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绿————宇真

等我把中餐放上桌，康二少爷勉强首肯后。我便要撤下原先的西菜。
“谁许你撤了！”康白羽再次发难。
“你不是说不吃西餐？”我惊奇。
“你哪只耳朵听见的？”推得一干二净。
“是是是，请慢用。”我满脸堆欢的放下才要拿走的通心粉。
只见他一口炒饭一口通心粉的吃着，间或舀两瓢雪泥，喝两口汤，当然也没忘记鸡丁。
“以前苏若都做什么菜？”我好奇。
“都做我爱吃的！”他从巧达浓汤里舀出一块胡萝卜，厌恶的丢到桌面上。“我最讨厌吃胡萝卜！！”
呃……“可是你刚才吃了不少。”我礼貌的指出。“那个芥菜雪泥里有一半以上是胡萝卜。”
康白羽的脸色在青与白之间转换数次，停在原本的苍白。
“胡萝卜含有丰富的维他命A，对视力有帮助，芥菜富含钙质，有益骨骼生长。”我又说。
他瞪我一眼，转而攻击其他餐点，再不碰有胡萝卜的那两样。果然是别扭的小孩。其实因为就着鱼卵以及我特制的酱汁，雪泥里胡萝卜原味已经冲淡，否则他也不会吃掉一大半还没发觉里面有天敌。

小少爷饱足之后，便一推碗，一抹嘴，打个呵欠说上去午睡了。我等他走了，才得空弄个蛋炒饭，就着他没碰的紫菜汤吃下。
看来康白羽是会挑食的。除了胡萝卜外还讨厌哪些食物，只好等以后慢慢发现了。只是不知道那“以后”能维持多久。

下午的课平平而过。五点十分，我开始准备晚餐。拿打蛋器搅着蛋液，心里感叹自己像煮饭婆多过家庭教师。却不知苏若怎会这等放心让我来做菜，她不怕我是个厨房白痴么？还真是对我有信心。

今晚准备的是金枣肉卷、酥炸石斑、三色甜椒、水梨蒸蛋、芙蓉灌汤三文鱼、绿森林浓汤。水晶三文鱼馄饨做点心。想了想，又做一道草莓大福当甜点，收买小少爷的胃。正忙得不可开交，忽觉厨房有入侵者。回头一看，是康玄翼老神在在看我挖空水梨之心肝。

“五菜一汤一点外加甜食一道，会不会嫌少？”我立刻请示。
“不会。我并非饕餮。”康玄翼随遇而安拉张简陋的小凳子坐下，登时比我矮了一截。呵呵，如果他公司员工见他这副模样，不知会不会摔碎镜片。
“大少爷有何指教？”我把蛋液明虾以及香菇梨末统统填进挖空的大肚梨内，爽脆利落放进蒸锅。
“和小羽处得惯么？”
“当然当然，小少爷很乖。”我忙不迭的点头，手里的肉片已经卷好金枣，穿好牙签，塞进烤箱。
“哥哥！！你回来啦？”康白羽雀跃着入了厨房，先就给康玄翼一个熊熊拥抱。回头才问我，“今晚几个菜？”
“五菜一汤一点。”我重复一次。
“怎么那么少？苏若都做至少十道菜的。”康白羽鄙视我。十道？我想两头猪可能能吃光。何况刚才康大少爷也说了他吃得不多。
“明天我改进。”我立刻接受批评。手里不忘把三文鱼肉馅拿切成透明的冬瓜片包好。这家真奇怪，不但佣人少，连少爷都爱往厨房跑。该说我的手艺太好，十里飘香，才引得他们闻风而来么？而那边微波炉叮的一声，日式绿茶年糕坯子已经溶好，我拿出来揉成数个小圆再压扁，填上红豆沙以及草莓包起。

“哥哥，牛郎是什么？”
我正在试尝浓汤准备调味，闻言差点没喷出一口绿汤来。康玄翼皱了眉头，问他从哪里听来这词。“是老师告诉我的呀！”康白羽一脸无辜。康玄翼转头看我，康白羽也是，后者挂一脸恶劣的笑容，只为此时他哥哥看不见他表情。我只好苦笑。

“讲到生理卫生，顺便说到。可不可以算我帮他增加社会阅历？”我举手申请。什么叫做空口白牙，今日终于从康白羽身上学到。恐怕我等不到明天做十道菜了。
终于，康玄翼淡淡说了一声。
“吃饭吧。”

