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绿————宇真

“真是好巧手，戴上这种手套还能运刀如飞。”康紫翎赞叹。
“习惯成自然。”我依然淡淡，手里已经开始炮制那只龙虾。
“发作过几次？”康紫翎小声问我。
我停一停，“两次吧。”我回想。发现时是因为小火龙经常牙龈出血，加上老妈是因为这个病死的，于是就带她去检查。第二次是跟后妈见面，被那个女人气得不行，当场因为鼻微血管爆裂而出血不止。那一次我在她床边守了两天两夜，不敢合一下眼睛，生怕一睡着她就会突然离开。

“急性还是慢性？”
“急淋。”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知道的也不过只有我、砚青跟晋微夫妇。
“为什么不说啊？”康紫翎不解。
“说了之后然后呼吁同事以及社会各界捐款？资助可怜的少女？”我冷笑。“比起其他一穷二白的病人，我们已经好太多，也不需要旁人施舍。我有手有脚，自能赚到手术费。”一说出来，说不定被社会版登个头条，被小火龙看到肯定又是气爆血管，我可担不起这个风险。

“我也小有积蓄……”康紫翎看我将龙虾洗剥完毕，犹豫着开口。
“小火龙会不高兴。”我微笑。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早跟晋微以及其他人借够费用。当我没有从老爹那里拿到钱反被后妈奚落之后，小火龙从病房里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不是阿绿的钱我不要”。

“谢谢你。”我真心道谢。都说有钱人都狡猾刻薄，但我看康玄翼跟康紫翎都不在此列。
“老太太真的一点西餐都不吃？”
“吃，只是很挑嘴。被老太爷惯出来的。如今老太爷虽不在了，可他教下的讲究还是一分未改。”苏若叹了口气，很羡慕的语气。想来康家老太爷跟夫人的鹣鲽情深是有目共睹的。
“是不是要做讲究点的菜？那可能费事费时些。”我敲出六个鸡蛋，拿支细筷子轻轻在蛋黄外膜挑破一个微口，把搅成茸的鲜肉慢慢沿筷子塞入蛋黄内。
苏若目瞪口呆的看着我，“这样都可以？”
“可以，只要着力轻柔，动作缓慢。”开始是小火龙异想天开说要是鸡蛋有馅她就不讨厌吃，我试过无数次才成功，现在算是比较有诀窍。我能有今天的厨艺，完全是被小火龙磨练出来。小家伙不会做，但可会挑。

塞完鸡蛋后送上笼清蒸，再来做松仁鱼米、水晶虾仁、鸡火干丝、白汁鳜鱼、蟹粉狮子头，全是应节中菜。苏若到后来笑着说干脆让我大显身手一次，她就在旁做助手。康紫翎则发现自己完全帮不上忙。

“我这才发现我原来什么都不会。”康紫翎叹道。
“会吃就好。”我笑。
“我来端菜好了！”康紫翎自告奋勇。
“做满十二个主菜吧，够七个人吃又讨个彩头。”苏若做完一个三彩葡萄鱼丸后提议。
“那我再加个老酒牛肝，菜心炒干贝。”
“烤乳鸽，加了陈皮汁的。”苏若从发出烧烤完毕提示音的烤箱里捧出一盘乳鸽，微笑着对我举一举。“然后有清口用的菊叶鸡枞蛋汤，老太太喜欢。”
“再来个蜜烩黄香李配切片牛轧糖饭后上。”都是中餐多没意思，加个西点做甜食。“还有水果拼盘。”好多菜，估计十个人都吃不完。
那边小火龙已经刻好龙船，献宝似的捧过来，眨巴着眼睛看我把成品拨进去。康紫翎即刻接过，端去餐室。
“苏若啊，改天我们来飚菜吧！”我边做菜边突发奇想。
“只听说飚车飚舞飚歌，没听过飚菜的。要飚菜也是飚吃菜啊。”苏若笑出声来。
“搞不好会上吉尼斯的。”我做严肃状。“为什么康白羽小少爷不来？不是家族聚餐么？”
苏若犹豫一下，正要开口，厨房门开了。
“苏若，你在做晚饭么？”说话的是个小姑娘，两条浓眉，鼻梁笔挺，相貌很是英气。只可惜是坐在轮椅上的。
“小小姐！”苏若很吃惊，“你自己下来的？？梁伯呢？”
“是梁伯抱我下来的啊，因为我一个人在上面看书太闷了。”小姑娘扭头看见我，“你是谁？”颇好奇的张大眼睛问我。
“是小少爷的家庭教师，你要叫他高老师哦。”苏若代我回答。“这是高老师的妹妹，彤彤。”
“我是康丹翔。”康丹翔非常小大人的跟我握手，也伸手跟小火龙握。然后又对小火龙手里在刻的摆盘的萝卜花极之有兴趣。两个小女生一见如故，很快就有说有笑起来。
“小小姐总是在家，一个人也很孤单。”苏若怜惜的看着康丹翔兴高采烈的模样。“就该找个同年龄的小姑娘陪陪她。”
“她是……？”
“是姐姐，跟小少爷是双胞胎。”
康紫翎进来端最后一盘菜，“吃饭啦！大家洗手收拾一下快出来吧。”
“说是家族会餐，但老爷现在纽约，二老爷在日本，国内只留小辈。”苏若轻声解释。“所以只有七个人。小少爷……”她顿一顿，“小少爷他……可能不想见到小小姐吧……”
“姐弟阋墙？”好象兄弟才叫阋墙，不管了，总之是这意思。
“不是，发生一些事情。”苏若皱眉。“总之心结很深。高老师。”她突然叫我。
“怎么？”我对这一家子的事情还真有点好奇起来了，说不得还得自己寻个究竟。听说大家族里事端最多，这样看来似乎是没错。
“说不定你可以帮帮小少爷哦。”
我？可能么？

