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
寒冬绽放的梅,在冰冷刺骨的大地独自绽放,为谁?
冬去春来,而傲骨独绽的梅,也只能无奈离去……
落下的梅,映著雪白的地,是如血的泪。
序
彼方的寒梅,是为了谁而绽放?
皓皓明月,蔼蔼白雪,映著的是,我那如血的泪──
「师傅,梅府差人来拿画了。」冷懵莽莽撞撞地跑进他师父──冷若的画室,都已经弱冠之年了,还像个小毛头般毛躁。
「梅府的画是右边墙面的第一幅,嗯,就是那个人物肖像那幅。」冷若捧著热茶,坐在窗槛上,迷离的眼神不知是望著纯洁无瑕的蓝天,还是满地的雪白。
「噢,我这就送去给梅府的人。对了,师傅,您没事吧?」又见到冷若晃神,冷懵担心是不是屋子里头温度太低,才害师傅魂不守舍,或是──生病了?
听到自家徒弟的问话,冷若才小小回神过来,迷离的眼神也变得清澈动人。
「没事,你还不快送画去!」威吓的说著,可是唇角却是挂著宠溺的笑。
「是!遵命!」灿笑著蹦蹦跳跳出了画室,冷懵心想待会回来要叫厨房的大娘给师傅画室添些炭火,炉子里头的应该快燃完了。
待冷懵走後,冷若仍然将视线调回外头的雪白世界。
「你在哪呢?我的梅……」热茶渐冷,那──人的心呢?
第一章
「冷公子,今日要给陈府送画去,您可别忘了啊!」老管家扯著嗓子在正厅大喊著。
冷若搁下画笔,取来一旁的印玺在图面角落盖上,又懒洋洋地伸了个腰才准备送画去。
「小懵,走,我们去送画。」双手支在窗槛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为的就是叫那顽皮的徒弟跟他一起送画去,免得那鬼灵精憋在画坊憋坏了脑子。
听闻冷若的叫唤,冷懵赶紧将扫到一半的地搁著,也不管地上结霜是否,就赶著跑进屋子,结果就是跌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小懵你都几岁了,怎麽还这麽莽撞,居然还摔跤──」看到自家徒弟的蠢样子,冷若笑得溢出了泪。
无辜地嘟了嘟嘴,冷懵哪知道自己会滑跤,又看到自家师傅笑得跟花枝一样乱颤,当下心情差到极点。
「我不陪师傅去了!」耍小性子地坐在地上,将头撇到一边去,就是不看他那恶质的师傅。
抹了抹泪,冷若努力憋住笑来劝劝他那小孩子性的徒弟。
「要不然师傅请你吃饭?一品楼的!」听到是一品楼的饭食,冷懵也顾不得生气,甜甜地道了句「谢谢师傅」後就「咚咚」地奔上楼。
没两三下冷懵就跑到冷若身旁,谄媚一笑:「这些画还是徒弟我来搬吧,师傅你这麽瘦,待会儿被画坏坏了可就不好了。」说完就将一旁的画卷揽到自己怀里。
「你这小子,就知道吃。」伸手揉了揉冷懵的头发,冷若真不晓得该生气还是该笑。
冷懵「哎唷」一声地抓下冷若揉著他头发的手,还一边喃喃说这样子会长不高。
「走啦,再念下去也不用吃午膳了。」恶质的又偷揉了几下,冷若如愿地看到冷懵气得直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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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楼内。
「嘿嘿,今天我要大吃特吃!」叫来等後在一旁的小二,冷懵一口气点了十来道菜,算准的就是冷若刚拿到画钱,所以不怕吃垮他──
看到冷懵源源不绝地点了一道又一道菜,冷若忍不住道:「小懵啊,这桌没吃完的话就要你付钱。」扬起一抹有点邪恶的笑,意料之内的看到冷懵马上苦了一张脸。
「师傅──」哀号。
「逗你的啦!饭菜吃不完可以包回去给画坊里头的人吃,他们也好久没吃到一品楼的饭菜了。」捧起一旁的香茗浅酌,冷若唇边带著满足的笑。
「我看师傅您来一品楼就为了喝这香茗吧。」冷懵顺便也将自己的茶推给冷若喝,他才想不透那种苦得要命的东西有什麽好喝呢。
抿了一口茶,感受茶香在喉间流转,最後从喉间回甘到舌尖。
「你小孩子不懂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像是画笔的笔锋由柔转锐,再由锐转至柔,令人回味无穷。」看了看自家徒弟一脸迷茫的表情,冷若突然觉得自己说了也是白说。
心虚地应和几句,冷懵心想:饭菜怎麽还不来?我都快饿死了!
