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不在?”况少皇已没有耐心和女佣周旋。
“在呀!不过——”女佣人的话语还没说完,况少皇已一个快步跑入他的家。
爸,你千万要认出我!
李子雄由楼梯下来,看见气急败坏的况少皇,嘴角向上扬。“子雄,你这么晚才回来啊!”
况少皇瞪着李子雄,后者则笑得更为高兴。
你能威风就只有现在了。当我和爸爸相认之时,就是你的死期!
“你想找爸爸吗?”李子雄像是懂得读心术般。
况少皇微讶,他没想到李子雄竟如此神机妙算。
“子雄,你的行动全在我的掌握之中。”
况少皇心一寒。
“少皇。”此时,一个中年男人的沉厚声音响起。
爸!
况少皇猛一回头,映入他眼底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父亲。他出生至今,从没像此时般,看见自己的父亲竟会如此高兴。
“爸——”
“爸!”李子雄打断况少皇的叫唤之声,大声地叫着况霆。“你还没休息吗?”
“傻孩子。何时开始担心我的作息时间了。”况霆眉开眼笑地看着李子雄,完全忽略了他真正的儿子。
况少皇目睹此情此景,整个人如堕冰窖。
不会的!爸爸不会认不出他是谁……
“爸!”况少皇大叫。“我才是你儿子!”
况霆闻言一愣,他盯着况少皇,久久不语。
爸!你看真点,我才是你的儿子!
“你说你是我的儿子?”况霆走近况少皇。
“爸,你看清楚!”
“你在发什么疯!”况霆像看见了什么臭虫般,眉头打了一个大结。“你若是我的儿子,那么站在那儿的是谁?”况霆指着贼笑不已的李子雄。
“他是李子雄!我才是你如假包换的儿子!”
“你病得不轻呢!也不照照自己的尊容,看你满脸的雀斑,有哪一个地方像是我的儿子!”
“不是的!这是幻觉!爸,你再看清楚!”
“少在这胡言乱语!”况霆挥开况少皇抓住他右手衣袖的手,一脸的鄙夷。
“爸!”况少皇犹自不放弃。
“住口!”况霆厉眼瞪着况少皇。“少在这儿攀龙附凤!你再胡说八道,我况霆绝对要你生不如死!”
况少皇脸如死灰,他不相信自小十分溺爱他的父亲,竟会对他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无论何时,况霆总是对自己和颜悦色,从不舍得责骂他,但今天……
为什么?世上唯一的亲人也认不出自己是谁……唯一的血亲也认不出自己的身份,更遑论是其他人了。况少皇感到绝望,他看见前路是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
“爸,算了!”李子雄猫哭老鼠。“子雄只是精神有点错乱而已。”
“子雄,你别再惹怒爸爸了。”李子雄走近垂着头的况少皇,双手搭上况少皇的肩。“明白吗?”
“我要你死!”况少皇只想置眼前的罪魁祸首于死地。
“放手!”况霆欲阻止况少皇的行动,但却只是徒劳无功。“来人!快来人啊!”
不消一分钟,便有一大堆人来了。当然,杀人未遂的况少皇,自是被佣人们强行拉离李子雄的身边,他双目布满血丝,煞是恐怖。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况霆察看完李子雄的伤势后,便怒发总冠地走到被数个佣人挟着的况少皇面前。
“你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竟斗胆伤害我的宝贝儿子!我要你吃不完兜着走!”况霆狠狠地赏了况少皇数个火辣辣的巴掌。
我就是你的宝贝儿子啊!况少皇在心底呐喊。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认不出我是况少皇?
况少皇一向自傲不已,从不轻易落泪,但今天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泪水。
流泪是弱者的表现。
况少皇一直都是这样想的。所以,自出娘胎起,他哭的次数屈指可数,无论是多大的痛,他都会咬紧牙关忍下来。因为他是况少皇,是一个天生的王者!他不可以落泪,但今天,他终于明白,落泪不是弱者的表现。
强者——一样会落泪。
人不伤心不流泪。因为伤心,所以流泪,这么浅白的道理,他竟至今才弄得懂。
今天,是况少皇十七年来,最痛心最痛不欲生的一天。
他的眼角缓缓滑出一滴泪水。
“爸,”李子雄休息了一会,脸色由灰白回复至正常。“我有一个提议。”
“子雄这一次是太过分了。他不但过了我,更企图杀我,本来我可以报警了事,但李伯在我们况家无功也有劳,所以我决定不报警。但子雄这次罪犯滔天,实不可辜息。”
“少皇,你想怎样?”况霆追问。
“爸,我们就赶子雄出况家好了。当然不是永远,为期三十三天好了,让子雄受一点小苦头。”
“这样就够了吗?”况霆好像认为李子雄的所谓惩罚不算什么。
李子雄点头。
“子雄,你可要借这次的旅程,好好反省一下你今天对我干的坏事。”李子雄凑近垂着头的况少皇。
“在你仅余的三十三天里,享受一下流浪者的生活吧!”李子雄压低声音,只让况少皇一个听见,“在台北这个残酷的城市中,深深体会一个穷人所受到的种种歧视。人间炼狱之门,正为你而开启。”
况少皇明白了,李子雄之所以不借此黄金机会令他更加痛苦,是因为他发现了另一个更有趣的玩法。况少皇出身于富裕之家,自小衣食无忧,何时须为三餐而奔波。打工的经验理所当然是零。
李子雄诚然知道这一点,他要况少皇无家可归,温室中长大的况少皇,骤然叫他去面对温室外的狂风暴雨,无疑是复仇的上佳方法。
不可回况家,没人可依靠,况少皇如何在台北这个冷酷无情的大城市生存下去?