颜绿

作者：
宇真

六
我总算见到了康家女主人。康老夫人应该已经超过六十岁了，但保养得当，皮肤看起来还是水滑细嫩，可能连许多小姑娘都比不上。鬓角拢得一丝不乱，头发挽成一个乌黑发亮的髻，簪了一圈新鲜茉莉，还簪了一支翠玉簪子。身上一件团花卐字纹样缎子袍子，左腕上一只翡翠镯子，镯子上一点嫣红。举止得宜，并且自然流露出华贵之气，看得出来是养尊处优的贵夫人。

后来我才想，把菜一家伙全做好后都端上去似乎有些不合适，不怕菜凉了么？还好是夏天。
康老夫人举箸后，晚餐正式开始。老夫人第一个吃的就是那盘塞肉鸡蛋。吃完问是谁做的，苏若指我，老夫人看我一眼，一怔。“倒是跟帛芸长得好像。”说的应该是康玄翼母亲。我只好笑而不语，旁边康玄翼倒挺开心，右手再自然不过的覆住我左手，对我笑得暧昧。我不由起一身鸡皮疙瘩，轻轻把手抽出来。

“龙船刻得好精致，小若你几时学会这个了？”老夫人似乎非常喜欢那艘南瓜船，“家里那个木头做的太死板，又不新鲜。”
“老太太，不是我。”苏若笑着指小火龙。
“我！是我哦！”小火龙把手举得高高的邀功。
“哎呀，这是谁家的娃娃？好俊俏。”老夫人招手叫她过去，小火龙乖乖的跑过去，腻在老夫人身边。
康丹翔笑着说，“奶奶，是高老师的妹妹，叫彤彤。”嗬，这个名字已经越叫越响亮。我家小火龙果然人见人爱。
“就跟你说奶奶最喜欢小孩。”康紫翎一脸喜不自胜，我不觉心里发毛。这家人喜欢小孩也不用这么夸张吧，何况家里本就有个小女孩。可能是因为没有这么活蹦乱跳的小孩吧？我看看刚才由梁伯抱坐到椅子上的康丹翔，很想知道她残疾的原因。

“弟弟又没有来？”康丹翔环视一圈后，略微有些失望的问康玄翼。
“小羽有些不舒服。”康玄翼温和答道。
“哦……”康丹翔哦了一声，算是接受这个答案，低下头默默吃饭。
“每次都不舒服，谁信。”康紫翎坐在我右手边，小声嘀咕一句，边翻个白眼。这个大小姐说话倒直。“所以说我最讨厌别扭的小鬼了。”
康玄翼带着薄责看她一眼，康紫翎瞪回去，“怎样？比眼睛大啊？瞪我我还是讨厌别扭的小鬼！”话虽说得硬气，还是压低了嗓门不让老夫人跟对面的康丹翔听见。
康玄翼无奈。我看看他，再看看康紫翎。还是埋头吃我的饭好了，反正我不想介入这种豪门恩怨。据说每个富豪之家都会发生些什么，这句话可能不是放之四海皆准，但肯定适合康家。

