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结了!”小羊不耐烦地站起来,“你继续爱下去啊。你不止要爱,还要一心一意地爱,就算你现在不爱了,也得给我想办法,重新再爱。”
云箴道,“如果可以,你认为我还会来退婚么?”
“这我不管,反正你就这一条路可选。”
“如果我不选呢?”
云箴被逼急了。
小羊哼了哼,改强权做怀柔。
他换了张脸,柔声细气、如你侬我侬般软软地道,“箴少,我知你情深意重,所以你一定不会让我们羊家,不会让淑宁,更不会让我难堪的,是不是啊?”
云箴被他说懵了。
我噗地一声忍不住笑了,耳朵里却捉到咚地一声水响。
绣楼那边响起杂乱的脚步,有人惊惶地叫道,“不好了,表小姐投井了。”
小羊愣了愣,猛地扑上去掐住云箴的脖子。
“我杀了你!”
小羊满面狰狞。
第二十四章
那一口井,井口也和女人一般秀气。
一个十二三的少年勉强才下得去,我们只好守在井口,心焦如焚。
淑宁被托上来了,气息却探不到了。
老大夫被小羊逼迫着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最后只道一句,“节哀顺便。”无可奈何地走了。
小羊两眼通红。
云箴一脸惨白。
小羊的娘亲捏着手绢坐在淑宁身边,呆呆愣愣。
我娘也听到消息,泪流满面地来了。
今日早上,我爹刚遣了他的副将、小羊的爹爹出城,羊家下人来报老爷,我爹一面遣人去追人,一面让我娘过来帮忙料理后事。
本少的王妃亲娘与本少的王爷亲爹一样干脆,她老人家从前门走到后花园,再巡一圈绣楼,就把大半儿的事都安排妥了。
忙活完了,我娘到后堂的客厅小憩。
我侍候我娘落座,我娘只消一个眼神,就将厅里的人都屏了个干干净净。
我娘看着我道,“小宝,这倒底是为何?”
我不吭声。
我们三人至今都没有向别人吐露半点事情的始末。
我娘招我走近一些。
我道,“这是别人家,我不敢跑,您先把话讲清楚了,再拧我耳朵也不迟。”
我娘指甲削如细葱,戳在我额上像好几把锥子轮着来扎,一扎一个洞,“就知道你个小孽障也不积德行善。”
我娘拿出一张香笺,推到我的眼前。
笺上字迹十分潦草,自责羊家忠男烈女,从未出过被退婚休妻的女子,她无颜面对宗族,唯求一死了生。
我低声道,“我们哪里料到淑宁会如此刚烈。箴少原本也是好意,却不想弄巧成拙————”
我娘叹一声道,“女儿家的贞洁颜面,你们男人又如何懂得?小孽障,你以后可莫要学他,也少去那些青楼胡同,终究不是正经地方。”
我听话地应了。
我娘抹了抹眼泪,又道,“去将箴哥儿叫来,娘有些话要劝解他,淑宁既已往生,好歹也要留一缕清名。”
我又一口应承。
走到厅口时,我还是忍不住回头多了句嘴。
“娘,如果这事换做你身上,你不会也跳井吧?”
我娘上前两步点住我的鼻子,“老娘就抱着你个小孽幛一起跳井,齐齐死给他看!”
我赶紧跑出去了。
我算明白为什么只给女人立贞洁牌坊了。
男人没有这么刚烈的贞洁。
我提箴少到我娘面前过堂,顺便也带上了小羊。
两人还都发着懵,我娘说了许多,两人都一声不吭,我娘作主安排他们打点里外,保住淑宁的名声。
云箴唯命是从,小羊绷着脸狠剜了云箴一眼,与他分头行事。
我娘安排妥了,又与我道,“牧观今日要来接弟妹,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回家交与他吧。”
我心里滚过好几道主意,最终还是决定应下。
比起箴少惹出的这档事,我与牧观之间实在不足挂齿,尤其当着两个小孩的面,我想他也不能怎么样。
我一进门,管家就告诉我牧观与柳二小姐一道,将孩子们接走了。
此刻我心里正有些烦躁,一听柳二小姐芳名,更像炸了毛的兔子,连唇前的两颗板牙都想呲出来咬人。
我阴着脸,一不作二不休地直奔秦家。
守门的老仆告诉我少爷正和柳小姐于书房中谈琴棋书画,请我稍事片刻,容他先去禀报。
我异常冷静道,“不必了,我是来找小少爷的。”
秦家人少,无人引路,我自己穿堂过室,奔得自然却是书房。
书房门窗大开,好像证明房中坦荡。
我站在半株芭蕉后边,眼见着柳如岚给娇羞如花地给牧观研墨。
半晌静默,柳如烟突然幽幽道,“小观,倘若你也像云小公爷那般薄情,我也一定死给你看。”
我早已听得有些麻木了。
牧观也只淡淡道,“莫要胡乱猜测。”
“坊间都这么说啊。”柳二小姐蛮不在乎道,“小公爷一向风流,倘若不是在外边被别的狐媚儿迷住了做出难堪的事,羊姑娘又怎会为情轻生呢?”
