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宽知道杜钥说的是谁,除了摇头再也没有其他动作,略为收拾了一下,为杜钥披上一张狐裘,“老爷,保重身体重要”。
杜钥摆摆手,示意下人都散去。扯了扯狐裘,发现这正是初梵玚在他大婚的时候送来的,心中百感交集。
到现在,他也没有搞明白,那个男人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因为,那个男人所做的事情,总是矛盾。爱他,却又躲着他、对着他;恨他,却又不时地从心底温暖他一下。杜钥摇摇头:
“罢了,都过去了”。
现在这样也挺好,一阴一阳,再没有对立,至少,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怀念初梵玚了。即便初梵玚的一条命换来他一世英名,可他知道,他杜钥不过只求有个人可以在这样的寒夜美景里与自己以同赏花、一人抚琴一人舞剑。
无奈,杜钥端起一盅冷酒,一饮而尽。
得知杜夫人生了个儿子,初梵玚由衷地为杜钥高兴。经历过上次杜钥的冷眼之后,他明白了自己百般用东西弥补都只是更加伤了他的心。虽然静月门有很多事都阻着他远下南方,可杜钥成婚的时候,他还是混进镖师队伍偷偷在送帖当日看了眼杜钥,还有他的夫人。
果然美女配英雄,段舒出落地国色天香落落大方。谈不上嫉妒,初梵玚知道自己给不了杜钥的,这个女人能够做到,他只是匆匆一瞥之后,确认了天下相传的段舒这个女子有资格做他师兄杜钥的妻子。
这就够了。即便杜钥当时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如今,杜钥生了儿子。他初梵玚替师兄高兴,这次,他当然也要送礼。
小心谨慎,他问过左右使后,终于决定送一个普普通通的如意锁。东西很快就送到了初梵玚手里,他看了看,多少有些平淡无奇。觉得背面有些空荡,初梵玚顺手取了左使的冷兵作为工具,内力灌入,硬生生刻出一副“桃花风舞”来。
“咯啷——”,初梵玚把刃器一扔,把如意锁递给左使,道:“盒子选个精致的,杜夫人会喜欢”。
“是”。左使答应道,仔细看了看手中的物什,一枝桃花栩栩如生,风舞之间仿若置身其中。而刃锋干脆利落,深浅有度,处处显出了初梵玚的功力,左使咽了口口水,心道:掌门的武功已经达到如此境界了么?
今天,初梵玚后悔了。
他应该多克制自己一些,不应该把自己的感情表露的那么明显。闭上眼睛,他眼前便出现了杜钥的一脸怒气。
“唉……”,微微叹气,初梵玚只好借酒消愁。
左使就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掌门……”,他行礼:“切勿伤了身体”。
初梵玚招手唤了他过来,问:“左使,我师傅走的时候,可有交代给你什么?”
“并无什么交代”。
初梵玚有些失落,摇摇头,笑了,眼睛眯起来,仿佛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天下第一”。他慢慢吐出这几个字。“左使”,他继续说:“天下第一,你说是谁?!”
左使显然犹豫了片刻,虽然初梵玚武功不低,可江湖还有几大门派,别的不说,光少林武当就是高手如云,真要是论起天下第一的话……
“不好说”。左使选了个折中的答案。
“呵呵呵”,初梵玚笑了,“天下第一,是我师兄”。他肯定的说,“我肯定,赢不了他!”说完,又是一杯烈酒下肚。
左使夺下酒杯,“掌门,你醉了”。
眯起眼睛,盯了左使半天,初梵玚嘴角微微一抽,笑道:“醉了好,醉了,便不用争天下第一了……”。
“掌门……”,左使大概知道北辰走的时候做的交代,对于这样的要求,他不明白北辰的用意,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在一旁看着。
初梵玚突然精神起来,推开要扶他起来的左使,说:“取琴,我要抚琴!”
