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漠貘默墨

侍从官喘着粗气盯着似乎摇摇欲坠的天花板，又游移地看向远处的楼梯--那里通向凯斯正一人独处的书房。当他看到几个不知从哪里瞬间抽出了法杖和长剑，穿着普通侍从服的人用原狼般的速度奔上那楼梯后，终于下定决心地随着大队的人流向着大门的方向跑去。
克莱尔在马鞍上支起身子远眺，眼睛一下子瞪了起来，口里不自觉地喃喃："我的上帝！"
"那是什么啊！"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侍从惊恐地互相看了眼，脱口而出："难道那个恶魔......"
"快！"克莱尔顾不上追究侍从们的失言，狠狠地给了胯下的骏马一鞭。
远方的城堡上每一处砖缝中都透出银红色细弱的光，远远看去，如同被笼罩在一张巨大的蛛网之中。
书房。
雕花的门折损了一扇，另一扇倒在地上。
所有的蜡烛都在之前剑士和法师们激烈的攻击中落在了地上，然而房间并未因为缺少光源而变得昏暗。
围绕着凯斯的书桌二十英尺见方的空间包裹着一层半透明的耀着银红光芒的结界。刚刚所有的攻击，无论是加持了神圣之力的剑或是数位高级法师共同释放的魔力都在这看起来不算什么的阻隔上失效了。并且如同被镜面反射的光一样从那透明的隔断上被弹开。
隔离层的制造者，神态安然地坐在书桌前，右手平稳地握着笔继续写他的故事。而他另一只手则搭在书桌上，从垂落的指尖上涌出的鲜血没有落在地面，而是直接加入了那半透明的结界。
"凯斯！"克莱尔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冲进书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不！"他咆哮着冲上前去，没能及时拉住他的巫师和剑士们看到他撞在那结界上，而后被弹开。
凯斯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来死死地盯住了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在强光下仿佛要消失一般。
"你回来了，克莱尔。"他淡淡地笑了下，配着红瞳银发，那模样美的惊人，"最后一次称呼您的名字，陛下。"
巨大的结界上一阵波纹振颤缓缓扩散，而后哗啦一声整个如同水一样消融落在地上。
一同倒在地上的，是凯斯的身体。
"凯斯！"克莱尔惊叫，竟然发力扯开了死命拉住他的剑士们，冲上前去。
然而被他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抱起的凯斯却没有了丝毫生气，如同一个被任性的孩子抛弃了的旧玩偶。
那双美得如同湖水的眼睛里也消失了那种让克莱尔爱到发疯的神采。
xxxxxxxxx
那一瞬间，伽希尔正抱着杰伊为了躲过一只突然袭击的怪物倒跃而起。
然而停留在半空中的时候，黑暗却突如其来地将两人包围。
不，并不只是黑暗，而是连重力都不再存在的一片虚无。
人在半空中地心引力的感觉却突然消失，那是一种很诡异的感受。
"伽、伽希尔，这、这这这是......"一片黑暗中杰伊有些不安地抓住伽希尔的手来确定彼此的存在。
"不要怕。"伽希尔安慰地搂住他，把他圈在自己怀里，语调里是一贯的冷静，"这只能说明那个禁锢了我们的人失去耐性了。"
"是吗......"
"不完全对。"突然响起的声音出现在两人面前不到十英尺的地方，随着声音出现的人身影修长，神态潇洒，然而......他所站的方向与伽希尔他们所呈的角度大概是九十度的样子。
"哦，抱歉。"那人立刻发现了问题，然后一弹指间，脚踏实地的感觉即刻恢复，而那个人自己也小心翼翼地调整了方向和他们站到了同一水平面上，"这样大概好多了吧。"
"是的。谢谢，先生。"杰伊反射性地道谢。
"......"那人和伽希尔同时看了杰伊一眼，然后很有默契的什么都没说。
那个人挑起自己一缕银色的发丝似笑非笑，周围深邃的黑暗中却忽然亮起一点点光。
那些游动的光点儿来到面前时杰伊惊喜地发现那竟是一条条有着艳丽的尾鳍的鱼儿。
"喜欢么？"那人笑容可掬地问。
"好漂亮！谢谢--先生......"杰伊开心地笑起来，转头看向那人时忽然愣了愣：幽明的光线照射下可以看到，那人有着一双血瞳，一双和伽希尔同样的血瞳。
"你喜欢就好，可爱的小王子。"那人为杰伊脸上表露得清清楚楚的情绪噗嗤笑了出来，一手放在胸口有些夸张地弯腰行了个礼，"凯迪瑞斯.珀路,你可以叫我凯斯."
"啊,那你也叫我的名字吧.我叫杰伊,凯斯."看到和伽希尔同样的眼睛,杰伊立刻对他有了莫名的好感.
