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金属的轻吟,将我的话打断,我不禁将身子停住,接下来,一把弯刀便架在了我的脖颈之上!
我回身,看见封梓楚正紧紧地盯着我,手中提着那把钢刀,面色端的阴沉可怕:“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向若柏探听我们的行踪?”
我听了,心下不禁微微苦笑了一声,摇头说道:“看来你在屋外已听了很久,为何刚才不一进来便将我杀了?”
他的眼神闪了闪,冷声说道:“你以为我不敢?你有恩于我等,封梓楚心下感激不尽,却也不能容得旁边伏着一匹时刻候机而动的狼!”
“狼?”我冷笑道,“你看不起狼?它们有什么错处?旷野荒郊,相互依附而生。与敌对抗,群起而攻之;厮杀过后,绝不留下一具同伴的尸体。且人不犯我,我绝不轻犯于人。总好过那些吃人不吐骨,杀人分尸,放火灭迹的畜牲!”
我说得激动,眼前不禁再次浮起贵鬼家火场中的那几句焦尸:“啊……我说错了!畜牲较之某些人,却还要好一些!总不会行乖张之事,却非要博个侠义之名!”
封梓楚眼神连闪,显出几分诧异,冷声问道:“你……你将话说清楚!谁杀人分尸,放火灭迹了?”
浮梦篇·卷九
41
我看着他,忽拉过他的袖,露出那朵红花标记,冷然说道:“红花厅派你们前往普兰,不要说只是为了串门子!”
封梓楚呆了一呆:“你……你连红花厅都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普兰村人!”我说道,“封梓楚,够胆子便说出来,你们在普兰村到底做过什么?”
他定定地看我良久,说道:“原来你跟着我们,便是为了这个?”
“不错!”我豁出去了,既是挑明,便挑他个明明白白,“村东苗家,一夜之间一把大火搞得家毁人亡,火场五具焦尸拼成六具,那生存者是不是在你们那里?你们……掠他要做什么?”
封梓楚皱眉看着我:“生存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家六口人,不是都葬身火海?”
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你们到普兰的目的,便是贵鬼家吧?却为何敢作不敢当?”
封梓楚狠狠甩甩头,狠狠将刀收回,气恼道:“你能不能将话说清楚?没搞清楚之前便信口扯这些疯话!没错!我们到普兰确实为了你说的那家人,却不是你说得什么姓苗,那家老人是离落朝八荒蛮王手下的兵马大帅乌兰卡扎,十年前辞官隐居,据说当年他辞官时,将一个大宝藏的秘密随身带走,后八荒蛮王扯旗造反,曾千方百计寻找过他,但终是没有音讯!红花厅得到讯息,乌兰卡扎竟是藏到了南疆之地的普兰,便想着将其请到宁次,以便打听那大宝藏的下落!可是,我们的人到了普兰便染上疾病,他家又无端着火,都烧死了!这个任务算是失败,才想着回到宁次领罪去!你却跳出来说我们分尸放火?”
我呆愣住,贵鬼的爷爷,竟有这样的来头?难怪周身散发着那样古怪的气质。
看了看封梓楚:“人不是你们杀的?那火,也不是你们放的?”
封梓楚将头昂起,傲然道:“封家人虽不才,却敢作敢当,杀人放火也不是没有做过,干嘛藏藏掩掩?若是我们做的,自当坦诚不讳,你也奈何不了我!”
……让人抓狂的傲气,怎么姓封的都是这样?
“倒是你!”封梓楚转头看看我,“你已经知道了不少红花厅的不传之秘,要不是你曾救过我们四条性命,今日必将身首异处!不过,日后道要好自为之,并不是所有红花厅的人都如我们这般的!”
我没有应他,脑中乱成了一团麻,自顾将事情前后串联起来。封梓楚所说倒不像捏造,但如今,贵鬼的线索却是生生断了,究竟是什么人造成的那桩惨案?那生者究竟是不是贵鬼?他如今又身在何处?
