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藤——南宫雪

为什么要“逃”？到底怎么回事了？
我急忙的跑上两步，扶住她快要滑倒在地的身子。
“小少爷……你快走啊……”她急速的喘着气，声音已经沙哑了。
“阿万，这到底怎么回事了？我送你去看医生吧！”
“不！”她惊叫着，那只曾经充满了母亲般的温柔的手紧紧的抓住我的手臂，不住的颤抖着，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目光。“不要惊动别人啊，你快些走吧，阿万我已经撑不住了……。”说到话未她就咳嗽了起来，好象有什么东西梗在气管里似的。
“阿万！你没事吧……”我轻拍着她的背部，眉头已经扭成了一团。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怎么会满身是血呢？！”
阿万咳了一阵，似乎好些了。她缓缓的低下头叹了口气：“这都是阿万罪有应得啊……”
“阿万你在胡说些什么啊？你那么的善良、明明大家也那么喜欢你，怎么会罪有应得呢？！”
为什么世界上的好人都会遭到伤害呢？！荒井教授是这样，连阿万也这样，他们明明都没做错任何事啊！老天难道真的没有长眼睛吗？！
我有些急了，鼻子一酸，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喔……小少爷啊……，你真象山间的泉水一样可爱。能再次的看见你，即使阿万死了也甘心了。”有些枯老的手温柔的拭去了我眼底的泪，阿万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你别说那样的话，阿万不会死的……”那话说是安慰她倒好象是在安慰自己。可能是当时心中已经有了那种预感了……
“傻孩子……人难免一死啊。咳咳咳……唔喔……”
阿万的身体因为猛烈的咳嗽而抽搐着，嘴唇几乎变成了紫色……然后在一声大叫后喷出了一大口浓黑的血，直直的就喷到了我的胸前和脸上。
我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少爷，阿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走之前……阿万要把这个家的秘密告诉少爷……，虽然阿万可能知道的不多，但起码能让少爷您平安的生存下去……”阿万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咳嗽变得更沙哑难听、细若蚊蝇，但她的眼里的光芒却那么的坚定，似乎要把全部的生命之力都用在这上面。
她示意我把耳朵附到她嘴边，然后开始诉说她坚守了多年秘密……。
阿万声音越说越小，有时候要等好一阵才能回上一口气。我流着泪看听着，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说着；好几次劝她休息一下再说，阿万却摇摇头拒绝我。
“……所以说……，我的小少爷……要小心那些表面看来很和善的人，特别是象……象岩手那样的人，还有象阿万我这样的人……我是杀了人的恶魔，今天算到头了……，我不能再伤害任何人了……”
说完那些话，她就象是放下了一生的包袱似的。阿万的眼泪一直的流着，枯涩的笑容中却包含着轻松。
“恐怕是不能上天国了，不过即使要到地狱里去谢罪，我也……一定会守护你的……我的小少爷……”她紧紧的抓住我的手，泪水的光芒闪动着，仿佛注入毕生的感情。
“阿万……”我的眼睛已经一片模糊了。不管阿万以前做了什么，她永远是我心目中最亲切的阿万，是我心目中最慈爱的“妈妈”。
“……孩子……”她举起手帮我拨了一下乱了刘海，然后喉咙发出厚重的一声，那只手就在半空中软软的掉了下来。
“阿……阿万……！！”我喊了一声，摇动她的身体。
可是阿万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虽然大大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一抹温柔，但温度已经急速的流失了。
她已经死了，就死在我怀里。
前方传来了脚步声和人的说话声，转角的地方还映出了灯火的光芒。
我伸手帮她合上眼睛，然后急忙的藏身到院子的树丛中。
不一会，四、五个穿着黑色紧身服，一手提灯笼一手提着武士刀的男人来了。为首的一个发现了阿万的尸体，他小心的走了过去，在距离尸体还有一步的地方站住了。
“你们去看看她是不是死了，小心有诈，这婆娘可狡猾了！”他挥手让手下去检查。
那几个黑衣人听了都提了刀上前，对着阿万尸体狠狠的砍……