伽希尔却没有任何动摇的意思，他冷淡地看着那双和自己同样颜色的眼直接问："你终于肯出现了？那么你是不是也准备告诉我们你的身份，和你把我们囚禁在这幻境里的目的？"
"伽希尔......"杰伊看看他又看看凯斯。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希尔德斯莫的传说？"凯斯突然问。
"传说中背离了众神，最初的魔物希尔德斯莫？"伽希尔的脸色有些冷，"为什么说到这个？"
"既然你知道希尔德斯莫，那么想来你也知道那个传说吧？希尔德斯莫因为嫉妒月之女神而将她的心脏挖出，并从中锻造出了魔杖伽希尔？"
"大陆上所有的人大概都听过这故事吧，"杰伊说，"我也给伽希尔讲过。恶魔被众神裁决须以永世的轮回来赎回自己的罪过......伽希尔？"
"是的，伽希尔。"凯斯点点头，"伽希尔这个名字，就来自于他承袭的血。"
"魔杖伽希尔却并不是月之女神的心脏，它是希尔德斯莫所抛弃的‘错误的爱恋'。"
"咦？"
"不用怀疑，珀路一半的血液即来自于希尔德斯莫，到现在这传说恐怕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人了。"
他撩起额前的发，让杰伊看清楚他的红瞳，"伽希尔也好，我也好，确实都是恶魔的血液继承者。你怕么，小王子？"
"伽希尔还是伽希尔。"杰伊摇摇头，"我不怕。"
凯斯笑了。
"那么，孩子们，现在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可以吗？"
"凭什么我们应该帮你。"伽希尔抢在杰伊开口之前先问到。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开口杰伊肯定会什么都不想就点头，"你把我们囚禁在这里，还有这些天来不停的攻击我们，现在不告诉我们任何理由就要我们帮你？"
"而且，若我没有想错，从我毫无记忆的醒来开始至今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这不是个疑问句，伽希尔能肯定，这个知晓连他自己都不明了的名字含义的人肯定不会简单。
而他想要自己做些什么呢？那一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xxxxxxxxx
"那么，你现在是想要我告诉你所有的一切？"
"难道我无权知晓？在你这样任意摆布了我们之后？"伽希尔冷冷地问。
"孩子，你到底太小了，" 凯斯无奈地笑笑，"不然你就该知道，不能和掌控局势的人这么说话。"
"......那么你想要我们做什么？"伽希尔这句话的语气已经再不能平静了。
"伽希尔是希尔德斯莫弃至人间‘错误的爱恋'，也是我遗失了的魔杖。我要你代替它做我的魔杖。"
"你是亡灵法师？"杰伊一下子想到大陆上流传的种种关于亡灵法师的传说，抓紧了伽希尔的衣襟，然而看看面前姿容秀丽言行优雅的人，又有些游疑。
"啊，不。"凯斯知道他在想什么，耸耸肩居然"好心"地解释了，"只是没有任何人间的法器能够承受我的力量。"
"那么伽希尔......"
"他身体里与我有同出一源的血，所以可以。"凯斯说，"为了让他能够承受我的力量，这些天来才刻意训练了他的力量。"
"你说是需要帮助，反过来说，你现在没有能力强迫我们为你做事。对不对？"伽希尔捕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那么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怎么做？一直把我们困在这里？"
"不，不会。"凯斯微笑，"只不过，我可能会不能继续维持这个幻境，你知道幻境里的东西若没有创造者的力量支持就会逐渐消失......"
"你真会这么做？我和杰伊并不属于这个幻境，幻境消散并不会影响到我们。"伽希尔露出嘲笑的表情。
"不属于么？"凯斯嘴角的笑意扩大了，"你确定在进入这个幻境时你们仍然保有自己的身体？"
"你刚刚说过你需要我的身体作为容器......杰伊！"
"是啊，我需要你的身体，但是并不需要他的。"
那是杰伊第一次见到向来面无表情的伽希尔形之于外的怒气。
然而对面微笑着的人只是一径云淡风轻。
"放心好了，只要一次而已。"
伽希尔愤恨地瞪着凯斯，然而最终，凯斯等到了他想要的回答。
"好吧。"
随着这两个字吐出，强大的力量立刻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贯注到身体的所有血脉之中。没有怜悯，没有适应，一开始就是激烈的强制。
伽希尔睁大了眼睛，连叫痛都不会了。
旁边的杰伊只看到他的表情，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惶恐地喊："伽希尔？你怎么了？"
下一个瞬间，杰伊软软地昏睡在他怀里。
那强大的力量没有停止，却有越来越强的趋势。伽希尔想要看看杰伊发生了什么事，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
站在他对面的凯斯笑了笑："我让他睡一觉而已。"说完这句话，那个修长的身形渐渐变得淡薄，消失在周围的黑暗里。
身体里力量的回旋与灌注继续着，身体的感觉已不是疼痛可以形容，伽希尔只觉得脑袋里一些记忆的碎片来回交替揉搓着神经，像是要把整个人搅拌成浆汁，重新组合一样的完全崩溃。
他终于能够闭起了眼睛，忍受着所有的不可忍受。
将意识投注到身体的知觉之外，投注到虚无之中，伽希尔奇怪自己居然知道怎样可以让自己稍微舒服一些。他的灵魂好像已经脱离了身体，从上空俯视着承受着痛苦怀里抱着沉睡孩子的青年。
他看到了魔力的波动围绕着自己，在某个意识的控制之下进入那承接了堕落之神血脉的身体。
经由那充当了法器的身体，巨大的力量投注到实际的世间转化成人的形体，而那操控着这巨大工程的意识就盘绕在那身体一旁，等待着身体完全成形的那一刻。
有机会......
