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藤——南宫雪

三宅轻轻说了一句，结束了这场痛苦的争执。
但在我心里面，这场争执却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演越烈，最后变成了争斗。这一天，我整天都心情不好。
连天上飘过的白云都觉得是灰色的。

18、锋芒
真的出大事了。昨天荻先生急急忙忙的走掉后，九郎说的话应验了。
司无火昨天，死了。
所有房间现在都被布置成了白色，走廊上也挂上了白色的布幔和灯笼。天色也白白的，惨淡的没有一丝云彩。
不阴沉有不暗淡，但却没有云朵和阳光。
微风吹过庭院，吹过我的头发。时间的一切好象都与我无关般宁静。可我只是凡人，怎么可能逃得开？所以，那只是个幻觉而已。
“风很大，到屋子里来吧。”
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回过头去，一个穿着黑色和式浴衣的男人站在门边，树阴在他脸上轻轻的跃动着，不能看清他的脸。
谁……？是谁啊？
啊，我想起来，是哥哥啊，今天一早他就到我的房间来了，说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但是此时，因为只能听见声音而看不清楚模样，倒让我生出了许多的陌生。不知道是不是没见很久的缘故呢？总觉得哥哥的感觉很陌生，不知道如何相处了。
我反身进了房间。
我的房间本来不算大，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就满屋的坐了十几个人。有岩手师傅、有九郎、有荻先生……也有我不认识的人。
他们一律穿着黑色的丧服，脸容憔悴，看来已经一夜没睡了。
“小望啊，你过来坐下吧。我们要开始了……”
温暖的笑容朝我闪烁着，宽厚的手朝我挥舞着，好象三月的春风。
那眼光转到身边的人身上，一刹那间就化做了寒冰。那个有着哥哥一样好看脸孔的男人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大家也都知道昨天的事情了……。我也不多说别的了，我只想跟大家说：庆典照常进行。”
他的话一出，那些人中就发出一阵杂乱的议论。有人疑惑，有人惊恐，有人迷惘……，也有人在冷笑。
冷笑的人的是荻先生：“宗主大人……。虽然我是分家的人，但是我还是觉得‘无火夫人’刚死了不久，连丧礼的都没来得及办理，这么急就要举行庆典，真是奇怪啊！而且夫人的死也相当的奇怪。大家都这么觉得吧？”他转头扫了身边的人一眼。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都附和了起来。
“我觉得有点过急了……毕竟无火夫人死了没多久，就算她无儿无女也不能就这样埋掉就算了。”
“对，我觉得无火夫人的死因也相当可疑……”
那人后面的话因为哥哥的瞪视而被逼着吞了回去，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了。
“无火夫人是我的亲姑姑，她的过世当然不能就这样就算。”哥哥说着，冷冷的盯着荻先生。“丧礼要办的隆重，她的死因也一定要查出来！可是祭典是关系到司家，甚至是岛上村民来年的生计的大事，我们不能就这样把祭典停下来。大家都准备了很久，而且无火姑姑生前也一直致力于庆典的顺利举行，她一定也不希望因为这样的事而使得庆典停下来不办的。”
“宗主大人已经问过了夫人的魂魄了吗？”荻先生冷冷笑着，好象并不在乎哥哥的瞪视。
“什么意思？”哥哥挑了一下眉，眼睛里好象嵌了冰块。
为什么呢？为什么是荻先生呢？他不是哥哥的人吗？此时他好象是要站出来和哥哥对着干似的。实在太奇怪了……我的心好象泡在大海里似的，沉浮不定，实在不安。
“大人不问过夫人她本人的鬼魂，又怎么知道她希望你继续把庆典举办下去呢？说不定，她死得冤枉，更想别人帮她伸冤呢~！”
他嘻嘻的笑着，但眼里含着恶毒，字句里都针对着哥哥。
一时间，空气冰到极点，好象要凝结似的……
“让我来说两句吧。”
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表示的岩手师傅终于开口了。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端正的坐好，抬起头看了周围的人一眼：“作为司家多年的臣子，我想我该能站在司家立场为这个家说说话。”
顿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师傅身上。大家都想知道在司家中德高望重的岩手师傅到底有什么决断。
“庆典要提前举行。”
他的话一出，当场一片哗然，荻先生的眉头挑得老高的，阴冷的眼光笼罩了岩手师傅一身。
“庆典关系到司家，不，是整个岛的居民的命运，所以绝对不可以停办，一次也不行。不是说无火夫人的事就不重要，只不过是庆典比起来更为重要而已。她的死的确是很可疑……为什么偏偏就发生在这个关节上，在庆典的前夕发生这样的事呢？所以，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们要提前举行典礼。所以我同意宗主的意见……”
