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泥————玉苔倾

等到李晴天清理得差不多了，靳华浓坐在单人坐上示意李晴天也坐下。李晴天看看挂在墙上的老式挂锺，却是已经停摆的。
"你......"靳华浓搔搔头，却又不知说什麽好。
"靳华浓......"自从进了靳华浓家，这是李晴天第一次开了口。"你怎麽就不读了呢？"
原来李晴天还是放不下他退学的事。
靳华浓撇撇嘴。"不想读就不读了呗！"看著靳华浓不在乎的模样，李晴天皱眉。
"你为了进学校，应该花了不少钱吧？既然钱都花了，怎麽就不好好学习呢？"李晴天语重心长，倒让靳华浓嗤笑起来。
"我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会想去读书，不过是......"忽的，靳华浓闭了嘴。
看出一点蹊跷的李晴天眼前一亮，继续追击："你已经上了一年半了，只要再半年，大三就是实习写论文，很快就要毕业，既然最难的时间都快过去，怎麽现在放弃呢？"可惜的语气让靳华浓一阵烦躁。
"读书，本来就不是我的愿望，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再回到这种生活！"靳华浓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但是也带著一些莫可奈何的忧郁。
"她？"心头大盛，同时涌起一股酸楚，李晴天压下心头的痛感。
靳华浓一耙头发，向後靠著沙发，投向李晴天的眼神幽幽，让他不由一凛。
"我年轻的时候常常很冲动，一次惹了我们当地的混混，被打得半死，被她所救......很狗血的剧情吧？"看著靳华浓自嘲的笑，李晴天正襟危坐。"然後，她常常来找我，我们一起做梦，有一天，我偷了家里的钱，去找她，我们一起逃出了那座令人窒息的城市......"
靳华浓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两听啤酒，一听丢给李晴天，打开另一听灌下一口。
"开始的时候，我们很开心，每天在另一个城市的街道上乱逛，挥霍著轻易得到的金钱，做一直以来想做的事，但是，就因为我的冲动，我们惹到了当地一个黑帮组织。真正的黑帮组织哦！为了救我，她被几个混蛋......轮奸了！！"随著"劈啪"的声响，啤酒从唯一的出口噗噗冒出，李晴天也抿紧了嘴唇。"我想为她报仇，甚至连枪都买好了，却被她阻止！後来，她要我带她去北京，我用仅剩的钱买了车票，但是却没想到，她偷偷上了另一列火车......"靳华浓说著，脸上一阵疲惫与绝望的表情。
"後来，我到了北京，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流浪生活。对了，就是那个时候，一个男人捡到了我......"靳华浓忽的直起腰，看著李晴天，"你相信男人也能卖吗？"李晴天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著靳华浓，靳华浓颓然地向後靠，继续道："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2年，直到......接到她的电话。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等到我的电话号码，但是我当时得到她的消息很激动，马上就赶到她所在的城市，但是她生病了，是很严重的病，她告诉我，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我能去上学，因为她当初没能继续上学是她觉得最後悔的一件事，我答应了她......"
静默半晌，靳华浓才吐出一口气，"你现在知道我为什麽去上学了？"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麽不完成她的心愿呢？"李晴天缓缓开口。
"她死了！她死了！我还上什麽鬼的学！妈的！我学这些有什麽用！"靳华浓崩溃地抱著头哭出来。
"你......真的那麽爱她？"李晴天的口气有些奇异，靳华浓抬起头，两眼湿润，却吐出冷酷的语言："我谁也不爱。"

