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依旧灰白得可怕。
吉布森示意大家可以进餐,可惜朴在石似乎并无食欲,他看着面前的食物,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尽量多吃一些,”吉布森看着朴在石,深邃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晶亮,“我就是担心你晚上不肯吃饭,才把你叫到这里来。”
朴在石停顿了一会儿,才机械地将食物放入口中,几乎没有怎么咀嚼,便像吞毒药一般咽了下去。
我暗暗叹了口气,开口道:
“能告诉我,目前关于海因莱因一事的最新进展么?”
“这恐怕也会令你失去食欲。”吉布森笑了笑,目光重新回到我的身上。“也许应该等到餐后再告诉你。”
“还是不要考验我的耐心了,”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我不由皱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吉布森笑容并无改变:
“海因莱因现在已是乱成了一团。因这他们的领导人——埃里克.海因莱因,就像空气一样,从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叉子从指间滑出,落在餐盘上,“铛”地一声清响。
“难道连你也查不出是什么缘故?”我沉吟片刻,才缓缓道。
“非常遗憾,”吉布森面色坦然,“虽然我对此非常好奇。”
并不认为吉布森有说谎的必要。
那么又是什么,让埃里克偏在这种紧要关头,失去了踪迹呢?
“失去了埃里克的海因莱因,就像是一盘散沙,再也没人能把它聚成团。”吉布森也放了手中的刀叉,拿起餐巾轻拭嘴角。“这样一块肥肉
,真是让人胃口大开!”
说这话时,吉布森并没有显得怎样激动,他的目光依旧平静,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可是朴在石却明显认真起来,他注视着吉布森,就像是听到冲锋号的猎豹一样突然绷紧了神经。
我猛然惊觉——眼前这个不动声色的男人,竟然已是杀机腾腾。
“你已经动手了?”我反而镇定下来:“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应该不会只是袖手旁观。”
吉布森轻笑:
“何止是我,现在全世界,只要是能在海因莱因身上有利可图的,都已经动手了——所以无论埃里克.海因莱因的失踪是另有隐情还是别有目
的,他的这种失误行为都使这个组织落入了狼群——结局只有一个,就是被撕咬、分食。”
“你似乎很有把握,”我不以为然,“可是据我所知,海因莱因这族人中,杰出之辈绝非少数,即使少了埃里克,这块肥肉,怕也不是轻易
便吞得下去。”
“你所指的那些杰出之辈,我还真就没放在眼里,”吉布森扬眉笑道,“你应该比我还清楚,海因莱因这些日子遭到多少重创——原领导人
辞世,数名重要人物被暗杀,派系之间内讧不断,如今占有半壁江山的安格鲁父子刚被除去,现领导人埃里克下落不明——这样的内耗,如
果再遇上外力掠夺,结果会怎样,你我心知肚明。”
“话说回来,海因莱因连续出现如此多的变故,还真是让人费解。”我淡淡道,却又意有所指“就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促进着这一
切,而我一直都认为,这其中不乏Danatos的功劳。”
“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可是海因莱因的领导者不惜为情以身涉险,置自己的组织安危于不顾,这种事情,总不能也说是Danatos的功劳吧,”
吉布森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顾,“为什么不认为这是海因莱因气数已尽的表现呢?”
“还是找到埃里克的尸体再谈是否气数已尽吧!”我平静地看他,“你怎么知道,埃里克不会在今晚或明天或后天突然出现在他的组织里,
这种事情,并非没有可能吧。”
吉布森点头:
“是有这种可能,可惜希望有些渺茫——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他,其中想让他死的人要远远多于盼他活着的人数——而且你认为海因莱因虎视
眈眈的对手会给他时间么?在你还在睡梦中时,残酷的撕杀掠夺就已经开始。到目前为止,这声战役已经打响了超过五个小时,海因莱因失
掉了它将近四分之一的市场和地盘。按这样的速度下去,你认为海因莱因有多大机率可以坚持到它的领导人回去的那一天呢?”
我轻轻笑了:
“既然你如此认为,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就赌内忧外患中的海因莱因,能在这场撕杀坚持多长时间,如何?”
“好像有些意思,”吉布森一手托着下颌,似乎颇感兴趣,“那么说说看,具体规则?”
“很简单。”我向后靠回椅背,“就以半年为限,如果海因莱因在这个期限之内消亡,我会如你所说,永远心甘情愿地留在你身边,任凭差
遣,绝无二心。但是在得出结论之前,你必须给我自由,不能干涉我的生活。”
“半年?你对海因莱因还真有信心。”吉布森笑了笑,又道:“说下去。”
“反过来,如果从今日起的半年后海因莱因依旧屹立未倒,”我继续道,“那么你我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欠,永不相干。”
“赌注虽然诱人,但我却看不出哪里有利可图。”吉布森摇头:“我要你的心甘情愿,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为什么还要把明明到手的东西放
掉重来一遍?”