窗外的天,不知觉中慢慢亮了。封梓楚看看远方鱼肚白的颜色,幽幽说道:“天亮之后,我们便要启程回宁次去!你最好不要跟来,否则……便真要反目成仇了!你……方才对若柏说的,今晚一别,后悔无期……望你记得所说的这句话!”
望着旁边倒地的封若柏,我不禁然露出一丝惨笑,将头转向封梓楚:“你……确实有个大哥的样儿!愿他有一天能明白你的苦心!”说着走到桌边,提笔写下一纸药方递过去:“这个是他的药,羊癫风没有除根药物,今后,倒要看他的造化了!”
封梓楚将药方收起,抱起封若柏,走到窗子跟前,突又站住,回头看着我:“你……听我一言,回去普兰村,好好的做你的大夫,脾气古怪,却全无自保之力,这个乱世,不适合你的!”
说完,纵身自窗户跃下,几个起跃,消失于转角。
我款步来到窗前,东方的天空,浮云逐渐清晰起来,在微微泛红的朝霞之中,轻轻流转。
嘴角挂上自嘲的弧度,回去普兰……
陶木然……你可还回的去吗?
42
突然发现,手上被封若柏咬到的地方已经血肉模糊,不禁苦苦一笑,匆匆做了个简单的包扎,也算报应!
静下来,细细地打算着接下来的事情。贵鬼的事情已经断得彻底,说不得要暂且放下。人命天定,逝者便由他去吧,若是生者,便是命硬,日后未必就见不着。
而云陵,却怎生也想不得那样绝情的话。所以宁次之行,定要咬牙闯一闯!况且封梓楚等人摆明了是他同宗,顺势查下去当有些收获的。即便封梓楚摆明了要与我反目,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通向宁次的路又不姓封,陶木然又如何走不得?
想着,自行李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物事,玉镶金的一个牌子,周圈青色云纹,中间一只金色凤凰。
依稀记得三年前自云陵的事物中翻出这个牌子,乐得几乎发癫,匆匆带了贵鬼赶到附近的镇子去换云片糕。掌柜的倒是个好人,拿了牌子端详半晌,后将牌子交于我们,让我赶紧交还家中大人,免得皮肉受苦!
气结!我像偷家中东西出来换糖吃的小孩子吗?
……好吧!但我换的是云片糕好不好?
……再说,云陵敢打我吗?
总之,云片糕没有换成。牌子在我手上吃不得喝不得,纵使再好看也是个累赘,随手丢在一旁,便不见了。害云陵还曾找了好一阵子,我却躲在一边没敢吭声。
临行之时,在药房的角落竟又将这牌子翻出。仔细端详之下,那云纹竟是由几个篆字幻化来的。
——“西山凤鸣,祥瑞天成,殷非离祈福。”
冷冷一笑,想是云陵还曾是凤鸣将军时,哪个达官贵人送的小玩意儿。而如今却成了我于云陵的唯一能睹物思人之物。
将牌子贴上胸膛——云陵,你……可好?
前前后后,将近四个月,纵使再忙得的身子,也当有个讯息传来。而没有的原因,一则忘记陶木然其人,二则身处凶险之中,三则……
罢罢罢!不去想便是清静,宁次见吧!
鸟声啾啾地传来,天色已然大亮,阳光在地上绘出方方正正的一团亮色。
房门声响,打断我的遐思,开门处,慕容左慈闪身走进。
“啊……”我甩甩头,“大哥早!”
慕容左慈看我笑道:“早?日上三竿了!”
说着,看见我的手,眉头深深皱起:“受伤了,如何弄得?”
“那个……”我微一迟吟,说道,“昨晚不小心将灯触翻了,灯油撒了一手!已经不碍事了!”
说着,急急将话题挑开:“大哥找小弟有事?”
慕容左慈也没深问,却皱眉说道:“木然,封家的那几个,今晨已经结帐离开了!”
“噢……”我挥挥袖,“由得他们吧!想知道的事情,我已经问个七七八八了!”
