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话一出,顿时这方无璧的脸就又阴了下来,抖手指着李全大吼,“你,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消遣本少爷?!”
“啊?小的没啊!”小兵大呼冤枉,“小的只是教军师您怎么把饭菜给吃下去啊!”
可方无璧哪听他的?小孩脾性的抓起一旁的木枕便又摔了出去,“滚!给小爷我滚!”
“哎哟,军师,您打的小没关系,可别糟蹋粮食啊!”抱头鼠窜,李全边躲着边还想着那碗稀粥,心疼的嚷着。
结果倒好,“哐啷”一声,方少爷大脚一伸,连那碗都没给留下……
垂头丧气,李全抱着碎碗出了帐,就暗自奇怪着:怎么同为上司,这军师就和将军他们差这么多呢?
李全偷瞄过了,杨、韦两位副将吃的和他们这些小兵一样,而区军医则拿着不知名的药材下饭吃,说是能强身健体,就是味道怪了些。
而将军……一想到将军,李全的眉头都打结了——将军他可是受伤未愈啊!平日补都来不及了,现下却得缩食,这不等于要他命吗?
最近夜里,李全借着烛光打量着将军那日益尖细的下巴,越发苍白的肌肤,显得人都单薄许多,这心都疼的拧起来了——这美人都快皮包骨了!如何是好啊!
后来李全思量着,去炊营时说了一声,把自己的量给将军煮几顿白米饭也好。
结果那厨子一脸惊恐,直挥手让李全出去,“兄弟,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别害我啊!将军亲自下令自个的伙食与兵士一般,若我听你的,不就成了违抗军令?这可是要杀头的!”
于是,李全便更郁闷了!这不成那也不成,还得加上个待哄的公子哥,李全觉得自个儿一个头两个大!
“唉,咋办呢?”轻吐口气,望天望地的,李全觉得自个儿又仿若回到当初,这瞅着米越来越少,却还得顾着妹子的穷苦日子。
就在这小兵低头苦叹之际,突然天上传来"呱呱"数声,一排秋雁正自北朝南,循序而过。
李全抬眼望去,寻思着这大概已是最后一批南迁的大雁了,这整片山都得过冬,届时满目银装,若军粮还不到的话,日子就更难熬了……
突然,李全浑身一震,似是想起什么般,瞪大眼直楞楞的打量四周。这蓝天,这青山,还有这绿水。片刻之后,猛拍脑门,大嚷着,“真傻了!怎么当惯了兵连本份都忘了?哪有在山里头被活活饿死的道理?”
说完,便“噌”的一声,拔腿溜个没影了。
几个时辰后,日头西落渐渐的染黑了天。秋风瑟瑟之际,方无璧依旧好命的睡在点着火盆的帐子里,也不觉得冷。
只是睡着睡着的,肚子又是一阵造反。睁眼,看着案头上的一片空寂,顿时这脸又阴了下来,“娘的!那傻兵跑哪儿去了!都什么时辰了?想饿死本少爷不成?!”
言辞之间,早忘了正是自个儿摔了午膳,把他给轰出去的。
翻了个身,面朝里,抱着肚子裹成一团,方无璧早就饿得起不了身,嘴里咕哝着,“还是凤儿好,换别个人都不管我死活了,我爹可是兵部尚书啊……”
说着说着的,困意又上来了,方无璧闭上眼打算继续睡去,至少在梦里有着白凤,也有着都城的锦罗美食。
可这眼刚眯上,帐帘却被人猛的掀起,一股子寒风冷不丁的钻入方无璧的衣裳内,击得他直打哆嗦。
娘的!谁这么不识好歹!心头一火,方无璧刚一回身想破口大骂之际,却猛见一只褐毛野鸭居然眼对眼嘴贴嘴的紧挨着他面门!冲鼻的腥味之间那圆瞪鸭眼中一片灰蒙,死盯着自个儿,仿若冤魂索命。
顿时,方无璧“妈呀!”一声,连忙后退数丈,结果一不小心,居然摔下床榻!