冷若也习惯了冷懵的「打太极」说话方式,而且过了那麽多年,也懒得去纠正他了。
不久後饭菜上了上来,可是冷懵却突然脸色怪异,像是隐忍著什麽似的。
察觉到冷懵的怪异之处,冷若担忧地问:「小懵你怎麽了?身体不舒服?」
「我、我……」欲言又止。
「怎麽了?」起身,伸出手探了探冷懵的额温。「奇怪,没发烧啊。」疑惑地又摸了摸自己的额温。
倏地!冷懵「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师傅,我、我上茅房!」语毕,可怜的冷懵因为内急而去寻找伟大的救星──茅房。
可怜的冷若被冷懵的举动惊傻在原地,直至小二上菜时才回过神。
「呜……」避免形象被破坏,冷若仍然很可怜的憋著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哪个我见犹怜的大美人在暗自伤神。
忽然,带泪的眼角瞥见大街上有名女子被两名凶神恶煞的男子追赶著,可当冷若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时,那三人便消失无踪,而徒弟冷懵也白了一张脸回来。
「辛苦你了,小懵。」他想装得很凝重且严肃,但是小小抽蓄的嘴角却泄漏了秘密。
冷懵无语。f
「师傅,喝茶伤胃。」一把抢过冷若面前的香茗,冷懵很没卫生的将茶杯、茶壶随手放在地板,顿时某人内心哀嚎不断。
第二章
生活无忧且惬意,转眼间已近暮冬。
「请问……冷先生在吗?」画坊前,一名打扮似丫环的女子喊问道。
「请问您是要冷先生作画还是拿画?」在厅堂柜台的老管家问道。
「我们小姐想请冷先生替她画一幅肖像,请问冷先生现在方便吗?」客气有礼,一点都没有大户人家的傲慢以及仗势欺人的态度。
「要不你们先进来稍坐片刻?外头天寒地冻的,怕各位伤了身子。」
老管家唤来一旁的小伙计,吩咐他去问问冷若这时候有没有空。要是平时客人上门,老管家都是请他们先登记再排时间作画,不过他看在这户人家还挺不错,所以才破例直接去询问冷若。
「冷先生、冷先生!老管家让我来问问您现在有没有空,说是有一户人家要请您画肖像。」小伙计喘吁吁地道,他看那大户人家好像很有钱有势,所以急忙来通报。
「老总管怎麽没排时间呢?」准备落子的手硬是僵在半空中,冷若有点不悦地道。
他自认自己不是什麽有名的大画师,但是要他作画一定排时间的规矩是众所皆知,怎麽老总管突然忘了呢?
「可是……」小伙计还想再说什麽,可是却被冷若以不破坏规矩为由而拒绝作画,他也没办法,只好摸摸鼻子向老总管报告去。
「老总管,冷先生说他不能破坏规矩,所以……」小伙计一脸汗颜地看著满厅堂的人,没见过世面的他单纯觉得大户人家是不好惹的狠角色,不顺他们的意就会赶尽杀绝。
听闻小伙计的话,老总管才察觉自己逾越了,连忙向对方解释冷若拒绝当下作画的原因。
「小姐,怎麽办?老爷跟夫人说暮冬前一定要拿到画像,但是冷先生说要排时间才肯作画,而且听总管说,时间已经排到暮冬末了。小姐,那我们要找别的画师吗?」小丫环紧张地问著门外轿内的女子。
「小秋,别紧张,我去问问冷先生能不能帮我们将时间往前排一些。」很轻柔的嗓音,虽然不会令人印象深刻,但是听了却很舒服。
被唤做小秋的丫鬟见自家小姐执意要找冷若,也只好无奈地替她拉开轿帘,搀扶她下轿。
轿内人姓梅名颖,是梅家最宠爱的女儿。梅家有两个孩子,是一对龙凤胎,不过不知怎麽地,梅家二老十分不喜爱梅菁的哥哥──梅颖,而梅颖则在前些日子去世了,原因是先天心脏病。而梅菁在双胞胎哥哥病逝後也日渐憔悴,到了近几日还得要人搀扶或拄杖才走得动,身体状况也一日比一日还差,可却没半名大夫诊得出实际病情,都只推测是心病。
第三章
梅菁倚著小秋,缓缓步入厅内。
