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绿————宇真

“渴了，找水喝……”不知是不是我多疑，总觉得小少爷的声音有些颤抖。
“怎么了？”我从冰箱里找出方才准备的蜂蜜柠檬红茶，倒上满满一杯给他。
“你你你，你好残忍啊！”康白羽一手接过杯子，一手指着我大声控诉。
有么？砧板上的甲鱼已经洗干净了，看不出血丝。不过我刚才是杀生了没错。吃惯了成品的少爷没看过血淋淋的现实，所以吓得目瞪口呆。
“你上次看我杀鱼怎么没叫。”我摇头，把大料桂皮党参枸杞扔进陶钵，再用血糯薏苡莲子芸豆等等塞满甲鱼肚子。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流血。”我瞥他一眼，手里依然忙忙碌碌。“要不要我下次买只草鸡来杀给你看？保管更加精彩。”
康白羽捧着红茶，几乎是落荒而逃。我已经将甲鱼安置在锅内，盖好锅盖。
到底是小孩子。
无论鳖蟹虾贝鱼，或是牛羊猪鸭鸡。吃哪一样都是杀生。要真每天都想着我好残忍我好残忍，那就干脆不用活了，什么也不吃才好。就算吃素，也是吃的生物，也算生命的一种。要活，就必得吃。还是小火龙说得狡猾，“我要代替它们坚强的活下去”。说的时候振振有辞。所以说爱护动物是一回事，食物又是一回事。不可同一而论。

说起来我从前也最厌恶杀鸡杀鱼，但为了小火龙，我都是买新鲜的野生鱼和草鸡回来自己弄好，这样才干净，不然实在是不放心。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有点风吹草动的，会心疼的是我。

下午上课时康白羽又丢我钢笔。我躲过后捡起来一看，才发现还是上次那支派克。所以说有钱人就是会浪费，这么贵的笔都可以扔来扔去不当回事。
“你不许打苏若的主意！”康白羽对我嚷。
哪儿跟哪儿啊。我又好气又好笑的看他。
“你是冷血狂魔！”他给我冠上头衔。
“呃，开膛手杰克如何？”我个人以为那个名头不够响亮，“或者野牛比尔？我觉得开膛手那个比较好，因为我刚才有在甲鱼肚皮割上十字。”
康白羽一脸的恶心，“我晚上不要吃你做的东西！”
“你是建议我不用准备你的份么？”那倒真好。我立刻期待的看着他。
“我，我只要素的和甜点啦……”有气无力，也算是变相投降。不是我自夸，康小少爷现在被我养刁了胃口，哪里还能吃粗茶淡饭。更何况苏若远在主屋。

晚上我心情愉快的吹着口哨，secret
garden的《Celebration》，手里将葡萄汁、橄榄油以及糯米粉的混合物揉成面团，再分成许多小团后压扁。微甜枣泥跟葡萄干混在一起，等份放到小团上包起。再沾上麦淀粉跟椰丝上笼蒸。紫菜菠菜卷最好做，只要白芝麻一洒就香味飘散。贝丝翡翠是干贝加菠菜，再加烤橘布丁、魔芋三菇、醋拌花菜、鲜奶豆冻，还有野生菌鲜汤。等康玄翼出现在桌前的时候，他惊奇的看着满桌子绿的褐的，“好神奇，居然蔬菜能做一桌菜。”

“功德林的膳房师傅能做一百多道素斋，我还差得远。”何况人家还与荤菜形似味似。我将乳酪蛋花牛奶粥放到他手边，刚出锅的甲鱼也跟着上台。康玄翼愣了半天，小声问我，“我比较想吃鱼……”