“哎呀,军师,你咋了?”那个憨直的声音带着惊惶,一只黑手连忙把他扶起。
可方无璧不领情,“啪”的把这脏手拍开,指着那人的鼻子大吼,“李全!你想吓死本少爷啊?”
可那小兵疑惑的抓抓脑袋,提着手中还插着半支残箭的野鸭,打量着,“军师,这不是您喜欢吃的吗?哪吓人了?”
“吃,吃的?”方无璧瞪大眼,愣了半会儿才回过神来,“给,给本少爷的?”
“呵呵,那是当然,”李全裂唇一笑,“虽说这时节有些难猎了。不过小的还是打到一些,您不是喜欢吃鸭舌头吗?小的就给您挑了个最肥最大的带来。”
“……”方无璧听了,紧皱眉头,神色不定,未答话。
李全见了,也不恼,依旧开心,“虽说不知咱们的厨子会不会那个什么舌什么莲的,不过估计这野味也不会差。军师,有这下饭,您就不会摔碗了吧?”
“谁摔了!”像只炸毛的猫般,方无璧那对桃花眼瞪得溜圆,“那碗分明是你摔的!”
“好好好,是小的摔的。那军师,小就这就给炊营送去,成不?” 李全无奈一笑,像对着挑食的娃儿一般,轻哄着。
方无璧还想说什么,不过盯着那张乌漆抹黑的脸上,镶着的憨笑。被冻红的耳朵根,那满是尘土的兵服上的污泥,还有,裹着纱布映着血痕的手……
顿时,心头一紧,蹦在舌尖上的话儿绕了几圈,还是吞下了。
良久,才传来一声似是不甘不愿,却又不得为之的轻哼。
“嗯……”
36.借粮
那夜,将军帐里的几人都沾了荤腥。
李全猎来的确实不多,这林子里该准备过冬的猎物都钻了个没影,一时半会儿的,李全只打了几只野鸭,顺便下河也摸了些鱼。
结果,痞子一般的赵兵头拎着傻愣的李全,贼贼的拐回了近卫营。
“傻啊你!就这点东西还让炊营的人知道?万一传到韦副将耳中,那可是擅离职守的重罪!到时,又得一顿板子!还会连累老子!”
“啊?那咋办?”李全苦脸捂着屁股,“这还得挨板子?小的不是看大伙儿饿得慌,便想加点菜吗?”
赵兵头听了,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这军令啊,可是古怪的东西……”瞄了眼一脸忐忑的小兵,歪嘴一笑,“这样吧,今个夜里你不巡视吧?把这些东西裹麻袋里搬远些,咱们偷偷的把这‘证物’给灭了!如何?”
说到这,赵兵头那歪着的嘴角,顺溜的便流下了长串的口水印子。
李全哭笑不得,“赵兵头,能带上方军师不?其实这鸭子是为他打的,他爱吃这个。”
赵兵头听着一愣,“你为他打的?”
“是啊。”
“那将军呢?”
“将军?”小兵傻傻的回问,“将军他受伤了,能吃野味吗?而且将军不挑食,什么都吃。”
“……”于是,这会儿连赵兵头也仰面长叹:将军,您看上这小子啥了?
当晚,李全没想到赵兵头连区军医以及杨、韦两位副将都请来了。恍然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在翼州之际的那场酒宴。
只是,少了一人……
李全甩甩头不去想,盯着眼前的篝火,手上不停的翻滚柴枝。顿时,这野鸭被烤得外酥里嫩,薄皮泛着酱红,“滋滋”的,直往外冒油。
别说李全了,就连平时故作风雅的方军师都口水直流,眼冒绿光的直盯着。
等李全烤好一只,刚换下,方无璧便再也按捺不住的伸出爪子直扑而上,可竟被李全一掌拍落。
“军师,这还烫着呢!没人和您抢,先喝口酒等它凉会儿再吃吧!”