说着,将昨夜封梓楚的话草草学说了一遍,只是隐下了关于封若柏的那段。
慕容左慈静静听着,不禁唏嘘不已:“乌兰卡扎,传说中的八荒战神呐!这普兰村怎的了,似乎各方豪强均隐居于此?木然,当年乌兰卡扎带走的,传说可是八荒博蛮教的不世之宝,所以不管是当时的蛮王萧昆,还是现世的忠王萧慕远,均想寻得他的下落……”
我抬手摆了摆,失神地摇摇头:“大哥,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已决定将他放一放,眼下便只剩宁次之行了!”
心中一阵苦笑,八荒?遥远的西疆边陲,纵使有心,陶木然又有何力去探那个什么绝世之宝?
慕容左慈打住,看了看我:“好,我们准备一下,明天起程赶往宁次吧?”
“哎……”我转头看着他,“大哥你也要去?”
慕容左慈摆摆手:“什么话?不是说好了一道的吗?”
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我承认,自己有些雏鸟情节,对第一次见到之人总有几分依赖。在普兰是云陵,离开普兰便是慕容左慈。
他这个大哥,做得却也辛苦!
43
其实行李很少,没什么要打点的,但为了与封家的那几个错开,避免不必要的尴尬,我们刻意将起行的日子推后了一天。
苏菲想要跟着,被我和慕容左慈联手将这个小小的恶毒念头扼杀在摇篮。
我:“咳咳,苏苏啊!你可怜可怜我好吧?要不你现在就一刀杀了我?”
慕容左慈:“咳咳,苏姑娘,翔龙卫其他人要陆续赶来,需要在你这里做个整顿,侯些时日吧!你们一起赶过去!”
于是苏菲岔开两腿,伸手指点着我的鼻子:“你瞧人家编的理由多充分!你这只腹黑受!长得好看了不起啊?我咒你出门丢钱,看文掉坑,返攻一定破产,亿万年总受!还有,谁准你叫我苏苏的?”
虽是屋内,总感觉伊一身的红衣无风自动,像煞一尊巡海的女性夜叉!
短短时日的相处,苏菲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没有当世人的处处留心,凡事肆意而为,却有一份快意的担当,让我的心中不曾对他设防。
便是慕容左慈,想来也做不到吧?担负了太多的人,心思便是重。
苏菲没有执拗,为我们备足了盘缠,送我们上路。
天气回暖,如不是心中揣着太多的牵挂,周边的景色倒也可以细细流连一番。
离开天喜镇,选了些人烟稀少的道路,却近。既是我与慕容左慈同喜个清静,便也没有什么不好。
五天后,至洵水,巡江而上,至宁次只有三天的路程了。
洵水虽广,水流却缓,但水道错综复杂,于沼泽中交结成网,是个宗兽类集结之处,所以人烟几近于无。
在山下的镇店买了些干粮,我与慕容左慈义无反顾进了洵水沼泽。
周围尽是蒿草,灌木,藤蔓之类,我们寻路而行。纵使优雅如慕容左慈,也显出几分狼狈之色。
好容易找到一块平坦之地,我已累得满头大汗。坐在一处草窝中呼呼喘着粗气。
打量了一下四周,似是离水道远了些,树木高出许多,地上也不再湿滑。
慕容左慈将干粮递于我,笑道:“木然,自有记忆来,没走过这样的道路吧?”
我挫败地挥挥手:“我现在才明白,普兰山跟这洵水沼泽相比,简直便是大路通天!早知道不如走官道的好,虽绕行几百里,却不致灌了这一鞋子水!”
说着,将脚下靴子脱下,竟真的生生倒出一滩水来!
慕容左慈道:“可惜雕儿不在,不然飞过这沼泽应不在话下!”
正说着,忽然神色一变,抬手指向远处:“那边……是什么?”
“哎……”我循着他的手指望去,却见不远的地方,一团红潮正自地上蠕动。
那红潮包围之中,是一个斗大的白球,在地上滚来滚去,每每与边上的红潮相触,便快速探射回去。
我面色一正:“求……求救?”
说着看向慕容左慈,“大哥……它在求救!”
慕容左慈眉头一凝,起身向那红潮跃去!