一顿饭吃下来，小火龙逗得康夫人笑语不断。苏若转脸对我说好久没见老太太这么开心的吃饭了。想想也是，一个老人家平时又没什么人陪，闷也闷死了。饭后苏若上了蜜烩黄香李，康夫人说这色西点做得地道。

“高老师做的菜都好合我口味哦！”康丹翔拉着老夫人的手撒娇。
“阿绿的手艺很棒哦！”小火龙拉着老夫人另一只手。老夫人乐得呵呵笑，果然还是贴心的小女娃能讨她欢心。
康紫翎剥着荔枝，提议康丹翔带小火龙去看她的书房，又说等会要去上夜班。原来康丹翔的爱好竟然是金石书法，跟小火龙倒有些相象。
“奶奶，我先回去了。”康玄翼站起身对老夫人说。
康夫人叹了口气，“好吧。”
我当然也得跟着走，小火龙就立刻奔过来拉我的手也说要走。康丹翔很失望的低了头，老夫人安慰的拍拍她手。

坐到车上的时候，小火龙打个呵欠，然后小爪爪抓着我的手，嚷着要吃八宝饭。
“不是吧？刚才吃了那么多还不够？”我瞪她。“肚皮破了怎么办？”
“我还能吃嘛！”又开始摇我的手。
“回去都很晚了啊，而且你要回晋微家。”
“留一晚好了，打个电话说一声。”康玄翼插嘴。
“好啊好啊！”小家伙立刻变节，抱住康玄翼的胳膊。“阿翼我们让阿绿做八宝饭吧！”
阿翼？啧，这小鬼头！
“好不好啊，阿绿？”康玄翼跟着小火龙叫我，一声阿绿叫得戏谑不已。我又起一身鸡皮疙瘩。
“那你答应我每周给我几个晚上去学东西。”我忽然想到康白羽的恋兄癖，再想到他最近的暴力行为。
“学什么？”康玄翼跟小火龙一起好奇的看我，两人的表情倒很相似。也难怪风闻康玄翼初掌康氏不能服人，这张脸实在是太细致好看，皮肤看起来滑滑的，活像二十岁的大男生。
“学跆拳道或者柔道啊。”至少以后懂得保护自己，免得不幸阵亡在康白羽的暴怒之下。
“哦，在家学就可以，我教你。”康玄翼看着我笑，雪白的牙齿闪闪，我忽然有点不寒而栗。“我柔道黑带七段，应该够教你了。”
靠！难怪我毛骨悚然，原来是危险的预感！黑带七段！我沉默片刻，举手。“那我可不可以再申请去多学一项唐手？或者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硬气功。”至少可以保命不死，被砸到派克也不怕。

康玄翼哈哈大笑。“怎么了？康家最近有什么突发事件让你吓成这样？放心，有我在，还有司机小耿。”
我乜斜他一眼，心想那你上次还不是被刺到？而且，有他在我才不放心：万一哪天他弟弟龙颜震怒，他爱弟心切跟着一发火，那我还不是只有当炮灰的分？黑带七段……我在心里碎碎念。

到康家后小火龙去打电话给晋微，我进厨房准备做八宝饭，康玄翼手机响，他走到门口去接听。
我淘好糯米上锅蒸，找出描花细瓷大碗涂上牛油，然后在碗底碗边顺序排上切成对半的蜜枣、葡萄干、香豆、莲子、龙眼肉等等，碗心放上一大团陈皮豆沙。等饭蒸好的当口，我坐到椅子上翻食谱，忽然发现中午做的小点心盘子放在厨房流理台上，点心只剩了三个。

“哎呀黄金梨！”小火龙打完电话冲到厨房来找我，发现猎物后立刻说要吃。
“吃吧。”我笑着摸她头。土豆泥拌合了旁的辅料捏成梨形炸到金黄，外面裹上杏仁片，再嵌根巧克力棒做柄，好看又好吃，小孩子最喜欢。不过我记得中午康白羽只吃了四个，应该还剩好多才对。莫非被老鼠偷吃了？

