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皂打出泡沫来涂在脸上,在蜡烛的照明中,照着拿到仓库里来的镜子。亮介那薄薄的胡子几分钟就剃
掉了。接着忍也刮了胡子,但亮介对他的结果不甚满意。
“你还有好多没剃掉的。”
这么一说,忍赶忙“是吗?”地摸了摸下颚。
“啊,真的。”
他慌忙再一次把肥皂拿出来,这个瞬间“呜哇”地叫了起来。亮介回过头去,看到忍的手指上到处
是血而吓了一跳。可是他本人却只是呆呆地看着被切破的手指而已。
“笨蛋!快点按住啊!”
亮介抓起附近的毛巾按住了他血乎乎的手指。但血一时没有那么容易止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凝固后
再看看伤口,指肚上出现了一个深深的裂口。真亏一个T字型的剃须刀能锋利到这个程度。
“好疼啊。”
嘟囔着低下头的下颚上,还残留着稀稀拉拉的胡子。亮介抓住他的下巴粗暴地抬了起来。
“老实点,不要动。”
用矿泉水瓶里的水把肥皂打出泡沫来,带着滑溜溜的感触涂在下颚上。给别人刮胡子这还是第一次
,有点紧张,但是也很快就习惯了。从脸颊到下巴都认真地刮干净。直到忍说“好痒啊”才发觉到两个
人的脸已经接近到了气息相触的地步。最后用手指摸一摸确定还有没有残留,为那摸上去的感触满意地
感叹着“滑滑的呢”。就跟小时候一样笨拙到可怕地步的男人觉得有点奇怪,笑了起来。
“这次已经好好剃掉了。”
把弄脏了的胡子刀在水里洗干净,再把毛巾轻轻用水洗干净。毕竟不能用一次就扔掉啊。
“阿亮。”
抬起脸来的时候,就被用力地抱住了。他贴着自己的脸颊一个劲地蹭着。亮介明白了他的意图,之
前他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做这样的事情也不会疼了呢。”
想逃的肩膀被按住了,整个人被那意想不到的强力拽了回来。嘴唇忽然接近了,但等想到不会吧的
时候已经被吻上了。嘴唇的热量和感触都是那么真实地传了过来。
“住手,笨蛋!”
抓着他的头发,想要撕开他,同时又给了他一耳光。忍后退了半步。在手臂可及的地方屏住了呼吸
,用很认真的眼光看着这边。
“我,我喜欢阿亮。”
那双眼睛被眼泪润湿了。
“非常喜欢。”
虽然他一直都崇拜着自己,但亮介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属于佣人范畴的告白。不然的话,
他不会用这么认真的表情看着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一起生活的,可是真是做梦也没有想过忍是这个种
类的男人。说老实话,也不想相信。他会这样粘着自己,自己以为只是单纯的倾慕而已。只要一想到那
居然还带着性的意义,厌恶感就立刻涌了上来。太恶心了。
无言地盯着他看着,那边传来了抽泣的声音。忍把双手遮在脸上,缩着肩膀哭了起来。就算他哭,
刚才的一句话已经在亮介的心里划上了无法消除的境界线,已经不可能再用和原来一样的眼光去看他了
。
不管是喜欢上自己向自己告白,还是弄得这么尴尬都是忍的错。只是看着那个男人低垂着的头的亮
介,忽然听到了敲门的声音。注意力立刻从来自同性的告白转移到了不明来意的访问者身上。难以无视
的声音越来越大,亮介咽了口口水,命令还在低着头的男人。
“喂,去看看是谁。”
只是说去看看而已,忍却让访问者进来了。很想骂他怎么这么不注意,但还是闭上了嘴。因为在那
里的不是那个恐怖的男人,而是田村。
“你们是不是睡着了啊?抱歉一直叫你们。马上就要开全体居民参加的集会,因为有重要的话要说
,可能的话希望你们尽量来参加。亮介君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不用勉强也可以的。”
去了集会就会与伊吹见面了。虽然讨厌这样,可也害怕一个人留在为里。伊吹也许会偷偷溜出集会
,然后来杀掉自己。那么还是留在大家中间比较安全一些。亮介答了句“我会去”,田村便笑了。
“那么就一起走吧。我想场所你们不知道的吧。”
