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君〖三〗蔷薇挽歌————月香枝

作者:月香枝  录入:03-20
蔷薇挽歌
Dirges of Roses

Chapter 1 火绒草
奥地利的国花,有一个更加通俗和流行的名字,雪绒花。
花语:不能忘却的人,重要的记忆。

道美和阳光从很小就认识。
据他们的父母说他们是同一天出生,并且在同一个医院同一个产房里。满月出院之后又碰巧发现两家只隔几个街区,因此就互相认了干亲。
用道美的话来说,要不是现在是改革开放新社会,说不定早就指腹为婚了呢,哼哼。
阳光就很厌烦一样淡淡地瞅他一眼,好像在对他说,闭嘴。

阳光的家境在她上六年级之后开始殷实起来。夸张点,她可以将零花钱订成草稿本,然后在上面打上十天半个月草稿。相比之下道美的家庭只能勉强说是还在奔小康。
阳光搬家后,道美就常常赖在她家的三层别墅里蹭吃蹭喝。

第一次去她的新家时,他发了小小的惊叹。我也好想一个人占有三个房间。一间书房,一间卧室,还有一间......
阳光一共有三间房间。第一间里像个小型图书馆,一些雅致的书架上藏着许多书籍。还有软垫、单人圆沙发,沙发床什么的,米色窗帘的落地窗让整个房间采光优良,可以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里看书。
第二间房间是卧室。这个房间有很大的空间,因为当初设计的时候,在房间中间预留了给阳光练习舞蹈的场地。加上钢琴,加上电脑,加上长书桌,加上长三米宽两米的双人床,加上CD播放器,再加上其它若干摆设,用阳光的话来说,是孕育罪孽与享乐的温床。
前两间房间,道美都进去过。只是二楼走廊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那扇门上了锁,阳光没让他进去。
她说,那是为叙黎准备的房间。即使在搬了一次家后,里面的东西也没给任何人看过。
道美问,那什么时候才会打开让我进去呢?
等到我见到叙黎的那一天。

很小的时候,道美就经常听阳光提起叙黎。
拜托,告诉我嘛。道美像坏小子一样死缠烂打,你和叙黎到底是在哪里认识的啊?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他?
都说了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了。
是个什么样的人?
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的笑容很温暖。

她别过头去。不愿多说。

阳光在人前有十分优秀与乖巧的一面。
她以优等生的身份,在重点学校里,当了很多年班干部。
凡是她所在的学校,她几乎都是第一名。

道美对这些所谓的赞誉总是很不屑的样子。
阳光偏过头,问,怎么,不服气?
哪里哪里。道美做出阴阳怪气的样子。
阳光嘟囔着,切,酸葡萄。

道美只是很清楚地知道。阳光是个不正常的女孩子。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道美和阳光班上一位同学的钱包在短短一节课间不翼而飞。里面装着对那个年龄的学生来说数目不小的钱款,以及一些重要的钥匙。班长在班上追查了整整一个星期无果,一星期以后的中午,钱包莫名奇妙地出现在讲台上。被人用小刀划得伤痕累累,钱包内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
老师在讲台上痛斥着这位思想品行有问题的同学时,道美看见阳光仰着小脸,也是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右手不易察觉地握紧,揣进口袋里。

他后来问她,你右手里面是什么?
她也不隐瞒,笑嘻嘻地拿给他看。手里是小小的刀片。
道美倒吸一口冷气,是你干的?
她还是笑嘻嘻的。怎么?
他说,不是,亏我刚刚还在心里诅咒那人不得好死来着。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人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阳光成绩很好。但另一方面,她又是奇怪的学生。小学的时候,她总是在刚考完全年级第一后不到五分钟,就被老师拎着到走廊上罚站。因为她从来不好好听课。
除此之外,还有不交作业,逃学,撒谎......她仿佛是一个诡异的容器,优点与缺点都同样明显。老师们对阳光又爱又恨。