我叹了口气:
“那可未必,你虽然可以控制我的行动,但却不能控制我的思想——真正的俯首称臣,你永远无法通过强迫手段得到。”
吉布森的眼睛闪了闪。
“你是在威胁我么?”
我微笑反问:
“你难道害怕会输么?”
“激将法对我不起作用。”吉布森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但是这个赌局,多少勾起我的一点兴趣——曾经有人这样告诉我,过于极切便加以
品尝的猎物会降低它的美味,甚至会对它的精美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如果赌注是你,半年的等待也许值得,何况根本不必用上半年。”
他扶案而起,而就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变成另外一个人,就好像出匣的古镜,突然间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彩。
还是那似有似无的淡淡笑容,却给人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震撼,那如同帝王般高贵威严,让人无法移开仰望他的视线。
灯光片刻间便暗淡了下去,眼中只有他正午阳光般明亮的眼眸,那样美丽的深蓝,纯粹得毫无杂质。
“我,等待你的俯首称臣!”他的声音悠扬,如同最华美的乐章。
神智有些恍惚,我轻轻闭上双眼。
这才是吉布森.奥威尔的本来面目啊!
就像最灿烂的星河,磁石般蛊惑着人的心灵。
如果可以反悔,我会立刻将半年期限改为一个月,或者更短。
可以反悔么,似乎不能。
所以在那些诡异的因子慢慢消散后,我只说了一句话:
“请借我一辆车。”
“这样急切离开?”传入耳中的是微带调侃的语调,“你的表现,很容易让人误会你对这个游戏没有多少信心啊!”
我睁开眼,却没有再看他。
“信心虽不缺,可惜我有一样珍贵的东西不小心也被带进了狼群,”站起身,我向门口走去,“在没被撕碎前,我得快些把它救出来。”
“那么,帕特里克,”吉布森在我身后轻笑,“游戏,开始……”
吉布森很慷慨,不但借了我一辆车,还附带赠送了一个司机。
可是我却跟这个司机抱怨他的小气:
“不过是一辆车子,还怕我拐跑了不成?”
那司机座位上的人朗声大笑,“奥尔迪斯先生,能够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只能叹气,“雷,我也很高兴再见到你,当然,如果你能把车再开快点,我会更高兴。”
第 32 章
雷很配合地将车开得飞快,没用多长时间,便到达A广场。
早在上车时就电话通知齐格在这里等候,道谢下车,雷微点头说句“保重”,便驾车离开。
齐格早已率众迎了过来,“先生,您没事吧?!”语速很急,似是脱口而出。
“没事,”我简单回答,“可联系上西里尔?”
“是的,”齐格沉声道,“西里尔.海因莱因先生希望您回来以后,能在第一时间内去见他。”
“现在就过去吧。”我点头,坐进齐格带来的车子,其余众人也纷纷上车,分散开在前后左右相护。
闭上眼,试图舒缓紧绷的神经。
“目前情况怎样?”
“糟透了。”齐格咬着牙道,“无论黑道白道都想进来分一份羹,大部分人已乱了阵脚,做什么的都有。”
“还没有埃里克的消息么?”
“是的——他带去的人无一生还,就现场看,袭击者全是装备精良的精英杀手。”
我沉默,这一点无需质疑,否则以埃里克带去那些人的身手,绝不至于全军覆灭。
“波尔……”没有将话说完,我怕会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被子弹打中头部,”齐格轻声道,“一下子就丧了命。”
意料之中的结局——那个总是唠唠叨叨的老头儿,死了。
胸口,堵得难受。
车子在一座陌生的宅子前停下,这里大概是海因莱因的临时指挥中心。
走廊、庭院里全是些荷枪实弹的守卫,气氛压抑得很,仿佛暴风雨的前夕。
被人领进偏厅,然后便被告知暂且等待。可是两个小时过去,西里尔仍没有出现,想来目前这样的烂摊子,已是让他焦头烂额,抽身乏术。
在沉思中渡过了这段时间——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也需要好好想一想。
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愣了一下,然后抬头。
进来的人正是瓦伦贝格,他的嘴角破了,左眼下方很大一块淤青——我很清楚,都是我的“杰作”。
瓦伦贝格相当疲倦地在对面坐下,这个动作似乎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他用手捂住那里,微微皱眉。
“对不起……”我有些内疚,“……我出手太重了。”
“算了吧,”瓦伦贝格满不在乎地道,“你也没捞着什么便宜——我不过就是没舍得揍你的脸罢了。”
明白他这么说只是想让我安心,我勉强扯动下嘴角,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瓦伦贝格掏出烟点燃,吸一口,缓缓吐出。
“来一根?”他将烟盒递向我。
“不,谢谢。”我拒绝,瓦伦贝格也不坚持,随手把烟盒及打火机扔在茶几上,自己默默地吞云吐雾。
一缕缕白色的烟线从他的唇间指间袅袅而起,淡淡的烟草味道很快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查出袭击者的背景了么?”我问。
瓦伦贝格摇头:
“我从下午就被要求留在这里,什么消息都不知道。”他瞟了眼立在门口的两名守卫,含了丝苦笑道,“我还正要问你,做为目前唯一活着
回来的人,可有什么发现?”
