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君〖三〗蔷薇挽歌————月香枝

小阮也是这么觉得的吧？每每这时他就会咯咯地笑。他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叙黎，如果你在这里，你一定也会很喜欢他的。虽然他没有蓝色的眼睛，但他和你是多么相似啊。看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像看见了你一样，就会感到那些长久以来为你储存的心里温暖的感情如同流水一样温柔地流淌。

道美最近和我断绝了来往......这也是我早就预料到的。说了那些话，他会生气也是应当。但是我只能这么做......他不应该如此信任和依赖我，虽然我们一起长大，但我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他真的是很爱绪离。我丝毫不怀疑他们在一起会幸福。

第二个星球是个大城市，我在那里见到了一个喜欢向日葵的孩子。他的心脏有问题，因此必须住在医院里进行治疗。他的病房在一楼，窗户总是开着，在他的窗台下种了一片美丽的向日葵。
我会去看他。我钻进那片向日葵里在他的窗台下和他说话。
他的名字叫桑葵。是个安静的少年。话不多，听我说话时总是微微笑着，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也对我说起他曾经生活的城市，还有他的弟弟桑伤。他们都是孤儿。
偶尔他也会提起他的恋人。他说，那是个温柔的人。
说温柔这个词的时候，他脸上有温暖的神情。

是他将我送到这家大城市的医院里来治病，也是他说要拼命挣钱来支付这些费用。我很感激......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要更加爱他......
你很幸福。我对他说。在远方有心爱的人在等着你。
是的，我很幸福。
他对我灿烂地微笑着。

我在那个城市住了几个月。因为我找到了一份临时的工作，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不想离开这个如向日葵一样美丽的孩子。
如果有可能，我想亲眼看见他的病痊愈，然后和恋人重逢。这将会是一个完美的结局。但生活从来不肯将它最完美的一面慷慨地赠予世人。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没有再看见桑葵。他的主治医生说，他从医院里逃走了。
说这话时，他脸上有闪烁的神情。

我默默地转身离去。
我有种预感，我从此将再也见不到他。
而我也该离开这个城市了。

是的。我很幸福。
他对我灿烂地微笑着。

我回过头去。
空空荡荡的窗台前，向日葵在凉风里，仍旧无邪地仰起脸庞倾慕着灿烂的阳光。

一场盛大的哀悼。

白日菊
Chapter13 白日菊
一种菊科白日草属植物。产地在墨西哥，一年生草本植物。
它所纪念的圣人是3世纪末，因为信奉基督教而遭罗马帝国迫害，最后殉教的圣耶歇比斯。
花语：永失我爱。

道美最近感觉异常心烦意乱。他心里还在生阳光的气，因此不愿见她--这对改善他的心情并无任何帮助。
他现在花了很多时间和绪离在一起。他几乎一有时间就去他那里。

绪离问他，你还没放弃那件连环杀人案的调查吗?
当然没有。实话说，现在已经有了不少进展。c
哦？绪离饶有趣味地扬起眉毛。可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还是为了阳光的事情？
......

道美，你其实，并不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才生阳光的气吧......
这其实是你长久以来积郁在心中对她的愤怒爆发才导致的。
我不是说你恨她。其实我知道她在你心中非常重要。只是你在苦恼着，这么多年来她的事情一直在困扰你。
道美点点头。
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吧......她会令人不安。
令人担心，令人生气，她的任性和残忍几乎要将人逼疯......

我实在是弄不懂你们。你们互相一点也不了解。
你们真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道美说，恐怕只是我不了解她。
有时候有种很可怕的感觉，觉得我在她面前无所遁形。而她一直躲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她可以操控我的一切......

道美离开绪离那里之后，又在外面散心，一直呆到很晚才回自己租的单身公寓--找到工作之后，道美就和家人分开来住了--华灯已经在夜晚有些潮湿的空气中闪烁。他不由就想起阳光眯起眼沉醉的模样。她迷恋城市的灯火并无可救药。
他甩了甩头，好像是为了将这些莫名的思绪都甩在一边。他摸出公寓钥匙打开了家门。
屋里一片漆黑。
他摸索着打开了墙上的电灯开关。
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漆黑的眼睛与他对视。他瞪着它。它也瞪着他。他们之间隔着一只眼睛的距离。
等到他终于回过神来，才想起要看持枪的人。他移开了目光。
苏警官一手持枪，冷冷地望着他。

苏警官，你这是干......？
苏警官警告性地将食指搭在扳机上，道美不再吭声。
她也不说话。两个人和一支枪都令人胆寒地沉默着。

道美。我是来找你报仇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为这一刻，准备了很久......

道美，你有没有曾经，杀过一个人呢？
那是个很爱你的人......他后来为你自杀了......
他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
你疯了!你可是警察！
我就是为了查清他的死因才当的警察。苏警官诡异地笑着。
然后，当我终于知道一切时，我就决定这么做了......
她的手指扣动了扳机。
砰！

千钧一发的时刻，道美扑上前去扭住她的胳膊。子弹在天花板上留下一条火药的痕迹。他们在地板上扭打在一起。她腾出一只手来掐住他的脖子。警察的手法干净利落毫不留情。道美顿时觉得头晕眼花。
模糊的眼前，绪离的脸一闪而过。
道美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拼命伸出手捉住那只拿枪的手。
他触到了一个冰冷的物体。
他将那只手连同那把枪，狠命扭过来......

