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着,祈求着,紧紧地抱着孩子,不放手,再也不放手了,哪怕自己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骄傲如江雁,为了这个孩子,他跪了,他求了,他无助~
一声,两声,三声……
磕头,磕到视线模糊,磕到无力抬头,磕到看见有人出门,走出那扇被誉为“神医门”的大门。
踉跄地抱着孩子,蹒跚的将孩子交给大夫,焦急地看着,不记得自己已经两天一夜没有休息过,忘了自己腹中饥饿异常,更忘了自己其实还在生病。
“孩子不会有事了!”
一位俊美的青年,冰冷的话语,江雁却知道,这人不是冷血心肠,因为他开了门,救了孩子。
“我说孩子没事了!”
神医门现任门主冰兵,大声地对江雁叫道,感觉这个满脸是血的男人为什么要为一个孩子这么不惜一切,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不可能是他的,不要问为什么,只因为他是冰兵,所以他知道。
冰兵看了看孩子,转头,却愣了。
一张都是血的脸,深红色的血块凝结和肮脏的泥沙,遮住了男子白皙的肌肤,甚至看不清男子的轮廓,让人移不开眼睛,只因为那张极度绝望哀伤的眼睛和一张满是幸福的笑容,彻底的矛盾,却让人不知该为他悲哀还是庆幸。
“咳,公子,既然神医门救了,便不会有事,你是否可以洗一下你那张脸?”
江雁对于孩子不再哭泣,心里是激动,还有莫名的绝望。
看着孩子沉沉的入睡,露出酣甜得小小呼吸声,那张相似的脸,天真却安然,什么滑过眼眸,是泪,也是血,是心中压抑多年的泪,是付出得不到回报的血,是不悔付出的泪,是回头后的血,血流过了,泪也干枯……
冰兵愣愣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肮脏的脸上幸福的笑,悲伤的泪,滑过脸颊,流进心里,江雁的,冰兵的,孩子的,还有所有不想回头却被回头伤害的人,包括那个范言华。
抬头,抱歉的一笑,顺手擦去脸上的泪水。
跟着下人离开,却发现眼前恍惚,然后是耳边的呼啸的叫声,接着,江雁什么都不知道了。
言华,既然你不要这孩子,那我为你养他~
言华,我会将他养得比谁都好,因为他是你的孩子~
言华,我会还你的,在他能够自己回你身边的时候!
这不是我的决绝,只是我已经不想回到有你的地方,你的“那句往死里打”真地把我打死了!
黑暗中,江雁笑了。
“爹~”
清亮的叫声把江雁从凄凉的回忆中带回,转头,是站在阳光里的孩子,江雁笑了,孩子都那么大了,还忘不了过去阿……无奈,却无可奈何!
“你又在发呆了……!”
守言看着哑爹,无奈的摇头,唉,这个老爹什么都好,就是不让他帮忙做事和喜欢一个人发呆不好,不过,有时候这个哑爹发呆的时候,那末笼罩在他身上的忧愁,说不出的迷人,却又让人不忍心。
江雁看着守言,笑笑~
功课做好了吗?
“好了,早好了,这不,我来叫我最完美的爹爹教我弹琴呢!”
守言嬉笑着靠在江雁的身上,撒娇,惹来江雁为数不多的笑容。
那我们进去吧!
“嗯,好,爹,你有没听过一首以前很有名的曲?”
守言拉着江雁,走向后院,心里是曾经听别人说却从来没听人弹过的一首琴曲。
转头,江雁看着守言,询问式的眼神。
“嗯,嘻嘻嘻,就是《莫回首》听镇上阿牛说的,他爹说,当年这首曲子红遍王朝,爹,你有听过吗?”