颜绿

作者：
宇真

三
三天后我的生物钟终于自动调整，我开始每天早上七点半醒来。也许我还能再调整到八点钟，反正康白羽的起床时间晚。
牛郎事件是在那天晚餐后解决的。当时康玄翼坐在沙发上喝茶，康白羽抱着草莓大福一口一个，我端着水果放到茶几上说声“请用”后就垂着手站到一边。康玄翼惊讶的看我一眼。
“高老师你怎么不坐？”
我想原来我是老师么？怎么我觉得我比较像丫鬟或者小媳妇。我应一声后坐到离他们二人较远的沙发上，问康白羽点心好不好吃。就差没挂上谄媚的笑容。没办法，大丈夫能屈能伸嘛，只要一想到那三万块我就根本不会把这些小小挫折放在心上。

康白羽哼哼了一声没正面回复，但看他那样就知道手里的东西有多美味。康玄翼笑了笑，转头向我。
“高老师，以后有些课本以外的平时不会用到的东西，还是少提起为好。”
我苦笑着点头，“是是，当然，我记住了。”一抬眼，见康白羽塞了满口糕点，腮帮子鼓鼓的，对着我笑得像个小恶魔。而等康玄翼一回头，恶魔又换了天使面孔。速度变化之快，真叫人叹为观止。

当然我是小小报复了的。翌日清晨的早餐我只奉献了原味松饼和杏仁蛋片，比较繁复的草莓花边就放到一旁。康白羽很不满的指责我食言而肥，我微笑。“话比较多的人适合多吃一点，比如我。”虽然他很有去康玄翼面前告我虐待的可能，但我还是笑眯眯的咬着粉红色香酥的草莓花边，看着他气呼呼的每吃两口松饼就抬头恨恨瞪我一眼。

起身推窗，一阵浓香扑鼻而来。低头一看，是花园里的栀子开了，正朝着我这边房间。风吹过来，香气更甚，连着粉橘色的窗帘一起扑到我脸上，我立刻很厌恶的挥开。天，这康白羽什么品位啊！搞得整个房间像橘子妖怪城堡。橘子妖怪城堡的故事是小火龙在十一岁那年编给我听的。我不爱吃橘子，只因为小时候有次被老爸丢在家里，肚子饿了找遍厨房只有一网兜橘子，而且还是不太甜的那种。但是因为饿我吃了许多，后来一看到橘子就怕，见别人吃橘子嘴巴里更是会直冒酸水。不过小火龙天生爱吃橘子，多酸的她都不怕，所以当我不小心洗坏她的漂亮裙子后她就用那个故事来报复我。故事大体是讲一个人得罪了可爱美丽的小姑娘后被关在地窖里，地窖里的橘子就变成妖怪来追杀他，还逼他吃许多许多烂橘子等等。说实话真是个蹩脚的恐怖故事，但就像把蜘蛛给有蜘蛛恐惧症的人看一样，小火龙那个故事正踩到我痛脚，害我做了一晚上的噩梦。谁曾想我现在居然会天天睡在会让我产生不好联想的房间内呢？

八点钟，我有足够时间下去剪几朵栀子藏回房间，中午趁康白羽午睡再把花送给小火龙。想着我立刻行动，从箱子里找出从前在医院里A来的医用剪刀，我兴冲冲的跑下楼去，从侧门绕进花园。挑了棵花最盛的栀子树，我毫不客气的嚓嚓几声，剪下肥美可爱的数朵大花，正要回去，听见有争执之声。好奇的从树丛缝隙看去，原来是大门口几个人站在那里。最显眼的当然是康玄翼雪亮的黑色奔驰，次显眼的当然就是康玄翼本人。旁边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他对面，厉声质问他是耍了什么花样才让XX工程落入他手，语调颇为气急败坏。康玄翼声音是一贯的低，因而我听不清他说什么，但看他淡漠的表情就知道他的不以为然，我还真为那个中年男人的激动感到不值：说了也没用，不若不说，还保留一丝尊严。商场如战场，耍阴谋论心计，大家各展所长，技不如人也是你自家的事。我嗅着栀子看着好戏，直看到场面眼见火爆起来那男人似乎是要动手，车里面的司机一跃而出挡在两人之间，不置一辞但眉眼凌厉，很有几分保镖的味道。僵持一会，那男人终于悻悻放下拳头，说道叫康玄翼等着，但任谁都听得出底气不足。终于一场对峙消弭，康玄翼示意司机回车里，自己也坐入后座。我见那个男人离开后才从树丛后转出来，暗自摇头。不想竟又叫康玄翼看见了我，他微微一蹙眉头，忽然扯扯自己熨帖平整的西装领子，再指指我，而后一笑。我低头，脸肯定绿了，因为我又不知不觉穿了睡衣下来。但值得宽慰的是这次是格子睡衣，还算能见人。还好衣冠不整没被康玄翼列为开除理由之一。我吁口气，待康玄翼的奔驰绝尘而去，再举起剪子，因为我又看中硕大一朵栀子。张开剪刀咬住花枝正要绞下，忽然身后一个声音。

