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 上——爱糖糖

林羡没有回答，沈羲和道：“算了，机密事情不说也罢。”

当初害怕牵扯太多，对于牵连在内的公司只简称为A和B，并没有对市民公布。林羡不说话倒不是由于对沈羲和保密，只是在家的时候，不想谈工作，太累了。他闭上眼睛，靠在沈羲和肩膀上，沉沉道：“羲和，你让我靠会儿。”

沈羲和没说话，拍拍林羡的脑袋。在外面奔波了那么长时间，林羡更黑了，脸上的倦怠一览无遗。沈羲和想起了前几天，于局长的汽车爆炸的那个早晨，他作为急诊医生去了现场。在接到急诊电话的时候他就知道没有希望了，但是去了现场却发现情况更惨，血肉模糊，躯体都不全了。沈羲和宣布死亡后转身看见在一旁的林羡，暴跳如雷，却红着眼睛，双拳紧握着，指关节因为太用力而发白。那个表情，愤怒却充满了倔强，伤心之外似乎带着坚毅。

“羲和，我一定要把凶手揪出来。不能让于局长就这么白死了。”林玮在沈羲和耳边低声说着。

“那两个公司，表面上是竞争，私底下却很有交情呢。死者白连强是A派出去B公司充当业务经理，实际上却是为A公司寻找市场，国外市场。”

“他们走私。”最后林羡补充了这么一句。“A发现了更好的走私途径，利用不上白连强，白又知道太多秘密，所以……”林羡做了个枪毙的动作，“嫁祸给B公司。”

沈羲和略微一惊，刚想说话，林羡笑道：“可惜没有证据。”

沈羲和看着林羡的笑脸，心口一滞，低声道：“你要小心。”

林羡笑了，涌上一股豪情道：“当初干刑警就把命豁出去了，大不了一死。”

“不行！”沈羲和抓着林羡的手坐了起来，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担心。

第 5 章

林羡躺在自己床上的时候脑子里全是沈羲和晶晶亮的眼神，和那句决绝的“不行”。转头看到书桌上的照片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叹气。

好像从小到大都是自己比较顽皮，比较会闯祸，最后总是沈羲和帮着收拾烂摊子。初中时考试成绩是被老师贴在墙上的，几乎倒数的林羡毫不犹豫撕掉墙上的白纸，可最后承认的确是沈羲和。那个时候，很讨厌沈羲和这样做，忍不住冲他嚷嚷，“谁让你多管闲事啊！”“因为老师舍不得骂我啊。”说这话的沈羲和一脸骄傲，林羡却又气又恼，“谁不知道你年级第一啊，以后少跟我在一起了，我是差生，拖后腿的。”

躺在床上的林羡翻来覆去，当初自己冲沈羲和发完脾气便跑掉了，完全不理身后的人是怎样的表情。可是晚上沈羲和依然催着林羡做作业，就好像白天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沈羲和总是这样的好脾气吧。林羡呆呆地想。

高中的时候林羡自甘堕落（林妈妈的话），打架逃课，顶撞老师根本就是家常便饭。那时的林羡有时间就混在网吧里，林玮已经考上大学不在身边，林妈妈也拿儿子没办法。唯一让林羡不自在的就是沈羲和。沈羲和会在放学后等在林羡所在的网吧外面，很多次林羡看见沈羲和坐在路边的身影，心里一阵阵的刺痛。他很安静的坐在地上，借着周围的灯光在看书。再晚一点的时候他会把书放在一边，看着远处。有卖饭的小贩跟他闲聊：“要上网怎么不进去呢？”沈羲和只是笑：“我等我哥。”

“谁要你等了！”心高气傲的林羡冲着沈羲和嚷嚷。沈羲和一次次地出现让他在伙伴面前颜面尽失。

“回家吧。”沈羲和只是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冷静地说着。

林羡跟他赌气，恶狠狠地说道：“要走你自己走，”回过头冲着那帮兄弟说道，“都去大排档吃饭，我请客。”

林羡抬腿便走，沈羲和毫不犹豫拉住他的胳膊，说道：“我让你回家。”

“别给我拉拉扯扯的，我去哪你管不着。”“喂，你放开！”“……”

不管林羡说什么，沈羲和只是抓着他的手不放。

不知是谁骂了句“你他妈不放手是不是？”然后林羡便看见眼前有一只用力挥过来的拳头，当他反应过来时，身边一人已经一拳打在沈羲和脸上。林羡大惊，沈羲和却只是踉跄了两步，依然不放手。那人还要再打，林羡一把推开他，大怒道：“谁叫你打他！老子都没打过他！”说着回头看沈羲和。沈羲和揉了揉被打的地方，沉默地看着林羡。

“痛不痛？羲和？”林羡问得小心翼翼。

沈羲和不说话，拉着林羡向反方向走去。林羡这次没有反抗，跟着他走着。一路上的沉默让林羡感到害怕，沈羲和在生气？

“羲和？”林羡试探着叫着对方的名字。

没有回应，却停住了脚步。林羡绕到沈羲和的前面，看着他的脸，已经有点肿了。林羡皱皱眉头：“他妈的大梁下手太狠了，老子找他算账去！”

