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中孚道:“心思?”
“爷,这些本不该我这样的奴才多讲的,但接触下来,我觉得夏远封人心地善良、正义直率,若是您真的喜欢了也倒是好的,若是只把他当作替身,不如放了……”
颐中孚冷冷问道:“你怕他那日成了今天那个小童?还是想说我比朱瞻基更加黑心?”
延寿垂目道:“奴才不敢。”
颐中孚道:“你到提醒了,朱瞻基竟能寻了个这般模样的,很是难得。”
延寿听了颐中孚阴冷的声音,知道自家爷动了杀机,小心询问道:“您是?”
“据说赵王过几日要来南京,叫他见见那个孩子倒是好事儿。”
“奴才明白。”延寿叹了一口气,那个孩子年纪尚幼,长的像颐中孚也不是他的错处,净身成了太监已是惨事儿,可偏偏被太孙挑了在身边当颐中孚的替身,如今让爷知晓了太孙这种心思,想留小童长命也是难了,要怨只怨他们这些奴才的命过轻了,不过是王孙贵族之间的玩物而已,只是不知这夏远封又会如何。
果不其然,赵王见了小童模样,还未待他把此事大肆渲染,这个蓝衣的孩童便消失的如同从未出现一般。当然,这是后话。
次日朱瞻基遣人来了相馆,送了那玉石的棋盘和竹根雕佛手来。
颐中孚当着来人的面收了,转而赏了馆内打扫的小厮。
又过了一日,朱瞻基亲自拜访,颐中孚倒也不拦着,两人相对而坐。
朱瞻基见颐中孚悻悻地不言语,便开口道:“垲儿,今儿无事儿想来讨教一盘儿如何?”
颐中孚懒懒道:“有何不可?”
棋盘摆上,朱瞻基握着棋子:“我送来的扔了?”
“怎么会?”颐中孚答道:“只不过送人而已。”
朱瞻基收了手中的棋子,漫声道:“若不喜欢扔了便是,送给那些贱人岂不是平白脏了这好东西!”
颐中孚冷冷的看了一眼朱瞻基,“皇太孙岂知我送的就是贱人?”
“咳”朱瞻基冷了一下,笑了笑道:“既是送你,便由你了,我不该多管。”
颐中孚对弈已经没了兴致,收了棋盘叫香兰拿了出去,拿端了热茶道:“殿下可尝尝这茶,没添加什么,不知何不何你的口味儿。”
“垲儿”朱瞻基拉住颐中孚道:“忘了不行吗?”
颐中孚抽出手来,擦了擦,缓缓道:“忘了何事?”
“垲儿。”朱瞻基有些无奈,“过几日便是四月初四,佛诞之日,我陪你去栖霞寺走走?”
颐中孚喝了口茶,淡然道:“茶还是淡些才是好茶!”转而放下茶杯道:“太孙若是无事还请回吧,中孚累了。”
朱瞻基长叹了一声,转而出去,见了躬身而立的延寿狠狠瞪了一眼,骂道:“多嘴的奴才!”
延寿应身跪在地上。
朱瞻基目露凶光道:“你以为屋里的能护住你?”
延寿跪在地上默不作声,朱瞻基更是愤恨,上去踢了两脚,正被着刚出屋的颐中孚看到,只听得颐中孚淡淡道:“暗宫的人,还不用太孙教训!”
朱瞻基听了挥袖而去。
第十一章 相妇
四月初一又是不少人聚拢到颐中孚相馆门前,彼此议论着张吉的猝死。
“要不说神相就是神相,那日说得真是一点儿不错!”
“可不是,只是没想到张吉竟然是那青山的匪首,神相给他点明若是自首只是牢狱之灾,那知他竟是冥顽不灵,才落了个被灭门的下场!”
“就是,神相的话必是要听得。”
辰时一到,相馆大门缓缓开启,众人立刻安静了下了。
颐中孚一身道袍,神态坦然,缓缓走到鬼谷子画像前,恭恭敬敬的三叩首,捧了竹签儿,递与道童。
道童道:“三十一号可有?”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挺了个大大的肚子在人群中怯怯道:“有。”
她声音虽小,却在这儿静默之中由显得唐突。
道童请了女子出来,接过她手中的竹签,打量了一下,彬彬有礼道:“大嫂,您请。”
女子走到颐中孚面前,侧身坐在相馆案后。
看热闹的众人马上随着涌了上来,把相馆围了严实。
颐中孚仔细看了看这个女子面相,一捋长髯道:“大嫂,请出字。”
女子手指转了转衣袖,窘然道:“神相,小女子前来是有事儿相求,不是来测字的。”
围观众人一听,立时一片哗然。
颐中孚做了个手势,止住众人,对女子温和一笑,平静道:“大嫂,贫道只测字。其他之事便是不便了。”说完叫了小童请女子出去,女子刚被小童搀起,便挣脱开来,复而跪在颐中孚面前哭求道:“神相,小女子求您,不是我不测,是我根本不识字啊!”
颐中孚挥了挥衣袖,转身向内堂走去,女子急了,忙不住的叩头道:“神相,测字、我测字!”