守言沉浸在阿牛他爹描述的美妙琴音中,没有发现江雁瞬间身边笼罩的惆怅,如浓雾般,挥之不去。
莫回首,莫回首,当年的那首莫回首,只因为奢望那人的回首,却换回永远的不回首。
江雁苦笑,这十五年来,不止一次的去寻找言华,希望他能见自己一面,好让他接回自己的孩子,哪怕自己已经没有一丝奢望彼此在能够相守。
可是,即使没有如同第一次那样拳脚相向,拒之门外的事情永远没有改变,十五年,让江雁决了自己送孩子回言华那里的念头,也绝了他对言华还爱自己的念头。
“爹,爹~”
回神,又是无奈的笑。
“爹,你又走神了,爹,有听过吗?”
片刻的停顿,然后是摇头,莫回首,那只是十五年前对爱还存在奢望的自己写的,十五年后,即使记得那曲,也不会再有那情了,毕竟,没有心的情,已不复当年了。
“嘻嘻嘻,没关系拉,反正我只是问问,走吧,爹,今天我们来一首绝唱,广陵散”
笑着点头,跟上守言的步伐,为什么教他弹琴,为什么煞费苦心的为他做琴,为什么对他付出那么多?
也许,只因为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去等,去看,去想,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吧。
丝丝琴音,虽没有好的音质,却透着浓浓的关爱,这是守言弹的曲,这时候的他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什么是爱恨交着,更不知道什么是爱到离开的无奈和决绝……
窗外微风吹过,曾经抚弄琴弦的双手如今只能默默的垂在身边,不停的轻颤,是在感受琴音,还是在诉说自己的病态。
江雁的脸在微笑,看着守言越来越俊美的脸庞,幸福,也许,这份平静的幸福,是上天给与他最后的恩赐吧……
转身出门,身后是依然的琴声,守言没有注意到江雁离开。
初春的空气中透着清新的滋味,扫去了浓浓的哀愁,十五年,江雁习惯了粗重的工作,习惯了深夜无眠的日子,习惯了没有爱情的思念。
言华,是时候把守言还给你了,希望你好好待他,因为他是我最后的寄托,即使他是你的孩子。
枝头露芽,透着浓浓的春意,大雁归途,我已回不去了!
望着湛蓝的天空,江雁深深地吸了口气……
往事成追忆,此情我已不再等待了,也许,二十几年前有个叫江雁的人在等,十几年前,那个人依然在等哪怕他选择了离开,可是,此时此地,只能往事如风了,不是吗?
衣摆飘起,仰望苍天,感叹一句莫回首,在这曼妙的广陵散中~
十五年,范家依然是王朝最鼎盛的商业世家,哪怕没有了绿公主的相助。
人潮攒动,此时,是范家每五年一次的招徒大会揭榜的时间,王朝的每个平民甚至贵族,都会想要尝试去应招,不为别的,只为民间的一句俗话:范家学徒,大官不屑,小官没用。
其实,正如人们所说的,能够进范家工作,哪怕是最低的学徒,都可以养活自己的一家人,更别说到后来的总管甚至独当一方的地区主管。
可是,范家的考试也是王朝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因为,范家的考题要比王朝的国题都困难,正所谓,王朝状元容易当,范家学徒不易当。
范家考题琴棋书画样样都考,就是不考八股景文。
“安静~!”
严肃沉稳的叫声,范家总局的大台上,一位迎风屹立的青年,风姿绰约,却让人感觉异常的严肃和冰冷,而这个人就是现任范家总管,应晖陵。
喧闹的世界瞬间寂静,没有谁会发出一丝声音,那怕是呼吸,也不敢。
“今年范府招徒,第一名:白守言,第二名:……,放榜完毕,请进榜人速速进府!”