一曲高山流水作罢,段舒露出温柔的笑,她不言语,望着杜钥。
“不喜欢?”段舒问。
杜钥收回眼神,“不是”,他摸了摸琴,“挺好听”。
段舒的琴多了几分阴柔少了几分霸气,杜钥听着,总是要跟初梵玚的琴音相比,脸上不免有些微色。想了想,道:“以后,不要弹琴了吧”。
段舒大惊:“这么好的琴……”
“不适合你弹”,杜钥说的坚毅,“倘若你一定要,明儿我让人为你上扬州郑家求一副比着更好的琴来”。
段舒脸色暗了下来,原本大好的兴致也被杜钥这么一说荡然无存,用力一推,琴弦乱音坠落在地。
“不弹也罢!!”说完,段舒拂袖而去。
段舒走出去好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的过分了,看到地上狼藉,赶忙检查有没有摔到初梵玚送的琴,仔细看了一圈,他才舒了口气。
“此琴,他日有了兄嫂,算我一份贺礼罢了”。
初梵玚当年的声音响起,杜钥感到血管一节一节紧绷起来,丹田内真气霎时乱窜。杜钥赶忙打坐调息,想要护住自己的真气。嘴角渐渐淌出血来,杜钥的额头被汗浸湿,感到自己马上就要无能为力的时候,丹田底处一股清凉的真气缓缓升上来,所到之处灼热感和膨胀感都有所缓和。想都没想,杜钥借着这股真气慢慢平息了这次危机。
想想后怕,杜钥知道自己又差点走火入魔。若不是……初梵玚当初那股真气,怕是他这次真的是难以挺过来。
心里静了些,杜钥起身出门,在庭院里找到段舒,道:“好夫人,方才失礼了”。
“哼!”段舒不理他,把脸别过。
杜钥知道她是耍脾气,道:“你喜欢就好,想要那方古琴,弹给我听便好”。
“讨厌……”,段舒靠在他胸口,轻轻锤了他两下,“以后不许发那么大脾气”。
“你还不是,脾气不小”。
段舒在他怀里撒起娇来。
“以后,抚琴便罢,只有一曲,莫弹”。杜钥平静地说。
“什么?!”
“江湖”。
“?!”段舒用表情询问。
杜钥搂紧自己的爱妻,“没什么,太乱,我不喜欢而已”。
“嗯”。段舒小鸟依人地答应道。她隐约感到这事与那个杜钥的师弟有关,可她更知道自己不能问,只能隐忍,她知道,有一天,杜钥什么都会告诉她。
一夜无眠。
初梵玚抚琴一夜,静月门左使便跟着他站了一夜。琴音乱无章法,左使听声音,知道初梵玚心里已经是心乱如麻难以平静。等到天蒙蒙亮,初梵玚琴声里的凌乱弱了几分,左使才敢上前,道:“掌门,身子重要,您还是回房歇歇吧”。回给他的,只有初梵玚眉眼一挑凌厉的目光。
“……”,不敢造次,左使只好又暂时退下。
不料,不过多久就有人来报,说有人求见掌门。左使眉头一皱,喝道:“也不看时候,什么事这么着急?!”
“这……”,下人是左右为难。
突然琴声一断,只听初梵玚说:“让他们进来”。
“掌门……”,左使担心。初梵玚没说什么,挥了下手,来报的下人领了命便下去了。
“你先退下”。初梵玚命令道。
左使虽然无奈,但也只有听命。没出声,左使便隐到帐幕后,没了生息。
“掌门”。一个属下带了三个人走进来。此时初梵玚已经合衣正坐在位上,一道纱帐落在他面前,保护着他。
初梵玚简单地看了眼来人:三人兵刃各异,人却都很健壮;黑衣、蒙面。眯起眼睛,右侧嘴角轻轻上挑,初梵玚作出他的招牌微笑,轻松说道:“来者是客,几位不必拘谨,静月门是守信用的。”他顿了顿,冷了音色,带着些许敌意说:“还是说,几位有胆量请杀手却无胆量留个名?!”
