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安平扭过脸去嘟囔:“两个还而已。”
王稽也不反驳,自顾说道:“我是不愿意再回想这些事的,没得发闷——虽说知道的人也决计少不了哪去。要不是现在跟你说,哪天忘了也不一定啊。”他停了一下,道:“他是宫里的优伶,技艺原也不怎么出众,但却是很有名。大王要励精图治,不好歌舞,裁汰了一批人,其中就有他。他倒是不怕,因为那个人,长得非常……好看,或者说是男生女相吧,干干净净的,还有几分妩媚,看上他的王公贵族不在少数,他又不在乎这个,自然有的依靠。那时候我……咳咳,还比较年轻,刚被封了爵升了官,也很是张狂,我看见他,不知怎么的就喜欢得不得了,一门心思地想要和他在一起。现在我也不知他那时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是很跟了我几年。我正过的舒心自得,想跟他一辈子就这么下去的时候,他却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跑了.之前还刚跟我耳鬓厮磨完,转眼就人影也看不见了,你说这让我如何能受得了呢。……”
“那你怎么办的?”郑安平突然有点紧张。
“我能怎么办啊,反正年少轻狂那点子事都让我办尽了,搞得是满城风雨乱七八糟,结果到最后也没再见过那个人一面。现在想起来也就是那么回事了,可那时候就跟疯了似的,……结果落到了现在这幅田地。”
郑安平嘟囔:“现在你不也挺自在的吗。”
王稽笑笑:“是啊,亏得大王待我不薄,而且我能文能武,倒运东西也得了不少钱,现如今还出现了一个你,看来我的第二春要来了。”
“滚吧你,少让我作呕了。”郑安平啐了一声,却并没有感到厌恶。看着衣衫微乱靠在冰凉石墩上的王稽,心中生出一种怜悯来。
王稽又道:“我是不会去管别人怎样想的,所以故意要做出副浪荡的样子来,做得久了就改不过来了,你别在意。”
郑安平有点赧然:“我在意什么。”
王稽道:“你不在意就好。我本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再喜欢任何人了呢,人生在世,不过找点乐子罢了。我知道你有妻、子,可我发现,我是怎么也离不开你了……”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凑到郑安平睫毛正忽闪忽闪的眼睛上亲了一口,之后也不撤身,只是稍微离开了一点距离,心想:拼着受他一个耳光吧。
郑安平却出乎意料地没恼,甚至连躲也没躲开,像被定住了似的就这么呆愣在那里,脸前是近在咫尺的王稽。
这个举动丝毫没给他色情的感觉,反倒衍远出一些亲切的真情来。恶心吗?似乎一点也不。然而他自己,却不知怎么地回想起那模糊、新奇而又刺激的感受来,于是面上一点一点地红了。王稽久久没有挨到预期中的耳光,倒是有些奇怪,凝了神看他脸上的粉色越来越浓,一不做二不休朝嘴上亲上去。
郑安平僵硬地坐在那里,唇甫落之际是一阵舒服的清凉,然后清凉慢慢被搅动吮吸带来的热量所取代,或者说,是被自己发热的嘴唇所殃及。
舌头交叠黏着在一起,携带着快感的窒息令他逐渐战栗,一波波朝身体的各个部位传递去。不知过了多久,郑安平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他终于推开了王稽,急促地呼吸外面的空气。王稽十分地陶醉,他也发现郑安平的反应与以往不同,满意地舔了舔嘴唇:“安平,很不错。”郑安平没吱声,他头脑还有些空白,而且,他尴尬地发现,某些部位竟然开始不安分了。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脸色越来越向煮熟的虾靠拢。
王稽看他目光游移神不守舍,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怎么了?亲傻了?”郑安平哆嗦了一下:“别动我。”身体向后瑟缩,但没有挪开,“你走吧。”王稽道:“往哪走?都这样了你忍心让我走?”
郑安平也明白他不会听自己的,趁身体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一咬牙站起来,拔腿就走。王稽连忙爬起来,也顾不得装腔作势了,紧跑几步撵上他:“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话音未落,他一低头,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伸手揽过郑安平:“去我家里暖和暖和吧。”郑安平挣了几下没挣开,心一横,鬼使神差地随着他的力量迈开了脚步。……
“第二个是谁?”
“什么第二个?”
