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玉摘掉墙上的结婚照片,挥舞着,和它一起摔在地板上。李歌听到声音,疾步而来,抱起。陶玉死死搂住李歌的脖子。
惨淡的白光
李歌听到门铃声,挪开怀中的陶玉,开门。陶玉几乎哭了一夜,李歌默默陪伴她。门镜里,徐通华抱着欢欢,陶冰站在旁边。
门开了。陶冰看到李歌头顶着鸡窝,问:"陶玉呢?"李歌活动着酸痛的臂膀,顺势向卧式房门,指了指。
"妈妈,睡懒觉,我去叫妈妈起床!"欢欢跳下,奔向前。
李歌拉住女儿,带上了虚掩的门。"妈妈累了,让妈妈多睡一会儿。"
陶冰张望着卧室,根据某种常理揣测,喜笑颜开。"我说晚点送过来,欢欢说什么都不行。......欢欢,去给小乌龟找个家。......和我们逛早市,相中的。要说你这丫头和你一个脾性,看上什么,一定要得手!"
"妈妈,我买了小乌龟!你来看啊!"欢欢捧着罐头瓶,脚踢着门。
陶玉系好衣服,微笑而出。陶玉此时的微笑仿佛一记记耳光打在李歌的脸上。
陶冰和妹妹说了几句家常,离开。李歌找来了鱼缸把小乌龟安置妥当。父女边看边聊,一问一答。李歌时不时捏欢欢的小鼻子。陶玉那边说开饭,李歌去厨房端菜。陶玉猛然说:"别用你的脏手碰欢欢。"李歌了解陶玉反感小动物,但是她说的脏似乎和小动物没有关系。吃饭的时候,李歌给欢欢夹菜,陶玉冷冷地说:"有病没病?别连累到孩子!"李歌"啪"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站立。"你到底什么意思?"如果女儿不在,陶玉一定会说"艾滋病"。"什么意思,自己去想!"在陶玉看来同性恋就等于艾滋病。欢欢扔下碗筷,躲到了母亲身旁,小心地望着喊做爸爸的男人。
那次短信"晚安"之后,李歌有一段时间没来小屋。这种情况也曾出现过,季晓枫没有去多想。下班,季晓枫有时候会和齐亮一起去网吧。齐亮打游戏,季晓枫找人聊天。没有齐亮的邀请,季晓枫就回小屋看看电视。小屋乱糟糟,脏衣服塞满了洗衣机。一早一晚的短信渐渐消失。季晓枫按捺不住打了电话,李歌说忙就急匆匆挂机。季晓枫猜测李歌说话不方便,但是过后几天不见他的回电。齐亮开始工作,来找季晓枫的次数减少到无。季晓枫下班直接回家,边听音乐边洗衣服。小屋的房租到期续交,季晓枫和房主协商,交了一个季度的。以前,李歌都是按年交。季晓枫偶然也会想,或许李歌厌倦了,缘分走到尽头。季晓枫开始想家了,整晚整晚泡在网吧。
李歌把女儿的照片塞进了旅行包里,走出了大门。桌上的字条上压着汽车钥匙。以前出门,李歌的行装都是由陶玉收拾。李歌清楚这次离开和平常不一样。这个家里虽然没有季晓枫,但是依旧让李歌怀念。李歌怀念家的气氛,怀念亲情的温暖。
季晓枫接到李歌电话,飞快赶到了火车站。李歌上了火车,季晓枫愣愣地立在站台上。"上车啊!"李歌回想起来电话里面没有提到一起回家的事情。季晓枫被李歌拉上了火车。"陪我回老家看看。"李歌坐到软卧车厢说。
季晓枫兴奋过了,发现李歌闷闷不乐,就和他玩了一会儿纸牌。其他乘客闲聊,一概都是季晓枫回答。
夜,季晓枫从上铺探出头,看到李歌睁着眼睛。季晓枫踩着小桌子下来。李歌掀起被子,季晓枫钻了进来。铺面睡两个大男人有点拥挤。李歌侧身把季晓枫抱在怀里。季晓枫顽皮碰着李歌的唇。李歌望了望对面床铺,俯到季晓枫耳边说:"都知道了。"
"都睡了。"季晓枫继续把身体靠近李歌。
"她--!都知道了。但是......没......"李歌拖长了"她"字的发音。
