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几人用完午膳,商量了些事情,关洲念著晚上两人还得夜访将军府,生怕兰若过於疲倦,逼著他回去休息。丁来将晒好的雪莲花打了个包提了出来,让他们带回状元府。
状元府内,树儿早已煎好了药,放在炉子上热著,见著两人进了沁兰院笑道:"这可巧了,刚煎好,王爷趁热喝了,也好休息!"
兰若接碗一饮而尽。树儿又道:"刚才,锦绣布庄的老板亲自送了匹雪纺来,见王爷不在便回去了。"
关洲与兰若对视一眼,关洲问道:"雪纺呢?"
树儿回答:"放在屋里桌子上。我去刷碗,你们进去看看吧,那料子真是不错!"
关洲嘲笑道:"怎麽,又想做新衣裳了?"树儿扮了个鬼脸,一溜烟冲了出去。兰若与关洲相视一笑,推门进屋。
桌上果然放了一匹雪纺,兰若打开布匹,找著那块不同色的布料,剪下,用茶水一泼,字迹清楚地显现出来:"同佳已抵京,病重!"
兰若手一抖,身形有些摇晃,关洲一把扶住他,低声道:"别著急,你先休息,我去宫里探探风声!"
兰若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勉强抬手抚了抚胸口,摇头道:"大白天的,太危险了!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关洲看著他的动作,皱眉道:"歇息一会儿吧!晚上还得出去。"
兰若闭了闭眼稳稳心神,在关洲的搀扶下走到床前,脱去外衫,躺了下来,神情疲惫:"不知道五姐怎样了?"
关洲掏出丝帕,替他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皇帝著实奇怪得紧,哪有和亲公主回京一点动静都没有的?"
兰若闭著眼睛:"当年五姐和亲时也是悄悄送嫁。兰显逼迫丧夫的妹妹改嫁,难道还会大张旗鼓不成?"
关洲叹道:"当真是半点亲情也无啊!"兰若微侧过头:"皇家无亲情,自古皆然!"
关洲突地生出几分忧虑,伏身抱住他,脸贴在他胸口:"若是我们事成,你......"他咬住嘴唇,下面的话却不说了。
兰若睁开双眼,抬手轻轻抚摸他束起的长发:"我有个六哥,性格温和,礼贤下士,在朝堂上声望极好!"
关洲抬起头来:"怎没听你提过?"z
兰若叹了口气:"我总不能把所有的人都拖下水。若是有什麽意外,王朝也好有人继承啊!"
关洲怔怔地看著他,眼中有著希冀:"待事成後,你......"
兰若微微一笑:"事成後,六哥即位,我们回扬州去!在瘦西湖边置个小院。你可喜欢?"
关洲喜极,眼中光芒顿现:"喜欢喜欢!我们可以在院中种些花草,院後圈块地养些鸡鸭......"
兰若忍不住笑了起来,打断他的话:"你会养麽?"关洲歪著头嘻嘻一笑:"大概,养不死吧!"兰若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胡说八道!"
关洲下巴抵著他的胸膛,伸手轻轻抚摸他光洁的面颊:"终於逗得你开心了,你方才那样子,我看了很难过!"
兰若叹息一声,翻了个身往里缩了缩:"你也上来陪我休息一会儿吧,晚上还得出去!"
关洲快速地脱了衣物,上了床拉了被子把自己和兰若一起裹了起来:"嗯,我陪你,快睡吧!"
兰若微微一笑,任他搂住自己,倚著他温暖的怀抱,闭上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关洲睡不著,听得他呼吸渐渐轻缓,知道他睡熟了,半撑起身子,细细凝视他洁白如玉的俊颜,伸手慢慢揉抚:"你肯为我放弃尊位,便是为你死了我也甘心,何况只是做名农夫!"
深夜的花府静悄悄地,为著今天的见面,花万群出动了他亲自培养的死士,将书房团团围住,下了严令,进入书房周围十尺之内者一律格杀。
房中已站有五六人,轻衣简服,年纪均在四十岁上下,个个气宇轩昂,虽穿著寻常便衣,仍能觉察出几分沙场肃杀之气。
花英早在墙外等候,远远看见前方两人飞纵而来,迎上前去:"可是王爷?"
