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岑冽风正嫌火气无处发泄之际,一声轻微的敲门声正好给他提供了机会──
“咻”地扔出一个茶杯,岑冽风大吼:“别来烦我!”
“……抱歉,我不知道你不许人打搅。”
门打开,外面的木轮椅上坐著被茶水泼了一身的司徒未央──还好他是坐著,不然现在他恐怕已经被茶杯砸得头破血流了,区区茶水算得了什麽。
不介意被茶水溅湿的衣裳,也不在乎岑冽风的怒火,他沈静依旧,但心里却还是奇怪的。归附岑冽风以来,这个男人邪魅的表情,阴狠的表情他都见过,却从没见对方像今天这样失控。
但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他没有多问。
而岑冽风方面,不知为何,光是看到司徒未央这双安静的瞳孔就能让他冷静下来。
“有什麽事?”
这还是司徒未央第一次来东厢房找他,想必是有什麽要事。
“东方各属国的使者们求见,雷连已经先请他们在大厅等候了。”不变的浅笑和温柔的声音,即使衣衫湿透也不减他的绝代风华一分一毫。“王爷是否去见一下比较好?”
“你不能替我打发掉他们吗?”想到要应付那些人就烦。
“我是军师。”言下之意这类行政之事不归他管。
“你真是一点都不怕我……”岑冽风一手支撑在轮椅的扶手上,一手轻掬起司徒未央垂落的发,声音略低地说。
无语,凝视。
气氛怪异而充满诱惑。
司徒未央仰视,迷朦的眼显示他不明白岑冽风此举有何目的。
岑冽风俯看,更是不解自己采取这样的行动的原因──只是自然而然的,在他尚来不及思考时一切就已经定格了。
他有些沈迷地看进司徒未央盈满不解的双眸中。
心头一热,他像被烈火灼伤般迅速地站直身子,没有打一声招呼就朝著前厅快步离开。
司徒未央安静地看著岑冽风逃难般的身影,在心里微微叹息──走得那麽快做什麽呢?难道自己长得很恐怖吗?而且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岑冽风,那些使者似乎都是带著公主来相亲的……算了,或许岑冽风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走得那样迫不及待吧!
他刚刚,为什麽要逃开?
岑冽风冷著一张脸在回廊上疾行,吓得遇到他的兵士都不敢和他打招呼地迅速闪开,以免不小心触怒主子火上添油,到时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其实岑冽风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走到了哪里,身边又有哪些人。
此刻在他脑海中的只有司徒未央那张绝美的脸。
男子貌美一般难免给人以柔弱不堪的感觉,甚至还会让人觉得女气。但是司徒未央却不然──他比女人美,却绝不会让人把他误认为女人。温和是他的作风,微笑是他的习惯,但是那温和的微笑後面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疏离的威严感已足够为他立威。
到底是什麽时候起,自己开始注意到他才华以外的出色容貌?
岑冽风在心底自问,却找不到答案。
但是刚才和司徒未央对视时,他的心跳却确实地紊乱了。这颗……从来不曾为任何事物紊乱的心,要开始产生变化了。
岑冽风为这个预感感到不爽──听说北溟的段岳尧爱上一个男子,莫非他自己也……
还没有想出结果,离他不远处的大厅里传来了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声音,扰得人心烦──
“哼~区区空楼国也好意思妄图高攀东溟王……别的不说,就你这张脸怕是也要吓到王爷,好心劝你少丢脸,早早回去的好。”一个高挑的红衣美人跷脚坐在椅内,一边细看著自己手上的蔻丹一边说。
“乾罗国也不过就比我国强了一点点而已──这东方的土地都是东溟王爷的东西了,哪国强哪国弱对他又有什麽意义?人家想要的想必是年轻妩媚的红粉知己,不是您这种二十好几的‘高龄’还嫁不出去的老妖婆。万一娶你回去,怕是半夜要做噩梦呢!”另一个黄衫女子也不示弱,轻轻拨了一下头发,风情万种。
“要找妩媚的人东溟王还会找你?光要个在床上有用的还不如去妓院呢。男人需要的是有才华,又能辅佐他的端庄大方的妻子,至於什麽狐媚子……顶多不过做妾罢了。”蓝裙的高雅女子一句话贬损两个人,大厅里面立刻更进一步地混乱起来。
“你不过故作清高。”
“是啊,像你这种味如嚼蜡的女人抱你还不如抱个泥菩萨!”