听了师傅的话，不少人都纷纷点头称是。最后，由哥哥做了最后的决定，又当场安排了人手加紧典礼的准备。
而荻先生从师傅的话之后就一直没有出声，但是却在大家解散的时候冷冷的看了哥哥和师傅一眼，好象怀着什么怨恨。
“小望你到我那里去一下，我要看看你最近的练习情况。”岩手师傅在离开前叫上了我。
“是的，师傅。”我起身准备跟上去，一只手却在背后拉住了我。
我回头去看，映入眼中的是一双柔情若水的眸子。
“小望，今天晚上到我那里去一趟，我有些话对你说。记住了……我会一直等你。”
清冽的眼神的中心燃烧着一蔟火焰。如果仔细的去对视，就会很快的被某种渴望所淹没。于是我赶紧转过头去，只低声的道：“我知道了。”
师傅已经走到外面去了，他远远的看着我，脸绷得紧紧的，眼睛一直在我和哥哥之间来回打量，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他的样子好象是不高兴了，于是我赶紧松开哥哥的手追了出去。
但是，阿希的话好象是咒语似的，缠绕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心里、我的身体里，激化成火和雷电一样的东西冲击着我每一丝神经。即使我离开房间、即使我背对着那个男人，我依然能感受他的那种掩盖在温和下的火烫。
“小望，出错了。”
师傅严厉的声音惊得我头脑一阵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对、对不起。”出错了……，这一段我已经练习好久了，就算我睡着了也能梦出来。这回，看来是我走神走得太厉害了，我只能愧疚的道歉。
“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师傅叹了口气，收回了严厉的眼神，没有责备我。
“你今天心神不宁啊……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哥哥的事，期盼着今天晚上……可是这些事又怎么能开口？
我咬着唇，思索着该说什么。
“唉……，小望，我不是已经警告过你了吗？不要和阿希走太近。”
听见他的话，我愣了一下。难道他看出我的心思了吗？
“你是司家的未来啊，不要再和他纠缠了。我也已经被逼到绝境了……也不知道能保护你多久。”
岩手师傅低低的说着，象是低吼又象是重重的叹息。
“师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小望啊……”师傅将宽厚的手掌放在我肩头。“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为这个家所做的事情都是对的。但今天看来，并不是全对的。而且，有些事情已经脱离我可以控制的轨道了。果然，天意是不可能由人力来操纵的。”
师傅为什么突然发出这样的感叹？我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的神色由凝重到悲伤，眼里原本睿智的光芒此刻却那么的暗淡消沉。这时候才忽然察觉、才想起他已经是垂垂的孤独老人了，心中就不禁一阵恻隐。
“为了这个家的强大，我可以牺牲一切，就算要手染鲜血也在所不惜……。但为什么会这样呢？”他苦恼着，用力的捶着自己的胸口。
“师傅……到底怎么回事？”
“说起来……都是我的错。”岩手师傅抬起头，苦笑着看着我。
“你已经知道司无火夫人已经去世的事了吧？”
我朝他点点头，扶着师傅到坐到了垫子上。
“无火夫人的死的确很蹊跷，不但死的时间很奇怪，连死的方式都很奇怪……。不过最重要的是她的死让这个家陷入了无可避免的争斗。”
“为什么？”我忍不住开口问。
师傅抬眼看了我一下，然后又恢复之前的模样。
“因为……她一死，那只野兽脖子上的锁链就会断掉。我说的是她的儿子——荻应一郎。”
荻先生是无火夫人的儿子？！
“没错，无垠那次说的事是真的。应一郎是无火和分家主人私通所生下的孩子，因为顾念他是有司家浓厚血脉的男丁，所以我一直帮忙隐瞒这件事。”
“不过，那孩子和他母亲太过相似了，都那么争强好胜，而且比他母亲更有野心。我第一次见他，就发现他根本不是个安分的人……。相信无火也是很清楚这件事的。无火在生的时候，他还能忍耐着，甚至装出对宗主恭顺的样子。无火一死，他的獠牙就露出来了。”
如果真如师傅所说的那样的话，那之前他那种挑衅的行为就有了依据了……
仔细想来，他之前不是跟我说过他小时侯的事情吗？他好象真的是野心勃勃，难道一直以来他真的在假装的吗？
真的……太恐怖了。想起我竟然和那个男人相处那么久，忽然觉得那简直是刀尖擦着喉咙划过般的惊险！
“更加让人担心的是……”师傅闭了闭眼睛好象更加烦恼。
他的双手用力的揉着眉头，可是却好象丝毫没有用处了。

19、……
“今天无垠没有出席，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经师傅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今天的集会上，没有见到那个火气很大的叔父司无垠。
