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墨旋

他哈哈一笑,也不强求,又倒了碗酒一饮而尽.
我虽陪魏子闳饮酒,一双眼睛却时刻没有离开过角落里的阿厉,火光中,阿厉正端着酒杯暗自出神,那杯中的酒泛着清冷的光芒,映得他冷俊如雪的脸越发苍白.
忽然，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过去陪他吧."
我一惊,抬头望向魏子闳,他的眼睛雾蒙蒙的,竟看不出是喜是悲.
他低头又饮了碗酒,忽然站起身来,抛下我,摇摇晃晃走到了兵士们中间，刚一落座,军士们就簇拥着他敬起酒来.
熊熊篝火中,我看到他与两旁的兵士们豪气干云地推杯换盏,心中忽然说不出的酸楚.
我转头向厉,发现他还是纹丝不动,兀自在那里出神.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猎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桴兮击鸣鼓.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不知什么时候,悠悠的歌声从不远处传来,竟是说不出的苍壮凄凉.
将士们纷纷安静下来,端起酒碗,面朝东南,唱起了这悲情豪迈的国殇.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中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浑厚的嗓音悠悠缭绕在篝火上空,许多人眼中都流下了热泪,大家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将碗中的酒水郑重洒在地上,祭奠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
"首身离兮心不惩."
"魂魄毅兮为鬼雄."
我反复思量着这两句,一瞬间脑海中忽然又回响起老翰林的话:
在突厥人的信仰中,
头颅与身体分开,
代表了灵与肉的死亡.
我的泪水一下夺眶而出,为国捐躯的将士们,你们的灵,难道真的也死了吗?
眼前一幅幅惨烈的景象再次重现,那一颗颗被突厥人割下的头颅,表情是那么年轻倔强.
我心中忽然像被人挖空了一样,在悲凉的离歌中,竟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明晔......"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唤我的名字,声音朦朦胧胧的,显然已经醉了.
我抬头看向他,他轻轻用手捧起了我的脸,悠悠道:"我真想也能像他那样一辈子护着你."
我心中一颤,惊诧的望着他有些迷离的双眼，试探性的问道："魏将军，你......是不是喝得太多了？"
他好像醒了几分，冷冷的一笑，放开了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朝帐子走去，走了几步,竟忽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我马上起身扶住了他,他微微一笑,将手臂搭在我肩头,任我搀扶着走向军帐.
我回头望向阿厉,见他还兀自在那里呆坐出神,略微放下了心.
帐子很暗,我将魏子闳放倒在床上,便欲起身去点蜡烛,没想还未转身,却被他一把拉住,微一使力,我便一下摔倒在他身上.
我大惊失色,想要爬起,却被他紧紧抱住了腰身,动弹不得.
月光照的窗外一片洁白,雪上的光华反射进窗子,正好映在了我的脸上.
"明晔,你真美."魏子闳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我脸上一热,尴尬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他的手缓缓滑过我的面颊,拭去了我脸上未干的泪痕.
"其实出征那天,大部队先行,我本想与你道个别再走."他悠悠的说着,眼前一片朦胧凄迷."可当我来到你的帐子前,却看到,你和阿厉......"
我一惊,身子凉了半截.我和阿厉,那纯粹是......误会.
"其实，一切都是我忧人自扰罢了."他垂下眼帘，"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只是，我看到那一幕,心中......竟不知是何等滋味......只想着,此次出兵突厥,若能战死沙场,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静静的注视着我,眼中竟起了一层雾气.
"明晔,你为何要来到军中?为什么要来折磨于我?"
我心中纠结,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他心痛得望着我,忽然身体一翻,将我牢牢压在了身下,一只手便上来解我衣襟.
我感觉这一刻天旋地转，奋力想要挣开他的怀抱，却无奈他的双臂犹如铁钳，牢牢将我困在身下，用整个身体将我压住，动弹不得。
他将手探入我中衣,猛地将衣襟一把扯开，我脑中"嗡"的一声，还来不及多想，他便伸手拉过棉被,覆在我二人身上.
他的气息有些粗重，略微粗糙的大手从我腰间穿过，紧紧搂住了我的腰身.我羞愧难当，奋力想推开他，可他却越搂越紧，直到我的下体紧紧与他的身体贴合在了一起......
一瞬间，我忽然感觉浑身火热起来,呼吸竟也有些急促了.他的唇像雨点一样汹涌而来,我还来不及躲闪，灵巧的舌头就撞开了我的牙关,与我的轻轻碰触。我一时竟痴了，在温热的气息中，与他的唇齿纠缠在了一起,犹如两只并蒂的莲花,在狂风暴雨间缱绻缠绕.
我有些喘不过气,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手指不由自如的深陷了进去.
他深深地拥着我,不时将手臂在我腰间一紧，我感觉下身慢慢涨热起来,竟抑制不住,轻声唤道:"子闳."
他一手轻轻摩挲着我的身体,一手竟将那火热的欲望一把握住,温柔的调弄揉梭起来.
我的眼前瞬间凝结了一层水气,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缓缓升腾上来，瞬间将我抛上了云霄,我将嘴咬在他的肩头,竟还是轻轻呻吟出声.
汗水顺着我的额角轻轻滑落,我感觉浑身已被汗水湿透,在他的调弄下,整个身子犹如箭在弦上,一发而不可收拾.月光下，他的身体被镀上了一层皎洁的银白，柔软的双唇轻轻摩挲着我的耳垂，这一刻我竟缱绻万千，恨不得能与他融化在一起......
终于,欲望的火焰喷薄而出,我大口喘着气,无力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魏子闳无限爱怜的抱起大汗淋漓的我,让我的头枕在了他的臂弯上.他轻轻拂弄着我的长发,悠悠问道:"明晔,和我在一起,你开心吗?"

