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藤——南宫雪

“他可能好久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做些容易消化的食物比较好。比如说米糊或者炖汤。”
我点着头，暗暗记好。
“他的伤比想象中还重，现在还是不要搬动他比较好的。我会抽空就来照顾他的……”
收拾了一下，九郎这么说着一边就往外走。
我跟着他身后送他出去。
“九郎，我想求你一件事。”我送到门口的时候就跟他开口：“请你不要跟别人说起这里的事情，可以吗？”
九郎略为思考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我不想追问关于这个男人的事情，也不会跟别人透露。但是……”他的眼光忽然变了，死死的盯在我的肩膀上，“你明天要把这只黑蝴蝶、不，应该是三宅先生，带到我的屋子里来。”说完，他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转头就走进了雨中。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风雨中，我心中五感交集……
从一开始就对变成了蝴蝶的三宅那么有兴趣，他的屋子里还养了“活尸”……而且从他能听到三宅的声音这点来看，他并不象别人所说的“没有天分”。
“对不起，三宅。”
没有的事，他不能对我怎么样的。虽然他有些力量，不过根本连小望你都比不上，更不用说阿希了。反倒是他那可怕的好奇心……
三宅说到这里就没有说下去了，他“呼”一下飞到了柱子上。
“怎么了？他的好奇心怎么了……”
我追问着，但三宅好象听不见似的，并不再回答我了。
我又试着问了几次，都没有人回答。
于是我只好回去照顾高山先生，换了几次毛巾之后，发现他还有些低烧，但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于是我才稍稍的放下心来。
外面的雨已经缓下来了，好象微尘一样在天空飞舞着；瓦檐上的水“滴答滴答”的掉落在地上的水洼里，荡漾出一个个圈。天空有些灰暗，但已经比之前光亮了许多了……估计是因为刚才下了一场大雨的缘故吧，野外的树木和花草都吐露着满足的清新畅快。
我独自坐在外面的走廊上，看着外面还在黯淡中的野绿，心里翻滚着不一般的滋味。
哥哥说高山先生死了，我相信了。但后来却发现其实他是被关起来了。哥哥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他到底在隐瞒着什么东西？
我好爱哥哥……但哥哥他爱我吗？我也好想相信一切都是假的，但救出高山先生的人偏偏是我。
而且他还说过爸爸和妈妈想杀他……这件事是我最不能理解的。以前爸爸、妈妈有多疼成绩优秀又乖巧的哥哥啊，这是街坊邻居都知道的事实！怎么反倒说是爸爸妈妈要杀他呢？还有，当时他为什么坚持要连夜带我走，要到这个岛里来呢？偏偏那么多路不走，偏要走隧道的方向？
哥哥以前很喜欢我的，到哪里都带着我去，但现在我们见面的次数少的可怜。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他跟我想的不一样，不想几乎每天都想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吗？即使来了，都是我在睡着之后，难道就不能好好的跟我说一会话吗？
途中遇上的荻一郎先生，也出奇地对初次见面，认识不久的“宗主”大人尽心尽力……一直好象是照着剧本走似的，巧合的令人生疑。
此时我的头脑已经越来越不能明晰了……因为一切想来都是那么的疑云重重。我不能不承认，哥哥自复活后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化，但是我还是想相信他，因为我觉得如果爱他，就应该相信一切。可是，慢慢展现于眼前的事物都批驳着我的自以为是，残酷的撕裂了我信心。凌乱的事件和感情已经纠缠不清了，我也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才对了……
我爱哥哥不对吗？我想相信他不对吗？可是，他做的事情都对吗？！
虽然现在情况正渐渐的走向明朗，但其实前景却和这天边的颜色一样阴沉而不能明朗。我知道，我其实是在害怕，因为我心底里明明已经预感到什么了……我害怕一切会成为现实。
我是爱着哥哥的，但现在忽然却发现眼前的哥哥已经与以往不同了，他是我不认识的陌生男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爱他……每每想到这里我就开始害怕，害怕得身体不住地打里面渗出冷意。
处理好高山先生的事后，我就打道回梅阁。其实正确的说，是在找路的半道上遇上了荻先生。他是奉哥哥的命令出来找我的，他说哥哥已经急得快疯了。
我默默的跟着他走，在阴暗的天色中，平时看来很斯文温和的荻先生此刻却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感。我下意识的和他保持了距离。
走了一会，他似乎发现我堕后了，于是立住脚等我。
“小望少爷，怎么了？”
他声音仍然很好听，但……不知是否我错觉，那好象透着冰冷的。
“没什么……只是想事情想的走神罢了。”我含糊的回答着，也站住脚和他保持距离。