兰若微微点头,花英低声道:"将军们正在书房等候。"三人脚下不停,来到将军府墙外,同时提气纵身,越进墙内,直奔书房而去。
花万群稳坐在书桌旁,突地眉毛上轩:"来了!"当先领头走出书房。众将军互视一眼,脸上神情激动,纷纷站起迎了出去。
兰若立在门前,看著面前跪了一地的人叹道:"诸位大哥不要这样,快进去吧!"
花万群垂著头站起身来:"王爷先请!"兰若微微皱眉:"花大哥,何必如此见外?"
花万群一笑,低声道:"王爷,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该废的!"兰若看了他一眼,低声叹息,迈步走进书房。
关洲笑嘻嘻也不急著进去:"各位将军先请,下官和花管家还有些事情要商量!"花万群点头,看了花英一眼,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领著一众人重又进了书房。
花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见著关洲就觉得脚底的凉气直往上窜,话语给冻得冰冰凉:"我和你有什麽事情可商量的?"
关洲依旧笑得可亲,居然走过去挽了他的手拖到一边:"说起来,我们俩最有谈头了。"
花英脸色发青:"我和你没什麽可说的!"
关洲暗暗念著我有事求他,忍吧!脸上笑容越发谄媚起来:"花管家,花大哥,花神医......"
花英给他喊得全身一哆嗦:"闭嘴!你有什麽事就说吧!"
关洲笑得更甜蜜,明亮的眼珠子在夜色中更显得光芒四射:"我就知道花大哥是个好人!喏,王爷前次回去後突然毒发,病了一场,我想问问花大哥有没有什麽好的药方,可以给王爷补一补的?"
花英原怕他说出什麽胡搅蛮缠的话,听他问了这麽个问题,心下顿时一松,想来这小子倒是真心爱惜王爷,只为求个补药,居然也能如此低声下气!
他心里对关洲一欣赏,面上不禁多了几分亲和之色:"寻常补药没什麽大用!我记得有一个方子对王爷的身子或有益处,一会儿写了给你。这方子与王爷所用之药不犯冲,平日只需服药半小时後便可用了。"
关洲喜道:"如此,多谢花大哥!"花英微笑道:"你如此为王爷著想,著实难得!"
关洲狡黠地一笑:"花管家神清气爽,想必是经常为花将军著想了!关洲佩服佩服。"
花英脸色发红,幸好夜里看不分明,骂道:"死小子,没有半句正经话!"关洲嘻嘻一笑,乐哈哈地跑进了书房。
花英呆立片刻,暗悔方才居然还觉得这小子是个好人!不知又想到了什麽,脸上烫得灼人,静静立了片刻,待那红晕散去,才慢慢走回书房。
第三十章
房中一众人等尽皆坐下,花英找了个离关洲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不理那死小子的挤眉弄眼,正襟危坐。兰若和花万群瞧见花英那副样子,便知他必定又受了关洲的气,两人相视对望一眼,均都微微一笑。兰若回头看了看坐在他身後的关洲,眼中略有责备之意。关洲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又怪我了!
一位面白无须,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人带了几分激动的神情道:"八王爷,我们都以为王爷......王爷您......"
兰若微微一笑,接过花万群递来的茶杯,微抿一口:"以为我已进了皇陵了吗?"
那人眼中竟有了几分湿意,微微点头,其余众人眼睁睁地看著兰若,神情都带著几分的激动和庆幸。
兰若叹了口气:"我原本是真的死了!死了三天,又被救活了!不要说你们,便是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还能再回京城!"
面白无须之人继续道:"我听花将军说,王爷中的是‘勾魂'?"兰若轻轻点头。
那人啪地一下捏破了手中的茶杯:"王爷顾念兄弟之情,处处忍让,他却倒行逆施,步步紧逼,士可忍孰不可忍!"