方才还是乱斗的几个人这下分成了两派,顿时三个女人一台戏,闹得好不精彩。
这是……怎麽回事?被里面杂乱的声音吵得眯起眼,岑冽风只觉得腹中有把无名火在烧。
听里面的吵闹还没有停止的打算,岑冽风决定自己的忍耐就到此为止。
“你们闹够了没有?”
吵得正激烈的三个人忽然听见这声低沈的声音,就像被当头泼了一桶凉水一样,迅速地安静下来。慢慢地回头,她们都因为看到了如天神般直立於门口的岑冽风那颀长的身影而呼吸一滞。
如见救星的雷连顿时松了口气──感谢苍天,王爷再不来他都应付不了这三个针锋相对的公主殿下了。
这边厢岑冽风的出现又掀起了女人们下一轮的比拼,三个人都急忙向这个英俊的男人推销著自己。
“东溟王阁下,我是乾罗的铃兰公主。”
“我是空楼国的迎春,您和传闻一样俊美。”说完,媚眼一抛。
“妾身是沙星国静水公主,久仰大名……”端庄的女子行了个标准的蹲身礼。
岑冽风却连视线都懒得施舍给她们。这样的女人他见过太多,根本没有去注意的价值。
“我没兴趣知道你们的名字。”在主位上坐下,岑冽风寒眸一扫,刹时三人中有两人已经浑身一颤。
而身著黄裙的迎春却压下恐惧,轻笑著走近岑冽风。
她是个很美很豔丽的女子,笑如春花,让人看了忍不住心荡神移。而她自己也一向善用著自己的长处,几乎是把那些男人们都把玩在自己的股掌之间。所以她也相信,即使是岑冽风,也不可能完全无视自己的魅力。
玉臂环住对方的颈项,她以曲线玲珑的身子慢慢向岑冽风身上贴。
却没发现对方早已眉头深锁。
“我知道王爷一心都在正事上,但男人都需要发泄吧?”一点也不觉得以自己的公主身份文出这种话是多羞耻的事,迎春笑颜如花。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为了我把自己降格成妓女?”岑冽风笑问,笑意却没有传达到眼中。
没有被他刻意贬损的话刺伤,迎春反而更加偎向岑冽风,在他耳畔轻轻呵气笑道:“是,只要您愿意,我就是只属於您一个人的妓女。”说完,她埋首於岑冽风颈间,蓄意挑逗。
岑冽风不为所动地沈默了很久,大厅中也是一片死寂。
“……除了迎春,其他人可以滚了。”挥手让雷连赶人,岑冽风空出的手慢慢揽上迎春的腰。
不甘心却又不得不认输,其他两个公主只好速速离开这两个人旁若无人般调情的大厅。匆匆离去,怀著满心的屈辱羞耻,离去。
认命地替不看场合的猖狂主子关上门,雷连摇摇头离开。
岑冽风的目光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蓦然变冷,先前仿佛被魅惑的神态已全然不见,他毫无怜惜之情地把迎春整个人丢到地上。
“戏演够了吧?”俯视著跌倒在地,似乎还不明白状况的女人,他吐字冰冷。
“我、我不明白王爷的意思……”迎春双眼迷乱,仿佛是被吓到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都是什麽主意……”岑冽风俯低身子在迎春耳畔低语,缠绵得好像对情人说话一般,但话的内容却是狠绝无情。“会留你下来是因为你多少比其他两个人有点用处,自己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只要我发现你有图谋不轨的地方,冥府地狱就是你的下场!”
