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中孚带人到了钟山,寻到村落的时候,已是卯时初刻(5点)正遇到个老妇人出来,延寿赶忙下马迎上前去,“大娘,您这儿是?”
“打水!”老妇人抬了抬手中的木桶道:“你们这是?”
延寿拿了老人手中的木桶道:“我家少爷来踏青,顺便在这儿山上打点野味。”
老人瞧了眼马上的颐中孚,笑道:“山上坡陡,骑不了马的!”
延寿忙问:“您去那儿打水?”
“就前面。”老人指了指,走不了几步便是个水井。
延寿小跑过去,颐中孚此时已是和夏远封一同下了马,走到老人面前,浅施一礼:“老夫人,山上可有猎物?”
老人瞧着孩子挺俊俏,又斯文有理,心中便热乎起来:“有的,野兔、山鸡不少那!”
夏远封似是对小东西毫无兴趣,“有没有虎豹豺狼?”
此时,延寿已是打了水回来,问了老人的住处,叫手下送去,撇嘴对夏远封道:“你这马还不敢独自骑的家伙,见了那些还能走路?”
“你!”夏远封道:“是你怕我伤了你的同类吧!”
老人瞧着两人怒目相对,哈哈笑道:“若是有,我这个老太太还敢在这儿住?不过倒是有些鹿、狍子什么的。”
夏远封道:“我们初次来,不知村中有没有熟时山路的带我们进山?”
“村中的人多是山里长大的,我给你找个!”
老人进村不久,就找了个年轻的小伙子出来,他们把马留在村边,留了两人看马,其余几人一同上了山。
没用多久,延寿便是和小伙子混熟了,知道了他叫四喜,十六了,从小住在这村中。
见两人聊的起劲儿,夏远封也不时插上几句,“四喜啊,你们村真是人杰地灵那,上次我去栖霞寺烧香,和个大和尚交谈,没想到他竟然是你们村的,他说你们这山美,水美,就是听了他的话我们才来此的!”
“你说的是无念哥哥吧?他是我们村的,如今还常来布施,我们都很感谢他的!”
“好像不是无念,他说他俗家姓马!”
“姓马?”四喜想了想道:“你说的是马思文?”
“斯文?”
“恩,他不住村里,原来住在半山腰上,是这个猎户!后来,老马猎户过世后,他母亲又失了踪,他受不住孤独,却也不喜欢村中住着才出家的。”
“这样啊!”
几个人说说笑笑已是进了浓密的山林。
一行人走了半晌,猎了几只野兔,见他们都有些累意,四喜便带着他们到了半山腰马猎户原本住的几间茅屋前,取了屋内的干柴,生了火。
延寿好奇道:“这儿还挺齐全的!”
四喜解释道:“是啊,我们村里人到了农闲的时候,常进山来打猎,有时也来些像你们这样的富家公子,这儿便做起了歇脚的地方,常备些干柴什么的。”
延寿叫了两人去打溪水、杀兔子,他和几个好手陪着颐中孚和夏远封在茅屋四周逛了起来,这茅屋建在山腰一处平地之上,屋前美景尽收眼底,几人也不停留,绕到了屋后,见着几排小树稀疏的种的怪异,里面围了个新坟,墓碑远远可见“吾妻马氏”四字,下角一排小字却是很不清晰,颐中孚心下一紧,忙走上前去,想要看个明白,却没想到明明看着近在眼前的坟墓竟是七饶八饶才走到近前,可看到的竟是个无字墓碑,此时心中一冷,回头一看,身边只剩下夏远封和延寿,而那茅屋却是无了踪影。
第十四章 相命(一)
同时发现了异常的三人相互而视。
“往回走!”夏远封当机立断,拉起颐中孚的手就往外拽。
“晚了!”颐中孚抻回夏远封,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此处恐早就不是来时的路了,若乱走怕是跌入山崖也不未所知。”
夏远封四处望了望,只觉得和刚进来时那几棵稀疏的毫无不同,变了的只有那无字的石碑,“明明是近在眼前,怎么会?”
颐中孚淡淡道:“水中月。”
“水中月?”延寿忽然惊叫道:“暗宫失传的阵法——水中月?”
颐中孚惨淡一笑,是啊,水中月——暗宫中失传的阵法,只是这阵法失传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五年而已,随着那人的死去而失传,如今又出现了……
正在惆怅之时,颐中孚忽觉得周身一冷,见无字石碑后冒出一种浓烈的白烟,猛然道举袖捂鼻大喊道:“迷烟!?”
可惜为时已晚,那两人此刻却已经倒地昏睡起了,而颐中孚踉踉跄跄的走了两步后也昏睡过去。
颐中孚恍惚间见着一柄棺木,几个壮汉抬着棺木缓缓前行,他飞快地奔跑,不断地追赶,却永远也无法追上,直至精疲力竭,倒在地上,四肢软软,没有一丝气力,心却仍是随着棺木远去,身体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瞻垲。”他似是被那一声清雅的声音唤醒,睁大眼睛,眼前一片光明,待适应后方瞧见那眼前的人儿竟是——他想着、念着、爱着的朱文圭!他想喊、想叫,张口却又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朱文圭笑着怀抱起他,摸着他的脸颊,“瞻垲,几年没见可有想文圭哥哥?”
