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第一~四卷)————叶非衣

作者:叶非衣  录入:03-18

"劈─哒─劈─哒──"有谁拖著步子缓慢地走过地牢外长长的石板走道,由远及近,回声似有魔力一般直直地震进胸腔。少年在声音里回过神,转头看著地牢的门。他听到脚步声在门外停下,而後是开锁的动静,"吱呀──"门被推开,一人就这麽出现在他的面前。
少年笑了,脸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笑意漫入了眼眸子,让他整个人在一瞬间闪耀起来。他想开口说话,刚试著叫那人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发不出一个音节。少年略带抱歉地接过来人递上的水,小口小口润著喝下。见那人在他身边坐下,他很自然地靠过去,贪婪地呼吸,那人身上馥郁的香气一直都他最爱的。
末了,少年轻轻说:"锦云,这次来晚了几天,看月亮,今天初六了吧。"
锦云伸手捏了捏少年的鼻尖,道:"让你担心了?解药我带来了。"
少年看著锦云从怀中取出的"解药",笑得更加乖巧:"我现在就吃,你先站开一些,不然会伤到你的。"
锦云依言站开,看著少年认真地念起咒语,解药被他托在掌心,如抽丝剥茧一般化作一条细线被少年吸入口中。每吸一些,少年的表情就痛苦一些,到最後剧痛难忍不停地在地上打滚。他浑身都很痛,血管仿佛要爆开了一样,他想发泄,但脚上的铁链让他无法自由活动。他用手大力地抓他的长发,精致的五官扭曲了,这幅痛苦的样子让边上的锦云不忍再看,只好偏过头去。
过了许久,少年才慢慢地平静下来,蜷缩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此时走道上又传来脚步声,一个高挑的英俊少年背著一个布包,抱著一个装满热水的木盆出现在门边,他一语不发地将东西放下,又按著原路离开了。
锦云过去将地上的少年抱到床上,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服,取过帕子用温热的水帮少年擦洗身上的汗水。刚才剧痛的折磨让少年出了一身汗,几乎耗去了所有的力气,现在只是乖乖地任锦云擦洗。擦完後锦云打开布包,给少年换上干净的中衣,又让少年的脑袋躺出床外,他一边用手托著他的脑袋,一边为少年洗长长的头发。待一切清洗工作完成,锦云解开铁链,
认真地替少年处理脚脖子上的伤口。
少年直到这时才缓过神,看著锦云道:"对不起,我一定又吓到你了。"
锦云此时才露出了笑容:"不碍的。只不过,真的是很厉害的毒呢。"
"恩,所以一直一直都治不好。还要辛苦你找解药。"少年慢慢地低下头,眼神里掩饰不去的悲伤他不想给锦云看到。
"会好起来的,会的。"
锦云重新给少年戴上铁链,收拾好地牢里的东西後,离开了这里。
少年躺在床上听到门外落锁的声音,以及锦云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月光下苍白的面孔,还有空洞的眼神,眼泪就这麽悄然无声地滑落。
□□□自□由□自□在□□□
从古庙回来的第二日,夏阳奕楠和泠允就先行离开了,小园子被忻和的一个寡居妇人收养,泠允又留下些银票,虽不富裕,但有了温饱。
隶祀和凌琰在县府又住了几天,这几日间最大的收获就是打听到了沐公子可能是洛郡人。忻和镇要去洛郡就要先翻过古庙北面的那座山,再走上一天一夜才能到达。离开忻和的时候沈辰璃带著沛宣一直送到了镇口,哭著嘱咐道"有了空就多回来",沛宣拉著隶祀一脸的不舍,隶祀蹲下身子抱著沛宣说"下次回来再给你讲故事"。
走山路时隶祀心情似乎很好,不停地说东说西,凌琰认真地听著,时而应上几句。隶祀原本体力就普通,又说了一路,走了一整日已经累得没了一点精神。这一带的地形他们完全不熟,於是干脆趁著天未全暗之时,凌琰找了处地方支起了火堆,打算露宿。
隶祀吃了些干粮,稍稍有了些精神,拿著木条拨火堆,劈劈啪啪的火星子在这样的夜里能让人觉得安心。
"呐,凌琰,你说那个沐公子收集五行之力到底有什麽用?"
凌琰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困恼著大家很久了却没有答案。隶祀也没有答案,他身子随意地往後面一倒,仰面躺好,这时他看到了月光,苍白的月光。