颐中孚转过身来,负手而立,对着额头青红的女子道:“请出字。”
女子哭道:“神相,您非要我出字,我是不识字的,不知如何,便用您这‘神’字吧。”
颐中孚朝道童做了个手势。
道童忙扶起女子,关切道:“大嫂,您怀着孩子,要多珍重些。”
颐中孚思量片刻道:“‘神’字为申所来,与天相通为‘神’,与人相通为‘伸’大嫂是要找贫道伸冤啊!”
女子听到此径直又跪了下来,一个劲儿的叩头道:“神相啊,神相!小女子冤枉啊!”
颐中孚上前,亲自把女子搀扶起来,微笑道:“贫道本是方外之人,不宜涉足红尘之事,只是如今尘缘未尽,才在此测字,以达天数。可我这相馆终究不是公堂,难给你伸冤啊!”
女子见颐中孚迟疑,顿时脸色黯然,哭泣道:“神相若是帮不了我,小女子只剩下一条死路了。”
道童忙插嘴道:“大嫂,您先别急,听我家师傅慢慢给您说。”
颐中孚续儿道:“《大戴礼记·曾子天圆》有道,‘阳之精气曰神’,大嫂腹中精气所汇之子,应为杨家之后,贫道说得可对?”
女子心中震惊,不住点头道:“对对!神相啊,您真是神仙!”
“不敢,大嫂,我见你命相与众人不同,似是命有中断,又有源起,”颐中孚微微思考,“‘神’为甲申,您是否在甲申之年有所境遇突变?”
“是啊!”女子惊讶道:“我幼年落水,是被个渔民救了,却是再也不记得以前之事,后来这家人生活拮据的再也养不起我,便把我卖给了采石的杨家做了童养媳,那正是甲申之年的事儿(永乐二年)。”
“这就对了。”颐中孚一捋长髯道:“您本在甲申之前便是应死了的,却又遇了水神,续了命数,只是终究是神仙为您续的命数,不似凡人平实。从此与申字相遇难免有难。”颐中孚停了停又道:“您是否在‘丙申’之年又遇大变?”
女子心头一颤,忙道:“对对!丙申之年我公公病重,我与十岁不到的夫君为了替公公冲喜完了婚,只是公公当年还是去了,从此只留下我与夫君。”
颐中孚点点头道:“只是今年不是申字之年,你不应有此突变才是,难道害你之人与‘申’字有关不成?”
“神相说得没错,今日我这般全是因为夫君宗族中的小叔叔,他便是叫做杨申!”女子此时已是哭成了个泪人。
道童见了心有不忍,劝道:“大嫂,您先别哭,慢慢说来。”
“小女子和夫君虽是差了很多,却是恩爱有加,相公十四岁那年我们便成了真真的夫妻,如今我这腹中胎儿便是夫君的后代。只是夫君一月前突然去了,杨申为了谋取相公的财产,竟然污蔑与我,说是夫君年幼,根本不懂床上的事儿,我定是与……”女子突大喊道:“冤啊!相公现已十五,怎会不懂那!我与他夜夜相伴,那会有……”到此,女子已是哭得在难以开口。
颐中孚道:“大嫂,那杨申把你轰出杨府后,为了免除后患定是一路追杀,您却怎么来到此地?”
女子擦了擦脸颊的泪,边哭边道:“当日他把我轰出府去,随后就派人跟上我,想在破庙之中将我杀了,恰好遇了名丐帮的英雄一路护送我来了南京,他说南京相馆的颐神相甚是了得,今日便替我取了签子,让我试试,看能否算出个所以然来。”
颐中孚微微一笑,对看热闹的众人道:“不知丐帮那位英雄现在在否?”
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推过众人,来到颐中孚面前一抱拳道:“丐帮二麦子参见神相!”
颐中孚笑道:“你此次办了好事儿,能否在帮贫道一个忙?”
“神相请说,您的神通俺是见了,莫说帮忙,就是让俺去死,俺也去!”
颐中孚一笑道:“麻烦你,请了黄帮主来!”
“好好!”二麦子道:“本来俺回来就该像帮主禀报的,却为了这妹子的事儿耽搁了,俺马上就去!”说完慌里慌张的跑了去。
颐中孚转而对女子道:“本来这次你是要死的,却被丐帮救下,你命数又有一变啊,若是贫道尚未记错,丐帮帮主曾让贫道测过‘家’字,今日仙师便安排大嫂您这断命之人来此测字,想必是内有蹊跷。”
()()()()()分割线,为啥偶连续挨踢?()()()郁闷的分割线
众人在这儿等着丐帮帮主之时,相馆里出了个丫头来,带了女子进去。
颐中孚坐在案前,取了茶细细的品味。
不多时,刚刚离去的二麦子引了个面目英朗、器宇轩昂却身着破衣烂衫的男子来。
颐中孚见了缓缓起身迎了上去,对那站在原处的人抱拳道:“帮主,别来无恙?”
丐帮帮主黄浅脸上微含了一丝冷意,微微回了一礼道“多谢挂念。 听闻神相召唤,匆匆赶来,不知能有何事驱使?”