“剪来做什么？”
唬得我一跳，差点被剪刀戳了手。赶快回身，只见一个梳着包包头的小姑娘很天真的看着我。
“呃……”我不知道是该藏起剪刀（当然，已经来不及了），亦或是该剪了就跑，只好支吾以对。
“插瓶么？栀子不该插瓶，养在碗里最好。小小姐以前最喜欢在碧玉碗里养几朵栀子。”说着微笑着举起手里的花剪走近前来，我立刻侧了身子，看她沿花梗切下那朵栀子送到我面前。我愣愣接过。

“我是乔乔，你是谁？”小姑娘还在看着我手里那些带着花枝的栀子，我下意识的藏到身后。
“我是康白羽的家庭教师。”兼保姆。我在心里加上一句。
“哦，是小少爷的老师啊。”她恍然大悟的点头，“那以前那个穿得很少的姐姐呢？她也是小少爷的老师哩。”
“穿得很少”的姐姐？？我又愣了一下，才想起可能她指的是我的前任。“呃，可能被解雇了吧。”
“又被小少爷讨厌了啊，真可怜。”她并不甚惋惜的说了句，然后就自顾自蹲下来，摆弄起一丛仙客来。“小少爷已经讨厌很多很多老师了。”
“他为什么不去学校呢？”我问她。
结果乔乔径自哼着歌，不再理我。我傻傻站了半天，忽然省起，拔腿就跑。

“小少爷，起床了……”我边扣上衬衣扣子，边推开康白羽的房门，一杯冷水从天而降，淹没了我接下来的话，也牺牲了我新换的衣服。
我默默看着脚下那只现在空了的粗瓷马克杯，再抬头看看站在我对面双手叉腰气焰嚣张的康白羽。
“你迟到！”他腾出一只手来指着我，理直气壮。我看一眼挂钟，的确已经九点过两分。
“你知不知道这种东西可以砸死人？”我把杯子拾起来，很耐心很平静的问。
“又没砸到你。”他抬高下巴。
我脸上此刻必定暴出青筋，深呼吸一次，我挤出微笑。“请小少爷下楼，我这就准备早餐。”
康白羽趾高气扬哼了一声，“现在才准备？算了，就原谅你一次。”手一摆，出了房间。
他当然“原谅”我！我中了他放在房门上的杯子陷阱，他龙心大悦都来不及，哪有闲暇来责备我。我磨两声牙，极其希望岑砚青就在身边，好叫他婆婆来教我诅咒。我发誓一定要弄到康白羽的生辰八字，做个草人钉在床头日夜念咒。

还好有地毯，杯子也够结实，不然碎了后还得我收拾。我从天马行空中回过神来，认命的把杯子放好，走下楼去。

上课时康白羽照旧不大搭理我，我只自顾讲解。几何我最擅长，因此讲课相当顺畅以及易懂。忽然他说有一题不会，我看一看他指的那题，想好求证的几条解法，一一讲解。先从最易求证但思路复杂的讲起。他说不懂，我便将最简单的方法讲解一遍，再重复几条定理。他摇头说依然不会。我将一二三四几种方法都讲一遍，连辅助线的要则都告诉他，他还是说不会。我知道他是故意，于是拿了石笔到小黑板上开始画图，干脆把辅助线做出来，看他还说不说不会！结果我刚画完一个三角形，就听得后脑传来风声，下意识一偏头，一支钢笔砸到黑板上，墨水四溅。如果不是我反应快，不知道我的颅骨会不会被戳成凹陷性骨折。我默然片刻，回头看他。始作俑者毫不掩饰其得意洋洋，无半点诚意的说道：“刚写不出水了，甩了两下，大概用力过头了。对不起哦，老师~”他加重“老师”二字的发音，更让我有种想把他按在膝盖上狠揍一顿的冲动。与他相比，小火龙顶多只能算是调皮捣蛋的小精怪，他则是头上长角口含獠牙的小恶魔。