站在走廊上的时候,她听见教室里同学们读书的声音。她靠在墙壁上用指甲刮着白色墙面。抬起头。天空的蓝色让她感觉轻微眩晕。

道美说,我知道你在想,我要将墙面挖一个洞,这样就可以钻回去上课。
阳光点点头。
你觉不觉得这种想法有那么一点奇怪?
阳光还是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样子。对于大多数她不想回答的问题,她就是这个态度。

大部分时间,道美都能猜到阳光的想法。
只是他永远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日记·阳光
叙黎:
我恨这所学校。

七岁的时候,我就想过,人们为什么要去学校。
第一个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妈妈。她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是为了去学知识。
可学知识为什么一定要通过学校呢?产生这个疑问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那些知识学了又有什么用。

叙黎,后来我时常想,要是早一点明白就好了。或者见到你,我可以问问你,你一定会给出完美的答案。

我曾经觉得那些六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们离我非常地遥远。真的很远呵。当我背着小小的书包第一次跨进学校大门的时候,我在心里叹息。
长大好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但是我很想快一点长大。f
这样才可以见到你。才可以嫁给你。

我经常会被罚站。有时是在走廊里,有时就在教室里,在全班同学的面前。老师拿硬实的教鞭打在我的头上。
站一节课是家常便饭,有时候几节课几节课地连着罚站,甚至有时整个一天的课,我都是站着听下来的。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得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病。每次被罚站的时间一超过十分钟,我的眼前就开始模糊,一开始我会举手向老师申请。老师,我头晕。
老师拿着粉笔很不屑地看着我,别和我来这一套。好好站着。

放着我置之不理是个错误,因为我很快就会在持续的眩晕中呕吐。
这个毛病一直没有治好。到医院去查却没有任何问题。后来所有的老师都不敢再让我罚站,就让我搬个凳子单独坐在全班同学的面前或走廊里。

叙黎,知道吗?在走廊里的时候,蓝色的天空低低地压下来,我像是躺在很深的水底,汹涌的海水从头顶无声无息地漫过。那种感觉,令人窒息的快感。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市里同时举办了语文和数学竞赛。学校的选拔非常严格。一开始是几百人培训,然后考试,淘汰,剩下的人再培训,再考试,再淘汰。经过几轮近乎残酷的淘汰,我和另外几个同学终于被选出参加比赛。
就在那一天,我发现我忘记准备数学老师要求的新的口算本。
我从数学课代表那里拿走了一名同学的数学本。将使用过的部分撕去,将它伪装成新本子的样子。

事情的结果当然是暴露了。更严重的后果是,我被同时取消了语文和数学竞赛的资格。
回到家里,爸爸的巴掌一下子就扇了下来。我的鼻孔里冒出鲜血。
我只是站在那里,我看见他们的眼神有点奇怪。然后我才想到这个年纪的孩子挨了打是要哭的。而且只要哭了,大人就会感到你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惩罚和逼问就会到此结束。所以每次犯了错误,爸爸妈妈都会齐心协力想逼出我的眼泪。
多么丑恶的嘴脸。
我心里想着。我跑回了我的房间。上了锁。爸爸妈妈在门外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敲门声停了。

终于安静了,叙黎。我对房间里寂寞的空气唤着你的名字。我将脸轻轻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

我的竞赛名额被班上另一个同学代替了。
她在第一轮选拔中就被淘汰了。可是我看见他的父母在办公室里提着昂贵的礼品。那是我的爸爸妈妈无法承担的数额,爸爸那时刚好失去了工作。
是那天我被语文老师勒令罚抄课文,我只好在教室里一直留到夜色降临。当我拿着抄好的课文走向老师办公室时,不小心看见的。

