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男人也会爱上男人,就象爱上女人那样。
仰恩的身体本来僵硬颤抖着,渐渐地感受到尚文炽热的体温,正透过衣衫传递过来。那是久违的温暖,如阳春三月明媚的春光。心底本来的恐惧和担心,都给着温暖融化了。
玉书说:
难道你心里真的没喜欢男人?没喜欢他吗?
玉书说:
我们是一样的,仰恩,我们两个都喜欢男人。
玉书说:
你比我幸运,我心里这个,还得要求他包养我。你喜欢的那个,正迫不得已地等你明白呢!
仰恩的手慢慢地绕在尚文的背后,也紧紧地抱住他。
玉书最后说:
不是我们的错,怪就怪他们太出色了。
嗯,仰恩把脸埋进尚文的肩膀,都是你的错。
尚文没狡辩,低下头,准确地找到了仰恩的嘴唇......学期最后一天,住内宿的同学打了大大小小的行李包,准备回家过年。校园门口三三两两都是等车的,告别的学生。仰恩朝马路的两端再巡视了两圈,还是不见尚文的车。通常尚文还算准时,尤其现在天冷,是怕他在外面等太久,一般都是提前到,接他放学。今天却迟到了。仰恩看了看塔楼上的大钟,决定还是到学校旁边的一间茶社等好了,不然在这里挨冻,尚文来了,怕是又得挨他骂。
茶社主要做学生的生意,平日里生意相当红火,如今寒假将近,已开始显得冷清。仰恩随便点了壶茉莉花茶,手盖在壶口,感觉热呼呼的蒸气喷上冰凉的手掌,一股说不出的舒坦。茶杯里漏进一片小巧的茶叶,在茶水微小的旋涡里,静静地,飞旋。仰恩举杯喝了一口,水的温度,很快一路温暖到胃里,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真快,眨眼的工夫,到奉天读书,已经快要一年。春节的长假,自是抵不过父母的催促,要回家过年的,这让尚文分外不痛快。其实元旦之前,因为母亲的身体不好,仰恩跟学校告了假,回家呆了七八天。怎料才过四天,尚文竟自己追到海城,表面上找了很体面的理由,说是给母亲送些补药过来。原家本来做药材生意,奉天最大的药铺仍然是原家的产业。因此,父母亲也没多想,只觉得这原家的人好象忽然温情起来,连声道谢,对原尚文这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年轻人,顿时多了好感。
仰恩不知道为什么,尚文对他忽然如此依赖。几天分离都受不了,更别提这次要回家里住上个把月呢!想这疯人定要折腾,不知又要往返几次。仰恩心里是欢喜的,表明心迹的两三个月里,越发觉得自己喜欢这个小事迷糊,大事认真的男人。自幼在肖家深深庭院长大的仰恩,对男子之间的情事毫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两个男人在一起,要如何恩爱呢?尚文好象懂,又好象不懂,有时候红着脸看着自己,却又不肯说话。很多个夜晚,熄灯以后,尚文会偷偷潜进自己的房间,然后,两个人相拥而眠。仰恩觉得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个冬天,这么温暖而不孤单。造化是多么奇妙!当年自己在灯下反复读着姐姐信里谈到的他,哪怕寥寥几句,也是那么有趣。那会儿被窝里傻笑的自己,又怎么会知道,纸上的那个名字,原尚文,将来竟会爱上自己?
先生,要不要再换壶热的? 老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仰恩桌前。
仰恩的脸滕地红了,刚才走神的模样大概都给人看在眼里。
不,不用了,结帐吧!
茶水已经没了热气,仰恩再朝外面看了看,尚文的车还是没来。想是忘了他今天只有半天课。付了钱,仰恩走出茶社,一辆黄包车就站在他面前,见他停住,连忙站起身,说:
老板坐车吗?
哦,仰恩想了想,不如去看玉书,玉书那里有电话,可以和家里联系。对,去民生巷。
不知道为什么,尚文和玉书却是相处不来,他总觉得玉书不简单,劝自己不要和他来往太多。
他心机深沉,小心把你卖了,你还帮他数钱呢!尚文曾对他说。
玉书心不坏的。他在这里孤单单,我也没朋友,刚好互相帮助,而且,他见识广,知道的新鲜事儿可多呢!