(章二)

到洛郡的时候是那个月初八的下午,几天的赶路和露宿让隶祀和凌琰的脸上有掩不住的疲态。凌琰功夫底子较隶祀好些,又是很吃得了苦的性子,路上也不见他露出些不耐。隶祀虽是闲不住的人,但山路走得长了,四周没什麽变化的景色也看得腻了,就不由地一直嘀咕著"还有多少路",大热天赶路出了一身汗让他浑身不舒服。
因此一进了洛郡,两人就寻了一家客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後各自休息。待睡醒时,已经过了用晚饭的时辰。之前几日吃的都是干粮,隶祀和凌琰索性去了洛郡的一家大酒楼,饱餐一顿後,小二送上了一壶花茶,说是去去油腻气。
茶是温温的,注入杯中後就溢出一股浓郁的香气。隶祀深深吸了两口,叹道:"好香。"忙不迭地喝了一口,含在口中一会才慢慢咽下。此时隶祀突然微微皱了皱眉,花茶在唇舌间流转的香气让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隶祀又喝了一口,那种感觉更加的强烈。他干脆拿过茶壶掀开盖子闻。
边上的小二也看到了隶祀的动作,跑过来问道:"公子,这茶还好吧?"
"小二,这是什麽茶?"
"公子,这是我们洛郡特产的牡丹花茶。两位公子来晚了几个月,没赶上牡丹花会。那些花谢了後,我们就取来了花瓣,配上几味药,做了这茶。这壶茶是今年新做的。牡丹花茶清心润肺是最好的了。"
"是挺香的。"隶祀点了点头,对凌琰说,"你试试看,有什麽感觉。"
凌琰见隶祀的表情,知道这茶肯定有玄机,拿起杯子闻了闻後,又仔仔细细地品了一口。茶水之中蕴含著充斥口腔的香气让凌琰也不住地拧起了眉心。
"很熟悉对不对?"隶祀问道。
"是。在哪里闻到过这个味道。"凌琰放下杯子,接过隶祀递过来的茶壶。一靠近那股扑面而来的浓郁香气让他一个激灵。这个香气正是沐公子身上的味道。凌琰不会记错,当沐公子朝著他挥起袖子时,袖风里带著的就是这个味道。
和隶祀交换了一下眼神,凌琰知道隶祀和他有一样的答案。於是他问小二道:"洛郡附近最大的牡丹园在哪?"
"洛郡的话,是城南杜员外家的花园,我们店主去过几次,说那个美得呀。"小二说到这里似乎又想到了什麽,补充道,"上次韩大夫,就是我们这里医馆的大夫,他常去附近山上采药的,他有次说过,在不旋山的山坳里有一条溪流,溪边的平地上全是牡丹花。不过後来他也说过那日山上起了大雾,也许是看花了眼也说不定。"
隶祀听著小二的话,拿著杯子在手中缓缓地转。他们都明白,身上能有那麽浓郁的牡丹花香,自然是要天天和牡丹花丛在一起的。比起那个杜员外家的花园,山坳里的花更让他感兴趣,会在那种地方种养牡丹的人,估计是和沐公子一样怪异的人吧。
"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沐姓的年轻公子?"
小二低著头思索了很久,答道:"出名的年轻公子很多,沐姓的好像没听过啊。"
"长得很漂亮,眼角下有颗泪痣,似乎是喜欢穿红衣服,看装扮应该很有钱。"隶祀按著自己的印象给小二一些提示。希望能得到有用的情报。
小二的眼睛突然一亮,惊讶道:"听公子形容的这人,我觉得像锦云公子。锦云公子不住在郡里,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他住哪里。他前几年还经常来洛郡,这几年到很少见到他。现在帮他来郡里买东西办事什麽的是一个少年,高高瘦瘦的,听说是哑巴,买什麽都写在纸上的。好像......好像是叫柳什麽来著,是柳西河。有个客官提过在那个不旋山见过他。总觉得那个锦云公子神秘得紧,连身边的小童都这麽神秘。"
凌琰听罢打了些赏银给小二,小二笑眯眯地点头道:"公子若还有什麽事尽管来吩咐我。"说完就离开忙去了。
"沐──锦云吗?"隶祀轻轻念著,"倒是很合适那个人呢!"
"我们今天早些休息,明天就去不旋山吧。"
"也是。虽然我讨厌山路。"