 

第8章

月色如水般倾泻在他俊逸的脸上,我不禁抬起头,望着他似水的眸子，点了点头.
他仿佛是一惊,有点喜出望外地看着我,将我轻轻拥在了胸前.
"明晔，你知道吗?从你到军中的第一刻起,我的目光就再也离不开你了."
"一开始,我只是爱你的颜色,我恨自己是轻薄之人,所以尽量远着你,冷着你.可后来,我发现我根本无法约束自己肆意的目光.尤其是在知道了你的人品、胆识如颜色般出众之后."
他轻轻将我放倒在床上,自己也躺了下来，用一只手臂揽着我，幽幽说道："明晔,今晚别走了，好吗......"
他喃喃的低语着,到后来竟附在我胸前静静睡了过去,我看着他熟睡的脸庞,忽然一个念头在耳边炸开,阿厉!
我披衣起来,将魏子闳用棉被盖严,便转身出了帐子.
篝火边,军士们早已喝得东倒西歪,堆叠而睡,我望向那个角落,蓦然发现,那里已是空空如也.
我来不及多想,转身朝关押重犯的刑事间跑去,等我到达那时,昏暗的灯火中，两个黑影正互相搀扶着从里面走出.
他们的影子被灯火拉得长长的，倒映在雪地上，说不出的诡异。
忽然，我看见了门口躺倒在血泊中的大唐士兵，一时怒火中烧,冲上去一掌打在了阿厉的脸上.
阿厉吃惊的望着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唇边绽出一抹血红,竟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冷艳凄迷.
他身旁的人微微抬起头,冷冷的看着我,像是在打量他笼中的猎物,他忽然转向阿厉,轻蔑的用汉语说道:"厉,还是和你的小王爷回家吧."
阿厉冷冷的,不置一词,他躲避着我的目光淡淡说道:"公子请让开."
我掏出匕首,一下顶在了他的脖颈上,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绝不会让你把他带走."
厉淡淡的看着我,月光洒在他的头发上,显得甚是清冷,他微微颔首,看了看顶在自己项间的匕首,轻轻叹了口气.
"公子舍得,用阿厉的刀杀阿厉吗?"
我竟一下怔住了.
月光下，匕首泛着清冷的光辉，竟犹如一泓清水，将前尘往事映在了心头。
"公子，厉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这把匕首，是我从小就佩戴在身旁的，请公子收下。"
"公子，这匕首中有个机关，只要轻轻一拨，它便可长出数寸，其力道削铁如泥，任是武功再高的高手，也躲不过它的一弹之力."
"公子，你把它随身带着，阿厉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让它替我保护你."......
没错，这匕首是阿厉送给我的，而如今,我却用它,顶住了他的脖子.
"公子,请让开,我知道你是不会杀我的."阿厉说得很坚决,坚决得我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他的眸子深不见底,过了良久,他终于用乞求的语气说道:"公子,求你让开."
我纹丝不动,手上却更加加紧了力道.
忽然,我感觉身上一麻,双臂不由自主地萎顿下去,匕首应声而落.
阿厉一把抱住我,将我扛在身上，向军帐走去.
我伏在他的肩上,明白自己已被点了穴道,浑身无力,又说不出话来,心中焦急万分.
他将我扛入账中,轻轻放倒在床上,脱去军靴,盖上棉被,竟若每日侍候我时一样.
他慢慢跪在我床前,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公子,阿厉这一去,不知还有没有脸再来见你.阿厉的哥哥欠你一条命,将来阿厉一定会替他偿还的."