“这也是鱼啊，甲鱼。”我道。
“而且每天都吃粥，就像每顿都在吃早饭一样。”康玄翼用筷子在甲鱼壳上敲敲，长叹一声，悄悄把陶钵推开些。“我真的真的比较想吃真的鱼……”
“海味不利于伤口愈合。”我不动声色再把陶钵推回去。
康白羽早已坐到我对面，抱住了布丁猛吃。我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因为那道菜的原料是我最反感的橘子。
“明天买黑鱼。”我让步。
康玄翼勉为其难的撬开甲鱼壳，看到里面塞得满满的东西后，眉头才舒展了些。
康白羽嘁哩嚓啦嚼着紫菜卷，看看我，又看看他哥哥。“哥哥不喜欢吃奇怪的东西，甲鱼也不吃。”
“如果你不吃甲鱼肉，那把汤喝掉。”我说。“小少爷你来吃肉如何？”
我本来以为康白羽会断然拒绝，结果他眼巴巴的看了会那钵甲鱼，说他要吃那个很好玩的壳子。我在心里笑倒。
这一边康玄翼舀着甲鱼肚子内的填料，那一边康白羽两手拿着甲鱼壳艰难的啃咬着软边，我将他们剩下的部分拆骨剔肉，再放到康白羽碗里。
“长身体的时候，什么都要吃。”我还记得有阵子我专门煲骨头汤给小火龙吃，炖到骨头都稀烂，这样才最好吸收。
“你话真多！”康白羽粗声说，随即扔块猴头菇到我碗里。
我愕然的盯着那块猴头菇。
“干嘛不吃！不是你自己说话多的人要多吃的么！”康白羽斜我一眼后继续大啖甲鱼壳。
我微笑。
康玄翼忽然叹了口气。我不解的看他，只见他略牵起嘴角看着自己的弟弟，眼里尽是歉意。

颜绿

作者：
宇真

五
“干嘛叫人家阿姨。”我提起旧话。
“谁让她对你说话用那种口气。”
小火龙又开始鼻孔朝天，极不屑的以“你真不知好歹”的眼神看我，一边将一颗花椰菜扔过来，我反应迅速，扬起篮子来接住。“三分！”
“我好想吃你做的八宝饭……”小家伙看见干货区的银耳蜜枣后，一脸垂涎的奔到我身边软语，只差没摇起尾巴以示其讨好。
“裴洛做的也好吃。”我说着还是拿了小包蜜枣。
“明天你过来陪我哦！”爪爪拉住我衣袖。
“应该可以。”我心不在焉浏览酱菜货架，拿过一小瓶糟方。
数小时前我与小火龙正在逛花鸟市场，忽然接到苏若电话说她在康家门口等我。我这才想起今天是大采购日。急忙要走，小火龙耍起赖皮，硬要跟过来，我只好带着她奔赴康家。苏若并没说什么，甚至没问小火龙是谁。

“高老师，麻烦你把那种牌子的沐浴露拿一瓶，谢谢。”苏若指一指我手边货架上的洗护产品，我把价格不菲的一小瓶浴液递给她，心下大叫奢侈。苏若这次来，主要目的是带我熟习采购程序，她自己也得帮主屋采购。

“阿绿我要这个，可以么？”小火龙从南北货区跑过来，手里一瓶蜂蜜，瓶子做成小熊形状。因为知道这并非必需品，小家伙问得很小声，大眼睛渴望闪闪的望我。我轻轻叹气。
“怎么不可以。”微笑着接过来放进篮子，小家伙立刻高兴得抱住我臂膀。
“阿绿~~我想搬回去住……”小脸贴着我衬衫，声音还是小小的。
“怎么？晋微家住不惯？他们对你不好？”怎么可能。
“不是……”摇头摇头。“不过，就是感觉奇怪嘛……”
我明白。“再忍耐一下。”我揉揉她头发，苦笑。
“孩子不住家里？”苏若听到我们对话，开口问道。
“住我朋友家。”我再拿了两瓶昂贵的浴液，准备带回康家补充给那二康。反正不是我花钱。
“那孩子母亲呢？”苏若似乎颇惊讶。
“去世了。”我耐心回答。奇怪的是每次别人看到小火龙都会问我这个问题，难道我家宝宝看起来很像没爹没娘受尽虐待的模样么？这简直是本世纪最不可思议之事。我已经习惯这样的问题，也知道接下来的一句必然会是对不起。

果然，苏若很抱歉很尴尬的连声说对不起。小火龙已经很无聊，跟我说一声后就跑到水产区去看鱼。
“没关系，这么多年来我早习惯回答这个问题。没有你想的那么伤心。”时间冲淡一切，现在叫我闭起眼睛来回想，也未必能记得起逝者的模样，偶尔翻翻旧照片重温时才有点点心酸吧。