第十三章

与少女的回忆，总是带著伤痛，再见到她的时候，是形容枯槁的丑样子。本来满心的厌恶，却在见面的时候变得淡漠，曾经的山盟海誓，其实早在生活残酷的磨砺下已经丝毫不剩了。唯一让靳华浓惊奇的，是少女躺在病床上时所说的话。她说："去读书吧！"
本来当时的靳华浓只是去嘲笑少女，谁让她当初丢下了他，让他遭受了悲惨的命运呢？心死，绝望，已经淹没了他的心，但是见到少女的时候，他却仍升起了一股不忍之心。瘦弱的身躯哪里像原来那个骄横跋扈的少女？大谈梦想的她，自由奔放的她，敢作敢当的她，甚至被糟蹋以後也仍反过来安慰他的她，现在变得那麽虚弱，躺在这张病床上，连下床也不能。虽然不知道是谁已经为她付清了医药费，虽然少女给了他一个银行存折，但是他仍然不明白，她为什麽说那句话？
靳华浓回到自己赖以栖身的地方的时候，已经浑浑噩噩过了一个月。然後，不知道为什麽，他决定按照少女的遗愿，去学校上学，不为自己，而是为了她。但是，当走进校园的时候，他突然觉得那似曾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但是一切，又都离自己那麽遥远了。
与李晴天的相遇，可以说是计划之中，又是计划之外的吧！原本只是想正好找一个方便的代打，却没想到，自己的生活在一点一滴中被他所侵入，再也回复不了从前的孤寂。自从离开学校，他深深感觉到孤独这个词的可怕。过去的靳华浓虽然同样是一个人，但是那时候顶多觉得寂寞，找个人发泄就能填补那空白，但是现在，没有了李晴天的日子，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他随时都有跳下悬崖的冲动。
活著变成了艰难的事情，这是靳华浓没有想到的。也许，遇上李晴天的他变得脆弱了，或者说，再见到少女的他变得脆弱了。在艰难的生活中建立起来的心墙，在不知不觉中被拆得七七八八，把自己暴露在各种伤害中，已经体无完肤。
什麽时候才是完结？什麽地方才是归宿？靳华浓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再没有力气挣扎。但是，李晴天现在来找他，到底有什麽目的呢？
看著李晴天，靳华浓不敢直视，只是低著头，仿佛在等待审判。c
"靳华浓，你......其实不必这样逼自己。"李晴天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来，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其实......"他欲言又止，想了又想，让靳华浓觉得奇怪起来。
"其实......我......喜欢你！"本来不想在这个最不合适的时候告白，但是头脑一热，李晴天已经脱口而出。
靳华浓瞪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李晴天，李晴天觉得只有那麽尴尬了，他本来不是要说这个的，怎麽就......
"其......其实......"李晴天磕磕巴巴还想解释，却被靳华浓的眼神瞪得一凛，下了决心。"我就是喜欢你！所以我来看你，是因为我不想就这样和你完全没了联系，你......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只要能看著你，照顾你就可以了！"李晴天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话，呼哧呼哧地喘气。没想到告白也是需要体力的啊！
靳华浓的下巴掉下来了，他以为李晴天是要训斥他的，他以为李晴天会说再也不见了，他以为李晴天只是好心到烂的一个烂好人，没想到会听到这一番告白。却又隐隐高兴，原来，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原来，李晴天对他的好果然还是有目的的；原来，自己对李晴天，早已泥足深陷！
李晴天看靳华浓半天没有说话，不禁开始如坐针毡了，但是他现在也不知道说什麽好，於是，只得道："我......我还是先走了！"
这下，靳华浓才有了反应。"走？你走哪去啊！"靳华浓一副泼妇姿态，指著浴室说："洗澡！睡觉！"然後，头也不回地走进卧室，砰一声关上了门。
李晴天愣愣地看著被大力关上的门，嘴角却不自觉地开始上扬。
卧室里，靳华浓把自己狠狠地溺毙在被子里，脸上一片火红，不是为了李晴天的难得告白，却是为了自己的醒悟......
原来，自己早就爱上了他！