方无璧脸色先是一沉,打量着李全。只见他一脸肃容,直盯着自己毫不示弱。于是这张脸便又涨得通红,堪比那丛燃的篝火。竟乖乖的闷坐一旁,喝着李全倒的酒。
于是,旁边看着的韦右托着下巴,一脸惊诧,“难不成明个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李全没听明白,只是指着鸭子颤颤的问,“韦副将,小的这不算违抗军令吧?”
“……咳咳,”喘了口气,韦右闻着这鸭香味,喝着酒,顾左而言他,“老天爷待咱们不薄啊,这天上都掉下了鸭子……哎哟!”
刚说一半,却被杨左打了脑门。后者笑脸迎着李全,“真是糊涂了,居然忘了这一山的宝物。李全,你这会儿有功。明个儿我就领你去各营挑些人手,由你带着去搜山,给大伙多些加菜,成不?”
李全一听,乐了,“成啊!杨副将,这山里还有一些野菜可以挖,保管味道不错!”
杨左听了,眉间舒展,近日的郁结之气缓缓排出,这人都显得精神许多。
小兵见了也开心,这十万将士他是顾不全了,不过让身边的人省些心倒也不难。
正想着,一旁的区军医突然递给他一小药罐,“李全,将军的晚膳估计还搁在他案头上呢,你把这东西掺进去。”
小兵接过,一脸疑惑的打开,顿时笑开了眼,“军医,哪有人用药罐子煮鱼的啊?看这鱼都烂成一团了。”
区军医倒也不介意,跟着乐,“野味是好,可对将军伤口不利。好在你捕了些鱼,我用清水煮熟了再加些药材,你就给将军伴着稀粥让他吃下去。”
“真的?”李全一喜,“这对将军有好处?”
“自然自然,我还骗你不成。”
“好咧!赵兵头,”一回头冲着光顾喝酒的另一人,直直的就把手中烤着的野鸭丢过去,“您接着,我这就去将军那儿!”
“嗯……啊?李全,老子可没玩过这!怎么烤啊?”
只是,小兵已然不顾赵兵头在身后的鬼哭狼嚎,一脸欢蹦的直往他那美人将军那儿去。
掀了帘子,果然,将军依旧对着那地形图描描画画,偶尔还在一旁写些字,物我两忘,连李全进来了也没抬眼。
看将军如此,李全就越发觉得这仗不会输。只是眼一瞥,见着案头上已经摆放多时的饭菜,顿时,这笑脸就垮了下来。
“将军,您研究军图是好事,可也得顾着自个儿的身子啊!”怪不得军医当初给自个儿那瓶迷药,原来深知将军这不顾前后的性子。
执笔的手顿了顿,樊落勉为其难的颔首,却依旧我行我素的继续比对着地形。
顿时,小兵一脸无奈,总不能再把将军迷晕了,然后一口一口的喂吧?喂水也就罢了,可若是喂饭……
咳咳,回想那夜的柔嫩酥软,扑鼻清香,以及那缩在里面隐现的小舌……顿时,李全这张黑脸便彻底的烧了起来!
好在,将军一心扑在军事之上,也未理会小兵奇怪的反应,这多少让李全心里头好受许多。
捂着手中还热着的药罐子,看着已然不泛热气的稀粥,小兵灵机一动,端起碗,将粥整个儿的都倒入裹着鱼肉泥的罐子里,然后用筷子狠尽的绞着。
米粥清香,伴着药草的苦涩,间或白嫩的鱼肉衬着有些黄的叶片,用李全的眼光来说,棒!
可问题又来了,这将军还是不肯歇下啊!歪着脖子又想了会儿,李全突然凑到将军的案前,拿起旁边的勺子,舀了一口和着鱼肉的稀粥,小心的递到了将军的嘴边,“将军,吃吧?”
这一手,李全使得极其自然。毕竟,哪个家里的长子没喂过弟妹?
可这一招,却把樊落给怔住了。一双美目眨了又眨,少了平日一贯的冷漠,多了疑惑甚至是无措,呆呆的望着这凑在嘴边的米粥。
“呵呵,将军,如果您再不歇下,那只有小的就喂您了啊!”李全笑得很贼,照赵兵头的话来说,还有些贱,拿着勺子的手轻晃着。
其实他的心思也简单,将军他可是大人物啊,怎么能忍得被别人当小孩一般对着?这一激之下,将军必会停下手头的事,乖乖的把饭给吃了吧?