「总管先生,能否让我见冷先生一面,我想当面与他谈谈作画的事。」如此执意的原因,只因为他希望在自己死前,能再为自己最爱的爹娘再做些什麽,好尽一些子女该尽的孝道。
「这……」老总管一脸为难地看著眼前人,他很想答应,可是碍於冷若,所以不得不拒绝眼前人的请求。
梅菁没办法,只好依照规矩先预订了时间,并拜托总管替他跟冷若谈谈,毕竟这可能是他这一生中,所能替父母亲做的最後一件事。
月华倾泄而下,洒落满地银光,如此华美的月光,又是为谁而落……
画坊前,站了一个人,孤独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地寂寥。
「吱呀──」有点陈旧的画坊大门被人从里头打开,发出久未修缮的声音。
「咦!」冷若睡不著,想说出门散散步,可去没想到一开大门就出现一个令人惊喜的人。
「啊!」轻呼一声,站在门外的人没想到这麽晚了还会有人出门,所以正在晃神的他被小小地惊吓到。
「一品楼外的那个女子?」冷若暗想,可是见来人一身男子儒装,便笑叹自己想法错误。
「这麽晚了,公子来画坊有事吗?」看来人一脸就是「有事相求」的表情,冷若不禁疑惑:「怎麽这麽晚了还有人上画坊?」
男子望了望冷若一脸狐疑的表情,只好呐呐地说出来意。
「我想请你帮我作画,可以吗?」温润的嗓音,跟他这个人给人的第一眼印象一样,温润、朦胧,就跟柔柔亮亮的月光一样。
「现在吗?」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冷若开始怀疑眼前人是不是耍他了。
「嗯。现在。」很坚定的态度,让人无法拒绝……
「你好,敝姓冷名若。」
「你好,我叫梅颖。」
冷若不知道为什麽自己会答应对方这种无理的要求,也许是他的神情太坚定,也许是今晚的月光太明亮,又也许是自己想要找人散散心……可真正的答案,又有谁能告诉他呢?
「你想要什麽样子的画?」二人在城郊石亭聊著天,冷若手上调著颜料,嘴上也不忘要问对方想要的画作类型。
「我的肖像。」梅颖随手拈起桌上的寒梅花瓣,淡粉色的幽雅,清淡的幽香,让他的心情感到极度放松。
「肖像吗?那可能今晚画不完,要不明天你来画坊,我再替你作画?」停下调著颜料的手,冷若开始思考构图。
「这……」梅颖有点为难的低下头。
「明早有困难的话也没关系,要不明晚同一时间此地见?」摊开画纸,冷若用指尖描绘著待会欲画上的构图图像。
「好。」抬头,扬起一抹淡笑,很清雅的一抹笑,就如同冬天的寒梅般,清幽。
望著梅颖那抹笑,冷若绘著图纸的手停了。
无法自制地,抚上梅颖那略显苍白、冰冷的唇。
想把那抹笑印入心头。冷若无神地想著……
梅颖愣了,当冷若温热的指尖抚上自己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沉沦了,再也不想回去了──
静谧的气氛环绕在二人周遭,似乎有些东西,在这一夜、在这一刻改变了。
第四章
「梅颖,画作应该在今晚就能完成了。」一样是调著颜料,不过今晚调的颜料是淡淡的粉红色,就像是梅花一样的颜色。
「是吗?已经快完成了啊……」梅颖望著冷若含笑的脸庞,心中有些微的苦涩在蔓延,缓慢却又清晰。
冷若仍是天南地北地瞎扯著,说今日冷懵又做了些什麽蠢事、厨房大娘烧的饭菜有哪些、街坊邻居发生什麽事……平时会与冷若搭著话的梅颖今晚却特别地安静。他一语不发,只是很慎重地凝视著冷若,像是要把这个人印入心头般的慎重。
「怎麽了?怎麽都不说话?」冷若停下调著颜料的手,他也察觉到梅颖的异样,不禁关心问道。
「没什麽,我只是在想你把我画成怎样罢了。」勾起一抹笑。
笑容里头的苦楚,隐藏在冷若见不到的地方。r
「你长怎样,画出来就怎样罗!」笔沾颜料,下笔、笔锋轻轻一转,一片梅花花瓣顿时显现,很传神的画作,城里头找不出第二人有这样的功力。