颐中孚听了,心下奇怪,今日黄浅的语气内带了嘲讽之气,也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他。愣了愣神,方想道可能是派去丐帮的于兴出了事儿,心中微微有了不妥之感,可当着众人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微笑道:“今日丐帮英雄送了位大嫂前来测字,此大嫂面相上阳寿早该尽了,如今却又得了丐帮相助续了性命,贫道想此中必有原由,因此请了帮主前来。”
黄浅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神相不是在故弄玄虚吧。”
颐中孚似是未闻,着人请了女子出来,众人见了这女子皆是一惊。
刚来时女子一身脏衣、一脸尘土、头发凌乱很是不堪入目,如今却如同换了个人一般,一身青素缎子夹袄,配上墨绿色的纱绸裙,衬托出她如玉一般的脸色,那乌黑的长发被个金玉梅花的簪子盘在脑后,卷起个桃尖儿顶髻来,更是衬得人端庄了不少。
黄浅更是愣在原地死死的盯着女子不放,瞧得女子直往身边侍女身后躲。
“嗯。”颐中孚轻咳了一声,对黄浅道:“帮主,这位大嫂你可认得?”
“啊?”黄浅愣了愣,方回道:“她与我失散的幺姐极像。”
女子听了此言,探出身子瞧了眼黄浅,便又侧过身去。
“这就对了!”颐中孚淡笑道:“帮主曾让贫道才测过一字,帮主可曾记得?”
黄浅见了这女子,口气缓和了些,“记得,是个‘家’。”
“这卦当时未全,您一家一十三人,却有两人我是未能算出,今日见这位大嫂便觉得她面相与人相熟,却是因她曾有命运突变,不敢断定。贫道见她为丐帮英雄救来这相馆,忽然想到可能是因帮主所测之字起了因果,便请您过来。”
黄浅细细的打量了女子一番,问道:“大嫂,您可记得您有个比您小一岁的弟弟?”
女子怯怯的瞧了黄浅一眼,慌乱的摇摇头。
颐中孚道:“大嫂多年前落水,被渔夫救上岸时便失忆了。”
黄浅转身目光犀利的注视着颐中孚,冷冷哼了一声,言语轻蔑道:“如此?我怎能确定?”
搀着女子出来的侍女见了黄浅如此说,便道:“刚刚我与夫人换衣时,妇人肩胛上有一伤痕,似是幼年的,不知能否帮上忙?”
黄浅想了一下才道:“这伤是何种模样?”
“颈部至肩头,一条细细的,似有似无,大约有十几个年头了。”
黄浅听到此处已是眼含热泪,走到女子跟前,跪倒在地,“姐!”
女子见黄浅扑到脚下,一时惊了,不知所措,抓着侍女的手往身前拽。
黄浅道:“姐姐,您那伤口是我幼年时习剑所伤,当时本是能好全的,您却怕我为此受父亲责罚,竟是只唤丫鬟买了金创药来自己上了,等好后却是留下了疤痕。”
女子听了,似是想起了什么,或又是血缘的缘故,微微有些动情。
颐中孚忙道,“帮主,大嫂身怀六甲不宜激动。”
黄浅似是醒悟过来,对颐中孚拜了拜,激动道:“多谢神相让我姐弟团聚。”说完搀扶着女子便要离去。
颐中孚上前一步,拦道:“帮主,大嫂如今受了奸人陷害、追杀,这鸣冤、保护之事贫道不便插手,但相馆内还有空房,照顾的总比丐帮之地要好些。”
“不用,我黄浅还能养活的了自家姐姐!”
此话坚硬,颐中孚尴尬一笑,“好,贫道不送。”
话音未落,黄浅已是拂袖而去。
相馆内堂,颐中孚端然而坐,延寿一边按揉着颐中孚肩膀一边说道:“爷,今儿个黄浅很是不对。”
“使点劲儿,”颐中孚侧头瞥了一眼延寿道:“他上次随着夏远封来时都还有几分尊重,今儿个却是无理了,有失一帮之主的风范。”
延寿狠狠掐了两下,愤愤道:“就是啊,如今把他姐姐给他,他还那个态度。”
“轻点儿!害命啊!算了算了别揉了。”颐中孚耸耸肩,问道:“对了,当时不是叫你派人护送吗?怎么成了丐帮的人了?”
延寿端了杯茶盛与颐中孚道:“派去的人查出杨申要在破庙灭口,本打算潜伏在破庙救人,不想正在破庙遇到丐帮的人到此休息,他想丐帮人救了这女的会更好些,因此便躲在庙外看着了。”
颐中孚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丐帮人去采石为何?那儿与青山可是极近的。”
“爷的意思是,丐帮和青山贼人也有关联?”
颐中孚摇头道:“若是有关联,他们为避嫌也定不会去采石。”
“他们难道查到了什么?”
颐中孚又摇摇头,问道:“于兴最近有无消息带来?”
“已经几日未有消息了,我也去找过,却是见不到他。”
“已今日的情况来看,黄浅及其可能知道了我的身份,若是黄浅知道了我的身份,于兴定是逃不脱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