只可惜,李全想的再美,在樊落面前却只能次次挫败。
眼前美人面色苍白,气血不足,于是眉梢便微垂,柔柔顺顺的少了锐气,却多了一份欲拒还迎的氤氲之色。
那对如墨的眼眸也比平日温润些许,多了抹不常见的人气。正当李全又被迷得东西不分之际,却见那薄色双唇竟轻轻一掀,内里软肉一闪之际便整个的裹住那白瓷般的勺子。“咕”的一声,喉际一转,便生生的咽了下去。
“……”顿时,李全张口结舌,似是被定住般,黑黑的脸上连个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可将军,依然泰然自若,持着毛笔写着批注。过会儿许是觉得味道不错,便又抬起那双凤目,如若秋水,定定的望着李全。
顿时,小兵的腰都软了,仿若看到阳春三月的桃花朵朵,连着这帐里的味儿都透着不同,“将将将,将军?”
可樊落却还是不答,只是轻抿的薄唇豁得张开,露出粉嫩内里,如只嗷嗷待哺的雏鸟,望着小兵。
“……”李全下巴脱臼,半晌也说不出句话来,只是呆呆的又送去一勺。
于是,粉舌微卷,将军又一口吞了下去,细细咀嚼。猛然,眉头一皱,似是十分不适。
瞬时,小兵紧张的问,“咋了?”
结果樊落凑到李全的手边,张嘴便吐出一根鱼刺。
“……”恍然大悟,李全忘了这鱼肉里是带着刺的。赶忙盛了一些放入瓷碗,然后执着筷子借着微小烛火,细细的,一根根的,把这乳白的鱼刺从一堆白肉白粥之中给挑了出来。
一旁樊落也是瞧得仔细,只因好奇。小时候吃在嘴里的鱼肉,皆已被下人除了鱼刺。
偶尔在内堂礼佛的娘亲会伴着自己吃上一顿,不过多数时候却是自己一人在偌大的饭厅进着食。
孩子总有一些脾性,也有挑食的日子。结果那时的福伯便也会像眼前的小兵一般,执着一把勺子,边哄边求,“小主子,您再吃一口吧?就吃一口!老奴求您了!”
结果被父亲瞧见了,那人一脸兴味的问着身边近侍,“喂,哪家的小娃这么娇气?”
直至那人尴尬的回道,是府里的小主子时,那人才如梦初醒,“哦,对,这娃是我和安阳公主生的。”说完,就走了。
后来娘来了,花容月貌上依旧一脸淡然,似是不染凡尘,她看着福伯哄自己的样子,疑惑着,“怎么,这些饭菜不合落儿的口胃?不想吃?那好,就别吃了吧。”
说完,赏了福伯十杖,命厨房三天三夜,不准给自己备吃的。
至此以后,樊落知道什么是饿了,便再也不用别人哄着吃东西,更不会挑着东西吃。
而如今的自己早已落冠成年,却不想,居然又被人喂着。
“呵呵,将军,这碗里的可以吃了。”叫李全的傻兵说着,又递过一勺子,白肉米粥,飘香四溢。即使凉了,可樊落却还是觉得吃下后,胃里暖得舒服。
一张口,又吞下了。那小兵脸上便一味的欣喜,仿若遇到什么喜事,单纯的笑着。
于是樊落低首,又研究起军事,直至身边那人自发的送来一勺,便连想都不多想的张口吞入。慢慢咀嚼,细细咽下,伴着的是小兵呵呵的傻笑。
这厢帐内,一口一口的喂着,暖浓四溢。
那厢帐外,韦右打着冷颤,抱胸喘道,“杨,杨左,我,我这牙都酸了……你说将军看上了他哪点?”
杨左在一旁自是瞧个明白,不过依旧笑得一脸书生样,温温尔雅,“将军的事,只要将军自己舒心,你管这么多作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