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怀袖,谁可与煮酒————雪空归[上]

作者:雪空归[上]  录入:03-20

"旬枯梦,你走吧!"
"你记住,今后的日子里,真正逃的人,是你。"
是你......是你......是你......
耳边回响的,尽是那人或真挚或愤怒的话语,几乎充满了他的整个脑海。
是他吗?
"若你不是朝廷要杀的人,那我们也许真的可以成为兄弟。"
那一刻,他并不想杀他,却又非杀不可!
现在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但至少,我命由我不由天!
宫涵月,你的命是我的!
一提缰绳,青衣翻飞间,男子,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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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走廊中,四男一女缓缓地移动着步伐,自黑的这一头走向暗的那一头。
他们的脚步是沉重的。
蓝衣的男子一双精亮的眸子此刻蕴着淡淡的疲惫,走在其余那四人中间,已没了往日的锐利挺拔。
他的伤,还很重。
秦家老宅前,男子那突然袭入的劲力,已经引发了他原本就没有痊愈的伤势。这些日子的追逃,更让他精疲力竭。
但是,他还不能倒下。
兄弟们的仇,秦家上下的恨,还等着他去讨还。
脑海中蓦的闪入那抹孤傲的身影,男子那讥诮的笑仿若还在眼前。
"我说过,你放了我,我还是要杀你的!"
"怎么样?小弟送的这份礼,大哥你可还满意?"
这次又没能杀了自己,那男子会是怎样的心情?
愤怒吗?
"宫涵月,你总是挡着我,你为什么不死呢?"
对他来说,兄弟之情,朋友之义,都抵不过那平步青云,出入庙堂吧?
"浮云酒肆一夜,枯梦永生难忘。"
可为何,他说这话的时候,他在他的眼里,分明看到了真挚?
妄那一刻他还自以为是当真。
此刻,也许男子正在气恼自己的棋差一着。
如果说雷诺尘的出现,也许在男子的意料之外,那么此刻,自己被抓来这阎罗殿,恐怕就真的是天意弄人了。
"宫大侠,进了这阎罗殿你就别想再出去,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见过十殿阎罗吧。"几人中的女子声线魅惑,他认得,是这十殿阎罗的四个弟子之一,销魂蚀骨,沈二娘。
精亮的眸子顺女子的目光投向面前的一处空旷,漆黑的暗处,一抹若隐若现的人影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宫涵月,我等你很久了。听说你被旬枯梦追杀,岑寂山庄的基业也毁于一旦,我重你是个人才,留下来为我做事,我帮你报仇,如何?"
眉尖微挑,宫涵月眸光一闪:"自古以来,正邪不同道,我宫涵月决不会和你这邪魔外道同流合污,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
"想死?没那么容易。"暗处的人影微顿,一抬手间,一股凌厉的掌风朝宫涵月迎面扑来。
身形微挫,宫涵月想要闪身避过对方的杀招,却忘了身后的三男一女。
背后一痛,灵台穴被制,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颗漆黑的药丸,送到自己唇边。
"早就听闻岑寂山庄的大庄主宫涵月为人睿智,武功卓绝,依我看也不过如此。"
被那掌风震晕的瞬间,他仿若听到沈二娘魅惑的声线不紧不慢的响起。
"敬酒不吃吃罚酒,服了这‘万咒归流',你一样得乖乖的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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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灯在幽暗的石室中忽明忽暗的摇曳着,仿若是飞蛾扑进的那最后一簇光亮,映着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子,由远而近。
"师父,我把闯入者带来了。"沈二娘魅惑的声线幽幽的响起,一双狐也似的眸子状似无意的扫过身旁青衣的男子瓷釉般晶莹的侧脸,唇角弯起的,分明是惑人的弧度。
"宫涵月在哪里?"对于女子的注视不以为意,旬枯梦眉尖微挑,对着面前带着一袭黑纱箬笠的背影,便是开门见山。
对于这种人,旬枯梦太过了解。面对他们,所有的阴谋伎俩全都无济于事,最有效的法子便是单刀直入,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那也许他们还有一谈的机会。
