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莲曲————石生【上部】

作者:石生【上部】  录入:03-18

他外婆不放心,从家里拨两个丫头过来,他素来嫌女孩子聒噪,却又不能赶人回去,便索性把府里的丫头们全安排在前院做些闲活,也不用她们伺候。这麽一来他越发没人管束,夜里看书到三更天是常有的事,末了就睡在书房里间的小床上,一来二去竟病上了,连著打了两天喷嚏,不时夹著几声咳嗽,还是不肯找大夫来瞧病,依然我行我素。怀砚劝不动他,又实在看不过去,便自作主张叫人请了个郎中回来,好说歹说地替他拿了脉,开一副方子留下。
也不知那郎中是庸医误人,还是石远洲自己根本不记得服药,大夫是看过了,可这病倒是一天天地加重,他本人倒没怎麽察觉,照旧每日去翰林院当值

这日石远洲到了藏书的阁楼上查阅邸报,可巧安季言也在,见石远洲上来,从书堆里探出头,笑得眉眼弯弯地招呼他
石远洲见著他就心烦,正眼都不瞧,冷哼一声,绕过书架往里面去了
安季言被他甩惯了冷脸,也不著恼,反而微微一笑,摇摇头,翻过面前的书页继续看下去
忽然听得後面一阵压抑的咳嗽声,顺带著书本翻落在地的声音,安季言快步走过去,看见地上掉了几本书,石远洲一手扶著书架,另一手捂著嘴,半弓著身子不住地咳嗽,安季言赶忙把手伸过去扶他
石远洲侧身微微避开,稍稍止了咳嗽,抬眼瞧著安季言像是要说话,可刚一张口又咳嗽起来,又觉得脑子像灌了铅似的昏沈,整个人朝书架上歪去,安季言见这情形,不再理会他的拒绝,强行一把将他扶起,伸手向他额头上探去,手触之处烫得跟火烧似的
书阁上风大,安季言想不能让他在这久留,半扶半抱地撑著他下楼,恰好编修刘成林和庶吉士蒋晏并肩打这边路过,远远地看见了他俩,刘成林叫住他:"子扬,石老弟这是怎麽了?"
石远洲昏昏沈沈已是说不上话,安季言扶著他答道:"想是刚才在楼上风吹了,突然发起烧,打算送他回去请大夫,待会若是有事,还要劳烦二位年兄替我告个假。"
刘成林点头道:"这个自然,你放心。"一旁蒋晏也劝;"石编修的病要紧,就别耽误了。"
"谢过二位年兄了。"
瞧著安季言扶著人慢慢去了,蒋晏戳了一把刘成林:"怪了,他二人不是一向水火不容麽?前些天还吵得鸡飞狗跳,今日怎麽这般要好了?"
刘成林嘴角挂起一丝好看的弧度,拖长声音:"不足为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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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怀砚去请大夫,又将人送上了轿子,安季言终究是放心不下,也跟著去了,两顶官轿一前一後入了轿厅,石府的下人们还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正纳闷他们家那位怎麽回得这麽早,竟还带了客人来。
不等人上前打轿帘,安季言已是先一步出了轿,绕到前边的轿子那想把人扶出来。石远洲发著高烧,又在轿内一路颠簸,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安季言一咬牙,将他打横抱起,石远洲避不过,心里一急,又是一阵咳嗽:"咳咳......这、这成何体统,放我下去!"安季言却不理会,转头对著旁边还在发愣的丫头们喝道:"看什麽?还不快带我去你家主子卧房?"
几个丫头平日里从未受过差遣,石远洲待她们十分客气,日子一久便不怎麽讲规矩了,这时见府上突然来了个一身官员打扮的陌生美男子,都忍不住好奇拿眼瞄他,受到呵斥也不以为意,反而七嘴八舌地凑上来问:"少爷这是怎麽了?""是你一路送咱们少爷回来的?哎呀您真是好人......""您也是翰林院的老爷吗?"