他说完直起身,满意地看对方被自己吓到僵直的样子。
“不过,你只要做好本分的事我也不会为难你……下去吧,有需要时我会找你的,给我安分点。”
语毕,岑冽风挥袖离开,再也没看跪在大厅地上,鬓发凌乱的迎春一眼。
岑冽风的东溟王府是按东、西、南、北四个部分兴建的。北面是个造型优美的花园;南面的厢房有议事厅、大厅,还有司徒未央的房间;西厢是分为前後两个部分,前部分是厨房、佣人房,後面部分则是侍奉他的女人们的住所;而东厢……自然就是他自己的住处。
“以後你就住在西厢的暖春阁,王爷需要时会派人来传唤你,所以请不要随处走动,尤其东厢,未经传唤更是绝对不许踏足。”雷连一边给迎春带路一边简单地交代道──为什麽这种属於总管的任务会落到他的头上呢?答案很简单,岑冽风懒得另请信不过的人做总管,所以干脆抓他来充数。
这就是为人手下的悲哀,主子爱怎麽样就怎麽样,而你却绝对不许拒绝。唉!
忙著自怜的他没有听见迎春的问话,最後还是迎春一把拉住他了,他才反应过来。
“公主有何吩咐?”虽然心里对这个女子百般不屑,但是表面上雷连依然是恭谨有礼。
“叫我春小姐就行,这世上哪里还有什麽迎春公主。”她呵呵一笑,低垂眼睑。“父皇本来就是把我当礼物送来的,用不著太客气。而且……我一点都不後悔来到这里。”
你当然不会後悔,王爷那麽有魅力,女人见到他都巴不得扑上去,哪怕明知是飞蛾扑火也一样,你有机会待在他身边又怎麽可能後悔?
心里嘀咕,雷连还是笑著说是。
点头间,他看见一道寻觅已久的白影。
“公子!”
这本来是句没头没脑的称呼,但凡是在岑冽风手下做事的人却都知道这个称呼只属於一个人──栖凤公子司徒未央。
其实一开始雷连和其他将士都不太看好这个俊美文弱的人,但是──破兰国、洛滨;降空楼、乾罗、沙星……司徒未央出任军师後的成果让众人立刻为他的实力所折服,也就是从那时起,众人达成了一种默契,给予他一个专属的尊称──“公子”。
迎春也看见了司徒未央。
对她而言,此刻出现在眼前的司徒未央就像最高洁优雅的天人,在在反映出她的肮脏低下。一向不在乎别人看法的她,现在首次觉得自己的眼多看某人片刻也是对他的亵渎。所以,她移开视线。心情却没有因此而平静。
“公子,王爷让您尽快去书房找他。”
“我知道了。”司徒未央颔首,视线转向迎春。“这位小姐是……?”
“呃……她是王爷的……”侍妾。这句话雷连不好意思当著本人的面说出口,强行把话咽回去的结果是险些咬伤了自己的舌头。“她是春小姐。”
“幸会。”司徒未央微微一笑,却惹来对方把脸一偏,视他如无物。他倒也不觉得生气,依然神态安详。“看来是我打搅了,那麽……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公子慢走。”
目送他远去,雷连对迎春的印象因为这件事又坏上了几分。
这男人……真是不修边幅。
岑冽风斜坐在太师椅内,衣襟半敞地露出古铜色的结实胸膛,微微眯起的眼和全身散发的慵懒气息相呼应,更添几分性感诱人的魅力。
斯情斯景,要是让那些服侍他的女人们看见,大概尖叫声已经掀翻屋顶了吧。
“虽然现在是夏日,但这样子还是极易染上风寒的。”顺手拿过对方的外衣,司徒未央轻轻递过去。
“哼,我像是会染上那种无聊小病的人吗?”岑冽风轻蔑地冷哼,但还是站起来整理衣服。“你现在就陪我一起上街。”
“上街?”这个要求让他有些意外。“去干什麽?”
“今天是每月一次的大集会,其中会有马市。”
“你要去选马啊……但我听说相中的马得由选马者自己去套不是吗?我这样……”他看一眼自己不能行走的双腿。“我这样,帮得上忙吗?”