他能孤单吗?夏老板一句话,想陪他的人能排队到北陵。
你什么时候这么刻薄的?他心眼儿是多,可他要是没那些心机,还不早给北平那些虎狼吃干抹净了?再说他到奉天,也是厌倦了北平的生活,想要有个新的开始,你怎么咬住人家的过去不放的?
我咬住什么不放?我咬住你不放......
尚文就是这样,说不通的时候,总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说着便扑到仰恩的身上,真的咬上他的耳垂,舌头还十分不规矩地舔着他的耳廓,瞬间,仰恩浑身酥酥的,血液里象是掺了麻药,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瘫在尚文的怀里,竟半点挣扎的力气也没有。那是第一次,仰恩在尚文顽皮的戏弄下,BoQi了。可还没等尚文注意到,他竟害怕地逃跑了,跑到自己的房间,任尚文怎么低喊哀求,也没给他开门。仰恩心里也是烦躁,他觉得尚文和他之间有一层透明的隔膜,他看不见,也过不去。所以他决定,要跟玉书谈一谈。
黄包车到了夏玉书家的巷口,仰恩下了车,给了车夫一个大洋,车夫连声道谢。玉书就住在巷子里第二家,仰恩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听见玉书跑出来,边开门边说:
不是说午饭后吗?怎来得这么......
门打开,一见是仰恩,登时楞住了。
仰恩?你怎么来了?
我,仰恩知道玉书的身份以后,素来不会上门找他,今天是知道丁崇学去南京述职,要下个星期才回来,这才敢没通知他,就直接过来的,见此时玉书一副不自然模样,心中明白八九分,我不知道。。。我先走吧!
玉书朝门里看了看,我也没想到他提前回来。那下次,我请你吃饭赔罪?好不?
是我的错,真的,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再见!
仰恩说着慌忙后退,准备离开。
我送你到巷口,玉书追了上来。
别了,别,你回去,回......
仰恩把剩下的话吞下去,眼睛透过玉书望向门口,那里站着,几乎和门一样高的,正是丁崇学。
既然来了,怎么又急着走,你和玉书不是很亲近吗?
哦,我......仰恩刚要说,却给崇学打断:
进来吧!声音象命令一样,不容拒绝。
他就这样儿,对人都跟对他的小兵儿似的,走吧!留下吃午饭吧!
玉书脸上的笑,好象带着那么点儿苦涩。
屋子里一张八仙桌上简单放着两只饭碗,中间是猪肉酸菜大馒头。仰恩看了看玉书,心想,你这嘴刁的,就拿这个招待他?玉书似乎看清了他的想法,假做生气样地说:
他来之前也没告诉我,有的吃就不错了。要是想吃好的,下次提前打声招呼,也好准备不是?
丁崇学却没理玉书的抱怨,看着仰恩问:
吃得惯这些吗?
仰恩连忙点头,行,我什么都吃。
你去给他做个芙蓉蛋羹,丁崇学对夏玉书说,你这里不会连鸡蛋都没有吧?
玉书有些不乐意,嘴里嘟囔了一句:
你这是拿我当丫头使呐?
崇学没说话,只看了他一眼,那眼光里却带着一股,严厉。果然,玉书还是站起来,
做就做吧!我是不想给仰恩饿着,可不是怕你!
别,别麻烦,玉书,我吃这个......
让他去。崇学挑了一筷子酸菜,夹到碗里,我吃东西不讲究,可尚文说你吃东西也是挑的,他芙蓉蛋羹做得拿手,就是懒。
虽然这一年来,崇学回原家倒是比以前勤了些,可仰恩很少跟他单独相处,如今这样的情形,难免尴尬。
说你在南京要呆到下个星期,怎么提前回来了?
嗯,临时任务,要马上回来交代。
哦,你先吃吧!要不就凉了。仰恩指了指崇学碗里的菜。这兄弟两个还真不一样,要是尚文,菜里带点儿姜片儿什么的,就一口都不动,吃东西挑得厉害,看来崇学完全没有这个毛病。
凉了再热,也不能让你看着我吃。说着停顿了一下,我在东北讲武堂受训的时候,所有官兵一律吃食堂,都是大碗大盘子,锻炼出来了。
当兵应该是难忘的经历吧?学校里也有很多学生想要从军,你觉得,我能是个好兵吗?