年纪稍长的南菊见安季言的脸色越来越差,开口制止她们:"你们这是作什麽?没规没矩,尽给少爷丢人,"转身向安季言蹲身一福,"丫头们不懂事,大人莫要见怪,请随我来。"

穿过回廊,绕到後院,抱著他上楼,又进了卧房把人放在床上。丫头们一路叽叽喳喳的也跟著过来了,虽然之前胡闹,这时却是端盆送水井然有序,给石远洲除去官服皂靴,又绞了热毛巾替他敷上。正忙活著,怀砚带著京里有名的老大夫孙枚匆匆地赶来。
安季言守在一旁,等大夫看完诊便问:"孙大夫,他怎麽样了?"
"他这是风寒气虚,想必是夜里受的寒气太重,这下人是怎麽伺候的?"孙大夫摇摇头,在安季言对面坐下,提笔开方子,语气却带了责备,"这病应该也有段时日了,怎麽拖到今天才请我过来?"
安季言默然,看了一眼怀砚,後者连忙解释:"之前请人来瞧过,开的方子还在呢,定是那庸医误人,耽误了少爷的病。"
孙枚停了笔:"哦,拿来给我看看。"e
怀砚掏出一张纸递上,孙枚接过来细细看了,奇道:"按理说这方子也对症,可你家这位怎麽......不应该啊。"
怀砚有些窘迫,想说什麽却又不敢说:"这个......"
孙枚长眼微微眯起,犀利的目光朝他一扫:"莫不是你们底下人擅自减了药......"
怀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摆著手忙道:"没有没有......"
"这不怨他们......咳咳,是我...不曾记得服药......"石远洲这会儿已是清醒了许多,见底下人受了冤枉,挣扎著起身向孙枚解释
安季言慌忙过去扶他:"你刚刚睡下,又起来做什麽?快躺著。"石远洲看他一眼,没说什麽
"哎,"孙大夫叹口气,"我说这位翰林小老爷啊,身子可是自个的,哪怕你封了一品大员,身子一垮可就什麽都是虚的了,你别说,以前还真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不服药,反过来差点让郎中受冤枉,你们出去问问,哪有这样的道理,不吃药就能等他自然好起来?"果然,名医都有些怪脾气,夹七夹八一通责备,竟说得石远洲做声不得
孙大夫写完了方子,交给怀砚,"照著方子抓药,用文火,每日一剂三煎,"又拿眼觑著石远洲道,"你家小老爷要是不肯喝,灌也得给他灌下去。"
"啊?,"怀砚心道这我哪敢,一眼瞟到安季言,犹如见了救星般躬身一拜,"安大人,灌药的事还得托给您呐。"
安季言巴不得这一声,眉开眼笑道:"好说好说。"石远洲自是气恼,拿眼狠狠瞪他一记,似嗔似怒,却没了以往那股冷淡。这一眼瞪得安季言心花怒放,好似又中了个状元一般。当下向孙湄道了谢,又说要亲自送他回医馆,孙大夫哪里肯依,二人少不得推辞一番,终是孙枚拗不过,坐著安季言的轿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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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季言送走大夫,嘱托怀砚去安排人抓药煎药,又吩咐丫头们把厨子叫来,当面交代养病期间一些饮食上的禁忌,俨然成了石府的主人,再回到楼上,卧房里只剩他二人
轻脚走近床前问:"觉得身上好过些没?要不要倒点水给你?"