所谓算计与出卖,不过是为那些正气凛然的侠客们本就光辉的事迹中添加的一些小小波折,对于真正棘手的人物,是不起半点作用的。
"旬枯梦?" 尖利刺耳的声音缓缓地响起,背影微微抬手屏退了沈二娘,却并未转身:"不愧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居然敢独闯我阎罗殿。"
"便算是幽冥鬼域也不一定闯不得。"虚弱低沉的声线透着淡淡的凌厉:"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来要人的。"
"你是为宫涵月而来?"背影微微侧身,却始终躲过那本就十分昏暗的烛火:"来杀,还是来救?"微顿,那背影又轻轻说:"若是来杀,那你我目的相同,由我动手了结了他,你岂不省心?若是来救,那更大可不必,他早就服了‘万咒归流'的药,现如今不过是个听命于我的傀儡,你要来无用。"
"这么说,你是不肯将人交给我了?" 眯起的眸子带一点危险,一点杀意,旬枯梦缓缓地道:"你既要杀他,又何必给他服下那摄人心智的药?"微顿,眉眼之间慢慢抒展开来,勾起的唇带着淡淡的讥讽:"莫说旬某自己的事情不愿假以他人,便算我真想乘你这个情,这天下,恐怕也没有如此不付代价的好事。"
"哈哈!"背影笑出声,尖利的笑回荡在空旷的石室中,更显得毛骨悚然。回身,箬笠无风扬起,映入旬枯梦眼帘的是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仅有皮包骨的手爪,一头披散未束起的发,双眼中闪动着丝丝诡异的蓝光,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旬枯梦觉得眼前这个人,或者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的影子,真的就似万劫幽冥下的阎罗般,浑身散发着诡异糜烂的气息。
而此刻,他那尖利的声音亦回响在旬枯梦的耳旁:"旬枯梦,你是聪明人,我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你出卖结义大哥,屠杀秦府家眷,为达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不问青红,我身边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留下来为我做事,我不但帮你杀了宫涵月,让你能顺利完成任务,在皇帝面前居功领赏,还教你一身天下无敌的功夫,让你真正成为人中龙凤,如何?"
"那你又想要我做什么?"挑眉,旬枯梦问。
"你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若是此次完成这个任务,恐怕就更会加官进爵,位列公卿,皇帝对你也会更加信任。再加上你有脑子,有智计,想要让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不明不白的死了。很容易。"
"你想当皇帝?"眸光一闪,旬枯梦的声线略略提高。
"位居九天,身随万乘,人生之得意之处,不过与此。"十殿阎罗缓缓地道:"我若是身登大宝,你一样居功至伟,一人之下,何乐而不为?"
"你抓宫涵月来,也是想要他帮你谋反?他不答应,所以就被你下了药,关在这里。"微顿,旬枯梦唇角微勾,出口带着讥诮:"你又给他什么好处?杀我,帮他报仇?"
"宫涵月顽固不化,会有那个下场是自然的事。"十殿阎罗一双鬼魅似的眸子直视旬枯梦:"你不同,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话,不必我说,想必你也十分明白。"
"只可惜,我现在没心思做什么俊杰。"缓缓地,旬枯梦勾唇:"把宫涵月交给我,你今天说的话,我就权当没听到。不然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以为你能如何吗?"尖利的笑声再一次响起:"若不是我叫人故意放你进来,这阎罗殿岂是容你放肆的地方?现如今你与宫涵月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答不答应,由不得你们!"
"那就是谈不拢了?"淡色的眸子闪过一丝冷厉,转腕间,"痴"剑掠起一阵寒芒,直取面前人的咽喉:"打赢我的话,再谈条件不迟!"
剑光映着男子的眸子,冰寒彻骨的冷。对面的人没有动,眼见那剑尖就要刺入他的咽喉,人影,却在瞬间自旬枯梦的眼前消失。
叮得,剑尖与石壁相触,爆出一簇耀眼的火光。
这怎么可能?