还好这下他算心满意足，很配合的说已经懂了，可以继续往下授课。不然我可能会在一时冲动之下做出让我丢工作的事来。

中午苏若过来，送来整条新鲜鲈鱼。康白羽见到她很是高兴，把她拉到旁边唧唧咕咕说了好一会话。期间我已经将鲈鱼去鳞剖腹清洗干净再批成两块无骨鱼肉备用。康白羽留她陪吃午餐，她也答应了。看得出苏若很宠这个小少爷。

我在厨房里挑了几个紫皮大洋葱，切底，洗净。冰箱里还有些黑茶漉子，我准备做个洋葱黑茶漉子鲈瓤。苏若走进来，穿了围裙，洗了手。
“我来帮忙吧。”
说着拿起另半边鱼肉来，说要做个鲈鱼沙司。
“还习惯么？”她边处理鱼肉边发问。
“呃，还好……”我答。
“小少爷难得会赞我以外的人做菜好吃。”苏若牵起嘴角，“这样你的根脚就巩固大半。”
那是自然。有句古话说要绑住男人心，先绑住男人胃。虽说我不必绑住那两康之心，但说不得还是得靠此保住生计。
“小少爷是只小刺猬，你熬过两周后他该不会再排斥你。只要你别让他感到有威胁性。”苏若示意我将厨刀递给她。“好比养小动物一样，驯养需要一个过程。小少爷不坏，只是没有安全感。”

是啊是啊，驯养。我闷头剁碎鱼肉。我又不是小王子，康白羽也不是小狐狸，我干嘛要驯养他？当然，如果驯养成功能另加工资那就可以考虑。
“他怎么不去上学？”我又问这个问题。实在是觉得他需要去学校里历练一下，去一去娇纵之气。他该多多与人相处，大集体的气氛是会感染人的，对他有好处。
苏若迟疑一阵：“身体不好。”
“哦……”我点头。当然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
莫非康白羽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过康白羽居然会跟苏若说我做菜好吃，倒真叫我受宠若惊，虽然不是当我的面称赞。不过我想，他当着我的面是死也不会赞我的。
“我今早在花园碰见一个小姑娘。”我转换讨论中心。
“小姑娘？”苏若一愣，“哦，乔乔么？”她略略意外，“她跟你说什么了么？”
“呃……没有。”我个人以为乔乔跟我说的那两句不能算对话，比较像是她自言自语。“她剪了朵花给我。”
苏若停了手，惊讶的望我。“她剪花给你？”
我点头。“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这整花园的花都是乔乔的宝贝，平时不许别人碰的。”苏若深思的看我。
哦？这倒怪了。
“对了，我之前那位家庭教师是不是个‘穿得很少的姐姐’？”我想起乔乔说的那句话，见苏若好笑的看我，我连忙澄清，“是乔乔形容的。”
“乔乔总是这么可爱。”苏若哈哈笑了。她头发挽得松，一笑一动就掉了一绺下来，她忙甩一下头，可头发不听话。我见她戴着玻璃纸手套，上面沾满色拉酱，便帮她一把，把那缕头发拨到后面。

“帮你重新挽一下吧。”我最见不得女人头发散乱，没等她应声，就拆了她的发夹，三两下迅速把她头发挽成一个发髻，随手拿支干净筷子固定起来。“好了。”我满意的看一眼整齐的发髻，洗个手继续做菜。

苏若怔着，半天没动，直到我诧异的看她。“怎么了？”
她咬着唇浅浅笑，粉白的脸多了丝血色。“没……”
我也笑笑。两个人继续准备餐点，厨房里突然就沉默下来。
“小少爷午睡的时候，我能外出么？”我想起房间里的栀子，于是问苏若。
“可……”苏若点着头，但猛的被打断了。
“不可以！！”
是康白羽高声说了一句，我和苏若同时惊讶回头，见他扶着厨房门站着，嘴巴抿得死紧，明显不高兴。
“怎么了？”苏若柔声问。
“我要高老师在旁边读故事，不然睡不着。”康白羽振振有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