石远洲裹著一床锦被,面朝里躺著,也不理他
安季言一笑:"也罢,你好生休息,我不扰你便是。"说罢从一旁的书案上挑本书,坐在对面圆桌旁的凳子上看起来
石远洲听得动静,知道他就坐在自己背後,哪里敢睡。两人就这样,一个坐在桌前神定气闲地看书,另一个对著帐壁提心吊胆地枯躺,竟耗了一个多时辰,一个小丫头端了托盘上来:"安大人,少爷的药来了。"
"有劳姑娘,"安季言闻言站起身,"还是我来吧。"
"不用你管!"石远洲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蹭地一下坐起来,脸涨得通红
安季言忍著笑几乎憋到肠子打结,一旁的丫头故意开口道:"少爷您也不看看,安大人大老远把您送回来,又是请大夫又是守著陪您吃药,这份心意上哪找去?您这麽说话可就伤透人心了。"拿托盘朝桌上一搁,径自出门往楼下去了
石远洲看著门口,脸都气歪了:"丫头片子懂什麽,也不看看是什麽人。"
安季言从托盘中端起药碗走近床前,笑道:"那你看我是什麽人?"
石远洲板著脸不瞧他:"不是好人。"
"是,我不是好人,你说是什麽,那我便是什麽,来,先把药喝了。"
"刚刚说了,这事不用你管。"
安季言也不笑了,把药碗朝他一递:"不想被我卡著喉咙灌药,就自己喝下去。"
石远洲一撇嘴:"凶什麽,谁怕你?"话是这麽说,却是接过药碗,闭了眼一口气喝下,正苦得龇牙咧嘴,旁边又递过一小碟金丝蜜枣,他也不客气,挑了一粒就往嘴里塞,这才觉得好受些
看对方端著碟子笑吟吟的模样,他没来由地心头一热,竟有些感动,想著是不是该说些感激之辞,话到嘴边却成了逐客令:"药我喝了,你怎麽还不走?"
安季言道:"枣子不错,你还要麽?"
石远洲:"............"
门外传来一阵吃吃的低笑声,二人转头一看,是几个丫头靠在门外朝这边偷瞄,见被发现,一时都嬉笑著散了
二人相顾无言
安季言颇为无奈:"你府上还真是没什麽规矩,丫头们一个个的还真有意思。"
石远洲没好气地回道:"我这里小门小户,怎比得你那状元府规矩大。"见安季言不说话,又补上一句:"若是觉得我这里的丫头有意思,那也好办──世兄看上了哪个只管带回去,这个主我还做得。"
安季言拿鼻子上下嗅了嗅:"怪事,怎麽闻著一股酸味了?"紧接著蹦出一段不知从哪学来的昆腔念白:"哎哎,天色已晚,小生告辞~~"一揖到底,躬著身一边拖音一边往後退
又好气又好笑,石远洲终是忍不下,把早已紧拽在手的枕头砸了出去,幸得安季言跑得快,险险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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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皇帝靠坐在书案前,未著龙袍,只穿了宝蓝色绸布直裰,一身闲居内宫的便服装束,面前是内阁大臣齐濂和方准,二人面向御案垂手而立
皇帝扬了扬手上的一道折子,"这是给隆儿授课的郭老师傅上的折,说是回乡养病,要撂挑子了,"啪地把折子丢在案上,"朕已经准了他。"
"郭先生年事已高,因病请辞也在情理之中,"首辅大臣齐濂微微欠身,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和发须尽白的方准不同,他却是保养得极好,清瘦白皙的脸上三缕长须打理得整整齐齐,极有一股文臣的贵气,他接著道,"只是太子殿下的课业不能耽误,当尽快选出接替之人。"
皇帝点点头:"正是,今日就是找你们来商量。"
方准笑道:"想必皇上心中已有人选。"
"真是什麽事都瞒不过你,但也不全对,人不是我挑的,是隆儿的意思,他向我提到一个人,翰林院修撰安季言。"
方准心里一咯登,他本来在这件事情上没什麽想法──但他的这位门生还真会给他找意外,惟恐是自己听错了:"莫非,太子的意思是?"
皇帝耐著性子给他解释:"就是让安季言来接任讲师。"
方准不做声了,齐濂却开了口:"安季言虽是状元,却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尚轻,又无资历,让他去教导太子,恐怕,不合适吧?"