“小望少爷在想什么呢？在下可以帮你忙吗？”他走回几步，走到我跟前。
“我……我想那天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其实荻先生和哥哥应该早就认识了吧。”不知不觉的我竟然把心里一直打转的问题说了出来。
荻先生眯着眼睛盯着我，好一会才一字一句的说：“你说的没错。我们其实一早已经认识的。”
虽然心中早有这样答案，但他说出口时我还是吃了一惊。
“是，是在亘岛吗？”我咽了口口水，故做镇静的问。
“对的，当时我们都是岩手师傅的徒弟。”荻先生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浅笑。“不过，那个时候……我非常讨厌懦弱的大人。”
他的意思是说原本的司枷濂吗？
虽然我很少听说有关那个身体原本的主人的事，但还是由只言片语隐约的感觉到他的性格和为人。
“那个时候我几乎每天都想杀了那家伙，因为看他的嘴脸就很讨厌！！”
荻先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分明的闪过一道寒光。
当时，我就觉得背脊上一片冰凉了……因为我深深的感觉到，他是说真的。
“明明是主家的人，怕事又愚钝，根本不是能成大事的人。那时，我觉得如果他是我未来要侍奉的主人，还不如杀了他，我来做宗主比较好。”
他继续说着，平板的语调好象在说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那你现在还那样想吗？”他不会杀了哥哥吧？难道他对哥哥的恭顺都是装的？
“呵呵，当然不了。”
他忽然伸手抚过我的额头，一股和利刃相比美寒气直扫过头顶，我吓得连身体都僵硬了。但下面的话却又让我如五雷轰顶……
“斋藤希大人的降临让我的人生重现了希望，他才是能让我荻应一郎侍奉的主人！”
他、他居然知道那里面的是哥哥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好象已经知晓了我的想法，仰头哈哈的大笑起来。
“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哥哥的。而且参与招魂复活计划的人中，我也是其中之一。”
招魂复活计划？！
记得当初哥哥对我说：“我得到他这副身体的代价，就是要代替他完成他所不能完成的使命。”
难道，哥哥得到这个身体不是纯粹的巧合吗？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是岩手师傅？还是另有其人？）？他们只是要哥哥做这里的宗主这么简单吗？虽然我只学了几天的术书，但从书中不止一次的看到关于“招魂复活是禁术中的绝对不可开启的禁忌”这样的字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哥哥和我不都成了那个计划这一切的人棋子了？如果按这样的思路，那么关押高山先生的人就不是哥哥罗？哥哥也许并没有骗我的……
但这样的话，那个幕后的黑手又是谁呢？！事情还有很多的疑团啊……！
事情已经开始脱离我的想象了。
“好了，小望少爷快走吧。宗主大人真的等急了。你再不快点回去，大人就要责罚大家了……”
荻先生拉起我的手，拖着我快步的走了起来。
我抬头看看前方，已经能看见建筑物的灯光的了，估计已经离梅阁不远了。
一回到梅阁我就被请进了浴室。根据哥哥的指示是怕我着凉，所以要我马上洗个热水澡。
在外面跑了那么久，现在才知道虽然天色老是那个样子，其实已经过了吃饭时间了。哥哥又叫人帮我重新做了热腾腾的饭菜，送到我房间去。
一切都是用人们在做，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那个据说“很关心我，心急如焚地等着我回来”的哥哥。反倒是荻先生，从回来后就一直懒懒的躺在我房间的门口的靠垫上，看着报纸。看起来象是陪着我，而事实上是在监视我。
其实我已经感觉到，荻先生的那敏锐的触觉一定已经怀疑到竹院去了。如果我睡觉了的话，他一定就会跑到哥哥，不，或者那个幕后操作的人那里去报告。然后高山先生就会很危险了……
不行！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该怎么办呢？
可苦恼归苦恼，眼下就算再急也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办法。
我擦着发稍上的水，从浴室出来。
荻先生坐在面对园子的门廊边，他靠着门边看着外面，身边放着一盘花生和一樽酒。
他发现我出来，就转头扬起了笑容。
“你洗完澡了？来，来来，过来这里坐吧！”他朝我招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了。
坐在他对面，真有些不太习惯。我看着他拿起酒倒了满满的一杯，然后递到我面前。
“来，喝口酒吧。”
“不，我不会喝酒。”我笑笑地拒绝他了，轻轻的推却立刻。
“呵呵，小望少爷你真是……”他笑了，没有坚持的将那杯酒一饮而尽了。
他喝完后发出一声“啊……”，像叹息，又像是赞叹。
“朗月当天照，酒酣人熏熏；有事风来报，无事看美人。”最后还将目光落在我脸上，看得我打了一个冷战。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他什么意思？他在说的“美人”指的是我吗？