“袭击者之一是Danatos,”我着实有些头痛,“不过似乎没占到什么便宜,他们没能捉到埃里克。”
瓦伦贝格微微颌首,并没有出言询问我是如何得知。
我暗暗叹息,站起身走到硕大的茶色防弹玻璃窗前。
窗外,黑暗的夜空笼罩着大地,看不到一点星光。
瓦伦贝格走到窗前与我并肩而立,目光投向暗无边际的远方。
“我一直都很怀念,我们三人在斯德哥尔摩的那段日子。”他轻声道:“可惜,已经回不去了。”
我愣了一下,刚要出言询问,身后突然响起纷杂急促的脚步声。
愕然回身,却见数十人从门口鱼贯而入,呈包抄之势将我与瓦伦贝格围在其中。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我们各个要害。
瓦伦贝格面色平静,似乎对此场面并不怎样惊异。
最后进来的人是西里尔.海因莱因,他一脸凌厉之色,曾经的温文谦雅,早已荡然无存。
“时间紧迫,”他冷冷地注视着我与瓦伦贝格,“所以有些事情,大家还是开诚布公吧。”
气氛骤然冷凝,隐隐可以感受到西里尔眼中的杀气。
“这次清理门户的行动本来极为隐密,就连安格鲁父子本人都没有察觉,可是其它组织却能极为精准地掌握这个时机趁虚而入,给予海因莱
因最致命的一击,其中的原因,二位心中想必已然有数——知道这次行动具体方案的人中,存在告密者。”
我与瓦伦贝格皆是无声以对,西里尔微微冷笑,锐利的眼神落在我旁边的人的身上:
“瓦伦贝格,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瓦伦贝格垂下眼睑,微微沉吟后,才缓缓道:
“我可以抽支烟么?”
西里尔眼中光芒闪动,他没有回答,大概算是默许。
瓦伦贝格回到沙发中坐下,重又从烟盒里抽出支烟含在唇里,“叮”地拨开打火机盖儿扼动齿轮,沙哑的磨擦声中,淡蓝色的火苗冒了起来
,然后,熄灭。
他的每个动作都是做惯了般的熟稔,并没有什么特殊,却让在场所有持枪者都提高了警惕,他们绷紧了身体,仿佛只要发现一点异样,便会
扣动扳机。
瓦伦贝格看着指间的烟,用他惯有的散漫口吻道:
“西里尔,其实你已经知道答案,不是么?”
西里尔瞳孔微微收缩:“你没有什么想解释的么?”
瓦伦贝格笑了笑,并不看他,反而抬起头看我。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异常清澈,仿佛一望就能见底。“没有。”他平静道,唇边一抹淡淡的笑意。
心中紧绷的弦一下子断了,胸闷欲裂,我张开了嘴,却仍是无法呼吸。
瓦伦贝格,为什么不解释?
你可知道,你放弃的将是什么?
“很好。”恍惚中听到西里尔冷漠的声音。“动手。”
子弹划破空气短促的声响中,瓦伦贝格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推到了沙发靠背上,鲜血,从不同的部位一点点渗了出来。
“不!”我大喊出声,刚要冲过去,却被身边两人狠狠压住肩膀,冰冷的枪口顶在我的太阳穴上。
瓦伦贝格的视线依旧落在我的脸上,只是那眸中的光采却渐渐黯淡下来,他艰难的喘息着,一次比一次微弱,刺目的血液汩汩而出,延着衣
摆流落在地板上。
他动了下嘴角,似是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很快,那剧烈起伏的胸膛重新归于平静,睁着的眼眸凝结成琥珀色的固体。
夹在两指间的烟依旧燃着,可是瓦伦贝格的生命,已经消失。
西里尔挥了挥手,身边的几人立即松开对我的桎梏,退开到一步的距离。
“都下去吧。”他面无表情,声音却似乎有了些波动。
指向我的枪齐刷刷地放下,那些枪手听从了西里尔的命令,退了出去。
“不是我不想听他解释,何况让背叛者痛快地死去,并不符合海因莱因的规矩。”西里尔注视着死去的瓦伦贝格,语气有所缓和,“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