“这种事不用你管,我要你做的是其他事情。”岑冽风率先往外走,听不见跟上来的声音,他有些不耐烦地回头。“走。”
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司徒未央不知道该怎麽说才能让他理解自己行动不便,不好去市集这种人群拥挤的地方──而且即使他说了岑冽风也不会听吧?这个以自我为中心的男人,是不会把别人的意见听进耳朵的。
司徒未央终於还是跟了上去。
集会,从古至今都是仅次於节日的热闹日子。
龙蛇混杂,接踵磨肩。
这是司徒未央出生以来首次来到这张热闹非凡的街上,也是他首次在这麽多人之中和他们一起感受兴奋喜悦的心情。这种快乐,是原本身为弈王、行动不便而只能待在宫中的他所无法感受到的──那庄严高贵的宫墙显出了何等卓然的地位,却又隔绝了多少理应拥有的喜悦啊……
听著周围的人讨价还价的叫喊声,笑容渐渐地爬上了司徒未央的脸。
不是习惯,也不是伪装,而是真正的,纯粹的微笑。
“你很高兴?”这种挤得他极度不爽的场面,司徒未央却觉得很高兴?
抬头看向对方,司徒未央的笑意第一次深入眼底,顿时显得他整张脸,整个人都仿佛散发出朦胧的光,看呆了岑冽风,也看傻了周遭的路人。这时再多言语也是多余,他的笑容已经明确地给了岑冽风答案。
“这里的热闹,让我有确实活著的感觉。”
他暗自庆幸没有执意拒绝岑冽风的要求,否则他又怎麽能见到这样的场面?
一只手却忽然打断两个人之间难得的祥和气氛,且失礼地探向司徒未央的下颌,把他的脸转了个方向──
一张猥亵的笑脸把那只手的主人残存的一点俊俏给清了个干净。
“美人,你叫什麽名字?”难得上街来逛逛,又恰巧碰上这样的美人──他是男的又如何?反正现在眷养娈童也不希奇。
岑冽风冷眼旁观,但利眸中已经隐约有波浪翻涌。
“请你放手。”冷静,是司徒未央固有的风格。从小他就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早就已经学会了麻木。
“放手?你不回答我……哎哟!”纨!子弟忽然听见了自己骨头折断的声音,沿著折断自己右手的那只健臂往上,他这才注意到司徒未央旁边的高大男子──刚对上那双冷冽的眼,一种从内心涌起的无法控制的恐惧立即让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东、东溟王?!”
声音抖得模糊不清,他只觉得自己现在恨不得能立刻昏死过去。
岑冽风微微冷笑。
“敢动我身边的人,本王是不是该理解成你对我的挑衅呢?恩?”
那一声低问威力非凡,直接就把对方给真的吓晕了过去。
厌恶地把那人丢还给他的家丁,岑冽风拍了拍自己的手冷冷吩咐:“把他领回去以後给我趁早离开东溟,否则……”
剩下的乌合之众慌忙点头,眨眼间就跑得不见踪影。
“谢谢。”
司徒未央的声音轻轻传来,不可思议地平息了岑冽风的怒火。再度迈动脚步,他继续朝著目的地前进──这一次,他却刻意的放慢步伐,稍稍配合身後的司徒未央了。
“……景秀坊?这里是做衣裳的地方吧?”司徒未央不解地问带自己来这里的男人。
“废话。”
“我们来这里做什麽?”他不是说要去马市麽?
“当然是做衣服。你的衣裳被我泼了水不是吗?”岑冽风一边分心回答一边让店主把布匹拿出来供他挑选。
“洗干净就可以了,用不著特意做新的。”
回头看著老和自己持相反意见的人,岑冽风眯起眼一字一顿地说:“我、说、了、算。”
别人都怕他,敬他,就只有这个家夥老师反驳他的意见,而他竟然能够容忍,完全没有要杀了对方的意思──他真是疯了!
“挑你喜欢的颜色。”我行我素的岑冽风才不会在乎别人愿不愿意。
看来不选不行了……遇见这个人後他叹息的时间还真多──司徒未央一边想一边回答。“白色就可以。”
又是白色!
皱眉,岑冽风决定把司徒未央的意见自行略过。
“这匹水蓝的,这匹浅绿的。”不管一边司徒未央抗议的眼神,岑冽风伸出手指了指。
“是,请问──是给哪位爷做?小的得量个尺寸。”
“他的。”岑冽风手指司徒未央。
“这个……”这位爷看起来是站不起来的人,他这尺寸可怎麽量啊?店家苦起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