“就是,你还没讲完,这辈子,什么爱的两个人……”
“第二个就是你啊,笨猴子。”
11、金生丽水
对待王稽,郑安平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感觉。
隔三差五的,他会见缝插针地邀他出去,说一些风话,最后以两人找地方做那种事告终。郑安平心里的负罪感越来越严重,每次分开之后他都会羞惭沮丧,回来见到家人,更觉得自己非常差劲。可下一次王稽一诱惑,他又不知怎么的跟他走了。他对自己说跟王稽走的理由是怕他在家里惹出是非,可他知道,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
妻子的病时好时坏,严重起来的时候,他虽然忧心忡忡求医问药跑前跑后,可究竟也帮不上什么忙,更何况他比妻子还小几岁,一直是个被照料的角色,哪里就会照顾人呢。王稽趁虚而入,以散心为名教他各种各样方式,大演春宫戏码,反复几次,他竟有了食髓知味之感。这种感觉夹杂着对家人的负疚,对自己的谴责,变成了一种刺激的快感,令他隐约渴望、欲罢不能。天已经很黑了,郑安平趁着夜色偷偷溜回家中,因为心虚,先不进内室,坐在外面摆弄东西。母亲听见动静,说了一声:“安平,你回来了,小容她今天又不太好了,可她死活不让找医倌,你快去看看她。”
“嗯。”郑安平连忙站起来向内屋走。
妻子果然又背朝外躺在那里,虽然已是春天,铜炉里仍燃着熊熊的火焰,便是这样,被子还紧裹在身上,仿佛一切,都无法给她任何温暖。
郑安平走上前去抚摸她:“容卿,又不舒服了?今天早上不是好得多吗?”妻子不语,身体微微颤抖。郑安平觉得不对,使了些力气扳过她来,看到的是一张瘦削的脸和满面的泪水。
郑安平慌了:“怎么了?怎么了?”
妻子突然抱住他,放出声音,嘤嘤地哭泣起来。
郑安平抚着她凌乱地垂在肩上的头发:“这是怎么回事?又难受了?怎么不请医倌呢?”妻子哭了半天,方哽咽着道:“我对不起你,我要是死了,你自己要好好过……”郑安平心焦道:“好好的说什么死,不吉利。”
妻子哭道:“我知道我是活不的了,只会给你们添麻烦,等我不行了,就把我送回魏国去吧,叶落终要归根,我还是想睡在自己家里。”
郑安平听着心疼,抚慰妻子道:“容卿,你这是想家了罢?又何必要说这种话让大家担心呢。放心,你不过是水土不服,才会一直不太舒服,等慢慢适应了就好了。明天我再帮你请个好一点的医倌,好好看看,不要再说那些傻话了,行不行?”
妻子摇头:“不要请他们,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我得的是和我父亲一样的病,他就是这样去世的,我也快了……”
郑安平急道:“胡说什么,一点小疾就胡思乱想的,明日便去求医,没有治不好的病。”妻子道:“不用找了,找了只怕我死的更快些。我知道,消渴之疾是治不好的,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对你不住,以后没法再照顾你了,只求你以后续弦,能找个好人品的姑娘,对修文修武多疼惜着点……”
郑安平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咚的一声开了,修文修武叠罗汉似的冲进来,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争吵。
“啊呀,你怎么进来了,祖母不让我们打扰娘的。”
“明明是你拉我来的。”
“我叫你在门上听一听,又没叫你进来。”
“可我听到娘叫我们的名字了啊。”
郑妻看到心爱的两个孩儿进来,只得擦干眼泪,强作欢颜:“修文修武,别吵了,过来吧。”修文闻言跑过去:“娘,祖母说你怕吵不让我们过来,你没吃饭,不饿吗?”修武也爬过去,鹦鹉学舌一般:“祖母说你怕吵不让我们过来,你没吃饭不饿吗?”修文扭过脸来:“你干吗跟我学?”
修武道:“我本来就是想这么说的。”
郑安平摸摸修武,道:“你看,两个孩子多可爱,他们可离不了你,你就不要再说那些傻话了,明天一早就找个好医倌过来,行吗?”
妻子低下头去沉默半晌,黄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嗯……你今天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郑安平心里一虚,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我去看范叔了。”
“又去找他了?”妻子问道。
郑安平道:“什么叫又去?我总共也没去过几次,上回我到了发现秦王也在,我门也没进就回来了。今天去也没见到他,他一早就去宫里了。”
妻子笑笑:“秦王对他真是器重,你以后跟着他,肯定能有所作为……我也就放心了。”郑安平道:“唉,等一段时间再说吧。”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招认:“出来后我就去王大夫家里坐了坐,问问他秦国的情况……”
妻子微微笑了:“是吗,我原来看你一直对王大夫带答不理的,还以为你不喜欢他呢,最近你们似乎走的挺近,这很好啊,安平,你什么时候都是不缺朋友的。……对了,有件事想给你说,我看蝉儿喜欢那王大夫喜欢的紧,你能不能跟他说说,让我们蝉儿将来嫁给他,哪怕是做小也行啊,算是有个出路。”
郑安平梗了半天,道:“……他有什么好,怎么就做小都乐意。”
妻子道:“你看你,真把我们蝉儿当块宝了,那孩子傻乎乎的,跟王大夫可不是高攀了吗。王大夫这人什么地方都没得挑,又这么大年纪了还没个家室,我看他对蝉儿也挺好的,如果愿意岂不对双方都是件好事?就怕王大夫他嫌弃我们……”
郑安平心里有些烦躁,道:“你呀,整天瞎操心,要不怎么总睡不着呢!王稽他凭什么嫌弃我们?……”
这时,一直睁大眼睛听他们说话的修武突然开口:“爹爹,你们是在说王伯父吗?他说要带我们去玩的,怎么不来了?”