沈羲和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只是缓缓地松开了抓住林羡的手。“以后别跟他们混在一起了。”

“看到你跟他们那么好，我会生气的。”

“而且，你爸爸也不希望你这样。”

林羡心里一震，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林叔的去世对你打击很大，我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安慰的话，但是，请想想你妈妈。她在伤心之余，还要担心你。”

沈羲和抬起头来，眼睛里亮晶晶的，因为一直忍着才没哭出来。林羡看着眼前的人，心里一阵阵震动，他想推开沈羲和，想让他别多管闲事，但是一盯上沈羲和的眼睛，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什么想法都化为零。只是最后，沉沉地说道：“羲和，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让你们担心了。”

林羡说到做到，以后不再混迹于江湖，而是跟着沈羲和好好学习。从那以后林妈妈看见沈羲和更是笑眯眯，那天儿子拖着红肿的眼睛回来，冲着自己说“对不起”，自己劝了多少次，骂了多少次都改不了的他，居然在沈羲和简单几句话里就改了过来，林妈妈怎能不高兴？

再后来似乎是平平静静的，上课学习考试复习，再后来好像是……林羡歪在床上睡着了，没有后来。

第 6 章

星期三上午是外科大查房的时间，也就是说整个外科所有科室主任在外科总主任的带领下，对每个科室每个病人逐一检查，而这一天也是外科医生全部都得上班的一天。普外在四楼，等到主任们查到这边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可这并不妨碍一群年轻护士和实习医生躲在一旁注视这些医生的热情。查完房该交代的交代，该批评的批评，该改正的改正，然后普外的医生们坐办公室里，聊开了。

“真好啊，什么时候我才能跟着去查房啊？”

“等你当上主任吧，多累啊，六楼啊，都等跑一遍。”

“可是你没看到那些护士啊，实习生啊，一个个都崇拜得快要扑过去找他们签名的样子。”

“有家室的人快别打歪主意啊！小心母老虎发威！”

“就是，给人家阿玮留着。”

林玮正看着病历，见他们说到自己，没答话，只是笑笑。

“对了，阿玮你那实习生呢？”李智华问。

其他人跟着附和：“是啊，这几天没见着那个女生呢。”

林玮放下病历，道：“我让她休息了。”

众人笑道：“阿玮，你对学生太好了。要是我学生啊，磨死他，就像当初咱们实习时那样。”

“已所不欲勿施与人啊！”林玮摇摇头，心里却微微笑了，暗道：你们不知道实情。

“刚才好像就大邦没有挨骂吧？”某陈姓医生问道，“咦，大邦人呢，查完房就不见了。”

李智华道：“好像是他老婆快到产期了，住咱这妇产科来了，估计他下去陪老婆了吧。”

陈医生笑道：“那咱们普外不是又要添新人了？等会叫大邦发喜糖。”

另一王姓医生笑道：“喜糖也得等到生了以后啊，别又是儿子才好。”

李智华一脸严肃道：“王城，你个高级知识分子还重女轻男？”（装的）

王城笑道：“咱们科室带上主任一共6个医生，4个都生的男孩，男女比例不协调啊，要是大邦再生的男孩，那我家儿子岂不是找不到老婆了？”

众人笑骂：“你非要给你儿子在咱科室找老婆啊，还有，你儿子才多大？一生的命运就这样被你这老爸给决定了……”

众人还在三言两语，林玮却莫名想到前几天林妈妈说的关于小林和羲和的话，脑子里闪过小林一脸沉寂的表情，不由暗笑，有的时候真是一句话决定命运啊。

林玮夜班，下午吃过饭，那些闲聊的医生们三三两两的回家了。还不等林玮悠闲下来，小护士进来传话：“13床憋气，血氧饱和度降到80%了。”

林玮抓起听诊器便向病房走去，却没想到有人比他速度更快。走近病房的时候，林玮看见病床前有个身影在忙活，是姚莫言。林玮一下子头疼起来，不是让她休息了吗，还有她在干什么？林玮心下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病床前，却看见姚莫言已经给病人气管插好管，在调节氧流量，林玮听了听呼吸音，还正常（没有插到食管），在看氧饱和度慢慢升到了93%。收起听诊器，检查了下病人，没发现其他问题，便嘱咐护士注意监护。回头看姚莫言，她抬手擦擦汗，松了口气，看着心电监护仪，没发现异常便笑了笑，又发现林玮看着她，便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出了病房，姚莫言道：“我刚上来发现病人一幅没法呼吸的样子，就……”

林玮赏罚分明，冲姚莫言点点头，道：“做得不错。”

姚莫言想了想道：“林老师，我在家想了几天，发现我还是没办法什么也没做就出科。我知道今天你夜班，就来上班了。”