※ ※ ※
况少皇已不记得自己多少没吃饭了……
他只知道,他连动也动不了。
他想死,这样的生活,他再也不能忍受……
然而,最可笑的是,他连自杀的力气也没有。
哈哈哈……没有力气笑出声来,只好在心底大笑。
这是报应吗?况少皇问自己。以往的自己,妄自尊大,对别人没有一丝的同情心,尤其是对李子雄……所以,才有今天这样的下场。
何时才可以得到解脱?他已不想活了。
况少皇对这个残酷的世界已无留恋,然唯一令况少皇感到不甘心的是,他死后,李子雄便可安枕无忧地掠夺他的一切。
算了!一切也没所谓了,况少皇闭上双眼。没人认出自己,又不可能找到破解“换降”的方法,除了死外,况少皇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解脱方法。
“叮当”声清脆的声响,唤回沉思中的况少皇。他睁开双眼,看见有一枚一元硬币在他的跟前。他现在真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乞丐了……
况少皇脸上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 ※ ※
“烈,今年的画展十分成功呢!”欧阳司扬起一抹大大的笑容。
“是吧!”尹烈淡笑。
现在的他,对名利已不感兴趣,他继续当画家,是因为他在好久以前,承诺了某个人一样东西……
虽然她不在了,但尹烈仍会信守对她的诺言。
“你是主人家耶!高兴一点行吗?”
“我出去走一走。”尹烈想呼吸新鲜的空气。
尹烈步出画廊,他最受不了人多的地方,但每年他至少必须委屈自己一次。
自己的年度画展,不可不在吧!尹烈有点感慨。
尹烈途经便利店,有点渴的他走了进去,买了几瓶饮料。
在街上流连了一会的尹烈正打算回去画廊。
咦?
尹烈停下脚步,他的目光落在一人坐在街角暗处的人身上。一种很熟悉但又陌生得很的感觉,一瞬间涌上尹烈的脑袋。
尹烈伫立在“乞丐”的附近。
那个“乞丐”不是别人,正是曾站在人群顶端的况大少爷——况少皇。
尹烈犹豫片刻,他从不多管闲事,也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他认为一个人若肯努力工作,在台北一定能生存下去,等候别人怜悯的人,是不值得同情的!
但今天,他的想法动摇了。
他应该离开,然而他的双脚像绑了千斤重的铅般,想动也动不了。
算了,今天便行行好吧!尹烈决定将手上还没开封的饮料赠于那名“乞丐”。
想必他好久也没喝过干净无垢的饮品了。他步近况少皇,轻轻放下矿泉水,欲就此离去。
“拿回去!”
尹烈回过头,他没想到那名“乞丐”会拒绝好心人的帮助。
“拿回去!你是聋子吗?”
况少皇虽已沦为人人唾弃不已的乞丐,但他的自尊心却没有丢掉,十七年养成的高傲自尊心,可不是三朝五日便可改掉的。
他再也受不了别人的同情了!
就算死,他也不要任何人的怜悯!
尹烈看了低着头的况少皇一眼,沉默一会儿便想迈开脚步,他不打算拿回已送出的东西。
“我叫你拿回去!你听不到本少爷的命令吗?”况少皇见尹烈久久不收回他多余的赠品,火大地说。
一瞬间,尹烈有触电的感觉,刚才况少皇用微小的声浪和他说话,所以他察觉不了说话者的身份,但这次况少皇可是用尽全身的力量去喝骂尹烈。
况少皇?