“你……”,站在最右侧的人经不住激将,指着初梵玚抖了半天,却也只迸出这么一个字来。
倒是为首的还比较识相,主动卸了蒙面巾,露出一张刚毅的中年脸庞,说:“家主有过交代,在外任务都不可露脸”。
“哼!”初梵玚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你们还来找我们做什么?!”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已经盘算出了这大概是哪一路人马。
为首的中年大叔抱拳,道:“江湖盛传静月门自新掌门继任以来从未失手。我家家主不便在江湖露面,此事托付贵派是最好不过了”。
初梵玚假装在听,心里却在盘算到底要不要接下这笔生意,“说来听听”。
“不知掌门答应不答应?”
“我都不知道你要谁死,如何答应你?”初梵玚心中不悦。
“……”,中年男子犹豫了。
站在右边的年轻人显然沉不住气了,短剑出鞘直指初梵玚张嘴就盛气凌人:“你还不是躲在后面不肯见人?我们教主什么价码开不起,区区一个静月门,让你们去做是看得起……你……!!”
话音未落,他身旁的两个黑衣人只感自己身旁有风掠过,众人便看到那人已经软在地上。他身后远处,静月门左使静静地倚在一个柱子旁。
“……”,来人还没于说出来话,初梵玚就已经抢了先。
“左使”,初梵玚冷冷地说,听不出感情:“他还是个孩子”。
“是”。左使欠欠身,算是道歉,然后消失在柱子之后。纱帐之后,初梵玚的嘴角挑了挑,视线观察着剩下两个人的举动。他们只是静静的等待,再没看同伴一眼。
“现在肯说了?”初梵玚问地轻佻。
“江南杜家庄园,庄主杜钥”。中年男子冷冷地说,静静等待静月门的回复。
初梵玚从听到“杜”字的时候,心便停了一拍。思维停滞了很久,他才恢复过来,还是那惯常的淡定微笑。又过了片刻,大厅里的人听到初梵玚的狂笑:“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黄金、白银、世间奇宝”,中年人说:“我们都可以满足”。
初梵玚却没有急着谈报酬,笑毕:“该来的终会来”。
“……?!”所有的人都不明白初梵玚的话。等到话音落下,众人看到初梵玚站起身,什么也没说便消失在纱帐之后。
“答应了?”另一个黑衣人问。
“可能吧”。中年人缓缓道。
正当两个人被凉在大厅没人理的时候,柱子后面又显出一个人来,“二位这边请,掌门在后堂”。两个人没有言语,跟着眼前的人绕向后庭。
初梵玚已经坐在石桌上等着,见到来人,端起酒杯,劝道:“与我饮一杯?”
中年人倒也不客气,与初梵玚对坐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只听江湖传闻静月门新掌门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称赞就不必了”,初梵玚冷冷说道:“这件事情交给静月门也不是不可,我只有一个要求”。他停下,双目直视来使,不容抗拒。
“请讲”。
“让我与你家主人一战”。初梵玚这话说地,跟自己喝一口茶水一样清淡。
“这……”
“不同意,那就劳烦你们魔教教主自行解决吧”。初梵玚酒盅一放,欲起身离去。
“等等……”,中年人阻止了他,低头犹豫了一会,终于沉沉地说:“不若掌门与我走一趟,同我家主人面谈?”
背对着魔教的使者,初梵玚的脸上绽开一个微笑,心中,一个声音响起:天下第一。
身旁左使想要阻止,右使也在一旁静观。
“好!”初梵玚答应道。
杜钥看着手中的密信,笑不出来。
段舒推门端进茶来,看到杜钥表情凝重,预感到腥风血雨的到来。
“怎么?!”