"这个朕也想过,对此人有些印象,文雅持重一表人才,年轻倒不是否定他的理由,"皇帝似是而非地说了这麽一句,目光落在还沈默著的方准身上,"你怎麽看?"
方准只是略为一笑,齐濂的反对在他意料之中,能让自己的门生做储君的老师──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安季言是不能放过的机会,他更是打定主意要替门生把这份差讨下来:"回皇上,臣却以为安季言堪当此任,我朝为太子讲学者素来俱是翰林出身,安季言虽然年轻,却够得上资格。况且,聘任西席,终是要尊重学生的意愿,既然太子......"
"恩,你不用说了,朕明白了,"皇帝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书案,"齐爱卿,你还有没有什麽要说的?"
这意思已经明摆著,皇帝对太子极是宠爱,方老夫子把这尊小神搬出来,便叫人驳不得了,齐濂想自己若是再做反对便是自讨没趣,只得低眉淡淡道:"一切凭皇上圣裁。"
皇帝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转而道:"那这件事就这麽定了──方准。"
方准没想到这事定得这麽顺利,赶忙伏身:"臣在。"
"你来拟旨,安季言调往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的缺空著,就由他补上,让他给太子讲《四书》,合适不合适,就看他的本事了。"

10下
  
漏发的一段,爬上来补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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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濂柄国已久,甚得皇帝重用,一向专权独断,方准在内阁与其共事,表面上恭敬顺从,暗中却在培植自己的势力,时日一久齐濂便对他生了戒心,无奈方准素来谨言慎行,在朝中口碑甚佳,竟一直找不到理由挤走他。暗里插杠使绊见招拆招过了这麽多年,仍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二位阁臣一前一後出了宫门
齐濂回身一拱手,笑容可掬:"方兄走的一步好棋,齐某佩服。"
方准谦恭回礼:"首辅过誉,能得太子殿下青眼相加,是那孩子自己有福气,我们这些老人哪里沾得上光?"
"也是,"齐濂不置可否地笑笑,看著他道,"既然如此,还望方兄一路走好,告辞。"大红色袍袖一甩,扬长而去
*
从方府回来之後,安季言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麽滋味。方准什麽也没问他,就是告诉他,皇帝要请他给太子当教书先生,然後只说了一句"好自为之",意思就是机会我替你争取了以後该怎麽样你自己努力吧。安季言只得硬著头皮回话,无非是感谢师相提拔日後定当效犬马之劳云云,指天发誓地表了一通忠心才离开
这官是给他升了,正五品的大学士,虽然和修撰一样仍是个虚衔,好歹也是连升三级,还让他去做太子的老师──看看这多好的事,别人求都求不到,可当事人却郁闷上了。
老实说,安季言不太喜欢小孩子,更不愿意和太子这位天下间最为惹不得的小孩子打交道,当时在顺天府衙里第一眼见到朱靖隆时就觉得头疼,听他说了几句话後连牙都疼起来──那位哪里是太子,分明是被宠坏的富家纨!。怪只怪自己一时冲动招惹上这位祖宗,他安季言十年苦读中了状元,是打算做一番经世治国的大业,不是来给小毛孩当家教的──虽然这也是晋身的好机会,但一想到要伺候的那位学生指不定就在找法子报复他呢,他又开始头疼起来。
头疼也没办法,皇帝开的口内阁拟的旨,不去也得去,他连连叹气,听天由命吧。
他想一个人散散心,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著,脑子里想著事,竟鬼使神差般地来到石远洲的家门口
石府的下人见他一身杏色葛布襴衫,头顶方巾,闷著头看不清他样貌,只道是哪里来的落魄秀才,远远地喝住他:"站住,就是叫你,干什麽的?有拜帖麽?"
安季言抬头看过去,对方却认出他来──石远洲这阵子在家养病,安季言每日都过来"监督"他喝药,石府上上下下竟没一个不认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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