关洲有些无奈地看著他手中变成两片的杯子,暗叹:怎麽大家都喜欢拿茶杯出气?
花万群站起身来,亲自替那人换了杯茶:"陈将军,稍安勿燥,王爷今日托我将兄弟们请来,必是有事要吩咐!"
陈将军颜色微郝,抱拳道:"在下鲁蛮,失礼了,王爷恕罪!"
兰若微笑道:"陈将军的手无恙吧!这有什麽罪不罪的?"
关洲心里暗暗一惊:这人看来就是外间盛传的无敌将军陈恕了,传说他性情暴燥,果然不假!却没想到竟是长得一副文弱书生相。这陈将军一直在南部边关镇守,手上掌著十万军马,看他长得如此不起眼,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他又看了看另几人,发现自己一个都不认识,暗想陈恕从边关赶了回来,这几人想必也是和他一样临时从边关赶回来的。
他猜得半点不错,这五人中有四人是边关主将,镇守东、南、西、北四大边防。另一人原是禁卫军统领,兰显即位後,将他发到兵部,做了兵部侍郎,却又另设了一人共同担任兵部侍郎,一个兵部出现两个侍郎,想当然这个原来的禁卫军统领再无实权。只不过他人虽离了禁卫军,威望仍在,便是如今宫中禁卫军遇著他仍是毕恭毕敬,不敢造次。
陈恕接过花万群重新递来的茶杯问道:"王爷,您有何吩咐尽管说来,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兄弟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兰若啜了口茶:"陈将军,我既将你们请了过来,便不想与你们兜圈子!只是这事若是不成,诸位可是要搭上身家性命的!"
陈恕哈哈一笑:"我陈恕幸得三王爷看重提拔,後又跟著王爷您谋事,两位王爷待我如何,陈恕心中很是明白!王爷旦请放心,便是钢刀架在脖子上,陈恕也不会皱一下眉头!陈恕既愿上得战场,早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怕他何来?"
这话说得豪气万状,关洲只觉心中热血涌动,差点就要跳起来大声赞喝,幸好他这几年跟著兰若历练了不少,好歹忍住了。
另四人齐齐站了起来,北关将军贺其勋道:"王爷旦请吩咐,我等既已来了,便绝无後退之理。当今圣上手段狠辣,便连昔日的国舅爷也未曾放过!我们原是三王爷属下,保得了今日保不了明日。现下边关还需要我们,若哪日皇帝培养了更好的将领,只怕便是我们的死期!又何谈保住身家性命?不如跟著王爷,奋起一搏,好过坐以待毙!"众人纷纷点头。
兰若腔子里那股热血也给提了起来,站起身抱拳道:"诸位大哥如此仗义,兰若欢深感荣幸!也罢,大夥儿豁出去了,便与兰显斗他一斗!"
关洲激情四溢,突地站起身道:"拼了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众人听了这直接爽快的话,不禁都笑了起来。
花万群比较沈稳,招呼众人重新坐下,缓缓道:"大家有此心意便好!只是此事却不是凭著兄弟们的激情便可为之的。大家合计一下,如何行事为好?"
陈恕眼睁睁地望著兰若:"八王爷,您自幼跟著三王爷熟读兵书,您拿个主意吧!"
兰若沈吟道:"宫中我已有安排,京城中大小衙门也早就设了人伏了进去,现下只差军队!"
陈恕笑道:"这有何难?我们哥儿几个现下还有些军权,调个百十万人的不成问题。"
兰若微微摆手:"边关蛮夷时时侵略,不宜调兵,我只想动用京城内的兵力!"
陈恕抚了抚无须的下巴,有几分为难:"京城的兵力大部分归在九门提督手下,这九门提督是吏部张怀的儿子,乃皇帝一手提拔。这可难了!"
关洲和花万群相视一笑,花万群道:"这事说难倒也不难!"
众人看向花万群,花万群却看向关洲:"关大人,你看如何?"
关洲咧嘴一笑:"诸位将军有所不知,这位张怀张大人刚死了个女儿!"