杜钥抬眼,笑对段舒,“江湖琐事”。
“你要出门么?!”段舒看到了杜钥打好的行装。
“老是在园里呆着”,杜钥还是微笑着,“偶尔也该出去跟江湖朋友走动走动”。
“在这个时候?梵儿还小……”
“有杜宽陪着我,不消些时日就回来”。杜钥收好信函,起身,唤了杜宽进屋。
段舒心里百感,冲动着想跟着杜钥一起上路,却迎上了杜钥信任与托付的目光。千言万语留在肚子里,没有出声,只是短暂却用力地抱住了杜钥的腰便又随即放开。贴上杜钥的背,含泪道:“去吧”。
杜钥握了握段舒的手,什么也没说便跨出门。转身的一刹,段舒看到了杜钥身侧的轩辕剑,心中一沉。站在门廊看着杜宽跟在自己丈夫身后走过庭院,段舒想拦也只能忍着。忍了半晌,等人走远了,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初梵玚把静月门大小事务交待给左右两使,简单安排了一下便跟着魔教来的黑衣人向外走去。
“掌门!”右使喊住了他。
静。
初梵玚只是驻了步,没说话,停了停他微微侧了侧脸,便又转了过去。
逆光。
静月门左右两使不能断定自己是不是当时花了眼,但是,当时的一刹,他们的的确确看到的是——初梵玚那眯着眼睛的淡笑。傲视一切的笑。
十日后。长白山天斩崖。
初梵玚跟在两个领路人不远的地方站定,仔细看了看四周的地势和环境——果然名不虚传,易守难攻。领路的两个人已经揽上吊绳,并没有领初梵玚一同上崖的意思。
不硬来,初梵玚约摸需要些时间便就地打坐调整呼吸。心冷了,初梵玚努力把杜钥的音容忘掉,取而代之的,是北辰临走的一句话:
——天下第一。
不消多时,从崖上下来一个传话的,跑到初梵玚跟前,道:“我家主人有请”。说着,做出带路的姿势。初梵玚收了功,抬眼——这悬崖难不到他,眯了眼睛,他右侧嘴角微微提了提,道:“有劳”。
双脚踏上断崖,初梵玚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到静月门传话的中年男子。
“我家主人已经在后山等候”。
初梵玚淡笑着,对于周围的人视而不见,抬手示意领路,便迈开步子。
后山一片密林,只能看见一条幽幽小径蜿蜒进去。中年男子停下,转身对初梵玚说:“往里不是我们教众能踏足的地方,初掌门,请!!”说着,他伸出手,微微欠身。他偷偷抬眼瞟了眼初梵玚,只见后者没有任何的犹豫就走向林子深处。
一般人都会怀疑有诈吧?——中年男子不理解的皱皱眉,不知道自己是该钦佩初梵玚的胆量,还是该笑他愚笨。站在林子外看着初梵玚消失在一棵树后,中年人转身欲离去,却听到对方传音:
“有劳您了”。
客气,敬语。说话间仿佛人就在自己耳畔,中年人显然吃了一惊,打消了要离开的念头转而在林子外等着。
林子里薄雾缭绕,初梵玚一步比一步警觉,微微有风动,他停下脚步,听了片刻,道:“早闻红月教主武功造诣江湖首屈一指,今日只求一战,不令赐教!”
隐隐地,林子里响起渗人的笑声:“嘻呵呵呵呵……”。初梵玚还没听出来对方的位置,便感到掌风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哼”,他冷冷地表现自己的鄙视——果然是阴险之徒,同时脚下点地整个人飞向空中躲开了这一击。来不及喘气,头顶一抹不协调的红色冲他直插下来,初梵玚嘴角一扬——终于现身了,运气伸手硬生生档下这一掌来。
“咚——”,双脚被震地陷入地下,初梵玚抬头想看清对方的脸,却发现对方蒙着面。用力一掌击出,对方迅速闪躲飞身落下,站在距初梵玚不过3米的地方。
初梵玚静静观察了对方片刻:过分娇小的身材、淡施脂粉的眼眸、飘着清香的秀发。“呵呵……”,初梵玚轻佻地笑起来,与北辰无异,道:“原来江湖盛传的红月教主不过是个黄毛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