眉头微皱,旬枯梦转身环视着四周。那一抹黑影便如鬼魅般,凭空的,消失在他的眼前。
蓦的,身后一阵劲风刮过,还来不及转身,那皮包骨也似的手爪,已然按上了他的脊背。
钻心般的剧痛自背后传来,被那一股劲力击得重重跌落于地,一丝鲜血溢出唇角的瞬间,那尖利的声音又在头顶缓缓地响起:"旬枯梦,我本以为你是聪明人,谁知道你也会做傻事。既然听不进我的良言相劝,那你就和宫涵月一样一辈子待在这里,作听命于我的傀儡吧!"
微微支撑起身子,旬枯梦抑制住翻涌的内息。眼见十殿阎罗一振袖间便又要冲上来,他向四周看去,想找到一处落点避开这夺命的一击,谁曾想,一道剑光却蓦的闪入他的眼,抬头,那抹蓝色的身影持剑站在当地,眸光,睿智而凌厉。
"宫涵月!"低沉与尖利的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同样深蕴着不可置信的惊讶。
眼前这蓝衣男子,便是原本该服了"万咒归流"而神志迷乱,被关在这阎罗殿中的宫涵月。
"你没被控制?"十殿阎罗惊讶的问。
"千古道理,邪不胜正。"缓缓地看着面前的人那泛着诡异蓝光的眸子,宫涵月道:"别再找了,你的人全都睡下了,会用药的,不止你一个。"
站起身,在宫涵月的眸子转向自己的刹那,旬枯梦掩去了眼中那一抹夹杂着隐隐喜悦的惊讶目光,微勾起孤傲的唇,一开口,便是讥诮的声调:"大哥,你我还真是有缘,在这种地方都能遇见,莫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现如今你我都受了伤,任何一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想要出去,除非你我联手。"眉毛一挑,旬枯梦接着道:"只是不知道宫大侠是否愿意与我这仇人并肩作战了。"
足尖一挑,掉落于地的"痴"剑扬起一道弧度握进旬枯梦的手,宫涵月低沉的开口:"我们的帐,待会儿再算。"
唇角微勾,旬枯梦一振长剑:"好!那我们便来一个双剑合璧吧!"言罢,足尖贯力,便朝那抹黑影直迎了上去,出招,便是夺命的辣手。
宫涵月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精亮,手腕抖动间,一招招厚重沉稳,将旬枯梦与自身的破绽端的防了个滴水不漏。
一时间剑光闪烁,剑气飞扬间,青衣蓝衣与那黑影缠斗在一处,一攻一守,倒是配合的甚为默契。
招数近百,旬枯梦终于称那黑影挡开宫涵月的杀招时不经意流露的一个破绽,振剑前刺。剑尖没入黑影的咽喉,尖利刺耳的哀叫声中,旋身,落地。
剑上的血滴落于地,蕴开了一片殷红。
"旬枯梦,你怎么会在这里?"眼见着黑影软软倒地,宫涵月侧身,看向男子,低沉的问。
淡色眸子中的精光一闪而逝,旬枯梦缓缓地开口:"伏虎堂查出这十殿阎罗抓了很多武林人士秘密的关押在这里,意图对朝廷不利,我这次是奉命来杀他的。"
"哦?是吗?"宫涵月略微一顿:"那要恭喜你完成任务了。"
挑眉,孤傲的唇角掠起一抹讥讽的笑意:"还要多谢大哥你的鼎力相助,我才能这么容易就杀了他。"淡色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男子,旬枯梦缓而又缓的轻轻开口:"就是不知大哥你此刻是不是在后悔刚刚没趁人之危杀了我,替你的那些兄弟们报仇。这就是你所谓的侠义吗?若是没有你这侠义,你也不会被我到处追杀。忘了吗?我是怎么出卖你的?宫大侠这大哥便是这么当的吗?"