修文也插嘴道:“是啊是啊,王伯父有好多天没来和我们玩了,我想他了。”郑安平白了他们一眼:“王稽怎么收买你们这俩小崽子了,比爹还亲。”修武虽小,倒是跟他爹学了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此时见自己的爹一幅不满的样子,忙甜滋滋地上去解释:“王伯父会武艺啊,很厉害的。祖母说他是个好人。嗯……他对爹爹也好,还帮您抹药……”
郑安平脑子轰的一声,连忙打断他:“行了行了,别说了。”
修武却执意要表达完整:“是帮您抹药嘛。他可好了,那么晚了也不睡觉……”“行了。”郑安平忍无可忍地喝止他。要不是自家的孩子,真想一觉踢飞了事。然而修文的好奇心也被激起来了,拉着弟弟:“什么抹药啊什么抹药啊?”修武看着郑安平凶恶的眼神,小嘴噘起来了,似乎有些回忆起爹爹嘱咐过自己不要把这事给别人说来着。可是哥哥在他心中并不能算是别人,于是便道:“就是,我们坐马车的那个时候,在路上……”
郑安平偷眼看眼妻子,她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他不管不顾地打横抱起修武,左手拉了修文:“快出去吧,让你娘好好休息。”
出了房门走出老远,他恨恨在修武屁股上打了一记:“多什么嘴!”
隔着厚厚的衣服,修武并没感到多疼,然而平白无故被拍打,他感到受了无尚的委屈:“哇……干嘛打我……”
静寂的夜里突然爆发一声啼哭,郑安平吓了一跳,又拍击几下:“打的就是你,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乱说吗。”
“哇哇……我没有……”修武被他严厉的语气搞得眼泪横飞。
修文拉住郑安平的手,心灵感应似的也跟着哭起来:“别打弟弟……”
郑安平一个头两个大,听得房中窸窣,他一不做二不休扛着两个孩子出了门——必须先出去躲躲!
郑安平在孩子的嚎哭声中略一思忖,拖着他们就往范雎那里走。他实在不知道能去哪,总不能又去找那个罪恶源头王稽吧?
气急败坏之下,郑安平迈开大步,一口气就走到了范雎府上,竟然也不觉得累。他从前也算来过几次,所以这回不等通报的人出来就自行走了进去,把两个又喊又闹哭声震天的孩子往范雎面前一丢:“范叔,劳烦大嫂帮我照看两天这两个小崽子。我先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孩子站在那里,连粉嫩嫩的脸上挂着的纵横泪道都无比相似,看上去叫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范雎看郑安平说走就走,瞬间就没得影子,连忙追到门口:“安平,你回来,到底怎么回事?”郑安平脚底抹油,跑得更快了,心中自语:怎么回事?打死我也不说。
他跑出府门,走了一段,忽然觉得不对劲:就这俩孩子,放到哪里都是个祸害,万一范叔和大嫂一盘问,都给我招出来可怎么生是好。
他心中慌乱,转身又往回走。
仆人刚关了门又听到有人敲砸,暗自埋怨:不知今天中了什么邪,包括大王,一个个大晚上来了走走了来的。
开了门,认得是丞相的好友,刚刚抱孩子来的那位,知道他也不外,直接就放郑安平进去了。郑安平径直进了方才范雎的住处,却没看到他的人影。询问了一下,说是领着两个孩子去夫人房里了。郑安平又不能贸然闯进去,只得坐在那里等,一会儿跪一会坐,火烧屁股一样。
12、玉出昆冈
其实不过多半个时辰,在郑安平这里却好似过了半年。
终于,他看到范雎披着一件厚棉袍走了进来。
“范叔。”郑安平心虚地叫他。
“安平。坐吧。”范雎好像很疲倦的样子,“我把两个孩子送到她那里去了,都安顿下了,你放心吧。”
“这……这俩小崽子没说什么吧?”郑安平怀着侥幸心理问。
范雎看了他一眼:“安平,弟妹的病怎么样了……”
郑安平黯然道:“她今天总说自己是消渴病,我也只能安慰她……”
范雎道:“不会吧?我知道一个名医,对此很有研究,明日我帮你把他请过去看看。”郑安平道:“那当然好了。万一真的是,可怎么办呢?”
范雎想了一下道:“便真的是,那名医就是研究这个的,也不是没可能治好,何况她素来健壮的,你且放心。”
如今范雎在郑安平心里就跟主心骨似的,他既这么说,郑安平也就略微放下心来:“嗯。”范雎却又突然话锋一转:“安平,你跟王大夫……”
“啊。”郑安平如遭雷击,“我……,修武说了?……”
范雎叹了口气:“他说了一点,我阻止了他,小孩子懂什么,可你这表现……”郑安平知道瞒不过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没跟你说……他跟我确实……可我们也没……”看到一贯口齿伶俐的他结巴成这样,范雎明白了个十之八九,他又叹了口气:“不用这样,安平,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如果你们之间没什么,你也不会把我的那些事说出来……”郑安平尴尬万分:“不是的范叔,我没想说,我怎么会出卖你呢,我那时是受了伤糊涂了,而且,是他强迫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