“既然明知是坊间的揣测,你莫要再妄语为好。”
“书呆子!”柳如岚轻声一嗔,震得少爷我头皮发麻,她道,“这几日你与我讲话也不似往常,言辞间总有些闪烁,莫不是也遇到了狐媚妖女吧?”
牧观笔下一顿,抬头正色望她,“怎的越讲越离谱了?”
柳如岚嘟起嘴,扯着牧观的袖口道,“人家也是担心嘛,你以后不要再与他们来往可好?”
牧观垂下头,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他心思沉重地“嗯”了一声。
柳如岚听他应了,柔情万种地倚在了他的怀中,轻轻闭上双眼。
牧观怕是也没抱过她几次,此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可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揽住了她。
我冷声一笑,于半株芭蕉之后阴沉沉地探出一颗头。
此时天色已近昏黄。
秦牧观不经意间抬起头,正对上我的目光。
半明半寐的时辰,残阳如血,冷不防看到院中冒出张最不想看到的脸,眼底冰凉,我猜任谁都得吓掉半条魂儿。
秦牧观一脸惊悚地站起来,柳如岚猝不及防,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我指天发誓,我绝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稍有点儿情不自禁地笑了。
事到临头,我只好拉起芭蕉叶子,指望老天显灵,一叶障目。
柳如岚爬起来,鞭子毫不客气地直接招呼到本少的头上。
新仇旧恨煎着,少爷我今天肯定没跑了。
我大呼小叫地滚出去,可怜那芭蕉代本少受过,被她抽得七零八落。
我在心里大叫好几声,这油泼辣子似的女人,牧观以后若娶了她可怎么得了。
秦牧观疾声道,“如岚,住手。”
柳如岚柳眉倒竖,紧紧咬着贝齿,“有贼,我今天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
乖个咙咚锵,真不愧是将门虎女啊,柳如岚果然临场机智,她愣装认不出我,硬扣一顶毛贼的帽子,摆明了是想白白揍我一顿。
我同生为将门虎子,今日猥琐地躲在人家窗下偷|窥,当然也不敢自报家门。
柳如岚的鞭子节节生风。
我东翻西滚,每次只叫鞭尾堪堪于咫尺间扫过。
秦牧观终于道,“如岚,不可伤了他。”
柳如岚依旧不解恨地又招呼我两鞭,这才恋恋不舍地收手。
牧观又道,“你先去吧。”
柳如岚很不满,“你明明答应我不再和他们这些人交往的。”
牧观面色如水,“我确实应了你,但总有些话要说个明白。”
“好。”柳如岚绷起俏脸,狠瞪我一眼,走了。
我合上房门,转身定定地望向牧观,“那个让你这几日都心不在焉的狐媚妖女,可是指的本少我么?”
第二十五章
牧观没有答我,只道,“你来找我有何事?”
我不吭声了。
我一个大男人,我总不能说,我一听见你和柳二小姐双进双出,我就忍不住醋海泛滥,兴师问罪来了吧?
再说了,我凭啥资本这么兴师问罪吧?就凭我赤条条地抱着他躺了一个晚上?
想当初,少爷我抱持的是啥情操来着?不就是“我知道我喜欢他就成了,不让他犯难”么?少爷我的高尚情操和舍我为他的境界咋说没就没了呢?
这可不好。
我气沉丹田,深吐一口气,道,“想看看你,有没有惹上什么麻烦?”
“没有。”他答得中规中矩,“牧观多谢宝友兄提醒。”
“那——能忘了昨晚上的事么?我给你赔礼道歉。”
“此事———”牧观稍微犹豫了一下,缓缓道,“以后莫要再提罢。”
他他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忍不住往好的方面想,牧观他并不介意此事,也理解我对他用情至深才犯下这种错误,所以宽洪大量地放我一马。
可我又忍不住往坏的方面想,牧观以此事为耻,不想再提,更要听未来娘子的话,再也不想再见我了———那我就郁闷了。
这两道心思在我脑子里比搅麻花还难解难分。
秦牧观在我心里是一潭清水,可有时也是一潭死水,无论我扔进去多少个石头子,或多大一块石头,他也能漾上两漾后,静了,完全看不出他究竟有多深的底,
烦啊。
我最后选了唯命是从,“好。”
他接着问我,“宝友兄,可还有其他事情么?”
这是要送客了?