他想点头,却是无法行动,只能双眼紧紧的盯着,似是一个不留神,眼前的人儿就好消散一般。
“瞻垲,你长大了。”朱文圭想了想又道:“大了,便要走了,离开我,去我去不了的地方。”
“不,我不走!”颐中孚心中喊道。
朱文圭却是听不到的,只带着清澈的笑容,继续道:“大了,总会离开的,忘了荒废的小院,忘了困在里面的我。”
颐中孚清晰地见到朱文圭眼中涌出了晶莹的泪珠,感到了炙热的泪水跌落在他脸颊上的心痛,想伸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却是动用不能动。
朱文圭抬头眨了眨眼,再低头看向怀中的颐中孚时,颐中孚只能看到温和与失望,“瞻垲,当年你选择了离开我,跟随姚广孝,如今可曾后悔过?若是再选一次,你会选我还是朱棣?”
颐中孚心中一沉,有些迷茫,想说选朱文圭,可是心却说,这样的选择,却要把身边众人的身家性命至于何地?把母妃至于何地?把父王至于何地?
朱文圭似是看出颐中孚眼中的迷茫,放了他在地上,起身道:“等你决定了,我找你。”
颐中孚看着朱文圭远去,一刹那间,他再次坠入无尽深渊,被黑暗、死寂紧紧包围。
颐中孚再次醒来,正对上一张关切的面容。
“醒了?”
“恩”颐中孚在韧劲儿十足的枕头上动了动脖子,伸手把夏远封垂到额前的青丝扶到耳后,才做起身来,对夏远封问道:“腿麻了吧?”
夏远封道:“没有。”
“我脑袋又不是棉花做得,压在你腿上你竟然没事儿?难道你的腿是钢筋铁骨不行?”颐中孚边说,边把罩在身上的黑衣扔回夏远封身上。
夏远封接了过来,套在身上,嘟囔道:“什么时候了,你还能讲得出笑话!”
颐中孚瞧了眼四周,感叹道:“看样子我们是被关在笼子里了,”说着晃了晃栅栏,“挺结实的,凭借你和延寿合力恐怕也弄不断!”
夏远封,微怔了一下,“我们试过了,怎么晃它都不动。”
坐在一旁的延寿见了自家爷醒来,早就凑了上去,谄媚道:“爷怎么知道的?”
“废话,要是你们能弄断,我们还会在这儿吗?”
延寿吐了吐舌头。
颐中孚突然问道:“你们醒了多久,期间可有人来过?”
延寿回道:“醒了有些时候了,一直没人进来!”
颐中孚又问道:“你们同时醒来的?”
“差不多,延寿醒了后,我听着耳畔有响动也随着醒了。”
“你们醒来的时候,我便在此?”
颐中孚如此一问,却是因为那个梦太过真实,至今仍是感到脸颊上文圭留下的温度。
夏远封忙解释道:“是,我醒来就看着你在这儿了,想来你身子弱些,所以重了迷药要多睡些时间吧。”
“不会!”延寿打断了夏远封的推测道:“爷从小服药,这药的配方里含了安眠之物,配药时,这东西的量月月都要追加。御医说是因为长期服用,这类药对爷的作用才会降低,怎么如今却会稀奇了?”
颐中孚微微诧异了,延寿说得没错,自己平日吃的药里面含了安眠的成分,若是和普通人服用相同的药量,那人睡上半日,他却能连一丝困意都没有,如今岂会这样?只是身陷牢中,便不再去深想,“行了,休息休息吧,若是我猜的不错,一会儿我们便要被带去过堂了。”
“过堂?”夏远封问道:“小孚,你知道什么?”
颐中孚第一次听到有人叫自己小孚,愣了愣,方笑道:“我本名朱瞻垲,你叫我瞻垲或是颐中孚都好,就是不要叫小孚,听着好像时令节气!”
夏远封哈哈道:“瞻垲,你到底知道什么?现在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颐中孚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抬头仰望着乌黑的牢房顶,慢慢道:“不是隐瞒你,只是你知道多了,便是再也不能自由了。”
“自由,好歹也要能活着出去,我可不愿意做个糊涂鬼。”
颐中孚听了,上下打量了夏远封一番,见他面容严肃,毫无玩笑之意,才道:“好,从此刻开始你便要效忠于暗宫,如有泄密,杀无赦。”
颐中孚停了停,似是想要从那说起,半晌才缓缓道:“在太祖建南京城时,便在其中多个险要之处设了暗道,后经多年,暗道更是遍布于南京各个角落,而暗道的地图一直由暗宫宫主掌管,不过壬午六月(1402年,朱棣攻入南京。),这地图随着建文帝自焚的烈火一同消失了。”
“不是说在暗宫中,怎么会随着建文帝消失?”
“当年汝阳公主已经去世,朱文圭又年幼不能担当大任,这地图便交予了只有建文帝才知道的可靠之人手中,建文帝不在了,这地图也就失踪了。”
“如此?”