忽然餐室门吱呀一声开了，康白羽穿着月白睡衣站在门里边看我们。倒很有几分恐怖效果。
“哥哥呢？”他问。我正要回答，康玄翼接完电话走了进来。
“小羽，还没睡么？”康玄翼颇惊讶。“自己叫了外卖么？”
康白羽轻点个头，咬着下唇不说话。我立刻知道他一定没吃晚饭，只把中午剩的点心吃掉大半而已。
“我在做八宝饭，再吃点吧。”我说。
康白羽看了我一眼，走到他哥哥身边坐下来。很阴郁的样子。
“阿翼你家好大哦！”小火龙已经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手里拿着半个黄金梨往嘴里塞。
“没有主屋大。”康玄翼微笑回答，摸摸她头。“小羽，这是高老师的妹妹彤彤，跟你一样大。很会雕刻哦，刚才在主屋她有雕龙船，奶奶很喜欢她呢，夸她手好巧。你们来认识认识吧，以后好好相处……”

康白羽脸一沉，我的心跟着一沉。完了，康玄翼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已经做好小少爷发飙扔东西的准备了。那边小火龙很高兴的伸手给康白羽，“你好，我是高颜彤。你是丹翔的弟弟对不对？丹翔……”

小火龙的话没有说完，康白羽啪的一把打掉她的手。我心惊得一跳，看着笑容从小火龙脸上慢慢消退，立即伸手把她揽到怀里。
“什么东西啊！”康白羽抬高了下巴看着小火龙，“吃着我吃剩的东西还那么高兴的人有什么好认识的！”
小火龙的脸变得雪白，然后涨得通红。“你说什么……”
“肯定跟你哥哥一样都是死爱钱的吧！讨好我奶奶想干嘛啊？以为她会施舍点东西给你吗？真是笑死人了！”
“你胡说什么！”小火龙推开我跳起来，脸红脖子粗的像只小公鸡般跟康白羽对峙着，“你说什么？有胆你再说一次！”
“我说，你哥哥死爱钱，一天到晚只想着骗我家的钱，还带你过去讨好我奶奶……”
小火龙生气了，并且已经气得摇摇欲坠。
“宝宝！”我立刻扑过去抱住她肩膀，“宝宝，别生气，他只是随口说……”我心一凉，想起从前类似的事件。
“你为什么骂阿绿！你……”话没有说完，我就看到血从她鼻子里流出来。开始是细细一缕红线，后来有如泉涌。
“宝宝！！”我抱紧了她，手按住她鼻子，可滚烫的血液开始源源不断涌出来。而小火龙的身子还在发抖，拳头捏得死紧，她在生气。“车！送我去医院！”我对康玄翼吼。
康玄翼从我手里接过小火龙，给我手帕来堵她的出血部位。康白羽是吓呆了，站在餐室门口扶着门，白着脸。
到了车上，我还是紧紧按着手帕，康玄翼从后视镜里看我一眼，一语不发发动引擎。
我按住手帕，另一只手握住小火龙的拳头。“宝宝你松开手，别生气，他不是故意的。宝宝你张开嘴呼吸……”我好怕，真的好怕。鲜血的温度火一样烫在我手上，血里面有小火龙的生命。手帕不够用了，血沿着小火龙惨白的脸和我的手流到我的衣服和车座上，小火龙闭着眼睛，手还是紧紧握着。我眼前一黯，眼泪忽然涌现。“宝宝，不是我的钱，我没有要。你知道的。干嘛生气啊，你生气，我怎么办……”我喉头一哽，再也说不下去。小火龙还是闭着眼睛，两滴眼泪从眼角滚落。

离这边最近的一家医院是我从前供职的那一家，急诊设备是最完善的。康玄翼冲过去挂号交钱，我跟着当班医生进了急救室。
“血压80/50，脉搏137。”这个值班的我不认识，应该是新来的。“叫备班的邢主任快过来！”值班医生说完后立刻开血浆单，我说输我的。库存血我怕输下去会有问题。
“那更好，跑到血库又要时间。”值班医生吩咐护士准备输血工具。
小护士倒是认出我来。“高医生？”
我挽起袖子，“已经不是高医生了。”我说，让她把针头戳进我血管。
不是不痛的。
“病人好像在发烧！”小护士叫了一声，正好备班的邢路前已经过来，见是我，很是吃惊。
“她以前经常这样？”
“不。”很久没有这样了。
“那怎么血流不止？急查血常规。”邢路前让值班医生开单子。
“急淋。”我说。
邢路前瞪大眼睛，一副怎么我们都不知道的表情。我淡淡一笑。“凝血酶开了吧？小梅麻烦你帮我妹妹敷一下。”小护士答应着忙碌起来。“等会要送到观察病区吧？”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