砰！

镜头慢放：
又一阵枪声让道美不知所措。
剧烈的打斗忽然停止更让他摸不着头脑。
他试着松开手。
没有任何抵抗。

苏警官躺在地上。
那把枪对着她的胸口。
就在刚才，道美将她拿枪的手扭了过来。
扳机扣了下去。

道美想要站起来，却一下子瘫软下去。过度的恐惧使他无法动弹。
他哆嗦着去扶墙，他终于站了起来。
他不敢再回头望一眼现场。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自己的公寓。

道美在公用电话亭里给绪离打电话。
电话里，断断续续的忙音。
道美想起绪离美丽的眼睛。他上课时沉沉睡去疲惫的睡颜，他身上青草的芳香，他额前柔软的发丝，他在他怀里留下的眼泪......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让他爱得如此无力。
忙音忽然终止，电话里传来了绪离的声音。

绪离。
什么事？绪离的声音微微有些疲倦。
道美用冰冷的手指拿着电话。温暖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在话筒上。

绪离，我们逃走吧。
一起离开这个城市吧。
我们逃进深山里去。世界将会忘记我们。我们也将忘记所发生的一切。
我们在一起会很幸福的。
绪离？
话筒那边是长久的沉默。

好的。道美。我们一起离开吧。
绪离温顺的声音缓缓流淌着。

绪离，你爱我吗？
我爱你。我是否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这一点。
你到哪里，我都会跟着你的。我们的命运早已羁绊在一起了。
你以为你还能够从我身边逃开吗？

绪离，你现在在哪里。
绪离的声音停顿片刻。
良久。
我现在在阳光这里。

阳光？
是的，她把我找过来，说要给我看一件东西。
你也过来好吗？我想见你。
电话就此中断。

道美挂上了电话。他将脸贴在电话亭冰冷的玻璃上。
明明晴朗的夜空，却忽然下起了雨。

道美在细雨中往阳光家的方向奔跑。他想跑着去拥抱绪离。他要告诉他当他不问理由不问原因毫不犹豫答应要和他一起走时，他几乎要流下眼泪。
他也想拥抱阳光，这一刻他终于决定要原谅她。他明白她心里的寂寞与伤痕，也知道她所缺乏的安全感。一个人的生命中，能够陪伴你这么多年的一个人非常少，非常非常少......
她是唯一的一个。

日记·阳光
叙黎：
我在第三个星球只停留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但我遇见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是个英俊的男子。只有二十七岁的人生，却有过三次自杀史。
第一次是割腕，被家人发现后送进了医院。第二次吞了一瓶安眠药，在医院高超的洗胃技术下他又痛苦地苏醒过来。
我看到他时，他正在地铁站徘徊。
我上前主动与他打了招呼。

他所有的一切，是在地铁前的咖啡厅里，过了一杯咖啡的时间，全部告诉我的。
他详尽地向我描述他每一次自杀的手法，准备工作以及感受。我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我问他，面对死亡究竟是种什么感觉？
感觉？就像纵身投入心爱的人的怀抱。
是的，那非常迷人。
你怎么知道？你也曾经尝试自杀吗？他用敏锐的眼光望着我。我摇摇头。他似乎有些失望。
但我能够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因为我正在写作。
我有个朋友曾经问过我，写作是深重的自杀，还是灵魂的洗礼。她不知道，我也没法回答她。
也许，只是一种扼杀生命的方式......
她已经消失很久。无论如何我也要将她留给我的小说写完。

我们隔着咖啡的蒸汽对望。
我好像看见素玫温顺的眼睛平静地望着我。

地铁即将进站时，我们在呼啸的风声里道别。他执意要和我握手。我们的手指缠绕在一起。
我转身离他而去。
我总是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转身的一刹那，我忽然想起一个曾经看到过的故事：一个年轻男子整日在地铁站徘徊，冷眼看延伸至黑暗的铁轨，寻找自杀的可能，日复一日......
身后传来一阵惊叫，与此同时，我感到地铁呼啸着从我身后掠过，隐约听到一声钝响。明亮的车厢内和站台外的人们，都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得愣在原地。
叙黎，你真该看看那场面，如同时光在一瞬间凝固了一样。

越来越多的人向着与我相反的方向聚在铁轨旁。

我这一生一共自杀三次，其中一次终于成功了，你猜是哪一次？
啊，我不知道哦。

工作人员和穿制服模样的人向我身后的方向跑来。我继续往明亮的出站口走去。

这一场旅程已近尾声，我所想要的，想知道的，想做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完成了。
就在昨天，我终于完成了素玫留给我的小说。我往笔记本电脑打进最后一个字。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摸摸身旁的围巾。我将它围在脖子上。温暖柔软的触感，一圈又一圈。
我无声地笑了。此刻我是多么幸福的一个人啊。

接下来，只剩一件事要做......