竞赛名额是固定的。
我自己撞在了枪口上。

对周围的敌意从那一天开始。

很多年以后,再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还是只能看到当年降临在自已身上过于残酷的惩罚。而当时年幼的我怕没有新本子,老师的教鞭又会落在我的头上。那样一天中剩下的时间,我都会持续头痛。
这是一种可怕的疾病,像是要从灵魂深处对一个人进行谋杀。
我不知道如果换了别的三年级学生会怎样做。
也许我没有资格说自己太年幼。

将那个同学的钱包划得支离破碎时,我在心里暗暗舒了口气。
她赢了。但她必须付出代价。即使这样也无法弥补我失去的一切。

后来,我学会了以各种手段报复伤害我的人,当然,我做得很小心,因为被发现的话,只会徒劳地给自己带来麻烦。
而世界上有那么多做坏事的人,他们却丝毫不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不愿意成为道德和公理的牺牲品。
然后在五年级的时候,我旷了一个月的课,期末考试各门都拿了全年级第一。我从班主任手里接过成绩单时,微笑了一下,然后将成绩单放回她的桌子上。
父亲下岗后自己下了海,生意开始有起色,他购置了一栋新的别墅。他已经决定让我转学。那所学校有更好的升学率。
我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这所学校。这里有教我认字的老师,教我算术的老师,教我画画的老师,生病时陪我去医院的老师,领着大家去看电影的老师。用教鞭打在我的头上的老师,当众骂人是饭桶废物的老师,拉着我的耳朵揪我去罚站的老师......
已经够了。叙黎。

银莲花
Chapter2银莲花
如花精般的白色花卉,名字在希腊语里是风的意思。
花语:没有结果的恋情。
就像道美知道阳光许多不为人知的方面一样,阳光也几乎掌握着道美全部的秘密。

他说,你胡说,我哪像你做人那么阴暗。
阳光眯起眼睛,哦?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每个星期都要去的那个酒吧里干什么?
道美一脸很尴尬的样子。

道美对女人一直没有兴趣。但是他也没有男朋友。
你找不到合适的人吗?阳光问。他点头,然后又摇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

而生理的需求与心理的空虚是可以分开的。
阳光说,我知道。

《Porn Theater》,这部电影有两个名字,《色情电影院》,或者,《炽热的眼睛》。
纷杂而混乱的地下的"角落"--空旷的,密集的欲望,暗地滋生--阳光无法光顾的角落,那里的人"害怕死亡,害怕活着"。女装的男人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们没有梦想与青春。这是个绝望的独幕剧。

阳光歪着头。我知道那种酒吧里有许多性感男人。但我还是觉得你也许应该真正爱上一个人。这部电影让人明白,完全抛开了感情的欲望,肉体只会在放纵中将心灵折磨得更加空虚。
道美继续摇着头。他不知道阳光想说什么。大多数时候,她俨然活在另外一个世界。

阳光又想要什么呢?他总是在想。阳光一直喜欢一个叫做叙黎的男人。但道美从来没有见过他。甚至他的照片,肖像画等等,什么也没有。
而且她在一进入初中就迫不及待地投入了恋爱。对象是班上一个既老实又深情的男孩子。每天会为她写一封真情的诗歌。

道美眼看着阳光每天很感动一般地将诗歌收下,然后在街角拐弯处将它们全部扔进垃圾筒里,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抗议。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她扯了扯有些皱起来的格子裙,很天真地笑着说,当然知道啊。不过亲爱的道美,你仔细看看这些诗歌,难道没有玷污文学的感觉吗?
道美打了个哆嗦。他浏览过每首诗的内容,知道有多么拙劣。虽然不像阳光那样醉心文学,但他也喜欢美丽的文字。
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地反驳,可这不是作家给编辑看的稿件,这应该说是一颗真心。
心?阳光微微地笑着。