说罢,他俯身下去,叩了个头道:"公子请珍重,阿厉不义,不能再守在公子身边,请公子照顾好自己."
他说罢,静静地看了我半晌,竟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一夜是如此的漫长......
清晨时分,账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我动了动手脚,发现穴道已自行冲开.
我掀被而起,刚要冲出账外,忽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我抬头望去,魏子闳的眼睛像要喷出火来了,他狠狠地凝望着我,大声道:"玉大人,这是要去哪?"
我不知如何作答,惊恐的看着他,不置一词.
"昨天晚上......"他眼中的火焰痛苦的燃烧着,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你离开后,去了哪里?"
我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说道:"玉某送将军回帐后,自己便也回帐睡了."
"啪"的一声,一把匕首扔到了我面前,我定睛一看,赫然正是昨夜我用来抵住阿厉的那把刀子.
魏子闳的脸色更加阴沉,他用虎一样的眼睛瞪视着我,忽然，他一把抓住了我的前襟,将我生生抵在了床沿上.
身子被撞得生疼,我却丝毫不想反抗,任凭他将我的衣襟越拽越紧,直到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对不对?"魏子闳眼中闪过了痛苦的光,"你为了他,竟然什么都肯做，甚至委身于我!"
我脸色发白,心中竟一时懵了.
"原来都是假的."魏子闳冷笑道,"玉明晔,你将魏子闳骗得团团转,你可开心了?"
我的心上像被人猛插了一刀,疼得几欲窒息，这一瞬,我忽然有一种将一切都告诉他的冲动,可是我不能,阿厉的身份事关重大,一旦大白于天下,谁都脱不了干系.
"你告诉我,阿厉到底是什么人？你只要把一切都告诉我,我不会再追究这件事."
魏子闳的表情由愤怒转向哀痛.我垂下头不去看他,淡然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好像是仅存的一点力气抽离的身体，他忽然放开了我的前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来人!"
两名士兵应声而入,魏子闳的脸上此时已看不出任何表情，就连声音也变得空洞洞的.
"将玉明晔收押刑事间,听后处置......"
多可笑啊,昨天这里还关着木洪顽葛,近日却已变成了我.
我望着黑压压的墙壁席地而坐,心中已没有了任何感觉.那么多的不能言、不可言、不尽言......谁又能明白？
屋子很冷,四面糊了很硬的铁板,阴阴泛着寒气.地上虽铺了些稻草,但还是感觉触手冰凉,我轻拨了两下,竟发现连地面也是生铁铸成.
我的处境,果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傍晚,有士兵送了些粥饭,我将就吃了几口,躺在稻草上,想起魏子闳的表情，心中一片凄寒.
瑟缩的过了一夜，次日天还没亮,刑事间的门就被打开了,几个兵士冲进来,将我手脚铐起,押出了房间.
魏子闳正站在门外,他的眼神冷若冰霜,淡淡说道:"送玉大人上囚车."
我站在囚车上,举目四眺,四周旌旗飘扬,大军已整装待发.
魏子闳冲到队伍的前面,一声令下,队伍便缓缓向西行去.