第十四章

对少女的回忆，如同沙砾一般，被风扬起，吹走。过去的种种，蒙上了一层纱幕，再回头看，已不重要。
靳华浓别扭的心思，似乎早已被李晴天洞悉。告白後的李晴天，在第二天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愣愣的靳华浓，心里一片怅然。
生活就像苍白的纸，笔轻轻滑过，却没有写下只言片语，因为实在苍白，没有什麽可以留恋。眨眼之间，没有李晴天的日子，已经过了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不是没有想过，去学校找李晴天，问个清楚，却又转念一想，自己有什麽可问，那番告白，也许只是一种告别。心灰意冷，靳华浓真的变成了空壳，每天穿梭在PUB，却不再搭理上来搭讪的人，也不再有热情，回应小染的玩笑。
"美人失恋了？"秦悦对一旁擦杯子的小染道。
小染微笑："也该是时候了。"
被小染一句话搞得一头雾水的秦悦却也聪明的没有多问。多傻啊！一个一个，想想自己家里的几个，也是......秦悦嘴角微扬，心情好起来。没有情感的牵挂，就是自由啊！
靳华浓默默地打扫卫生，马上又是开店时间，今天，又是同样苍白的一天啊......
突的，PUB的门被大力推开，靳华浓不禁抬头，不会又是来找秦悦的吧！？这次绝对不再多管闲事了！这样想著，他还是不自觉开口："现在还没到营业时间，请您稍後......"看著向自己走来，越来越近的人影，靳华浓一下子失了声似的，说不出话来。
"靳华浓......我们在一起吧！"风尘仆仆的李晴天背上背著一个大大的旅行包，脸上满是疲惫，却扬著兴奋的笑容。
"你......你......"靳华浓拿著扫帚，结结巴巴地想要说什麽，却没说出来。
小染走过来拿下他手中的扫帚，对李晴天道："你带你回去吧。"
李晴天感激地看了小染一眼，拉著已经僵如木头的靳华浓走出了PUB。等靳华浓回过神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了出租车上。
"我们这是要去哪啊？"靳华浓纳闷。他们不可能现在这个样子去学校吧！？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还穿著PUB的衣服呢。
"去你家！"李晴天简短地说。
"你......你凭什麽跑到我家啊！"靳华浓不依地嚷嚷，平白无故消失了两个月的人，一出现就说要上他家，什麽意思啊！
"我......已经跟家里说了。"靳华浓听著，不禁睁大了眼睛，出柜！？这个词在他脑海里跳跃，不会吧！？李晴天没有理会靳华浓吃惊的表情，继续道："以後我只能靠你了，请多多指教！"
看著李晴天憨厚的脸上闪著精光的双眼，靳华浓才醒悟到自己被骗了，而且是彻彻底底！整颗心都被骗了去！但是不知为什麽，他却没有生气，只是觉得一股暖流慢慢渗透出来，酸酸甜甜的......
"好啊！反正我现在也有工作了，养得起你！"靳华浓气鼓鼓的，他没有告诉李晴天，其实他白天在一个公司上班，已经有一个月了，也算是有了正式的工作了。
李晴天温柔地看著这个外表长不大的青年，其实，他的内心，也一样，没有长大。即使在这宛如淤泥般的世界游走，他也如那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李晴天看到的，是温柔的靳华浓，是干净的靳华浓，是坚强的靳华浓，这些，都是靳华浓不知道的......
出租车上，司机为著这两个男人的对话而浑身发寒，而两个情人，却恍若无人，径自沈浸在彼此的世界。
而PUB里，小染在门上挂上"营业中"的牌子，正好走进一个优雅男子，看著坐在吧台边自斟自饮的秦悦，眼神炽热。
小染在一旁看著，微笑著，道："欢迎光临！"