“如果我猜的没错,我们现在就是在那地道之中。当年曾听说过,暗道中也如地上一般,建造了地宫,其中的牢房与天牢相同,皆是用百炼而成的金刚为牢。”
“那栖霞脚下失踪的人也是因为地道吧。”
“应是如此。”
夏远封略一沉思,“也就是说,建文帝有了地图,很可能没有自焚,而是烧了宫殿,自己和马皇后趁机逃入密道之中?”
“当年那两具烧焦了的尸体,不过是穿了黄袍的朱允文贴身太监,和穿了凤衣的宫女而已。”
夏远封深知事关重大,谨慎言道:“如果是建文帝,他抓了你,难道是要把你作为筹码,要挟当今圣上?”
颐中孚愣了愣,大笑起来,“我不过是圣上手中的一枚棋子,圣上没了我完全不影响整个其棋局。”
“那他抓你,难道是要报复?父债子还?”
“什么父债子还?差着辈那!再说,真要我们这小辈还,也轮不上我这个不沾边的!朱瞻基不是也在这南京城里吗?”
“那是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颐中孚耸耸肩,道:“要不等来人了,你问问?”
颐中孚嘴上虽是这么说,心下已经是理清了,此番捉了他们三人,还真是各有各的用途。延寿如今掌管南京暗宫所有人马,他则是对北京暗宫中的布置了如指掌,夏远封虽说不受重视,但仍是户部尚书的亲子,何况这户部尚书本就是建文帝时的旧人?
倘若真是被建文帝劫了,他和延寿如不交出暗宫秘密必死无疑,交出了秘密,也难活着出去。这里最安全的,却是夏远封了,想到此,颐中孚对夏远封道:“如是建文帝,他看着你父亲面上,不会难为与你,到时候你只把一切推于我身上,全说是被我利用才多次阻挠他们,搅和了他们的好事儿,定能保住性命。”
夏远封凶狠的瞪了颐中孚一眼,恨恨道:“不用你教,本来就是被你利用!”
颐中孚听了,反而愣住,不知该如何言语。
夏远封瞧着颐中孚愣愣呆呆的表情,扑哧笑了起来,接着道:“被你利用,说明我还有价值,这样就能死赖在你身边,我高兴还来不急那!再说,这次明明你叫我走的,是我站在城墙角苦等了你半个时辰,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为何要推到你身上?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也希望你能明白,若是你出了事儿,我保住命也没什么意思了。”
颐中孚瞧着夏远封,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久久无语。
第十四章 相命(二)
牢房的墙翻动出两尺来宽的口子,几个彪形大汉从墙外进了牢房,其中一个黑脸的掏了个掐丝珐琅顶盖镶红宝石的小梅瓶伸到他们面前,颐中孚认得这瓶子,三年前他从永乐(朱棣)那儿讨来的一对,把玩了几天也就没了心性,刚巧南平瞧了喜欢,说是正愁着没有合适的瓶子装香粉,就做了顺水人情送了出去。
显然,彪型大汉手中就是南平公主之物。
只见,那黑脸大汉轻手轻脚的打开瓶塞,立时监牢弥漫在浓郁的花香之中。
化功散,颐中孚对着香味如同对着瓶子一般熟识。五年前,南平就是用这招,散了他的内力,害他被侍卫拦住,没能亲眼见着文圭下葬。
如今,又中了招,不过好在于己无害,伤不了人,他贴于夏远封耳旁道:“几个时辰内不能妄动内力。”
夏远封微微点头。
几个大汉开了监牢的铁门,三人被押着出了牢房,一路沿着低矮的甬道行了约半柱香的功夫,面前豁然开朗,一座足有数十丈高的大厅跃然眼底。穿过大厅,沿着斜坡向上走了百十来不,便到了一处幽静的庭院,院内有一汪清水,里面养了几条红尾的金鱼,几块儿太湖石歪歪斜斜的放在水中,上面透过顶端的水晶石,细细洒洒的落下几缕光来,使得四周生长的竹子生机勃勃。
绕过池塘,穿过竹林,竟是雕梁画柱的长亭,长亭上,一盘着桃心髻、穿着蓝色长裙的妇人,正举着一紫砂茶壶,斟着茶,听到响动,抬头对他们一笑,道:“可来了,快坐。”
三人落坐,见妇人把斟满的三杯茶放在他们面前,颐中孚才道:“姑姑怎在此?”
那妇人打扮的女子,半嗔道:“又叫姑姑!”
“是、是,南平!”
南平道:“这才对,不然拉了辈分出来,再亲近的也隔阂了。”
她说着,举起了茶盏,轻泯了一口道:“想来你们也是渴了,尝尝这刚炒的茶,沏时还有些烫手那!”
颐中孚含了一口,只觉得这茶里除去茶的清香还有种甜腻腻的味道,扫了眼南平,正瞧见她嘴角轻轻动了动,心下一片了然,举起茶杯眼也不眨便一饮而尽,又催着夏远封与延寿赶快喝了,方对押着三人过来的大汉道:“被关了不知几个时辰,竟是一口水也没给我们,你们也太扣了?”
大汉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别过脸去,不再死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