有人喧闹有人寂静,人群中,进榜的兴奋,落榜的人沮丧。
穿过人群,守言默默地走着,三个月前,自己练好琴出来,却听见哑爹让自己来这连京考试,决绝的表情是守言从没有看见过的,那时的呆愣,痛苦,还有挣扎,都没有改变哑爹的决定,守言一直都知道,哑爹的性格是村里最温和的,可是,他的执着却是最残忍的,那种不计后果的执著。
无奈的离开,守言知道,这一走,就会是五年,因为范家的规定,五年学徒,抛妻弃子,舍爹离娘。
离别那天,哑爹将家里仅剩下的三百两银票塞给了守言,不敢推托,只因为清楚哑爹的执著。
“不要再去做工了,家里的零钱够用了!”
“等我回来,我会拖阿强给你捎信的!”
“冬天多穿点,夏天也不能洗冷水澡~!”
“爹,你听到了吗?”
那天离别,一声声的嘱咐,守言不放心这瘦弱的爹,却无可奈何,
一步一回首,十五年从没有分开过,却在那时离别。
多少个风风雨雨的夜,多少个凄凄惨惨的景,又有多少个相依为命的情,一句“等我回来”,感慨万千。
“爹,等我回来!”
最后一次回首,看见的是江雁随风微笑的脸,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敢做,只怕忘了这离别的一幕。
三百六十四人,今年的学徒,每个人都被带进范家学徒室,由专门的管家教育,而负责守言的管家,便是当今范家除了当家人范言华之外,权力最大的大管家,应晖陵。
“你叫白守言?”
清冷的声音,抬头,看见的是刚刚在台上的大总管应晖陵。
点头,守言不是个多话的孩子,以前村里人常说,守言这孩子,只有对着他爹,才会是多嘴的八哥。
“可你为什么在初试的时候填的是范守言?”
四目相对,陵似乎感到了一瞬间的杀气,但转眼即逝,那丝杀气也如同微风吹过般,如同幻想。
“写错了,我爹姓白!”
是,当时报名的时候,哑爹坚持自己应该姓范,因为哑爹说自己的亲爹姓范,哪怕自己不愿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可是,守言有自己的原则,当年既然他们不要自己,自己又何必为了这些人而苦苦追寻,十五年,生病的时候是哑爹日夜看护,快乐的时候是哑爹微笑鼓励,冷的时候是哑爹脱衣维护,热的时候是哑爹洗衣擦身,那个姓范的亲爹,从没有看过,从没关心过,如今又为何要姓那个人的姓呢!
离开哑爹的复试,守言就把哑爹执著的范守言改成了白守言,因为,守言的心里,谁都代替不了哑爹,谁都不能!
陵看了看眼前的孩子,微微一笑,因为凭他多年的直觉,这孩子,绝非池中之物。
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张,这是守言的各门成绩,优异非常。
“你在那个私塾学的这个,夫子是谁?”
对于能教出那么优秀学生的人,想必也是个能人,商人如晖陵,有人才,哪有不问之理!
“我没上过私塾,这些都是我爹教我的!”
没有说谎,也许这也是江雁的执著,甚至是自信,自信自己的能力要比外面所谓的夫子好。
“琴棋书画都是?”
“琴棋书画都是,除了工夫是爹让隔壁村的镖行老胡教的!”
晖陵再次低头,眉宇间是微微的皱褶,为什么这样的人没有出头?精明如晖陵,在这一行摸爬滚打了多年,怎么会忽略这么个人呢?
“你不用去打扰我爹了,他不会离开家的!”
又一次四目相对,晖陵有一瞬间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是谁?却细想不起来。
只是这霸气,这决断的语气,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该是什么教育让这孩子能够在麻雀窝里养出这么个凤凰。
微笑,完美的微笑,虽然晖陵的微笑堪称完美的职业笑容,可是在守言的眼中,这种笑,就和村外林子里偷吃农物的狐狸差不多,狡猾奸诈。
“那好吧,恩,等下让人带你去熟悉熟悉环境,明天就跟我跑堂,事先说好,这学徒不是考进来就能混下去的,每次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会被赶出去!”
“我不会是那个三分之二里的任何一个人!”
目光如剑,锐,却不张扬,内敛的霸气,有意思的孩子,不需要多少日子,这会是把绝世好剑。
“希望阿~!”