只有真正爱诗歌本身的人才会在诗里灌注他们的心。那样的诗歌才是有生命的。就像读弗兰西斯·海涅克,读泰戈尔,读北岛一样,只要摸着他们诗集的封面就能感到里面一颗心脏的跳动。读他们的诗歌才是真正灵魂与灵魂的交流。
诗歌可以为特定的某个人写,但那只能算是诗歌体的情书。更何况还是这样的文字。阳光扬了扬手里的信纸。既然是写给我的情书,我当然有权处理。
道美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妥。他说,你还是在混淆文学与你的恋爱的概念。你不喜欢那个男生吗?
她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喜欢,只是不是爱。
我还在等着,有一天可以和叙黎见面。

道美是在很久以后才完全明白阳光这些荒唐的恋爱。
在阳光的概念里,爱情是一种汹涌的感情。那些疼痛,诗意,伤害与激烈,阳光是被这些东西迷住了。
他想她喜欢的不是和她恋爱过的每一个男子,她喜欢的恐怕是爱情本身。
□□□自□由□自□在□□□
阳光后来频繁地更换男朋友,一直到高中结束。道美见证了她每一个男朋友,他们都无法长久地停留在她身边,进展程度顶多就是拉拉手而已。
而每年秋天到来时,阳光就翻出蓝色的毛线团,开始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织一条花纹复杂的围巾。是很烦的针法,要把四种深浅不一的蓝色毛线按顺序织进围巾里去。她对道美说,这是叙黎来时,我准备送他的礼物。
那条围巾她织了很多年。因为冬天一过,她对这条围巾就百般挑剔,将曾经满意的花纹全部拆掉。她在春夏就是忙着将自己秋冬季节里的成果尽数毁去。
道美虽然对她的种种诡异行为已很习惯,可还是忍不住问过她好几次。你这样织要织到什么时候去?
阳光一脸平静与幸福的样子。她手里蓝色的围巾总是只有一点点长,可是她很有信心地说,等到我见到叙黎的那天,它一定已经织好了。相信我。

初中的时候阳光考进了市里最好的中学,道美则是托了阳光父亲的帮助,也挤进了那所学校。然后两人一路同学直到大学。在这期间阳光的男朋友一直不停地更迭。
深情的,笨拙的,自恋的,软弱的。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全在她面前败下阵来。她对待他们都是漫不经心抓不住的样子。但又不能说她完全不关心。所有的男生正是被这种若即若离的神秘态度所吸引,天生想要占有的欲望越来越深。
结果就成了这样了,得不到的东西才是好的,这也许是天生的劣根性。陪道美在他常去的酒吧里喝酒时,阳光一脸无辜地摊开手。
道美心不在焉地抚摸着自己的酒杯,不远处有两个男人正放肆地接吻。他觉得有些脸红,他偷偷地用眼角瞄着坐在对面的阳光。
她正笑得一脸无邪的样子。

就在他们快要毕业那一年,学校里出了一件凶杀案。
打扫厕所的校工发现学校东楼二楼厕所的门紧锁,门缝内血红色的液体已经凝固。他慌里慌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报警。
高二(3)班班长尹小艾的尸体被发现躺在厕所里。整个头部被钝刀子一样的东西硬生生割下来,不知去向。死亡时间被推定在前一天夜里11:00左右。发现尸体则是第二天上午9:13时。

本来除了在学生中引起一些议论与恐慌,这件案子与道美和阳光没有丝毫关系。可在命案现场,还发现了一个灰色的信封。里面有一张薄薄的信纸。
蓝色墨迹的字体,奇怪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我这样爱他。他不爱我。

虽然这件案子明显不是自杀,但尹小艾在不久前被道美拒绝了表白,又在之后无意中看见道美和男人举动亲昵地出入酒吧的事情,早已有流言在学校里肆意散开。他无论到哪里,都能感到形形色色的目光笼罩在他身上。
警察找到道美时,他正和阳光坐在操场高高的看台上。明明是深秋的季节,阳光却只穿一件白色连衣裙。她在风里轻轻地将耳边浓密的发丝拨开去。看上去异常美丽。

推书 20234-03-20 :天亮说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