鲜血在他们头顶飞舞……那是阿万的血。看在眼里，我的心又悲痛又愤恨。
这帮混蛋，难道没有人性吗？人死都了，却连尸体也不放过！
我紧紧的闭上眼睛，怕再看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冲出这树丛跟他们拼命。
乱砍了一阵，他们终于停手了。
“哼，真的死了。”为首的人顿了一下，然后又吩咐到：“你们两个把尸体拿到后山去埋了，小心别让人看见了。你、还有你赶紧清理现场，对了，完了就洒些酒上去，明天就对人说今天在这里喝醉了。这里很近宗主大人的卧室啊，这女人也真会逃，尽找些麻烦的地方……”
吩咐了一通，几个人分头行事，手脚利落的，简直可称专业。不一会，黑衣人撤去了，走廊恢复了原状，仿佛阿万没有来过，没有人死掉，也没有黑衣人。
我的身子几乎都冻僵了，毫不容易从树丛里爬出来，抬头看看天边已经开始泛白了。
如果阿万说的话都是真的，阿希就会有危险了……。不行，这件事一定要告诉哥哥……
就在我站起来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登时一惊，回头一看：是九郎。
“嘘。”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并叫我跟他走。
他拉着我穿过庭院，一直走出了梅阁。
“等一下，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走啊，我们已经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站在前面三步远的地方，他有些焦急的说着，一边还朝四周警惕的打量着。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扶了一下眼镜，九郎叹了口气。
“好吧，如果说我们不走的话都会死，这样你明白吗？”他压低嗓子对我说。
“什么？有什么人要杀死我们吗？”
“小少爷，你的问题还真多啊！”他不耐烦了，上起一把拉起我就走。
“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他嚷着，开始在山道上小跑。
九郎带着我在树林里穿行，一路走去都觉得景物十分陌生。不久更听到一种特殊的“沙沙”声，慢慢的那种声音越来越大了，鼻腔里开始弥漫着一阵腥腥的味道。
“这里是……”
“我们要到码头去，在天亮之前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你指的是离开这个岛吗？”我一惊，顿住了脚步。“不行，我不能离开这里。哥哥他还在这个岛上……”
“不用管他了，他不会有事的，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不，我不去……哥哥他就在这里！”我喊了一句，甩开他的手转身就往后跑。
“站住！”
九郎追到我的面前，伸手拦住我。
“难道你不明白吗？！这是你哥哥的意思啊！”
“哥哥的……意思？”我看着他。眼镜折射着月光，看不见他眼里的真实。真的是哥哥的意思吗？哥哥为什么叫我走？比起来，他的处境不是比较危险吗？
就在我的心正是七上八下的时候，前面有两点灯光扫了过来。
“谁？！在那里的是谁？！”对方喊着，朝我们跑了过来。
一路跑近，两个人打扮都是一身黑衣，提着灯笼和刀——这不是跟砍阿万尸体的那些人一样吗？！
看见他们气势汹汹的冲过来，我的心不由得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就在他们靠近我们还有几米的时候，旁边忽然就冲出一个高大的男人。他一举手，但听见“啪、啪”两下，那两个黑衣人只轻哼了一声便软倒在地上了。
好厉害的身手！我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岛上竟然有如此身手的高人！
“你来迟了……”九郎迎了上去，对那个男人说着。
“这里的路不好找……”男人说着已经走到了面前。
看见那张脸，我不由得更加吃惊。
“高、高山先生？”
“哦，是你呀，你也到了吗？那就快走吧……”
“高山先生你的伤……”
“伤啊，好了大半了……快走吧。”他淡淡的回了一句，绕过我们朝码头走去。
接着，九郎也过来拉我：“走吧，我们该出发了。”
我为什么要走？哥哥就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走？！他们为什么要走？我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走？！