仰恩纯粹是没话找话,并不认真,可没想到,丁崇学竟然,笑了。他的笑容很轻,很短暂,感觉就是眼睛微微地弯了一下,就得了。可是,他的笑也并不象尚文说的那么凶恶,相反,倒是有些,好看的。仰恩正寻思呢,崇学说话了:
人的价值体现不同。不是当兵就能保家护国,要爱国,也不一定要当兵。你,不会是个好兵。
为什么呀?仰恩的好奇心给调动上来,可崇学却不肯解释,忽然问道:
玉书怎么跟你说,我和他的关系?
哦,仰恩还没能适应崇学的思维,只应了句,没说什么。
哦?依他那性子,不添油加醋就不错了,能什么都没说?
仰恩虽然没敢看崇学,却能感受到一束目光盯着自己,接着,崇学又说:
那你呢?你跟尚文呢?
仰恩周身不禁一抖,后背瞬间僵硬着,象是结了层冰,寒冷透心而过。他没说话,终于鼓起勇气面对崇学,判研地看着他的面无表情。这太突然,而他对这个问题,完全没有准备,或者说,他对整个情况都没有准备。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别人知道了他和尚文之间的感情,该怎么办?他想,他的眼睛里一定是泄露了心底的恐慌,不然,崇学的下一句话不会那么温柔,不会带着那么强烈的安慰的语气:
我不会跟人说。玉书这么承诺,你不要相信。但我说我会保守秘密,就一定会。
刚说完,就听见有人急切地敲门,然后是玉书的声音,很快,杨副官的身影出现在门前,直接对崇学报告说:
大爷让您赶快回家去,说大少爷给日本人抓走了。
第七章
桌子上铺着雪白的宣纸,仰恩抬手细细研墨,慢慢下笔,全神贯注地写字。夕阳的余辉从镂花的窗棂射进来,正洒上他年轻光洁的额头,表面凝神静气,只是那微微轻皱的眉心,泄露了心底的煎熬。小的时候,每当烦躁不安,或给病痛扰得心神不宁,仰恩总能通过写字,练习书法重新找回心灵上的平衡和静默。而此刻,他只觉心中似有火焰翻腾,不管他多么克制压抑,一股烧燎的疼痛由心而发,沿着食道上升,喉咙里火辣辣疼痛起来。
时间从来没有如此漫长过。一个短短的下午,竟似消耗了半生。尚文的事情没有告诉家里的女人,无非是怕把老太太吓出个好歹。仰恩回到家,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再没有出门,也不敢表现出过度的关怀。只不过一年他已经明白,人有的时候,要学会隐藏自己的真心。
恩少爷,大少爷指不定去哪儿了,要不您先吃吧!
烟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这一惊扰,仰恩的笔没握住,戳在纸上,留了黑黑的一个印迹。仰恩楞了一下,有些木讷地对烟儿说:
我还没饿呢!要不你先回去吧!我饿的时候,自己去厨房热了吃。
仰恩素来耳朵尖,烟儿离开门口的脚步,带着不满的拖踏,就连她低声抱怨,也给他隐约听了个大概。
......这不按时吃饭,到头来挨五太太骂的,还不是我这做丫头的......
仰恩已经习惯烟儿,她是典型的嘴硬心软。尚文没回来,自己又一个下午没出屋,她心里没底,才会如此磨叽。
不知为何,崇学下午的话再响起:
即使日本人有了证据,也不会对尚文怎样。放心,他会毫发无伤地回来。
那么,什么时候,能看见他毫发无伤地回来?仰恩自是能够明白其中的奥妙,原家人际关系网铺得很大,日本人对东北的野心已经不再隐藏,对当地的势力,也要拉拢和利用。尚文暗中帮助东北抗日联军的事情,仰恩也略知一二,然而,即使尚文这次平安归来,也不能平复仰恩心里莫名的恐慌。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许是这次尚文出事,许是因为那,飘泊不定的未来......
总算回来了。烟儿清脆的大嗓门忽然在院子里响起。又吓了仰恩一跳,可心里却因此喜悦着,等了一下午,就等着烟儿这句大声嚷嚷。
嗯,尚文似乎心不在焉地含糊着。
晚饭都做好了,送你屋里去?
不饿,你回去吧!今晚不用伺候了。
这都成仙了不成?恩少爷也不吃,你也不吃?
仰恩听着院子里的对话,身子却没挪动。静了那么一小会儿,尚文的声音才说:
送我屋里来吧!恩弟跟我一起吃。
哎!烟儿答应着。
放好了你就回去吧!厨房的也都回家,明早来了再来收拾!