“哎……”我一愣,“等……等等我……”
匆匆套上靴子,也跟着跑了过去。
待等近了,不由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冷气。
那红潮,竟是数不清的红色蚂蚁,个个如米粒大小,团团地将那白色球体围将起来。
“火……火蚁?”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大沼泽中,竟还有火蚁?”
慕容左慈转头看我:“这些蚂蚁……有什么不对?”
我咽了一下口水:“火蚁生于西疆沙漠之处,群聚而生,且生性凶残,不食腐败之物,专门捕食生活的牲畜,捕食之时,千万火蚁群起而攻之,非把猎物生生啃得白骨现天!沙漠之中,算得上一霸!”
说着,眉头一皱:“但如此多的火蚁生于沼泽之中,却是不多见!除非……”我的眼光落向火蚁群中的那团白球,滚动之下,每每与那火蚁群相触,便撒下一些白色碎屑,“是了!冰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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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左慈看看那滚动的白球,“你是说,那白色圆球,也是蚂蚁?”
我点点头:“普通蚂蚁群,都有一个蚁王,那蚁王如是吸收了日精月华逾百年,便可成为神物,涅磐归天之时,产二卵,一冰一火,分为下届蚁王,冰火蚁王各自繁殖,成冰蚁群和火蚁群,两蚁群如是相见,定要拼个不死不休!现下看,那圆球中的,便是冰蚁王了!”
说话间,那白色球体越来越小,只剩了原来的一半!
我摇摇头:“冰蚁虽极通灵性,但性格温和,不生翅前决斗不过火蚁的!”
说着皱了皱眉:“求救信号越来越微弱……不行,我……我要救它!”
当下迈步,便要往那火蚁群中闯,却被慕容左慈一把拉住:“木然,不可造次!”
我挣扎着,一只脚便已踏上了蚁群。
那火蚁群刚才正专心围攻冰蚁群结下的圆球,似是没有注意到我们,被这一踩之下,竟是乱了阵脚,激起了一层层的狂潮!
正这时,那火蚁群居然停了下来,伴随着簌簌声响,旁边石块的夹缝中,还有蒿草丛中,灌木的根处,大批的火蚁显现出来,慢慢将我和慕容左慈围住。瞬息间,三丈之内,竟都蔓延着红色的火蚁。
突然,那红色蚁潮之中,一只通体鲜红的蚂蚁竟是将前半身直立了起来,拇指大小,一对蚁螯冲着我们连张数下。
我一拉慕容左慈,指向那巨大的蚂蚁:“火……火蚁王!”
刚要再说,那蚁群却已动了,席卷起向我们进攻的狂潮。
慕容左慈微微颦眉,大袖一挥,一阵劲风吹过,前端向我们冲来的火蚁竟是被卷出两章开外。
头次看慕容左慈展露身手,不想他平时温文尔雅,却真的深藏不露。不禁由衷赞道:“大哥武功,端的是了得!”
慕容左慈微微一笑,“武功,小兄可不会,却知晓一些小小的戏法!木然,看好了!”
说着,口中轻轻吟念出声,却是听不真切,但见他右手双指虚空一点,一个斗大火球竟然飞向了那蚁群。
火球在蚁群暴开,吱吱声中,倒是有少数火蚁被焚为灰烬,但更多的火蚁竟是变得更加鸠厉,快速向我们冲来!
“大……大哥,那火蚁……不惧火的!”我说道。
慕容左慈看我一眼,眼神全无紧张,笑道:“木然,说你迂,却也真有些来由,干嘛不早说?如此,看这个吧!”
我甩甩头,根本就是强词夺理,谁知道你会放出个火球出来?
当下也不及根他计较,只见慕容左慈长袖一挥,一团白色的冰息自指尖窜出,与那火蚁相触之下,火蚁竟都变成一粒粒小小的冰凌!
这次看来触到了火蚁群的痛脚,蚁群如退潮般,退到了一丈以外。正自要舒口气,那火蚁王又将身子力气,螯牙冲着我们张了几张,火蚁群便在此疯狂,向着我们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