第二日两人起了个早,趁著早晨太阳不大赶著上了山。不旋山在他们之前来洛郡时翻的那座山边上,地势不算陡峭可草木颇为繁茂,走起来并不轻松。虽然不熟悉地形,但好在知道花丛在溪边,隶祀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感觉水气的方向,可即便寻到方向这路却不能笔直走,在山里绕了大半日才看到了溪流──在他们的斜下方。
隶祀观察了一下,绕到下面恐怕还要花上些功夫,还不如直接施了轻功下去,离下面并不太高,应是不会有什麽危险的。只是如今不是花季,要寻到牡丹花丛恐怕还要沿著溪水走上一段路。
隶祀正想和凌琰商量,却见凌琰紧紧盯著远处,那是溪水的转弯处,弯角被崖壁挡住,看不清楚那边的情况。隶祀弄不明白凌琰在看些什麽,却也不打搅,原地调息休息。
"那里,是不是有房子。"
凌琰的话让隶祀大吃了一惊,惊讶道"不会吧",但也细细地看起了山崖那边,树木太茂盛很难分辨出一些东西,隶祀看了许久,揉了揉眼睛道:"好像有看到房檐,好像......不过我们应该过去看看,这附近的魂魄也被清干净了,沐公子的嫌疑很大呢。"


(章三)