说完,尚文似乎进了他自己的房间,过了许久也没出来。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佣人都撤出去,最后一声大门沉重地合拢,就是剩一个无言无语的院子。仰恩终于停了笔,看着灯下一塌糊涂的字,丑陋地拥挤在一起,刚刚松弛的心情,竟好似再烦躁起来。
过了半晌,背后的棉门帘被人掀开,冷风乘虚而入,来人及时放下帘子,关了门。屋中央的火盆奋力燃烧,困在屋里的冷空气很快暖化。那人站在门口,却没有动,也没言语。
来了怎么又不说话?
仰恩头也没回一边收拾桌子上的笔墨,一边问。身后的空气忽然跟急速的身形搅动,背后一双长臂很快拦腰抱紧了自己,周身立刻给一阵清爽的寒冷包围,清爽得连刚刚又在兴起的恼也给熄灭了。
对不起,声音低沉暗哑,带着强烈的自责,崇学跟我说把你吓坏了,可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仰恩转过身子,楞楞看着面前的人,心里似乎在叹气,手指在尚文身上四处戳了戳,说:
什么都没缺吧?见尚文好象没明白,继续说,四肢健全,没有内伤?
没有,他们只是找我去问话而已。
只是问话?仰恩带着一丝失望,本来以为你会被日本人打成肉饼,给人抬回来,现在看来,你果然是毫发无伤,真应验了崇学说你的话。
他说我什么?
说你乖张跋扈,连日本人都懒得啃你这块硬骨头。
尚文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一定失望透顶了。
所以你说不知如何安慰,我倒觉得内疚,因为辜负你......
还没说完,就被尚文搂到胸前,怀抱紧得话也说不来。
还有完没完?跟夏玉书在一起混,连他的演技都学得这么快?,当我不知道么?你那性子,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必定着急上火。我在关东军司令部的时候,就怕家里那些没心没脑的人添油加醋告诉你,想不到,还是给你知道了。
嗯,仰恩满足地发出一声叹息,知我挂着你,以后凡事还是小心低调些罢!
不管怎样,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心意了如指掌,身陷危险的时候,想念挂怀的还是自己,这些都算难得吧?不料,尚文继续说:
开始不知道会怎样,心想要是死在那里真冤枉,我还没让我的恩弟尝尝情爱的喜悦呢!
仰恩本来沉浸在尚文在耳边脖颈上温柔细啄,听到这里,忽然睁大眼睛,瞪着尚文,不敢相信地说:
你......说什么?
尚文脸似乎也红了起来,可仰恩觉得那和害羞无关,因他那眼睛毫无保留地给情欲占了个满:恩弟,这次我想,好好爱你。
几乎容不得仰恩考虑,尚文的嘴压了下来,双手钳着他的腰,向床边移动。仰恩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往外瞟,虽然知道人都撤了,还是不放心,大门有拴吗?自己的门有落锁吗?窗子有关紧吗?......灯,灯是开的......
关,关灯......
仰恩找到空隙,喘息也来不及就连忙说,还没说完整句,再提不上气,人是窒息一样的眩晕,稍微清醒些,发现尚文和自己已经栽倒在炕上。尚文的脸离自己那么近,近到只有一双眼睛,黑黑的,象暗夜一样笼罩在自己上方。
别怕,恩弟,没人回来,大门拴好了。
仰恩于是也不再提关灯的事,只一心承接着尚文温柔连续的吻,那手也开始不规矩,颤抖着要解自己的外衣,却忽然停下来,问:
还是你想先吃饭?烟儿桌放在我那屋了。
仰恩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饿。
说完却又极端后悔,尤其是尚文眼睛里那股闪烁的捉弄,这家伙根本就实在试探自己,而自己竟然乖乖上套,急着说不饿,那不承认自己对接下来的情爱迫不及待么?殷红象入水的胭脂,迅速氤染到仰恩的面目及脖颈。面对含羞带涩手足无措的仰恩,尚文内心和欲望一起澎湃起来的,是种无言的感叹:恩弟那么信任他,那么依赖他,即使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毫无所知,却无悔地邀请自己......尚文挺拔的鼻子,在仰恩的耳畔慢慢厮磨,他的呼吸,他的呢喃,热热喷上仰恩耳廓敏感的皮肤,顺着耳孔渗透到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