“我———”我真想说,牧观,别听那丫头的,箴少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你没必要和我们断交。
可这话太绵软了,倘若我说了,连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我憋了半晌,最后还是禀承了我最初的那个原则,道,“我祝你幸福。”
只要你好,我慢慢也能都好。
片刻之后,秦牧观笑了。
笑意从望着我的眼底慢慢聚起,最后化成一道含意不明的浅笑,“谢谢。”
这回我真没话说了。
我郁闷地回到羊家,我娘对我道,小羊把自己关在了绣楼,让我去看看他在干嘛。
我对趴墙听脚一事,今日算是彻底地心灰意冷了。
我娘雌威大发,拧着我的耳根子直奔绣楼。
我一脚踢开房门,于我娘目瞪口呆之际,昂然地迈进楼中。
此时天已经黑得透了,只有月光勉强可以照明。
我望着绣楼又窄又陡的楼梯和黑洞洞的梯口,头皮微有些发麻,气势也冲下去了不少。
我娘站在院中,冲我挥挥手绢,低声道,“上啊,万一小羊也有什么想不开的,可就是你个小孽幛的错啊!”
我我我我,我说我娘,你真是我亲娘么?
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下半辈子怎么办?
我三阶并两阶地窜了上去。
小羊就坐在楼口的椅子上,孤零零地举头望明月。
看到是我,他轻微地笑了一下。
我走过去,站到他的身旁,道,“小羊———”
“我想替淑宁报仇。”
我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
小羊缓缓道,“我想让箴少,一命偿一命。”
“箴少可不是故意的。”
“但他却害死了淑宁。”
“如果箴少能料到是这个结果,我打包票,他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小羊沉默不语。
我又道,“这事说来我也有错。第一,是我出主意教箴少想清楚究竟喜欢谁的,第二,箴少与我商量时,我也没有反对,说来我也算是个从犯,那你把我的命取去算了,正好我人就这,你动手吧。”
我说着亮出脖子。
小羊盯着我的咽喉看了半晌,嘁地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么维护箴少,我都不晓得你究竟是喜欢牧观兄还是他了?”
我道,“这怎么能比嘛,事情换作是你,我也一样。”
小羊不动声色地眨了一下眼睛,道“我也只是说着解气罢了。”
可你刚才那认真的小样儿,真是吓我一跳。
他讲得轻松,我却不能不认真,“印颉,你连这个念头都不能动。你可知道谋害世子是什么罪名?淑宁已经死了,你不能再赔上你们一家九族。”
“小宝,若我真想杀他,又怎会告诉你知道?”
这个,似乎也很有道理。
小羊拍了拍身边的椅子,道,“你刚才去见牧观兄了?”
我点点头,忍不住将这两天的事都与他说了。
印颉蹙眉想了半晌,缓缓道,“小宝,你犯了大错。”
“什么错?”
“你不该当着牧观的面折损柳如岚。且不管牧观兄对你究竟是何意思,柳二小姐目前都是他要娶进门的女人,你折她的面子,不就是给牧观兄难堪?”
我“啊?”慌了。
“再说了,你这么直愣愣地冲出来搅和,很可能给牧观兄留下一个汲汲营取,甚至不择手段的印象,你说说,你是不是犯了大错?”
我已经六神无主了我。寒气嗖嗖地从头灌到脚,从脚顶到头,冻得我一颗心冰凉冰凉的,比冰砣子还凉。
小羊用食指来回蹭着下巴沉思。
我道,“羊贤弟,快帮为兄想到个法子吧。”
“莫慌莫慌。”小羊温柔地拍拍我的肩,“只要你还喜欢秦牧观,多难的事,我也能帮你想出主意。”
好兄弟,我信你。
我现在也真就只能指望着你了。
印颉道,“你说你祝他幸福时,他笑了,怎么笑的?甜蜜的还是腼腆的?”
我道,“含意不明的。”
他一拍椅子,牢牢握住我的双肩,“小宝,你还是有希望的。”
“真的?”
“没错。愚弟这就秘授你一招,只要你坚持不懈,定有所成。”
小羊转身奔向书案,提笔挥毫。
我凑过去一看,香笺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
三
温
暖
我道,“这是什么?”
“此乃愚弟我阅尽千书万卷,总结出来的法门。”
印颉的愁容似乎一扫而空,眼睛又如平常一样,放出熠熠的光亮。
我听说一万个人,就有一万个发愁的样子,也有一万个解愁的方法。能让小羊暂时忘了淑宁,我心里高兴。
我捧起这张纸,郑重道,“你肯定不是忽悠我吧,你给我对天发个誓。”
“若是错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而且在下,永不得翻身,成了吧?”
好,我信了。
这誓太毒了,绝对比说“不得好死”还让我信服。
小羊进一步解释道,“以食暖胃,以话暖心,以物暖身。时不时给送他点爱吃的,让他识味思人,吃得高兴,想起你自然也就高兴;时不时说点体贴的情话,这叫心理暗示,让他牢记你多么爱他;时不时送点时令用度,让他衣食住行,片刻不停,举目就是你。”
我道,“那他岂不是烦死?”
“此时他只有两条出路,要么抗拒到底,要么认了。有时候这谈恋爱啊,比的就是谁更执拗,谁熬得过谁。”
好像,有些道理。
“还有啊,不要总想着拉小手了。男人么,要有气势,只要有机会,就扑倒他亲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