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头看我爹,“爹,您这可是话中有话啊,您要干什么?”
我爹平静道,“想看你早日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这话透着一股子酸假。
我道,“你真将我当男人,就和我讲实情。”
我爹还是那么平静,“爹就是当你是男人了,才和你商量冠礼的事情。”
我爹他不想说。他这么平静显然是早就想好了怎么摆平他眼里那个傻愣愣的毛头小子——我。
我道,“那就行吧。”
该来的总有一天会来,我不在乎它是早是晚。
何况现在是深秋,离明年二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事情定下,我爹走人。
我举头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明月不甩我,乌云遮眉心。
眼见着京城慢慢隐入阴影,我心里一动,飞快地换了一件墨色长衫,直奔吏部官舍而去。
正所谓,月黑风高探花夜,不会牧观心不安。
我念着歪诗,动着邪念,路上还遇到一志同道合之人。
我屏心静气跟在那个身影后边,先后落在屋顶。
那人一身黑衣,看身形身法,都应该是个女人。
这女人一间接一间地捅开窗纸,望过之后,吹一点迷烟。
但她留下了一间。
滤过院中所有的官舍之后,她敲了敲那扇门,再过片刻,那门地吱地一声开了。
牧观?
少爷我连忙伏在房脊上装石头。
秦牧观一脸讶色,“如岚?你怎么来了?”
我心里终于好过了一点,原来牧观与她并未事先有约啊。
柳如岚甜甜道,“你不让我进去么?站在这里怎么说话?”
这女人,这女人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妇道?
秦牧观道,“还是在这里讲好。不要太任性。”
好样的牧观,是男人就要坐怀不乱,虽然柳如岚也算一个美人,但你可是君子,千万不能为她的美色而动啊。
柳如岚笑了,“呆子,我在这里讲,若是叫人看见,岂不是更说不清楚。”
阴险,明明全院的人都被你迷倒了。
当然,牧观和本少除外。
牧观立即道,“那便明日再说吧。”
我感动得几乎要落泪。
牧观,你果然是不负我所望啊。
柳如岚却没有走,娇柔地说道,“我好多天都没见你,十分担心,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秦牧观也放软了声音,苦笑不已,“如岚,现在是深夜。”
“那又怎样?我与你光明正大,又未与你做那些——”柳如岚的声音压低了。
秦牧观那边静默半晌,缓缓道,“你先回去,明日我去看你。”
“那你天一亮就来。”
“还有一些公务未办,我尽力而为。”
这女子转瞬便明媚了,“那一出这官邸,立刻就来!”
于是我忧伤了,因为秦牧观答,“好。”
牧观的声音里,还沾染了些许笑意。
我脑袋一热,跳下去了。
柳如岚有武功,擦着牧观的身边,嗖地钻进了牧观的房里躲到门后。
我想让自己平静一点,可每走近秦牧观一步,我的笑意就挂得越冷。
秦牧观轻声与房内道,“没事的,你出来吧。”
柳如岚小心地探出头,一看是我,倒竖起柳眉,“怎么是你?”
我扯谎向来不打草稿,“两个孩子想哥哥想得哭了,我心疼,所以来看看秦大人究竟还有多少公事急等着去办。”
秦牧观露出尴尬。他一定猜得出我听到了前面的种种对话。
我上前粗鲁地将柳如岚拉出秦牧观的房间,自己迈进去搂着秦牧观的肩膀堵住门口。
柳如岚气得俏脸雪白。
我笑得更开心了,“想进来是不是?真可惜啊,你是个女的。”
我转身握住牧观的肩,故意对他脉脉道,“牧观,为兄有话要对你讲,咱们进屋去说。”
“女的又怎样?”柳如岚怒拳生风,向我扑来,
我轻巧地制住她道,“男女授受不清啊,尤其这深更半夜的,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不像我们男人,就算脱光了睡在一张床上,也是兄弟之情,光明正大。”
秦牧观脸挂愠色,“宝友兄,你莫要这样——”
“放心,柳小姐已经用迷烟薰倒了这一院子的人,不怕声音大。”
做事么,就要做得彻底。
秦牧观惊讶地望向柳如岚,错愕道,“真是这样?”
柳如岚说不清了,眼底涌出泪水,一扭头,跃上房梁走了。
清野完毕,我关上门,阴森森道,“牧观,现在该算算我们的帐了吧。”
秦牧观退了一步。
其实我原本想逗他的,“你是现在就和我回家,还是想和我在这里光明正大地睡一张床上?”秦牧观肯定不会选后者,我只求与他多讲几句,然后回家。
可他竟然带着防备,凛起神色,在我眼前大退了一步!