 

第9章

天空有些阴沉，还没走几步，空中就飘起了鹅毛飞雪。我坐在囚车中，透过木质的格栏，看到远处的山峦已被掩映得一片苍茫。
队伍缓缓地行进着，马蹄踩入积雪的沙沙声和人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更添静寂。
魏子闳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从我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帽子上的一抹红缨，在皑皑白雪中格外耀眼。
走在我周围的士兵们脸上都阴沉沉的，有几个甚至时不时回头瞪我一眼。我明白他们心中的怨气，索性不去理会，将身子缩了缩，靠在囚车上假寐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几匹马从身边飞驰而过，睁眼一望，正是魏子闳手下的那几个参将。
大队骤然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只见一个参将折回头来，大声喊道："黄旗营，跟我来！"
队伍中瞬间分出了一支五千人左右的队伍，打着黄色旌旗，随那参将向西北而去。
我正自纳闷，只见另一个参将也调马过来，一声呼喝，却领一支营队向西南而去......
走了半日，大雪还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我身上寒冷，腹中饥渴难耐。
忽然，魏子闳一声令下，队伍终于停了下来。大家席地而坐，吃起了随身携带的干粮。
虽然是干硬的馒头，吃起来却像是美味珍馐。他们夸张的咀嚼声惹得我腹中一阵悲鸣，却只能强自忍耐。
不远处，几个士兵正小声嘀咕着什么，不时还拿眼睛瞟我一眼。忽然，他们其中一人站起身来，来到我旁边，将他的水壶从囚车的缝隙中递给了我。
"玉大人，喝点水吧。"
我有些踯躅，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但还是礼貌的道了声谢，还未去接，他忽然将水壶猛地一翻，一壶水全撒在了我的衣袖上。
"玉大人。"他夸张地大叫起来。"我知道囚车里滋味不好受，可您也别跟小的们呕气啊！我是好心好意给您水喝，可您瞧瞧，好好的一壶水都被您给洒了。"
我听到周围的那几个人窃笑起来，却也不去争辩，伸手攥干了衣袖，便闭上双眼，不去理会。
可那个人却并未放过我，他冲着自己的同伴说道："你们说这玉大人和人家非亲非故，却偏偏放走那突厥贼，你们可知是为了什么。"
其他人像是附庸，七嘴八舌地问道："为什么啊？快给咱们说说。"
那人故意撒开了嗓门，大声说道："众位可不知，咱押着木洪顽葛回营的那天，我就看见那禽兽对着这花容月貌的玉大人分外留情。人在囚车里，口水恨不得流到了囚车外......要我说啊，这霸王硬上弓的事自古有之，弄不好，咱玉大人就动了真情。"我听到这，脑子"嗡"的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朝我嘿嘿一笑，将脸凑过来道："玉大人，要我说啊，您还不如跟那突厥贼一起走呢，怎么放走了他，他却如此没良心，反而让您替他受罪？这种负心汉，不要也罢！"
他的话像一把刀子捅进了我的心里，我恼羞成怒，从缝隙中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的脸狠狠抵在了囚车的格栏上。
他脸上被格栏挤压得变了形，口中却兀自不休，大声嚷着："玉大人，你的相好儿跑了，也别拿小的泄愤，小的可‘禁受'不住啊。"
四周传来士兵们哈哈大笑的声音，我心中愤慨至极，握住他衣领的手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