只在今天,亮介想感谢一直对自己都关心得无微不至的田村。比起这样两人尴尴尬尬地呆下去,还
是中间夹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第三者来得舒坦一些。亮介搭着忍的肩膀走。在阴暗的途中,只要忍不和自
己说话,自己也就什么都不说。向着黑暗之中那垂下去的侧脸,心里暗暗埋怨你早该知道会变成这样才
对。可是以这样的忍,以这个告白了喜欢之后连逃也无法逃走的男人,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想过的吧。
一进要召开集会的茶店,汗水和尘土的味道就冲了过来。把四张桌子并在一起而做成了一张大桌子
,上面的天花板上吊下的一根绳子拴住的便携灯正摇晃着。里面已经集合了将近十个人,正交换着好像
学校里打发午休时间一样的闲谈对话。
“啊,阿忍。白天的时候对不起了。”
坐在桌子最左边的一个男人,看起来二十几不满三十的样子,长着一副龅牙,见他们走过就打着招
呼。
忍站住了脚,小声地说了句“没什么……”
“结果你帮了我的忙。凭我可够不到那么高的地方啊。”
龅牙旁边坐着的和尚头瞟了一眼这边,向他耳语道:
“阿忍旁边那个脚不好的家伙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知道……”
在这样的对话中,田村让两个人并排坐下,然后忍旁边的男人出声了。
“你胡子没有了啊?”
胡子拉渣头发长长的男人惊讶地叫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忍的脸看。听到本人说“刮掉了”这个答案
一脸想不明白的样子,侧过了头去问:
“那你从哪里找来的胡子刀?”
“跟田村先生说了之后他给我的。”
嗯嗯地念着抱起了双臂之后,男人和亮介对视了,然后以对陌生人似的礼仪说了句“你好”点了点
头。
“这么说起来,据说今天挖掘的时候找到了个收音机,这是真的吗。”
然后他又把视线转回了忍身上。
“嗯。”
“怎么样,听到了什么?”
忍歪着头。
“我马上就给田村先生了,不过那收音机似乎是坏掉不能用了。虽然看起来还挺完好的。”
长发的男人短促地咋了咋舌。
“又是这样啊,赤冢先生在哪里的店里找到的收音机也不行。收音机类的东西基本是全军覆没了。
看起来电动的机器都不行了,是因为没有电波了吧。”
忍和身边的男人说起话来之后,亮介就变成了一个人。他旁边的男人也和身边和人说起话来。在这
个小集团中,亮介感到了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忍这两天都在外面,自然比总是关在屋子里的亮介交往范
围要宽得多。亮介虽然讨厌,但也不能不承认。自己在这里不像忍一样受到周围人承认的这个事实。
会议开始是在晚上九点钟,但因为有一个人迟到而往后推迟了五分钟。田村一说“开始了”,周围
就立刻安静下来了。那温柔的声音和存在感真是了不得。在这里的人有怎么看都比田村要年长的,可是
这里的领袖果然还是田村。
“我并没有太大的事情要报告的,两个新加入的同伴也已经给大家介绍过了。伊吹,你来报告今天
的外交状况吧。”
“外交”,这个词语让亮介侧过了头去。伊吹带着一副不高兴的表情站了起来,开始说道:
“今天下午,我与松井超市地下的人们会面了。那边的人数是二十五个,全部都是男人。虽然也曾
经有过女性,但和这里一样,在第二天就全死了。那里是一个四十岁左右叫泷花的男人在领导的。虽然
对话的时候印象不坏,但就结果而言交涉是破裂了。”
身边开始骚动了起来,但伊吹无视喧嚣继续说了下去。
“松井超市的地下是个食品街,所以不发愁食物。虽然水源不像这里这样丰富,但因为时时的降雨
也能够确保饮用水。那一边也对与我们联合的事情商量过了,可结果还是选择了独善其身的道路。也说
了句如果有救援来了的话,就告诉他们彼此的存在的事情。”
身边响起的声音明显地带着消沉的感觉。
“没办法啊。想法不同也就没有话可说了。我是很想和松井超市地下街联合的,所以取得了大家的