火星子落在心头,烈火燎原。
脑袋里热得早已化成一潭浆糊,一锅煮沸的烂粥。
我推着秦牧观倒退到床边。
恶虎扑食。
秦牧观慌了。
他勉强镇定起声音道,“宝友兄,莫要玩了。”
我冷笑道,“我没有玩,我只想脱光了和你睡在一张床上,看看你我是不是光明正大。”
秦牧观没有再讲话。只用一双眼清亮亮地望着我,里面没有一丝杂质,一丝尘埃。
我扯下腰带蒙住他的眼。
我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
一下一下地都戳进我心里,就像看着一只禽兽。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亵衣。
我也不多,只几下就褪得干干净净。
我把牧观抱在怀里,胸膛贴着脊背,额头紧紧地抵在他的肩上。
呼吸喷到了他的背,每一下,都像炙灼到他,引起一阵轻颤。
我咬着字节,一句一句道,“不必害怕,我叶宝友喜欢你,就不会舍得让你为难。”
静寂的夜,只有两个人的呼吸,一个急促,一个细微。
秦牧观道,“我现在已经很为难了。”
我闭上眼,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我可以保证,今日我不会动你。”
他没有再说话。
第二十三章
他很快就在我的怀里睡了。
呼吸细长平稳,搞得我心里五味陈杂。
我以为他好歹也会挣扎一下,那本少自然也不必客气了。
可他居然一声不吭地睡了。
他能睡着,就是信我。
他信我,我就不好意思继续龌龊了。
他毫无防备地睡在我的身边,浑身都是破绽,我的手在隔着道空气在他身上一处处地移动,就是不知道从哪儿下手最好。
若干年后,我对他数落这些个陈年旧事,他轻描淡写地道,“并没有睡。”
我眼看着他于唇角挑起一丝极浅的微笑……
“但我确实信你。”
印颉冲他竖起拇指,“牧观兄,高明。小宝就是一根筋,只要你信他,多不可思议的事,他都做得出来。”
牧观望着我,道,“确有同感。”
我被他俩配合得憋屈!
此时我依旧只道他睡了,我保持君子言出必信的高洁情操,极不甘心地抱着他,直到窗外现出曙光。
走之前,我给他留了一张字条。
柳如岚用的迷烟力道颇为厉害,那些人不睡过辰时不会醒来。我怕牧观露出破绽,提点他千万不要过早出门或者弄出太多动静。
早饭是和小羊一起吃的。
他的主要目的,是来蹭我家自制的酒酿蒸蛋,补一补前三天没吃好睡好的身子;他的次要目的,是教我借机让牧观内疚昨日的爽约,把我变成一块粘糖,甩不开刮不掉。
我哼哼哈哈地应对他,没敢提昨晚上那档子事。
小羊吃下第三盅蒸蛋,抹抹嘴道,“清紫,用食篮装两盅蒸蛋,一碟桂子糕,两碗莲羹雪耳,再选几样爽口的小菜。”
我当当地敲碗,“过份了啊。”
小羊熟练地白我一眼,道,“你当我是饭桶啊?这是给你的牧观准备的,打着干弟、妹的旗号送去,名曰,‘爱心早餐’。你陪牧观兄再吃一道,记得殷勤点,不要腼腆。”
我坚决摇头,“不去。”
“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这叫体贴,不要不好意思嘛。”
小羊目光闪亮,看得我直哆嗦。
他又挑起我的下巴迫我抬头,另一手遥指着吏部对我道,“小宝,为爱向前冲吧!”
他左脚踏着椅子,右手挑着我的下巴。左食指遥点虚空,神情非常激昂,显然已经置身于别的什么地方。
我放下碗,蹑手蹑脚地向门口掩去。
我可不陪他发疯。
羊贤弟转头冲我亮牙一乐。
我立刻扭身窜出房门,去找我娘庇佑。
小羊跟我到花厅,我娘远远地就对我俩挥手道,“玩去吧,不用给娘请早安了。一日之计在于晨,莫浪费大好时光。”
娘,您怎么可以这样?
我的心凉得像块冰砣,我揣着冰砣悲愤地出门。
小羊不远不近地跟着我。
我每一回头,保证能看到他举起食篮站于三步之外,冲我露出两排白牙,嘴角怪异地几乎咧到耳根。
疯了。
不是羊贤弟疯了,就得我疯了。
我匆匆跑去云箴家里避难。
云箴刚刚起床。
我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道,“箴少,有妖怪追我。”
云箴二话不说,提剑、亮嗓子,“何……方妖孽?”
小羊于院口探出半颗头,冷声一笑,“哪来的毛贼要降大仙我?”
云箴执着剑,一动不动地站在院中。
我松开手,看到云箴直愣愣地看着小羊,仿佛错过片刻目光都是一种过错。
小羊一呆,迅速冷起颜色,甩袖走了。
云箴的剑落在地上,整个人像被妖精吸了魂一样有气无力。
我听他喃喃道,“我要去退婚。”
我忙按住他的脸用力拍了几下,“箴少,醒一醒,这可不是作梦啊,不要胡说八道。”
云箴的目光渐渐清晰、坚定。
他反抓住我的手,“小宝,我想清楚了,我要退婚。”
我道,“你真想清楚什么了啊?”你不是胡思乱想吧?