季晓枫从李歌的神情反应过来。沉默不语,相互温暖拥抱。"她是怎么知道的?"季晓枫隐约感觉自己闯了祸。
斜对面上铺的乘客翻了个身。两人惊心,望过去。季晓枫指了指顶部,逃回到自己的铺面。
吃过午饭,他们到站下车。李歌领着季晓枫去了汽车站,转乘长途客车。帽子下面,两人拉着对方手。窗外流动的风景,勾起李歌断断续续的回忆。这里是上中学的学校,那里是入伍报名的地方。还有,我第一次在这里照相。李歌唠唠叨叨,季晓枫机械应答。长途汽车开出了县城,颠簸在山路上。李歌指着道旁光秃秃的果树,回手间触到了季晓枫身体某处突起。"嘿!我这说树,你想什么呢?!"李歌生气季晓枫敷衍自己,马上又忍不住笑了。季晓枫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扯了扯外衣,遮挡住腿间的某物。一路上的阴郁顷刻皆无。"那是什么树?"李歌没有心思回答季晓枫的问题,盯着他的脸望。
齐亮在下班的路上遇见到佟童。摇晃的车体令双方的发梢亲密地交织在一处。佟童的呼吸温暖地呵护着齐亮的手腕上的伤疤。齐亮换了一只手,把有伤疤的手藏进了衣袋里。齐亮表面镇定自若,内心早已经乱了方寸。车一停,还没到站,齐亮下了车。佟童跟着也下了车。齐亮感觉到了佟童的行动,随着上车的人流,重新上了车。在关门的一瞬间,佟童及时挤了上来。公共汽车拥挤不堪,两人守在门口,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司机督促大家买票,向后走。齐亮摸索着口袋,没有零钱。佟童伸手,准备投两枚一元硬币。齐亮抢先一步投进去20元钱。
再次进站,齐亮直接从前门跳下车。猫和老鼠的游戏玩了几个回合。两人腻烦了,累了。齐亮放慢了脚步,佟童紧跟着。过了几条街,两人不知不觉肩并肩走在一起。沉默,佟亮偷偷去拉齐亮的手。齐亮不露痕迹地搓了搓耳朵,把双手交叉掖在腋下。佟童心里酸涩。从前的隆冬,齐亮会摘掉手套,捂热佟童的脸。然后,佟童会把齐亮冻僵的手放在唇边哈暖气......
齐亮在路灯下面停住。从前的齐亮专门停在黑暗处,趁机抱住佟童亲热。佟童顺着齐亮的目光看到了某宾馆的招牌。招牌的灯箱在夜色里发出惨淡的白光。圆形转门缓慢旋转。
齐亮压住佟童的身体,没有丝毫温柔。佟童鼻子沁冷汗,勉强支撑,承受着撕裂的痛。佟童趴在床上喘息,齐亮窸窣穿着衣服。"我没和她做过。"佟童闭着眼睛说。他必须说,否则以后没有了机会。佟童不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以获得齐亮的谅解。他只是想给他们的爱情一个清楚的了断。他了解齐亮的个性。齐亮不会轻易爱一个人,也不会轻易恨一个人。一旦爱了,恨了,就是一生一世。佟童想说,我爱你。可是望见齐亮手腕上依晰可见的伤疤,佟童羞于出口。爱人可以放弃生命,自己却放弃不了婚姻。
齐亮站在阴暗的角落里面等待着佟童。佟童走出透明的圆门,湿润的头发在寒冷中冒着热气。霓虹在夜色中流光溢彩。佟童慢吞吞地走上出租车。
齐亮看清佟童艰难的脚步,心如刀割。他的报复再次失败。齐亮用冻僵的手指拨通佟童的电话。
佟童听见齐亮的呼吸,夜风吹,混杂的汽车鸣响,......"停车!"佟童付钱下车。他拿着电话寻找齐亮,他感觉他就在附近。
"一起吃饭。"齐亮挂掉电话,流泪。齐亮同情过季晓枫的境遇,鄙视过李歌选择爱情的方式。此时,他是否需要同情?他又应该去鄙视谁?鄙视自己!