叙黎，我很快就可以见到你了。

阳光静静地站在绪离身后。他挂了电话。
她对他说，我们走吧。
你要带我去看什么？
来了就知道。阳光有些神秘地笑笑。
她将绪离带到二楼的走廊尽头。
她用一把黄铜的钥匙，打开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绪离站在门口，她示意他进去。

绪离站在房间的地板上。他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蔷薇花香。房间里所有的窗帘都密不透风。在他的眼睛能够凭借门口微弱的光线适应房间中的昏暗之前，那一丝微弱的光也被掐断了--阳光走进房间里，在身后关上了门。
她就站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出声。
那么，阳光？绪离感到有些奇怪。
你究竟要给我看什么？

阳光缓慢地走到绪离面前。她将嘴唇凑到他的耳边。
她轻声说，绪离，有的时候，我会对这个世界感到非常失望。

非常，非常失望。

她在昏暗的房间里眯起眼。

终章·蔷薇(1)
终章·蔷薇
往往密集丛生，满枝灿烂，微雨或朝露后，花瓣红晕湿透，景色颇佳。
盛开的蔷薇给予人对爱情的憧憬，然而爱情不只是一场美丽的梦，花虽然会凋谢，心中的最爱却永不凋零，蔷薇就是恋的起始、爱的誓约。
花语：与你一起转到天堂去......

道美说，原来，你就是素玫。
是的。我就是素玫。
苏警官微笑着说。

苏警官没有死。
死的人是阳光。
她把那条要给叙黎的围巾挂在二楼房间的天花板上，将围巾的另一端拴在脖子上。然后踢倒了房间里一张凳子。

绪离的尸体躺在阳光吊在天花板上的尸体正下方，在满是蔷薇花瓣的房间地板上。本该是眼睛的地方是两个漆黑的窟窿。
现场很快被封锁起来。终于踏进那间房间的时候，道美几乎昏厥过去。c
房间内陈设十分简单。地上没有地毯，正对面一张书桌，上面凌乱地堆满了画画用的工具与纸张。房间周围的墙壁上贴满了铅笔稿，道美想这些应该全部都是阳光的作品。
房间另一角立着一个白色的书柜。里面有一些书籍。除此之外这个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空气中混合着铅尘与蔷薇的香气。

在正对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在墙上的所有画中这是唯一上了色的一幅。画里的人对发生的所有惨剧不闻不问，依然温和地微笑着。
画面的纸质很陈旧，笔触和色彩也新旧不一。这是一幅画了很多年的画。道美想画里的人应该是叙黎。
任何人问他，他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对方，他从未见过这样美到极致的人。叙黎双手在胸口交叉如祈祷一般。长发像温柔的线，包裹着他温暖干净的微笑。这样美丽好似天使的人，必定不属于这个世界。
可是一个人不可能凭空就能如此详尽地描摹出另一个人的肖像。阳光一定是见过叙黎本人。
苏警官说，你说得不错。
实际上，这么多年我们做了详细的调查，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一切......

道美的父母告诉道美一个天大的秘密：阳光并不是她父母的亲生孩子。
阳光的父母告诉他另一个更大的秘密："她"其实是个男人......（作者注：从这里开始，对阳光的第三人称由"她"变为"他"......）

真正的阳光在出生未满一年便已夭折。
她的父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外界隐瞒了这一事实。为了能够更长久地隐瞒这件事，他们竟然想到收养一个孩子，让她以阳光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他们在孤儿院和福利院到处寻找可以代替他们女儿的孩子。很幸运地，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与幼时的阳光非常相似。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名字也是阳光。
由于同名，所以改户口的事情也非常方便。男孩阳光就这样被领回了家。

他们给他穿女孩子的衣服，留长他的头发，让他以女孩阳光的身份活下去。
知道这件事情的，就只有道美的父母。
他们一致决定保守这个秘密。

道美说，我从来没想到会是这样。

警察们在阳光房间的书架后面，又发现一道暗门。它将整个房间一分为二。
门后面，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房间。蔷薇花香扑面而来。

房间里有一张很长的书桌和一把靠背椅。在那张长桌子上，好像标本一样地摆着在连环杀人案中被肢解的所有人少掉的部分。
每一件都是制作上好的标本，好像它们本来就没有生命，本身就是做工精良的人体模型。
头发，手，头颅，耳朵......最后一件是一对蓝色眼珠。
道美支撑着冰冷的墙壁以免自己昏厥过去。

在房间里有一个小小的储物柜，警察从那里搜出了制作标本所需要的基本材料。
还有一种名为"罗莎"的香料。
苏警官告诉道美，"罗莎"的主要成分是蔷薇花，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复杂的化学成分。保存尸体的功效远大于福尔马林。将这种香料涂在被肢解的部分上，可以保存非常长的一段时间，被切下的部分不会萎缩，变形，腐烂......就如同还活着的时候一样。而且会散发出优雅的蔷薇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