END

番外（上下）

挥汗如雨，身子不停起伏。
"不行，累死了～～"靳华浓的声音娇憨无比，还带著些许撒娇。
"华浓，马上就好了，你再坚持一会！"汗珠从伟岸的身躯上滑下，分外淫靡，让靳华浓不知不觉看呆了眼。
这天是星期天。
大大的纸箱搬上搬下，不出半天，李晴天的行礼已经堆满了靳华浓出租屋的小客厅。二楼的房东看著在坐在楼梯间休息的靳华浓，笑问："找到人分摊房租了？"
靳华浓局促一笑，道："是啊～是以前学校的师兄。"然後心里一阵嘀咕，别再问下去了！
房东看著忙上忙下身材壮硕的李晴天，感叹著："年轻就是好啊......"然後一步三摇，哼著小曲下楼去了。
靳华浓听著房东的嘀咕，心头一寒，怎麽觉得这个房东像是知道些什麽呢？
搬完纸箱，跟搬家公司把帐一结，李晴天才有机会坐下好好休息，靳华浓也难得体贴地递了一杯水给李晴天。
李晴天早就渴了，结果水就几口灌下，水杯一空，靳华浓又提来水壶，立马倒满。李晴天连喝了三杯水，才喘了口气，身子一软靠在沙发椅背上，重重舒了一口气。
靳华浓看李晴天休息得差不多了，道："我们出去吃饭吧！"
李晴天抬起头，爽朗道："我做饭吧！菜场在哪？"说著，李晴天已经积极地动了起来，抓过扔在一边的衬衫穿上，拿起钱包就要往外走，没曾想，靳华浓拉住正准备往外走的李晴天，瞪著他，一字一句："我们出去吃饭！"
看著靳华浓认真的模样，李晴天一下反应过来，立马附和："出去吃出去吃！"
靳华浓满意的点点头，大方道："我请客！谁叫我是有工作的人了呢～"
看著靳华浓往前走去，李晴天露出傻傻的笑容。华浓还真是害羞啊，耳根子都红了。靳华浓带著初来乍到的李晴天钻到了附近一个胡同里的小饭馆里，李晴天环视四周，好奇著。除了学校食堂不然就是偶尔与教授师兄一起进出稍微有些名气的餐馆，他还没有在这种类似路边摊的小饭馆吃过饭，但是看著靳华浓如鱼得水的模样，不禁想著过往的靳华浓过的是什麽样的生活。
"嗳，你看看想吃什麽自己点！"靳华浓把店老板送上的菜单往李晴天身前一推，就径自喝起水来。
李晴天仔细地看著菜单，没有像那些餐馆那麽花哨，小店的菜单都是做的什麽菜就起的什麽菜名，所以李晴天马上就找到靳华浓喜欢的菜，不出两分锺，就跟店里唯一的服务员点好了菜。靳华浓眯著眼听著李晴天点菜，嘴角不觉向上弯了起来。
点好菜，李晴天笑呵呵地看向靳华浓，没话找话："明天你要上班吧？晚上我做饭，明天中午给你带盒饭！"
靳华浓一听，眉头一皱，斥道："不要！"
李晴天看靳华浓一口拒绝，顿时委靡了下去。靳华浓也感觉自己刚才口气太冲，赶紧安抚道："我只是不想让人家觉得我太娘娘腔了嘛......好了好了，我带行了吧？"现在靳华浓倒觉得像女人的是李晴天，亏他还这麽大个子。
李晴天看靳华浓软下了口气，心里的乌云一下散开，脸上也多了笑容。很快，菜上齐了，靳华浓吃得呼哧呼哧的，李晴天则尽扒米饭。靳华浓看李晴天老毛病不改，眉头一皱，夹菜到他碗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李晴天吃得更欢了，而一旁的女服务员则跟似乎是同乡的女人嘀嘀咕咕。
靳华浓当没有听到，倒是店老板站出来，训斥女服务员去工作，他的耳根子才清净了些。看李晴天没有特别反应的样子，靳华浓心里的一块石头才放下，特别是李晴天边吃边抬头看他的样子，更让他心头一暖。
下午的时候，李晴天把自己的行李全部收拾了一番，衣服挂进了卧室衣橱里，洗脸洗澡用具也都放到了浴室，只有书没有地方可放──因为没有书架，只得暂时放在纸箱里堆在了客厅一角。
靳华浓看著李晴天把剩下没地方放的东西摆在客厅一角，心里不禁想著，一室一厅两个大男人住似乎还是小了点，特别是李晴天经常会需要做作业什麽的，都没有一个安静的空间给他，於是靳华浓暗暗计上心头，决定找一套二室一厅的房子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