“我喜欢的人是印颉。”云箴的脸粉了,“我不止希望身边躺着的人是印颉,我甚至———”
云箴的脸红了。
不用说了,少爷我明白。
大家同样年轻气盛,心照不宣,心照不宣吧。
我只提点他道,“退婚,可是一件大事,小心印颉揍你。”
“应该不会。他说他不愿淑宁嫁一个不能全心全意爱她的男人,他还道我从他手中抢了淑宁,如今我还与他,一举两得,什么都解决了。”
“那你怎么办?”
云箴痴痴傻傻地说道,“只要他高兴,只要他开心就好。我,无所谓。”
听听,这不就是我对牧观的境界么?
箴少,我唯有支持你了。
云箴又对我道,“小宝,你先去羊府。我还是有些担心印颉和淑宁一时无法接受,你可要从中周旋。”
我不确定地道,“退婚,也要媒婆去讲吧,你应该先禀告父母吧?”
云箴他鄙视我!
“此等大事,我怎可单方做决定,总要先询过淑宁与小羊的意思,商量好了才办,若不然闹出差错,小羊岂不真的恨我。”
好好好,你想得周道,我替你打先锋炮。
我硬着头皮去小羊家。
小羊见我,痛心疾首,“小宝,你还真是块木头,来我这里作甚?现在就去吏部,等着接牧观兄回家。”
我道,“他要先去柳家。”
小羊对我露出诡异的笑容,“你怎么知道?已经见了?”
可不是见了么,还干了好几件不该干的事呐。
小羊伸手将我一推,道,“那就更不能呆在我这儿了,赶紧回家准备点好吃的,然后摆个一心一意等他回来的痴情造型。”
这话肯定触到了我的某一根不能碰的筋。
我把自己都吓了一道,“秦牧观秦牧观!离了秦牧观,我还不活了么?凭什么要我事事都围着他转?”
小羊啧了啧舌头,道,“因为你喜欢他。”
“还没喜欢到连兄弟都不顾。”
小羊的眼睛又亮了,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看了我一遍,“小宝,你这兄弟,我交定了。”
“滚!”
你少拿惹我当乐子。
就这当口,有下人报云箴来了。
但云箴先奔着绣楼去了。
小羊冷起面色与我道,“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去探绣楼?”
“人家小两口的事,还是别掺和为好吧。”
小羊一脸忧虑,“你道今早他看我那表情,我怎么放得下心?”
那我只能跟着去了。
我随小羊摸到楼后。
窗纱轻薄,我们不敢露头。
屋子里半晌没有声音。
小羊着急地站起来,只瞄了一眼就破窗而入,直闯到房中。
我也站起来。
小羊已经冲到云箴面前,响亮地赏出一个巴掌。
云箴没有躲,脸上显出红肿地指印。
淑宁抬头呆呆地看着两人,两道清泪溢满她红肿的眼睛,正顺着面颊淌下。
小羊还要动手,我忙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将他抱到了一边。
云箴焦急地道,“我没欺负她,我只问她同不同意退婚。”
小羊怒不可遏,“你这还不叫欺负?淑宁哪一点不好?”
云箴望着小羊,一字一字有如用尽毕生的力气,“淑宁自是极好,所以我还给你。”
小羊不再在我怀里的挣扎,表情不可置信。
淑宁只坐在一边,默默垂泪。
小羊脱开我走过去,不知从何处摸出手绢擦掉淑宁的泪,柔声道,“是表哥对不起你。表哥问你,你现在还想嫁云箴么?”
淑宁扑在小羊的胸前,终于嘤嘤地哭出声了。
小羊轻柔地拍着她的肩,“莫哭莫哭,表哥这就让箴少娶你。”
云箴在旁不识趣地道,“我意已决。”
印颉怒瞪他一眼,“我看你是头脑发热。宝少,把这小子带我院去,吩咐下人给他找两坛冰水泡泡。”
云箴还要讲什么,我强拉着他走了,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
冰水我也要了,给云箴敷脸。
两人无话。
过了大半个时辰,小羊拎着外衫进来,将衣服甩到了箴少的头上,“看看,哭得我衣服都透了,说说,你又发什么神经?”
云箴从头顶拽下衣服,认真道,“我没有开玩笑。”
小羊哼了一声,掰过云箴的脸,“啧,真打肿了,可惜这么好的一张脸竟叫我亲手给毁了。”
小羊说着松手坐下,“闲话少说,赶紧过去跟淑宁道个歉,说你一时糊涂,其实还想娶她。”
云箴只低声道,“我喜欢的人,是你。”
“这是两码事。”小羊摆摆手,“你害淑宁爱上你,你就得对她负责到底。”
云箴执拗道,“我说我爱的人是你。”
“那你还和她订什么婚?”
“我当时以为我爱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