我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想做什么，只是一种难以忽略的危险感让我一直想后退。

16、真言（上）*
眼前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所散发的气息都那么的浑浊危险……
我忍不住想退开、避开……
可是……
通常危险同时也意味着诱惑。
如果你要向前走，但有一个人在路边拦住你，说前面有危险，坚决的要你回去。你当真甘心的乖乖回去吗？不会的，恐怕你反而会挥开那个人阻拦你的手，义无返顾的往前冲……
人就是这样的动物，因为人有探知欲、有反叛心，所以有时候危险对于人来说反而是致命的诱惑。眼前的男人对我来说也正是如此。
我已经知道，这个外表看来很温文尔雅的男人实际上是只披着人皮的狼，但是他知道我所想要知道的一切。所以，即使我知道火焰会烧伤我的手，还是要把手伸到烈火之中，因为里面有我想要的栗子。
“荻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压着声音对他说，故意忽视他的凝视带给我的压迫感。“我的意思是说……关于那次和哥哥有关的‘招魂’……”
我补充着，话说得有些急。说出来了就有些后悔了，我觉得他恐怕已经察觉到我内心的焦躁了。
“我知道……”他坦白的承认着，将身子靠回门廊边，但那双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我半秒。“我也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他笑嘻嘻的，拿起酒瓶就自己灌了起来。酒液从他的下巴流下来，一直流淌到胸口，弄湿了大片的衣襟。
“这样近看你真好……，果然是美人。”他又开始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了，那迷迷的眼神好象醉了。
我真恨不得一把抓起他的衣襟，把他用力的摇醒、逼他把一切说出来。
“荻先生，谢谢你夸奖……我想问的是……”
“你知道在这个村子如何处置了通奸罪吗？”
“啊？”他忽然冷起一张脸，劈头就问了一句，把我问得愣住了。
“如果再加上……再加上母子乱伦呢？”他狞笑着，看着我的眼睛里射出阴寒的光芒。
我没有回答，静静的看着他，隐约的知道他想说的是谁。
“把罪人捆起来，扔进里面满是尖刺的木桶里，然后从最高的山顶一直滚到海边……，最后掉落到海里最多鲨鱼出没的区域。全村子的人都会聚集在岩石边，看着鲨鱼把罪人的肉和内脏都撕扯抢吃光为止。”
我倒吸了一口气……，好久才回过神来，发觉手心一片冰凉。
虽然只是从口舌之间吐出的字句，但好象却在我面前重现那残忍恐怖的场面，震撼得让我已经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难道就、就没有皇法吗？警察都不管吗？”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一句话，但说出口时却是颤抖着的。
“警察？”他的声音拔尖起来，然后就哈哈的大笑，最后还捧住肚子、直不起腰。
有什么可笑的？！我愤怒的盯着他，不解和气恼充斥着胸膛。
“你有发觉这个岛上有警察局吗？呵呵，告诉你，警察局呢，在海的那一头，如果没有人报警，或者海浪太大的话，根本就没有半个警察能到这里来。”
“所以……”他把脸又凑到我面前，“在这里宗主就是法律……。从古代到现在，这里一直没有改变过。”
“岩手就是宗主最大的拥护者，他根本不可能放过任何罪人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屏着呼吸看着他，看着他的脸色慢慢的阴暗下来。
其实从一开始就很奇怪，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事情呢？想吓唬我？还是想告诉我什么机密的事情吗？我的心不安分的跳动着，有一丝犹豫和害怕，因为我感觉到他正想说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如果不是今天、不是这一时刻、不是喝了酒，他可能就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再跟你说一次……记住，岩手是宗主的最大的拥护者，不，还不如说是这个家族那些不息亡魂的走狗，他不会放过任何敢于挑战宗族规定的罪人！无论对方是谁……”
荻先生喝了一口酒，虽然说的话好象醉话，但我却觉得他的眼睛很清醒。
“什么意思？你说的不会放过罪人是什么意思？师傅不是说当年已经帮爸爸和妈妈取得了爷爷的原谅了吗？而且，我和哥哥也平安的降生了……”一急之下，我把心里所想的都冲口而出，想起这些事不该说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哼，那只老狐狸真有那么慈悲吗？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司家的未来铺路……”
荻先生的声音很小，仿佛是自言自语似的。但在这万籁惧寂的夜里，我倒是清楚的听进了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