「外貌可以简单地绘出,但神韵却是要……」梅颖伸出手,抚上冷若的左胸口。「看你的心。」起身,轻轻吻上冷若的唇角,感觉微冷,却不冻人。
一朵寒梅落下,轻轻飘落在画纸上,落在画上含笑人儿的肩旁,映著笑靥如花。
「嗯?」冷若呆愣了下,没想到梅颖会吻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心跳居然会因为这个轻吻而加速不已,顿时绯红满面,幸好这是深夜,视力不良,才不至於出糗。
「没什麽。」离开冷若的唇,梅颖轻拂去落在冷若肩上的梅花,仍然是柔柔地笑著,但眼眸却渐渐湿润。
「怎麽了?好端端地怎麽哭了?」急忙替梅颖拭去颊上的泪水,冷若隐约觉得今天的梅颖不太对劲,可却说不太出来。
也许是那个轻吻让他乱了心神、乱了方寸。
笑而不答,梅颖只是很单纯地凝视著冷若,微寒的指尖抚上冷若的面庞。不甚明显的丹凤眼、略带跋扈上扬的眉、英挺的鼻、略薄的唇……
「那不是泪,只是恰巧冰霜融化罢了。」梅颖与冷若拉开距离,不远也不近,恰恰好是适合让画师作画的距离。
一个拳宽的距离代表了亲密,那一个绘者与被绘者的距离,又代表了什麽?
冷若望著指尖,上头有著梅颖的泪水,可是不一会儿却被刺骨的寒风吹散,还来不及细想,便消失无踪。
「这幅画,就在今晚完成它吧。」梅颖笑道。
第五章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王安石【梅花】
「画好了!」冷若抚了抚纸角,每次画完画他都会做这个小动作,因为小时候学画,水分拿捏总是不恰当,纸张的角落很容易皱起,久而久之他就习惯画完画後抚平纸张角落,即使纸张是平整的。
听闻冷若的话语,梅颖扬起一抹笑,兴奋道:「我要看!」语毕,便欲起身去拿画。
「等一下,还不行。」将梅颖压回座位上,冷若提起另一支笔,沾了沾漆黑的墨汁,在图面右上题了一首诗。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冷若磁性惑人的嗓音缓缓吟咏,一首家喻户晓的「梅花」,正巧是冷若心中梅颖的形象。
听著冷若吟咏的「梅花」,梅颖觉得视线似乎有点模糊……
冷若将画举起,里头是含笑的梅颖,幽雅、温柔的神韵,与他简直如出一辙,画面缀了朵朵寒梅,象徵了画中人儿是多麽孤傲且清高。
「怎样?还满意吧。」冷若骄傲地问道,他自认这是他所有作品中最出色、最成功的一幅画,也是所有肖像画中,神韵最符合被绘者的。
轻按著眼角,梅颖努力不让泪水滑落,他只想要冷若记住他的笑靥,永远、永远地记住──
「嗯,这是我看过所有画作里头,最漂亮的一幅。」他开始回想冷若画作时那专注的模样,不论是沾墨或是下笔、运笔,他都是那麽地有自信,画笔就彷佛是他的双手般。
「他天生就该是个画师,而且是最杰出的画师。」梅颖心想。
「看在是你的面子上,所以这幅画算你免费。」将已乾的画作小心卷起,用上等的丝线绑著,好让梅颖可以很方便的带走。
见冷若收起画作,梅颖才真正觉得结束了……
两人就此分离,从此不再相见。冷若也许会忘了二人夜会城郊石亭的情景,忘了在石亭内的吻,忘了那一瞬间心跳加速的感觉,忘了……他。
「铃铃……」
「叮铃铃……」
分不清是铃铛还是锁鍊的声音响起,近得犹似在耳边,却又飘渺无边。
「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把画送到北门梅府好吗?」自始至终,梅颖都是挂著笑的,清雅的微笑,或许带了点孤傲,与寂寞--
「怎麽?这幅画不是你要的吗?」冷若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