑点。他闭上眼睛缓了缓,再重新睁开。
岑越移动视线,寻找宋在云。
高长身躯倚在银白的围栏边,姿态优雅,唇角带笑,站在阳光耀眼处挑不出一处拙笔。
药性的余威仍徘徊不去,手足酸软只能慢慢坐起,背部靠在枕上。
他问。“你是谁?”
“岑,我是在云啊。”他走近几步,坐在床边。
岑越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如电。
宋在云沉默,但终要坦白。“我有二分之一的日本血统,我母亲姓上杉。”
上杉,一个极普通的日本姓氏。但芸芸众生为何独独是他。
情感战胜理智,他尚存一丝侥幸,“你跟苍田禄弥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未婚妻。”有才有貌有权有势,他原来就是那个天之骄子。
事实一经揭穿,就像松了栓的鸟笼,被困束已久的生灵齐齐逃逸而出,一个接着一个,谁也拦不住。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为什么?岑越冷冽眸光直直刺向宋在云。
这个俊美青年为人开朗好动,处处充满朝气,莽撞中更见可爱,轻易就赢取别人的好感。但这样一个活泼爽朗的人物竟是水中虚象,一触即碎。
那场偶然相识,也不过是旁人的刻意制造。
岑越想起那晚在剧院里,台上台下究竟谁才是真正带着面具的人。
对面之人目如冻霜,宋在云忍不住叹了口气。“岑,这一切是注定的。如果那天我没有突然去苍田家,又或者早去半个小时,就不会与她错开,也不会看见她的日记。”
“她的日记……”他顿了顿,神思似陷在回忆里。“写满了你的名字……”
身体一滞,岑越无言。
感情二字笔画繁多,但人的心只有一颗。他自己已是带伤逆行,一直小心翼翼,仍连累了她。
宋在云继续说道:“她写着第一次见你是在你的点里。你穿着一件黑色毛衣,看到客人进来也不打声招呼,只是静静地看着手里的画册。那是一本旅游影集,风光瑰丽,你看的很认真,但是神情淡淡倦倦,眼中更全无希冀。”
凝视岑越,宋在云亦感慨。“那种特别的神情,她自那一眼就再也忘不了你。她说,你不快乐。”
岑越在心里苦笑,他自以为掩盖得很好,但那些有心人依然能将他一眼看穿。
想起以前,他锋芒毕露,事事要争上游,一扇心门却毫无遮掩,予诺简简单单就将之占据。
但往事已矣,不能回头。
好不容易才懂得睁开眼睛,重新欣赏一路上的风景,却遇上了盈盈含泪的苍田禄弥,和不择手段的宋在云。
这一男一女,一个强权,一个痴迷,交织成一张密密的罗网,缠得他无处逃逸。
好累!蜷起手指,掌心里空空如也,他想起姬慕礼。
姬慕礼,一个说要与他十指纠缠的男人。
“她知道你对她无意,可是连着两次救了她的性命。她说你外表斯文冷漠,刻意与人疏离,其实内心柔软无比。”宋在云喂叹,“你一定不知道她的日记里写了多少你的名字……她将你形容地如此特别,让我十分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