齐亮走到路灯下,迎着佟童的方向而去。
另一个开始
老屋里面流窜着阴湿和潮冷。家什整洁,蓬松的被子充满了阳光的气息。堂哥的细心可见一斑。季晓枫萎缩在被子里,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上牙打着下牙。南方没有北方寒冷,但是北方的室内温度远远高于南方。所以南方的冬天更冻人。李歌吹掉落在女儿照片上的烟灰,继续吸着烟。经过这次家庭变故,女儿疏远了父亲。李歌不清楚陶玉对孩子说了什么话,还是压抑的家庭气氛惊吓到了她。暂时离开是折衷的选择。
季晓枫骂了一句娘,整个人钻进了被子里,不见首尾,缩成一团。李歌掐灭烟,重叠两床被子,搂住季晓枫。季晓枫蒙着被,玩着手机游戏。按键有点不灵光,季晓枫将就玩。手机的背板碎裂,上面贴着季晓枫的大头贴照片。手机的光亮映照着男孩的脸,一片朦胧。李歌想,这些年实在没给季晓枫买过什么像样的东西。"过一阵子,我要出国。"李歌说。季晓枫聚精会神打着游戏,李歌没再打搅他。因为前期非典疫情,李歌和阿列克谢的合作一直未成型。哈尔滨的公司全部移交给了陶玉。李歌又回到了赤手空拳打天下的状态。现在找阿列克谢合作没有任何资本,只当是买彩票碰运气。李歌看着季晓枫激烈游戏,失声叫好。季晓枫得意翘起嘴角笑。一切似乎回到了初见的篮球场。
清晨,李歌的堂哥看见被子里赤身相拥的两个人,感觉古怪,说不出缘由。堂哥叫过吃饭,人就走了。李歌穿完了衣服,季晓枫还躺着没动。李歌又拉又扯才把他弄起来。
在堂哥家吃完饭,李歌买了些祭奠物品,领着季晓枫上了山。冬天的山异常苍凉。没有郁郁葱葱的树木,没有艳丽的山花,唯独乌鸦在空中鸟语。没睡醒的季晓枫走走停停,到山上已近中午。
李歌摆好了祭品,跪在坟前。季晓枫靠住一棵大树,望着晴朗的天空,远处的山。李歌回头喊季晓枫过来。季晓枫站了过来,李歌看了看他,说:"陪哥哥跪下吧!"
季晓枫没有犹豫,跪到了李歌的身旁。李歌举着香说:"爸,妈!我带晓枫来看您们了!"季晓枫跟着李歌三叩首,突然感觉有点像认祖归宗,又像喜拜天地。季晓枫有意想笑,又知道万万不能笑。李歌上过香,点燃着烧纸。
季晓枫跪得腿发麻。对着坟墓出柜,李歌可能是中国第一人。如果两位老人底下有灵,会不会气得蹦出坟墓?他们不喜欢是一定的。季晓枫现实地想,越发跪得没趣,不耐烦。"哥哥,我可以站起来了吗?"
"你也上注香吧!"李歌说。
季晓枫举着香火冥想,找不到合适的话,直接把香火奉上,了事。如果二老认可自己的存在,自然不会责怪自己的无语;如果二老不认可,自己也不必要对他们说什么。李歌添加一张烧纸,心里默念一句话:欢欢长高了,懂事了;陶玉一直对儿很好;晓枫也是个乖娃,儿子爱的人;儿子好累啊,真想躺在这儿歇息一会儿;保佑欢欢;祝福我们,儿子不孝......歌不知不觉已然是泪流满面。季晓枫帮着递烧纸,被烟火熏得眼泪直流,似乎伤心更甚。
李歌临别又上了一注香,告别。"爸,妈!儿子走了!"
下山的时候,李歌说:"晓枫,跟哥哥一起出国吧!"
"不去!"季晓枫回绝得干脆。
"这次......可能会去久一些。"
"多久?"季晓枫心下沉。
"一年,或者两年,或者......"
季晓枫问:"到底多长时间?"