今天从一开始气氛就觉得很不对劲，我总说不上那种感觉。不过心里就是有种预感，有什么事情，终究，要发生了……
师傅不断地叹息，那模样好象越来越烦恼，我尝试去安慰他，也曾经想过趁机文出些什么，但师傅却始终没有再吐半个字。
最后他叮嘱我好好地再复习，然后就让我回去了。
“对了，小望……”
我刚想跨出门口，他忽然就叫住了我。
“现在你要小心那个男人啊，现在他是没有了笼子的野兽。……还有……”他好象沉吟了一下，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又开口：“万一……实在不行的话，就尝试寻求阿希的保护吧。但是你别太接近阿希了，那对你没有好处……”
有一刻我想发作，但是我还是忍耐了下来。虽然他好象对哥哥有着很大的偏见，但此时他也不过是在担心我而已。所以，我只是点点头就出去了。
“希望快点举行典礼，别再发生什么意外了……”
在门被拉上之前，我听见师傅这么喃喃的自语着。
怀着杂乱的心情，我慢慢的离开师傅的院落。
“小望少爷……”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庭院里响起。这个人似乎已经等待已久了，我刚走出来就喊住了我。
抬眼一眼：看他穿着紫色的和服，是荻先生。
他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疑问着，皱着眉看着他。
“我来接你了，少爷，请赶快回去吧。”他依然站在那里，好象平常一样恭恭敬敬的。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没有出声，因为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他，可是却不知道从那里开始说起。
我打量着他的脸，平静而温和……这是死了母亲的人的脸吗？没有激动，没有悲伤……难道是因为他冷血吗？还是岩手师傅他……，不，不可能的，师傅亲口承认曾经包庇过他是无火夫人私生子的事。
我再次仔细看他的表情，还是什么破绽也瞧不出来。
“怎么了少爷？今天就那么喜欢看我的脸？”他笑嘻嘻的凑了过来。
“没、没什么……”发觉自己一直盯着人家看那么失礼，我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我，我们走吧。”
我故意扯开话题，率先走到前头。他默默的站了一会，很快就跟了上来。
刚出了师傅的院落，他就走到我的面前拦住了我。
“少爷，师傅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他的眼神是我从没见过的认真，以往那些戏谑的嘴脸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瞒过他，于是点了点头。
“小少爷……”
一只手抬起我的头，他让我看着他的眼睛。
“你相信他的话吗？”
“也相信，有不相信。”
“哦？是吗？”他一副好象发现什么希奇东西的模样，抱手站在那里，好象要等我继续说下去。
可我根本不打算跟这个心怀叵测的男人说太多话，于是绕过他身边走开。
“慢着。”他又拦在了我的面前，眼睛死死的盯着我看，好象要看穿我脑袋里所有的想法。我不甘心的回瞪了他一眼，却见他眯起了眼睛危险的看着我，慢慢的开口了。
“我一直都以为小望少爷是个听话、内向、想法单纯的孩子。可是……今天我突然间发现，那些小心翼翼，乖巧听话的模样其实却是小望少爷小心、狡猾的地方。司家上下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个外边的来的小望少爷善良单纯，在这个家里也是一副没什么实际地位的弱者姿态。但是……你的心却是最深沉的。好象天生就懂得如何让所以人心都向着你，对你放下警惕，安心的接受你。而你呢，仗着宗主大人的庇护，把这个家的所有事都挑出来了……难道你不知道做人要安守本分吗？还是，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他一步步的朝我逼近。
挑出所有的事？真是对我好大的奉承啊！想我从来这个岛开始，所发生的事情有哪一件是我心甘情愿被卷进去的呢？……好吧，除了救高山先生的事之外。保持低调是我个人风格好不好，为什么偏说成是我心机深沉，心怀叵测了？
我反倒觉得你才值得怀疑呢！
“我觉得你所说的，应该是你自己吧。”我淡淡的回答他，直视他目光，直到他眼里出现一丝不安。心里不由得浮起一丝胜利的喜悦，乘着这气势，我甚至开启了心里一直压抑的话。
“荻先生，今天到了这里，我也不妨说说我的心底话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试图想起哥哥那样震慑人心的威严，大着胆子放出高声，严肃的喝问他。
“怎么？想盘问我啊？”
他愣了一下，又露出了笑意看我，好象根本不把我的质问放到眼里。那充满轻蔑的眼神分明在说：小子，想凶我？你还嫩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