同意拜托伊吹去进行外交,但是最后只能以这样的结果收场,真的是很抱歉。可是为以后着想,我们说
不定还是保持少量人数会更好些。”
田村的话,渐渐地渗进了因为交涉破裂的事实而动摇的集团心中。正当大家开始把思维的流向改变
为“这样也不错啊”的方向时,却被伊吹强烈的话语给阻止了。
“既然交涉决裂了,就不能放着松井超市地下街那里不管。我提议去袭击那里。”
一下子,身边爆发了比宣告交涉决裂时更为强烈的骚动。
“我无法赞同。”
田村以严厉的口气宣言道。
“我不能允许与他人争斗的行为。”
“就算田村先生你不赞成,我一个人也要去做。”
伊吹的用词与态度都毫无踌躇之意。
“你等一下。”
一个脸色白皙、右耳通红着还化了脓的男人插了进来。
“就算要袭击他们,可是对方比我们这边的人数要多吧,从一开始就没有赢的可能啊。”
这话说得很对。但伊吹毫无动摇之色,继续淡淡地说了下去。
“袭击是最后手段。我们这之后要开始采用减少对方人口的种种方法。”
所谓“采取方法”,就等同于“杀死他人”,这谁都能想象得到。
“不可以杀人,绝对不可以。就算做出这种事情来,也不会得到任何好处的啊。”
田村以悲怆的表情对伊吹诉说着。
“我也赞成田村先生。现在我不认为有袭击松井超市地下街的必要。咱们这里有自己独自的做法,
这样不就好了吗。”
举手发言的,是刚才对忍搭话的龅牙男人。
“如果拖久了错过了时机,以后再也赶不及该怎么办?”
歇斯底里、好像金属摩擦一样的声音刺激着鼓膜。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伊吹交握着的两只手在
籁籁地颤抖着。
“你们哪一个都一副没事一样的表情,到底搞没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我们这里剩下的食物连一
个月都支持不到了。而超市地下却和我们相反,食物多得像山一样。如果能得到那边的食物的话,我们
就能活得长得多了!”
一个月的确不是多长的时间。亮介的胸口也渐渐弥漫开之前从未考虑过的不安。这里全部的人也都
是一样,面上顿时笼罩上一层阴暗的表情。
“我绝对不要饿着肚子死去。我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啊!”
伊吹悲痛的声音与几天前的自己重合在了一起,亮介不由再一次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
田村垂下了视线。
“你的想法是错误的。怎么能为了自己活下去,就杀死毫无关系的人呢?能在那状况中活下来就是
奇迹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带着感谢的心思去看问题、而且说不定在食物吃完之前救援就会来了啊。”
“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就不要说出来。”
伊吹抖动着肩膀笑了起来。
“救援什么的是不会来的。绝对不会来。我们所有人会饿死在这里。现在的话,你们还能说什么伦
理常识,装成一个好人。可是到了最后的最后,你们绝对会为了一点点的食物拼命地互相争斗。”
周围的人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两个人的争执。
“以前,田村先生说我们是‘偶然坐上了诺亚方舟’。现在想起来,那的确是个很好的比喻。我不
觉就觉得我们是被选上的人类了。可是我们乘上的,不是诺亚的方舟而是泥捏成的船。这里也不是希望
之地,而是地狱。”
“伊吹,你差不多一点!”
穿着皱巴巴的蓝色T恤的男人交抱着双手怒吼着。这个人在三十岁左右,恐怕是这些中最年长的。
“所谓解决方法,就是挖一天的瓦砾,从被压烂的尸体空隙里找到一个青花鱼罐头吗。真是有效率
的做法啊。”
看着笑着这么说的伊吹,蓝T恤男人的脸一下子扭歪了。
“既然这么讨厌田村先生的做法就滚出去。一个人随便你爱怎么打就怎么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