"两年。"李歌希望在两年内可以把黑河的空壳公司发展起来。国内这块基本是无利可图,出国是必然。
季晓枫踢着石头,沉默向前走。他考虑是不是和李歌一起出国。目前的状况,李歌昨晚已经详尽地说明,自己跟着出国只能增加李歌的负担。另外,母亲那里也不见得同意。在国外,没有朋友,没有工作,没有喜爱的食品;只有爱人,但是爱人属于工作。季晓枫来个射门,把石头踢飞到山下。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包袱,他有自己的梦想。
下午,李歌去村里的小学校逛了一圈。泥土围墙残破不堪,教室的屋顶透着冷风。这就是乡村学校,没有玻璃的窗子传出孩子们朗朗读书声。李歌拍着充当校门的大树,默念着:共产党啊,共产党。回首,李歌对当校长的堂哥说:"哥,帮我把家里的老房子卖了,得的钱修修这儿。"李歌说得是家乡方言,一旁的季晓枫听出几分,猜出全部。
回来的路上,两人相互扶持着淌过了小河,回到了家。裤腿湿了一半,鞋子更不必说。李歌从邻居家里抱来柴草,烧水。鞋子挂在灶墙旁烘烤。季晓枫换上了李歌的衣服坐到灶火旁,取暖。李歌拉着风箱,火苗摇曳出几簇温暖。季晓枫靠着李歌的肩膀,无聊地吹起口哨。口哨吹着歌曲,一阵阵忧伤在蔓延。李歌又问到:"和我一起出国?!"
季晓枫的口哨停顿下来,坐直身体,
"明天我们走?!"c
"泥菩萨过河,还逞英雄!"季晓枫嘀咕,环视四壁。
"你不同意?"李歌的面庞跳动着炉火的影子,桔红同黝黑痴情缠绵,交融不分。
"你一定要出国吗?"
两人近距离地凝视,灶膛的火噼噼啪啪作响。
"是。"
水烧开了,李歌找来大木桶,准备洗澡。这个时候,一些乡亲陆续而来,围坐在堂屋。一大锅水被众人喝了个精光,他们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们都是得知卖房的消息,冲着李歌的房子来的。李歌婉言逐客。众人一听李歌还没吃饭,蜂涌而上,盛情邀请吃饭。李歌被围到当中,险些遭到五马分尸。李歌喊停,安静下来。屋子里仅剩下季晓枫啃饼干的声音。众人看过去,马上有人说:"儿子都这么大了!娶媳妇了吧?"季晓枫"扑哧"一声,饼干屑随即喷出。李歌彻底恼怒,脸上勉强维持笑意。"我的房子已经卖给堂哥了。"人如兽散,季晓枫越发笑得无法自持。李歌夺过他手里的半块饼干,塞进嘴里,敲了敲他的脑袋。
夜,或许是他和他的最后一夜。
男人无端地恐吓陷入欲望爱恋的身体,更加深情狂热地一次次冲刺,索要着片刻的永恒。小河的水舒畅低吟,月色偷窥满屋春光。
风远了,山静了。
男人望着头顶的房梁,母亲习惯在房梁吊着筐,筐里面有蜡肉。两人各睡一边。男人茫然望着空空的箩筐,莫名地想起了那个叫做妻子的妹妹。回来之后,她能否和自己一起冷静地处置婚姻,还是继续维系幸福?
"哥哥,我等你回来!"
从今后黑暗中男人唯一可以听到的声音。男人把男孩搂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小腹,结实而平坦;密合着他的后背,温暖。男孩不知道自己可以等待多长时间,转身寻找着丢失的自我。他和他紧紧相拥,呼吸彼此温热的气息,亲吻对方脸颊上属于自己的泪水。
两年等于七百三十日,一万七千五百二十小时,一百零五万一千二百分钟,六千三百零七万二千秒......
等待,或许是他和他幸福的另一个开始。
圆之外(后记)
他说:我不能向全世界说出我对你的爱,就让小说来说吧!
他说:哥哥,我不会离开。除非你让我离开。
漫长的分别,他们写给思念的诗歌:
(一)忆
不是天黑了,而是太阳回家了
不是夜深了,而是路灯熄灭了
不是寂寞了,而是想你了
不是不哭了,而是无力了
不是不爱了,而是你走了
不是不睡了,而是梦醒了
不是不梦了,而是心痛了
不是不痛了,而是心碎了
夕阳的余辉衬托着我孤独的身影
我离开这钢筋水铸造的城市
来到了曾经相爱的地方
寂寞而又孤独的等待他的出现
我拿出一根香烟
擦亮一根火柴
那忽明忽暗的光芒
照映着我期待的双眼
我点燃香烟
看着如往事般飞走的烟雾
我继续往前走
他出现了
本已沉淀多年的心河再度被他激起感情的波澜我们相拥
他走了伴着我的只有那即将燃尽的香烟
(二)徘徊
西湖美景三月天
细雨绵绵断桥前
曾经琴萧奏仙乐
如今孤音用难见
苦守百年相约处
发花鬓白度风年
白马带会夫君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