隶祀与凌琰施展轻功,下到山坳,沿著小溪往下游走。这里比在崖上看得更不真切,溪流拐角处完全被遮挡了,两人只好先走过去再说。
拐过弯角,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副完全不同的景象。那山壁不是一个直面,而是向内凹的,一幢宅子依崖而建,几乎是深深地陷在山壁内。山壁上方是数不尽的树木,若不是站在跟前正面看,几乎不会发现在这里有建筑。
那是一个大宅子,和一般镇上的大户人家宅子并没有什麽不同的。只是正门外没有挂门匾,让人无从得知主人的身份。门沿下挂了两盏灯笼,隶祀认得,那是和初一那日沐公子拎著的一样的灯笼。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吱呀──
门很沈,凌琰使了六成力气才推开它,等两人前後进入,门又自动关上了。
这宅子从外面看起来很平常,可走到里面却发现根本就是不合常理的宅子。门厅、前厅,本该一入门就能寻到的厅房一间都没有。应有前厅的位置如今是一块空旷场地。西侧开了一个月亮门,过去一看,让隶祀和凌琰都懵了。那侧没有什麽建筑,反到是一个大花园,满园子的牡丹花,而能被称为"厅"或者"房"的建筑,隐约在花园後头。这个时节,洛郡的牡丹花早已过了花期,可是在这里,所有的牡丹都盛开著,浓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扑面而来,更让人吃惊的是,这里的牡丹花株都出奇得高大,比人还要高出一些。凌琰和隶祀站的位子比花园的土地还高出了四、五个台阶,也只是勉强和花株一般高低。
"这哪是养来修身养性的牡丹花啊,根本就是成精了吧。"隶祀啧啧摇头,"也不知道这土里用了什麽料,尽然长成这样。"
"而且还是这麽一大片。"凌琰也不禁感叹,这种花之人怕是在这些花上费尽了心血。
"不过布局似乎有些奇怪,你看。"隶祀指指几个位置,道,"那里,还有那里,这些花有疏有密,应该是刻意留出来的空位,而且我们的正前方的那道口子,恐怕可以叫它‘路'了吧。"
说完隶祀便先行走下了台阶,从那道口子进去,凌琰在後面紧紧跟上。一开始能很清楚地分辨出那条"路",但越入内花株的疏密就越奇特,到後来完全分不清楚了。不知是不是由於在里面走得歪歪扭扭,这花园比之前看到的感觉更大了。
隶祀靠著一株牡丹停了下来,对凌琰道:"那个沐公子癖好真不好,竟然在自家花园里摆迷宫。这不是欺负人轻功不够好,不能直接从花上过去吗?"
凌琰正转著头看四周的情况,听到隶祀的话,回过身来想说些什麽,突然面色一变,伸手拉隶祀到身前。隶祀不解但也没挣脱,只是等著凌琰解释。
"你记不记得之前靠得是哪朵牡丹?"凌琰问道。
"不就是‘紫二乔'吗?"边说隶祀边回头看,这一看他也愣住了,他身後那株,不是"紫二乔",而是"火炼金丹",两者颜色区别明显,不可能会看错的。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这个花园里的牡丹花是在不停地移动的。
隶祀很快就镇定下来,依著在台阶上看的花园的情况,又认真观察了一下四周,在脑海里细细分析,很快便有了答案。
八卦阵。
这园子里的牡丹花株是一个八卦阵,八卦阵变化虽繁复,但最基本的是不变的,只要按著时辰寻著生门走,就没有问题。隶祀在前面带路,两人默默背著口诀,一炷香的时间後,就出了牡丹花丛。
此时,一曲琴音传来。那琴声清丽,如高山流水,但听著听著,却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忧伤味道,让听者也不禁唏嘘起来。
隶祀与凌琰寻著琴声在一眼泉水边上的小亭子里见到了弹琴之人。依旧是红色宽袖长袍,依旧是半绾在脑侧的长发,沐公子只管自己抚琴对来人不闻不问。隶祀和凌琰也不出声,由著沐公子把一曲抚完。
"怎麽?只有你们两位?"沐公子抬起头,看著站在不远处的两人,虽是问句却不带一丝疑问的味道,似是他本就知道他们会来,知道来的就是他们两人。
"你这里倒是神仙住的好地方,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只可惜,不够大方。那个八卦阵......"隶祀边说边看著沐公子的神色,那人身上没有杀气也没有敌意,这让隶祀放心不少,能不动手他是不希望动手的,之前凌琰和泠允联手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如果又是在沐公子的地盘,动了武不合算的是自己这一边。
"你们不是过来了吗?"沐公子扫了两人一眼,不紧不慢地道,"那个八卦阵不过是为了困一困私闯的搞不清状况的小贼,让他们知难而退,退不出去就留在花园里饿著吧。真心寻到这里的都是有些修为的,怎麽会怕这小小的牡丹八卦阵?"
"你倒是爽气,知道真心寻来的是来找麻烦的,还布个‘小小'的阵?"
沐公子听罢笑了起来:"能解的自然能解,有阵就有破阵之法,这是天理。我以为你比别的小鬼机灵些,原来也不是那麽回事啊!"
隶祀也跟著笑了起来:"我一个只不过活了十五年的人,自然比不上你这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花妖,这也是天理,是不是,沐锦云沐公子。"
沐锦云抬眼看著隶祀,轻轻哼了一声:"你倒是挺会猜的。"
"本少爷就是比别人会猜一些。普通人怎麽会有你这样的修为,之前在洛郡听说你叫锦云,就有些怀疑了。刚才在花园里瞧看各色牡丹品种繁多,独独缺了‘锦云',想来就是你这只成了人形的花妖。"
沐锦云站起身,把琴抱在怀里,道:"怎麽,想收妖?就凭你们两个?"
"我没那帮道士勤快。我想知道理由,你要那些怨气以及五行之力的理由。"


(章四)

那日的天空灰蒙蒙的,似是在酝酿著一场大雨,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也许就是这样,沐锦云那一刻的笑容才让隶祀和凌琰那麽震惊吧。
听完隶祀的问题,沐锦云什麽都没有答,只是笑了。那笑容仿佛要把这压抑的天气都驱散,拼命地寻出一丝阳光一般,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沐锦云的眼神里却不带丝毫笑意,有的只是说不清的悲伤、痛苦、决裂、挣扎......那些激烈的情绪交织冲撞在一起,沐锦云眼角的泪痣闪动著,似乎下一个瞬间就会顺著他微微侧扬的脸庞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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