林玮没有说话，给13床病历上添上病程记录，顺便叫麻醉医生下来看看。姚莫言咬咬嘴唇，说了个“我……”便没了话语。

办公室里只听见林玮的钢笔在纸上写字的声音，姚莫言站在一旁无所适从，林玮道：“把你刚才做的写下来吧，你会写病程吧。”姚莫言点点头刚要说话，办公室门被推开，王清远拿着听诊器走了进来。

“老头的呼吸困难越来越严重了，撑得到做手术吗？”王清远道，“70多岁老慢支已经够要命的了，还添上个胆结石……”

“肯定是不做手术的。今天他是痛的太厉害了，才被送来外科，一把年纪挨不了这一刀，明天建议李医生转内科去，止痛了就让他去内科耗着得了。”

“是李医生的病人？他怎么总收些奇怪的病人？”王清远笑道。

林玮翻了翻病历：“谁知道，今天还请内科会诊了，我看这呼吸问题比胆结石严重多了，当初就不应该送这儿来。”

王清远凑过来看了看病历，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道：“想不到你那么长时间没做气管插管，今天还做的不错，我还以为你会插食管去呢？”

林玮冷冷地看着他，道：“我不是你，还有，今天是她做的。”

王清远见林玮指着姚莫言，瞪圆了眼睛，一幅不可置信的表情，正要说话，两人的手机却同时响了起来。

通常在医院里，不同科室的医生电话同时响，几乎都没有好事，尤其当这个电话还是急诊科打来的时候……放下电话，林玮无可奈何地看了看同样接完电话后一脸无可奈何的王清远。

急诊科说：“120马上送来一车祸女性，车载B超显示不但有内脏出血，好像还有宫外孕破裂出血，情况紧急，请普外立刻和妇产科会诊，并准备立即手术，请麻醉科准备。”

王清远一边向手术室走去一边说道：“我叫器械护士准备，你们直接送到1号手术室。”

林玮点点头，吩咐姚莫言和值班的小护士：“你们好好看着病房，病人要有情况，小姚你拿主意。”

“啊？”姚莫言愣了愣，“我……”

小护士笑道：“放心吧，林医生，我会帮小姚的。”

林玮应了声，便向妇产科走去，仿佛不放心似的回头，说了句：“情况要太严重，找急诊科的医生来，等下我跟他们说说。”

姚莫言看着林玮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感觉：明明对我印象那么差，为什么放心让我看着病房。小护士拍拍姚莫言的肩膀，笑道：“没事的，以前我夜班的时候，碰到医生做手术了，都是我自己看着病房的。你也可以的。”

“我……”姚莫言愣了很久，才说，“你们都相信我吗？”

小护士笑了笑，灿若春光，“我不知道你以前怎么样，可我亲眼看着你给病人气管插管，做得很好啊。”

做得很好。上一次听到这句话好像是很久很久前的事情了。姚莫言回到医生办公室，小护士在护士房配药。姚莫言听着隔壁传来药瓶在配药台上磕打的声音，看着病历纸，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不是自己喜欢的话，是干不来医生这一行的。”当初在急诊科，沈羲和一眼看穿了自己。只是他没说别的，也没再管她，“我不是圣人，不负责解决你那些困惑那些矛盾，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虽然冷漠和无视，但姚莫言却没法气恼那个看透了自己的医生。虽然被他晾在急诊科一个月，却不知不觉中发现还是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换药，比如缝合，比如插管。每次看到沈羲和做得那么熟练，不知不觉想做得跟他一样好，但心里却总有东西在阻挠，在挣扎。

听说姚莫言下一个要去的科室是普外，沈羲和静静地想了想，然后对她说：“你跟林玮林医生吧，他跟我不一样，说不定可以帮你。”

不一样在哪里呢？姚莫言趴在桌子上想着沈羲和说的话。

李智华说：注意无菌操作。

护士长说：拿镊子时小心污染。

王城说：科室也有女生了哈。

胡主任说：学生嘛总有犯错的时候，学会了就好。

小护士说：你做得很好啊！

林玮说：做得不错。

……

沈老师，这个科室好像真的跟别的不一样呢！

第 7 章

病房的灯光渐渐熄灭了，说话声没了，姚莫言查完最后一个病房，没有异常。她看了看楼梯间，没人下来。她叹了叹气，回到办公室。

手术室里气氛从紧张逐渐变得缓和，病人情况逐渐稳定下来，只剩下最后缝合了。王清远一边看着心电监护仪一边将数据填在麻醉单上，产科和腹部手术同时进行。王清远看着手术台上林玮的手，灵活地打结。无影灯照在林玮手上，在一片片血红中，透着一丝白。真漂亮的手啊！王清远感叹起来，他想象着林玮手套下的手，修长，细腻，白皙，不由笑了。“美啥呢？”巡回护士一边检查着病人输的液体一边问道。林玮用余光扫了王清远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王清远哼哼两声，蒙混过去。

“对了，听说你的实习生是那个姚莫言？”妇产科医生问林玮。

“恩。”

“她爸爸是省卫生厅厅长，你知道吗？她在我们科实习的时候真是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