“去世许多年了？怎么没想过给她再找位母亲？”苏若不赞同的看我。“小孩子毕竟还是需要母爱的。”
母爱？我想起那个骄横跋扈的后妈，嘿嘿干笑两声。“有是有……”
忽然水产区传来一声尖叫，循声望去，原来是小火龙被一只龙虾钳住了手指，吓得我魂飞魄散。正要跑过去，忽然见小火龙身边一个女子爽快利落将龙虾大螯连根折下，再抓住夹着小火龙手指的龙虾钳子用力一分。我急忙冲上去，抓着小家伙手指一看，几个很深的钳印，差点就出血了。眉毛一竖，我张口就吼：“高颜彤！你答应过我什么？”

听我叫她全名，小火龙立刻知道我震怒程度，小嘴一扁，缩到那女子身后。“好了，小孩子玩心重而已。”我移动视线，才发现拯救小火龙手指的竟是康紫翎，左手里一只购物篮，里面几盒蜜饯牛奶；右手揽着小火龙的小小肩膀，做母鸟护雏状。

跟来的苏若也一愣，“大小姐？”
我一呆，正要问，旁边水产区的售货员已经哇哇大叫起来。“小姐啊，你把龙虾的螯脚折了，我们还怎么卖啊？”的确，残废的龙虾没人要。
“我买不就是了！”康紫翎不耐烦的白那人一眼，敏捷的抓过那只残疾龙虾扔到秤盘上过秤，没忘记把那只大螯也丢过去。
“呃，康玄翼是你……？”我问。说起来这两个人的名字似乎有些关联。
“堂弟。”康紫翎接过称好的龙虾，放到苏若篮里。“我昨天才从岑那里得知你在小翼那里。”
小翼？我险些失笑。回想起康玄翼过人的身高，怎么也无法跟一个“小”字联系在一起。
“怎么样？小翼应该对你很好吧？很喜欢你是不是？”
很喜欢？这何从说起？
“呃，我没觉得有特别‘喜欢’，我不过是小少爷的家庭教师，只是尽本分……”这位大小姐不觉得她说的话有语病么？
“你不知道？你长得很像我婶婶。”康紫翎走到苏若身边翻看她篮子，“今晚大家都回主屋吃饭，你看到照片就知道了。”
我又是一呆。
结果旁边苏若想起什么似的跟着点头。“老太太说要见见你呢，说难得有能制住小少爷的。”

结算时我把蜜枣跟蜂蜜另外拿出，其余留给苏若付帐。
“一起算吧。”苏若拿出金卡对我说。
“就是，一起算吧。康家还在乎这点小钱？”康紫翎说着摸摸小火龙脑袋，小家伙倒没抗拒，手拉着康紫翎衣角，刚才差点牺牲在龙虾钳下的那只手有些红肿。
我微微一笑。“我在乎。”我只拿我应得的那份，其余的不稀罕。
康紫翎怔了怔，浅笑点头。“说得也是。”

据说周六晚是康家固定要回主屋用餐的时间。康紫翎开车把我们送回康家。
“还不谢谢姐姐？”我吩咐小火龙。
“谢谢姐姐。”乖乖受教的小家伙立刻开口。
“不用谢，小火龙。”康紫翎眉开眼笑，转头又问我小家伙的大名。
“高颜彤。”我暗自叹气。就说老爹这个名字取得不好，彤啊彤的，所以才随时喷火。像我多好，冷色调，什么时候都波澜不惊。
“她是你的……？”康紫翎看看小家伙，又看看我。
“妹妹啊。”我轻轻赏小火龙一个爆栗，小家伙知道我已经不生气了，笑靥如花跑到我身边抓住我衣袖摇着。
“我还以为是你女儿……”苏若哎呀一声，随即笑起来。
呵呵，这误会大了。我今年二十九，小火龙十五，那我岂不是得十四岁就当爹？
“彤彤，晚上一起过来吃饭吧？”康紫翎换了称呼，拉拉小火龙的手。
小火龙抬头看我，可怜巴巴的。
“不大好吧。”我说。
“奶奶最喜欢小孩子，带彤彤一起过来吧。”康紫翎说着上车要走，“说定了啊！”
“喂……”我无奈的看着这明显不知拒绝为何物的大小姐驱车离去。
“放心吧，老太太很喜欢小孩子的。”苏若微笑着安慰我。
“阿绿我刚才其实是看到海螺就想摸摸看，没注意到旁边有大龙虾。”小火龙扯我袖子。
“下不为例。”我只得说。“怎么，肯叫人家姐姐啦？”
小家伙嘿嘿笑着，继续摇我手。
没她办法。