眸光一冷,反手间,长剑已然架上旬枯梦的颈子。
剑锋,很冷。
"如今此地再没人可以阻拦,倒是杀我的最好时机。"低沉虚弱的声线幽幽的响起,带着他贯有的讥诮与傲然。
"旬枯梦我问你,若是今日你还能活着出去,你打算怎么做?"
"我还是要我想要的东西,决不更改。"只是,我还贪心的想要挽回一些什么。
"你想要什么?权势?名利?"身在江湖,心向庙堂,旬枯梦,你是心比天高,还是误堕俗瑶?
"你觉得不屑?"不理会架在颈中的长剑,旬枯梦缓缓转身,对上男子精亮的眸子:"那是因为你早在江湖上拥有了你的权势,早就得到的东西,你当然会不屑一顾。我为朝廷做事,奉命杀你,这么多人跟着我,这就是权力。而你呢?你的侠义迄今为止为你带来了什么?被出卖,被追杀,岑寂山庄的基业毁于一旦,出生入死的兄弟命丧黄泉,这些,都是你所不屑的权力促成的!宫涵月,我们两个到底是谁错了恐怕没人能说清楚,你若还坚信你的侠义,现在就杀了我,为你的兄弟们报仇阿!"
精亮的眸子一暗,宫涵月沉默良久。
"旬枯梦,你我各找出路吧。"
"你还是不杀我?"感觉颈边的长剑缓缓地垂下,旬枯梦挑眉:"你难道忘了上次放过我的后果吗?"
"这次你我联手杀了十殿阎罗,你也算是就我一命,我宫涵月不想欠你的情。"抬眼,对上旬枯梦淡色的眸子,眼光瞬间凌厉:"若是下次再遇上,我绝对不会再手软。"
言罢,蓝衣已然消失在视线之中。
幽暗的石室内,只留那一抹青影,良久,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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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刺眼的阳光照进满树枯黄的林中,也照着那一抹孤单的青色身影,将那欣长清俊的身子在背后拉出长长的阴暗。
已走了多久,男子浑然不觉。
"我奉命来杀你!"
"这么多人跟着我,这就是权力!"
"旬枯梦,你我各找出路吧。"
"我宫涵月不想欠你的情。"
"若是下次再遇上,我绝对不会再手软。"
耳边回响着方才的话,男子唇边溢出一抹笑。
呵,还是放过他了吗?
下次,这是他多少次的重复着要杀自己了?
为什么不下手?他不是说过,不杀了他的话连老天都不开眼了吗?他不是说过,他说到就一定会做到吗?
"你若还坚信你的侠义,现在就杀了我,为你的兄弟们报仇阿!"
为什么,他说的如此过分,他仍然不下手?!
还是为了......侠义吗?
侠义,要他不允许自己的趁人之危。
缓缓地移动着步子,男子觉得自己的内息在不住的翻涌着。鲜血最终不受控制的溢出唇角,一手扶住旁侧的枯树,眸子微闭间,心思仍在流转。
宫涵月,难道我连死在你手中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第一次他逃脱,是因为他的兄弟们拼死维护他;第二次他逃脱,是因为伏虎堂的众人贪生怕死,畏缩不前;而第三次,却是自己亲手放过他。
这几个月的追杀,他把宫涵月逼得无处藏身,四处奔波,可那人却仍旧可以气不长出面不改色,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遭到怎样的背叛,那抹蓝影依旧还是那样挺拔。
而自己呢?
若不是他的侠义,自己恐怕早就死在那次围攻之下,若不是他的侠义,方才的激战过后,他早该杀了自己为他的兄弟们报仇。
他早该杀了他的,可他现在才发现,他杀不了他。
如果说他和宫涵月之间的追杀是一场争斗,那么自他亲手放过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一败涂地。
是他输了,他无话可说。
"我还是要我想要的东西,决不更改。"
想要的东西......
到了现在,他究竟想要什么?
是权势名利,还是那浮云一夜的饮酒畅谈?
狂吗?傲吗?还是,傻?
放在眼前的抓不住,却把自己寄托在水中月,镜中花上,到头来落得如此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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