尹烈不置信地回过头,映入他眼帘的是,外形肮脏不已但眼神仍非常凌厉的况少皇。况少皇也同样吃惊,他不虞此时会遇上尹烈,他有一刹那间的惊喜,但不消一秒,他的喜悦便被自己扑熄了。
因为尹烈不可能认出自己。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尹烈,怎么想也不可能会认出自己。连十七年来疼爱他不已的况庭,也认不出况少皇的身份,更遑论是尹烈了。此时遇上尹烈,心底虽明白他不可能认出自己,但况少皇仍感到无比的羞耻。
在自己如此落魄之时,况少皇不想见到尹烈。
他迅速低下头,不想再和尹烈有任何形式的视线接触。
“你……怎会……”尹烈蹲下身,慢慢凑近况少皇,“你在这儿干什么?怎会……浑身破破烂烂的?”
看来,尹烈认识李子雄……况少皇心想。
“不关你的事!”
“你……”尹烈碰了一鼻子的灰。“真不愧是况家的大少爷!气焰还是那么嚣张!恕我打扰你的修行了。”
尹烈欲转身离去,但衣角却被人大力地拉扯住。
“你刚才叫我什么?”况少皇眼底尽是希望之光,祈求能得到他脑海中的答案。求求你!别粉碎我最后的希望。况少皇拉住尹烈衣角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在耍什么把戏?”尹烈眉头一皱。
“求求你!重复一次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况少皇央求。
“这是新花招吗?你当厌了况家大少爷,所以偶尔想尝尝乞丐的滋味?况少皇,我真不懂你!”看来,你的任性是遗传自你的母亲。
闻言的况少皇,现在的心情真是非笔墨所能形容的高兴,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自己一直要找的人,竟然是尹烈。
在自己最最绝望之时,他适时出现,打救了在地狱深处的自己。
“你叫我况少皇?你没认错?你看真点!”况少皇深怕这是幻觉,他更用力地拉扯住尹烈。
“你希望我认错你吗?况少爷。”尹烈益发不明白。
“太好了……”况少皇渐渐勾起一抹微笑。“出事”以来,况少皇便没有笑过,今天是第一次。
“你怎么了?”什么太好了?
“你一定要帮我!”况少皇用尽全身仅余无几的力气,紧紧抓住尹烈的衣角。
现在的尹烈,在况少皇的眼中,等同无垠沙漠中的绿洲,然而,他不知道,尹烈的出现,对他而言,并不是恶梦的终结……
而是,一个悲剧的开始。
※ ※ ※
尹宅——
尹烈左手撑着头,默默无言地看着况少皇。
“你不相信?”况少皇瞧见尹烈一脸的疑惑。
“不。不过……”尹烈暗叹一口气,“这件事有点超出我的理解范围。”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况少皇拍案而起。
“你冷静点。”尹烈示意况少皇重新坐下。
“你叫我如何冷静!我现在是李子雄!不是况少皇!你叫我冷静?”况少皇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首先,你必须明白,这里是我家,你最好放尊重点!第二,如果你想得到我这个和你没有一丁点关系的人的帮助,请你用适当的语气和我说话。”尹烈正色地说出的话语,令况少皇冷静不少。
对……现在我只能倚靠他了。
不能开罪他,况少皇强压下心中的气愤。
“你打算如何帮助我?”况少皇切入正题。
“况大少爷,你搞清楚,我由绐至终也没说过我会帮助你。”
“什么?你不帮我?”况少皇“霍”一声站起来。
“我说过,请你用适当的语气来和我说话,还有态度。不要说不够三句便站起来,明白吗?”尹烈目光中的冷酷,令况少皇的心颤了一下。
“好了好了!”凑巧来这里找尹烈商讨画展的事的欧阳司,连忙走过来打圆场。“两个大男人争吵有什么好看的?”
“你必须更正,眼前的是一个乳臭未干、不知好歹的小子,少将我和他相提并论。”尹烈嗤之以鼻地说。
“你说什么?”况少皇大吼。
“你又不是聋子,干嘛问这种超级愚蠢的问题。”尹烈斜睨着况少皇,后者脸上的青筋都跳了出来。
“我累了。”尹烈站起来,走回自己的房间。
“喂!你站住!我们还没——”
“嘘!你别惹怒尹烈,平日足以冷死人的他一旦火起来,没人可以按住他。”欧阳司好言相劝。
“他的性格我没兴趣知道。”况少皇别开脸。
“你将和他共处同一屋檐下,有必要知道尹烈的性格特点。他之所以变得像现在这么冷,因为他吃过不少现实世界的苦头。”欧阳司为老友的辛酸过去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名声及地位,得来不易。”
失去挚爱的女人,任谁的性格也会变得扭曲的吧!
“成熟、世故、冷酷是他现在的标记,你可要牢牢记住。”
第三章
叩门声响起,但尹烈没有回过头。
“我可以进来吗?”欧阳司边开门边问。
“你已经进来了。”尹烈语带嘲讽。
“火气这么重,吃了炸药吗?”
“少烦我!”尹烈现在没心情和好友瞎扯。
“我想不到你还有什么需要想的。”
尹烈向欧阳司投以询问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