对视,谁是谁的猎物?晖陵的狡猾,守言的不为所动,暗潮汹涌,谁是最后赢家,也许只有上天才知道。
范家学徒的生活条件其实都非常好,只是每天早晨的清扫大院比较累人,一般的那些贵公子早就怨声载道,可是,这对于守言来说,虽然江雁不允许他做粗活,却会让他做些这样的小活,锻炼他的耐性,如修花拔草什么的。
几个月来,上午的清扫,下午随着晖陵的跑堂接客户,不间断的和晖陵勾心斗角,晚餐前的课业,然后是清洗睡觉,生活很有规律,也很充实,只是有时会想起远在林村的哑爹。
“喂,你有没有听见晚上的琴声啊?”
“你也听见啦,啊呀,这里难道闹鬼?”
“不会吧~!”
议论纷纷,无非就是这范家大院时不时地传来哀怨的琴声,可守言的直觉可以肯定,这琴声不是鬼弹的,而是一个人,一个充满哀思的一个人弹得,虽不精通,却情深意切。
“守言,你听见吗?”
对着身边人,笑笑,摇头,守言便转身,来到个角落,继续做自己的事。
“为什么不说你也听见过呢?”
不用抬头,就可以知道,这个声音便是这几日每天没事找事做的老狐狸晖陵。
“怎么,不想和我说话?”
妩媚的靠在墙边,一袭白衣,将晖陵的身材显得修长而坚韧。
“没有,只是无话可说,又何必枉费唇舌!”
“哈哈哈~好个枉费唇舌,我真真好奇,是谁把你养成如此这般高傲却又如此这般平凡!”抬起守言的下颚,晖陵眯着眼睛,让守言的双眼看着自己。
挣脱晖陵的牵制,“与你何干!”
“哈哈哈~你真的很像一个人……!”
快速的靠近守言,在他耳边轻柔得说,“像那个没有心的傻人!”
在耳边吹了口风,惹来守言的一阵脸红,
“哈哈哈,可是你这样却真真不像了!”
擦身而过,晖陵身上有一股柔柔的墨香,守言有时会想,如此这般的狡猾之人,是什么让他留下又时什么让他忠心,又或许,他本就不忠。
回头,看了一眼消失的人儿,是否脆弱的心总是需要坚硬的外壳作保护呢?
继续手上的活,守言不懂太多的情,只知道,这些,对于他来说,太远,太遥不可及了。
第十九章
秋夜漫漫,明月当空,是风吹走了云,还是云本就不愿留于此地?
秋风中含着琴声,寂寥,悲伤,仿佛还有片片的相思……
守言不是好事之人,只是,这琴声,这月夜,让人回忆良多,也凄凉异常。
许是这琴声像极了那个人的笑容,温柔却极度悲伤,守言虽只有十五六岁,可是世态炎凉的世道他已不陌生。
如果可以真得哭一场,或许哑爹也不会那么痛苦不是?
推开门,走进陌生的大院,这里,是范府人人敬而远之的地方——雁园。
几个月来,守言从下人们的口中知道,这个雁园是范家现任当家范言华为他的爱人建的,至于那个爱人,谁都没有看见过,甚至根本不知道谁,更不会是已经过世五年的绿公主。
有人为这绝世美女叹息,可谁又知道这份得不到的爱情却是绿唯一一份甘之如饴的感情!
寻声而去,想要看看那个痴人的柔情。
秋风瑟瑟,丝丝凉意蔓延,却止不住守言的好奇之心,
远处,赫然看见雁园的金色大字,还有精致的拱门,靠近,却看见有道人影……
月光洒落,银色弥漫,柔和却妖媚,凄凉却温和,晖陵斜靠在大门边,呆呆得看这园中人,那一景,守言困惑了,困惑这痴傻的人儿,是园中对月弹琴泄意的人,还是这园外微笑相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