进屋后苏若帮我把东西分类，然后放到各处。小火龙说要参观我的卧室，我只好带她上楼。
“啊！阿绿你不是最讨厌橘子的么？”小火龙瞪着圆眼睛惊奇的指着满屋子的粉橙色。
“你没跟少爷提过？”苏若也颇惊讶。
“提过，抗议无效。”我苦笑。“好啦，我们下去吧。高兴的话到花园去。”
小火龙欢呼一声，抢在我们前头冲下楼去。
“慢点……”我没辙的叫。正喊着，小火龙已经一头撞上了正往楼上走的康玄翼。
康玄翼闷哼一声，捂住了腹部。我大惊失色。“你没事吧？？”
“没……撞到胸口，大概震动到……”他抬头看见苏若，一笑之后没再说下去。“这是？”他瞪大眼睛看着撞上他的不明生物。
小火龙扑簌着睫毛回看他，小手抓住我的手，躲到我后面去。
“是我十四岁年少荒唐的产物。”我一本正经对他说。
“啊？”康玄翼瞠目结舌，样子真是爆笑。
苏若爆发一声大笑，忘记了淑女形象，笑得扶住楼梯扶手。

四点半钟我们由康玄翼的另一辆房车载去主屋。
“怎么小少爷不去？”我诧异提问。既然是家族会餐，怎么可能不带上康白羽。
苏若不吭声，康玄翼看我一眼，欲言又止。随即手机铃响，他接起。“……他要吃下这个工程，就必得向X行贷款，你去通知尹立山拒贷。”
大少爷又在断人财路。
“恒陆股势看涨？不管，临收市前给我扫货，我要在明天看到50%以上恒陆股被我们收购……”
胃口真大，哪家公司这么惨。我看康玄翼眼神鸷冷，连带语音也是冰得可以。
“就是上次那个家伙。”康玄翼看出我探询之意，大方给我解惑。
哦~那么康玄翼的伤是不是也是那人所为呢？看大少爷咬牙切齿的模样，估计八九不离十。

主屋比康家更为巨大豪华，与康家不同的一点就是有许多佣人。经过花园的时候我看见单花匠就有三个。
主屋大厅完全是西式风格，中间一架三角钢琴，地上是波斯地毯，上置真皮沙发。还有一个巨大壁炉，雕满卷草花纹，古色古香。壁炉上放一排相框，我站在壁炉前细看。
“是不是跟你很像？”康紫翎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出现，她手越过我肩膀拿起一桢相片，里头一个少妇抱住一个婴儿，笑得沉静。小火龙好奇的也凑过来看。
“比我漂亮多了……”“比阿绿漂亮！”我跟小火龙异口同声。
康紫翎忍俊不禁。
我再看一眼那桢相片，里面的妇人虽不算美丽，但气质和婉，很有大家闺秀之感。与我相比，五官更为细秀，但眉眼与我是有几分相似。
如果说这是康玄翼的母亲，“这个小小孩是小少爷？”我问。
“就是小翼。”康紫翎笑说。“你不用老是少爷少爷的叫，搞得你像小丫鬟似的。说起来你还算我师兄，岑告诉我你跟他同届，我则比你们小一届。”
这样说来，怎么大小姐本来极盛的敌意忽然消失不见？
“你突然这么友善，我反倒不习惯。”我老实说道。
“昨日我被岑数落。”康紫翎无奈撇嘴。“这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爱钱。一个人带小孩很辛苦吧？何况……”
“我应付得来。”我淡淡一笑。这个岑砚青，真是多嘴。
“高老师，过来帮忙吧。”苏若围个围裙从一扇门后探出，原来里面是厨房。
我应一声后过去，康紫翎也带着小火龙跟进来。
“不如做个龙虾刺身？还是白灼？”苏若指指水池里那只凶悍的独螯龙虾建议。
“火烧吧，浇些白兰地。”
“老太太喜欢中菜。”
“那就红烩浇汁。”
“我来做龙船！装龙虾肉！”小火龙立即举手报名。
“戴好手套才可以做。”我说。
结果小火龙戴着厚厚棉布防烫手套，抱住一根长型青南瓜轻雕细琢。小家伙也没有什么特别爱好，无非是做干燥花压画，或者就是美工画图或者雕刻。后者最叫我胆战心惊，非戴了手套不许她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