伽希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他的行动却在他的决定之前发生。
抓住魔力的丝絮，逆着那奔涌而至的力量的潮水找到操控者的意识，动用自身的精神力与之相抗，在薄弱之处努力打出一个漏洞......然后......然后--
然后应该怎么做？
伽希尔感觉自己捕捉到了什么，然而在他还未能确定之时就被操控者剧烈的反震抛开，剧痛之中意识一下子模糊了起来......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黑暗的屋子。
黑丝绒的厚重窗帘将所有光线全部隔绝。
血。
一滴，然后是一道血流顺着雪白的手腕汩汩流下，伴随着一个淡定的声音响起："无论光和黑暗存在或消亡，我以我的名字为骄傲，无论大地丰腴或崩坏，我只信赖自己的意志。我要以我的血为他的身体，以我的尊严为他的骨髓，以我的灵魂为他的灵魂，我要以至高的创造之力违背无可违背的生命之法则。"
暗红光芒笼罩了眼前的一切，流下的血渐渐汇集聚成一个球形悬浮在空中。
然后那受伤的手腕上滑落一只绘着细腻花纹的手镯，打碎在地上。
一点光芒从那手镯中飘起。
"守护。直到他醒来。"那手指着血球下了简单的指令。
光包裹了血球，一同消失在屋子里。
房间里恢复了静谧的黑暗，而后墙壁的另一边嘈杂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门开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逆着突如其来的强光有人发问。
"什么也没做，陛下。"那淡定的声音回答。
破裂的手镯静静躺在地上，他辨认出上面奇形的花纹是失传已久的古神语，最上面一片残留着一个完整的字符，那是--
xxxxxxx
"......醒......伽......希尔，醒醒。"
一双满含着担忧的黑眼睛映入视线，就在极近的地方。
"......杰伊？"他一时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伽希尔！你醒了！你总算醒了！你都睡了好几天了我好担心可是凯斯说你没事我想他会不会说错了......"孩子清澈的眼睛立刻溢满了喜悦，慢了半拍才想起问："伽希尔，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杰伊？"他下意识地摸索着试图确认眼前人的确实存在，最后一把把人抱进了怀里，"杰伊......"
"伽希尔？"杰伊不知道伽希尔为什么一醒来就抱着自己，可是还是乖巧地呆在了他希望自己在的地方。
"杰伊......杰伊......"伽希尔不停地重复着。
"咳咳咳......"有人在旁边带点戏谑地出声，提醒忘情的孩子们，"刚醒来情绪不要太激动。"
两只烧红了的茶壶迅速地分开了。
伽希尔回头看去，靠着简陋的木门边懒散而优雅地站着的那人，有一张温和不出众的脸和似曾相识的神情。一种淡定自若却常常让别人发疯的神情。
虽然发疯的形式和本质有相当的区别......
"尽管换了张脸......凯迪瑞斯.珀路，我以为你不会再有胆量出现在我面前。"伽希尔冷冷地说。
"哈，为什么你会这么以为？"
"利用我为媒介重塑了新的身体之后，你没有必要再见到我们，而你现在无法使用身体里过于强大的魔力。"
"然后？"
"无法使用的力量等于不存在，而没有太多力量的我则可以不必凭借任何外物。"
凯斯笑了笑，迅速换了副淡淡哀怨的表情，"伽希尔，你对你的父亲，给你起了这名字的人，就这么冷淡么？"
"父亲？伽希尔的父亲？"杰伊惊讶的合不拢嘴巴，在两个人之间看来看去，"可是凯斯，你看起来比伽希尔还要小啊？"
"唔，外表不能决定年龄，一样的眼睛和头发，还不够么？"凯斯微笑。
虽然现在不再是红瞳银发，但是在幻境里时确实是一样的......
"......那么，伽希尔的妈妈呢？"杰伊用一秒钟的时间决定相信眼前的人，伽希尔也没有反驳不是么？
"他没有妈妈。"
"没有？"
"是的，没有。他是我一个人生下来的孩子。"凯斯认真地对杰伊说。
"......"
"你不相信么？"
"唔......"男人生孩子是不可能的，但是直接说不相信是不是不太好呢？
凯斯轻轻地笑了起来。
可爱的孩子哦。
"他的身体是我的骨髓和血液，他的灵魂是我的骄傲与尊严，当然是我的孩子。"
杰伊抬头看着伽希尔--伽希尔，你怎么想呢？
"不过是为了方便你逃脱制造出的人形法器罢了。我可不要因此就叫你做父亲。"伽希尔没有什么表情，"难道你还指望我会感激你没有在利用完之后把我回收掉？"
从在凯斯的记忆里窥视到的那一部分里，他知道凯斯所说的话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