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我退后了好几步，惊疑的看着他们。
他们以奇怪的目光看着我……
“小望，你怎么了……”九郎急切的问着，向我走来。
“……我不走。哥哥就在这里……虽然你说这是哥哥的意思，但你如何能让我相信你？！你有什么凭据吗？”我朝他摇摇了头表明我的决心。
“小望……”
“好了，现在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里婆婆妈妈的……”高山先生不耐烦的吼了九郎一句，然后大步地朝我逼近，并在我逃开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虽然这里的事情我还没完全搞明白，但我很清楚眼下再不走的话就会被人抓回去生当活剥了！快走吧！！”说着，他就使蛮力拉我就走。
“不……我不走，起码让我跟哥哥见面……”我大喊着，拼命挣扎着。
“小望，他不会来的……”站在一边的九郎忽然幽幽的说了一句。
我登时愣住了……“不会的……哥哥怎么会不见我……”
“昨天我到岩手师傅那里去借书，不小心……偷听了岩手师傅的秘密会议，他想杀掉你哥哥，时间就定在明天祭典的时候。”
听见这话，我半晌说不出来。
“危险！危险……哥哥他危险了……”头脑里乱哄哄的，但身体已经开始想往回跑了。
“你哥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九郎再次的堵住了我。
“就是他叫人安排我们逃走的……”九郎再次的开口，并将呆呆的我拉了回去。“自从爷爷去世之后，岩手师傅就一直在背后掌握着这个家。但是你哥哥却……总之他成了师傅的眼中钉。现在你哥哥和岩手师傅是两边人马，自无火姑姑死后，这个家的争斗就已经越来越白热化了。”
“那么说……”
“岩手师傅虽然平时和蔼，但到了紧要关头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哼，那个老混蛋明明那么老了，还派人来追杀我们……也不怕到尾的那几年！”
高山先生咬着牙吐了一句。
瞥了他一眼，九郎继续道：“宗主原本也没想到岩手会那么急就下手——我想这大概是出了什么岔子，所以岩手师傅才那么急着动手吧。我也是没有想到岩手师傅竟然下令杀我，我逃回房子里……他们就在外面放火烧，后来是你哥哥的亲信出手救了我和高山先生。你今晚上去了他的房间吧？我去见你哥哥的时候刚好看见你走出来。”
有些惊讶有些颤抖，我听见自己的心随着他的吐字跳动。
“他临时做了决定，安排我们连夜逃走，条件是带上你一起走。”
“……他呢？”我咬了一下唇：“他怎么不走？”
“他要留在这里。他说要留在这里迎接他的命运……看他样子好象很自信似的，我想他是想和岩手师傅一决高下吧。他只说这里将会很危险，让我们带你走。……他还说，到了事情完结的时候，他就会派人接我们回来。”
“真的吗？”风冷冷的吹过，我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
“你到底走不走啊——！还解释那么多干什么？打晕他带走就好了！”高山先生明显地已经忍耐不住了，凶了九郎一顿然后就朝我冲过来。
我一惊，还没来得及防备……
“不……”
在我还没意识到那个字是我喊出来的还是九郎喊的时候，眼前一黑就没有意识了。
冰冷冷风吹醒我的时候，天空已经变白了。
整个天空都在摇晃着……我挣扎着起来，有种变成了婴儿从摇篮里爬起来的感觉。
“醒了……？”九郎坐在船头，用手支着下巴。夹杂着腥咸的风吹动着他的头发，使他的脸好象梦幻起来，对，好象那些偶像剧的大特写似的。
“……十分钟……”他往身后看了看。
“十分钟？才离开十分钟吗？”头有些晕晕，但奇怪着时间怎么才过了那么一点呢？
“哼哼，小少爷，他的意思是说离到岸边还有十分钟。”从船尾传来了不冷不热的声音。
我回头去看，是高山先生。
我坐了起来，叹了口气。
已经不能回头了呢。哥哥和岩手师傅已经在我身后很远的地方了吧，亘岛已经很远了，仿佛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似的。
我不能回去。即使并不是哥哥的意思，我还是不能回去。那个岛上的纷争也许已经完结了吧……。但是无论是谁输、谁赢都不是我乐见的。再深的，我已经不想再想下去了。
天空还是那么蓝，还是那么大。
可是，离开了哥哥……这天下那里才是我的归处呢？
“别伤心……他很快就会来接你了……”九郎叹息般说着，但那瞧着蓝天的眼睛却飘着无奈、迷惘。那话不知道在安慰谁。
泪，一个劲的涌下来。
整个世界都在水中模糊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