贺其勋沈思:"可是宫中的张妃?"
关洲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位北防守将颇有头脑,点头道:"正是张妃,死在御花园的池塘里!现下宫中正在紧急盘查。"
贺其勋缓缓道:"张怀有何反应?"
关洲继续解说:"张怀在早朝时痛哭流涕,捶胸顿足,只说对不起女儿,不该让她进宫!"
贺其勋笑了起来:"张怀十分疼爱这位长女,这种话也敢在早朝时说了出来,想必是女儿之死令他失了常态了!"
关洲笑嘻嘻:"贺将军说得正是!"
贺其勋又道:"不知张妃究竟为何人所害?"
关洲手一摊,眨眨眼:"这我就不知道了!"
花万群沈吟:"外面流传,说是张妃与贵妃原就不和,这事十有八九是贵妃指使人干的!"
陈恕点头道:"我也听说张怀与贵妃娘家斗得厉害,只怕不假!"
贺其勋不以为然:"贵妃不是傻子,便是要对张妃不利,也不宜这时动手杀了张妃,她就不怕引火上身?"
兰若与关洲互望一眼:这贺其勋确实颇有头脑!
关洲明亮的大眼定定地望著贺其勋:"依贺将军推测,这凶手会是什麽人呢?"
贺其勋摇头道:"这事毫无头绪我怎能猜得著,想来有人栽赃!不过......"他微微一顿,深思道:"也许贵妃反其道而行之也无不可能啊!"关洲与兰若又对望一眼,不再说话。
花万群缓缓道:"张妃究竟为何人所杀,与我们并无干系!不过,王爷不想调动边关的人,京城的兵权又尽在九门张提督的手中。我们不妨把这件事做得更大一些,去张怀那儿吹吹风!"
兰若点头道:"不错,这事不能让兰显糊弄过去!只是,张怀为官数十宰,城府甚深,只怕不易为人挑动!"他的眼光缓缓扫过眼前的众人:"却要让谁去吹这个风呢?"
一直默默无声的原禁卫军统领、现任兵部挂名侍郎华恒远突道:"此事,别人去都不合适。王爷,这吹风的事情或可交给我!"
花万群忽地一笑,抚掌道:"不错不错,这事华老弟去最合适不过了!"
众人尽皆笑了起来,独兰若面带歉意:"难为华大哥了!"
华恒远微带一丝苦笑,摆了摆手:"无防!"
关洲不解地看了看兰若。兰若抿嘴一笑,冲他摇了摇头,示意回去後再说与他知。
第三十一章
策动张怀的人选算是定了下来,华恒远虽是自我请缨,脸上却不由自主露出了几分伤怀之色,关洲平日粗心大意,这时倒真正用上了心,注意到了华恒远的脸色,心下猜测这华恒远与张家人莫不是有什麽特殊的牵扯,否则怎会有如此表现?
来不及等他猜测华恒远的事情,花万群已经开了口:"兹事体大,华兄,若是吹不动那风,也不必过於勉强。"
兰若点头附和:"不错,太过勉强反而会打草惊蛇,张怀老奸臣滑,只怕会徒生疑心。"
华恒远似乎不太愿意说话,慢吞吞地应了一声:"我知道!"关洲皱眉,瞧这态度,关系必定非同寻常啊!
贺其勋忽道:"王爷,在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兰若微微一笑:"此处并无外人,贺大哥旦讲无妨。"
贺其勋修眉微束:"便是华侍郎策动了张家父子,获得了兵权。朝中那帮文臣如何应付?需知自古以来,最难降服的便是这些文弱书生的迂腐之心啊!"
陈恕跟著点头:"贺老弟说得不错,那些个文弱书生罗里八索,礼仪规矩多如牛毛,确实不易说服,少不得要来些硬得了。"
花万群忙道:"不可,最难得的便是士子之心,天下士子纷纷看著朝中文官的下场,若是硬来,伤了朝中的官员还可再补,伤了天下士子的心那可怎生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