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几次反复,慕容左慈也被弄得手忙脚乱,抬眼看了看火蚁群后的蚁王,转头问我:“木然,你懂兽语,那火蚁王说些什么?”
我看他眨了眨眼睛:“大哥,蚂蚁,不是兽吧?它们碰碰触角便算说话的!我又没有触角跟他碰!”
慕容左慈无奈摇首:“现在你跟我讲笑话?它……它张着嘴不是在跟我们说话?”
哎……我有说什么笑话?另外蚂蚁张嘴便是说话?这什么理论?转头看看慕容左慈,竟看到鬓角的汗滴。
紧张?他在紧张?
回忆刚才的言行,却是有些不对,有些话说得好没有道理!完全不像平日深思熟虑胸怀锦绣的样子。
那便是说,慕容左慈一旦紧张,便会发一些胡言?
来不及多想,火蚁再一次冲了过来!
冰息已然越来越弱,慕容左慈忽一甩袖:“不管了,先擒了那蚁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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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袂猎猎,长发无风自动,慕容左慈的身躯缓缓自平地飘起,悬浮于一丈以上的半空,恍若大罗天上的神祗,低头看着脚下的蚁群。
瞠目看着头顶的慕容左慈,露出钦佩之色。以前虽听说过修习仙道之术,大乘者便可平地飞升,却有自己的腹诽。血肉之躯,和那些神啊仙啊的绞在一处,总是让人觉得虚无缥缈。而今,慕容左慈又是火又是冰的,现在竟还来了个白日飞升,端的是非同小可!
相交时间却也不短了,如今方知这大哥真的是半仙之体。
慕容左慈浮于半空,皱眉看了看地上正蔓延的红潮,眼光搜寻之下,找到那蚁群最后的火蚁王。伸指朝它隔空虚点几下,那火蚁王顿时显得也急躁,六脚急动,闪入火蚁群中,螯牙连张,似是催动着蚁群再次发出进攻!
但火蚁虽凶险,毕竟无翅,奈何不得天上的慕容左慈,却具都向着我扑过来。吓得我连连跺脚,挥手扑打着爬至身上的火蚁,“大……大哥,要死人啦!救……救我!”
慕容左慈浮在空中,冲着我高喊:“木然,平心静气,你……等我一等!我马上将这孽障抓来!”
我……是可以等啦,但麻烦你也跟这些火蚁说一声,让他们也等一等!等你抓了它们的王,再来根除它们!
拜托,不管你想干什么,请快一点!
眼前的局面不是一般地混乱,火蚁王在蚁群中穿梭,似是在跟慕容左慈斗法,而火蚁群则向着我蜂拥而至。远远的,那个冰蚁围成的白球儿在那里滚来滚去,滚去滚来。火蚁群目标转移,已不再攻击于它,它道像远远地在看热闹!
火蚁已经爬至双腿上,不时有酥痒的感觉自脚上传来,想到那些螯牙正在撕咬着自己的腿,心中一阵范寒,有种呕吐的感觉!
正这时,突然一愣!心头一阵异样,正觉得有个声音正自脑海回荡。转头,那白球儿依然在打着滚儿。
……是它在跟我交流?
平心静气,念自心生?这……这什么话?
突然,脑中一个亮闪,这话,怎么听上去耳熟的紧?
抬头看了看半空的慕容左慈,忍不住敲敲脑袋。
催眠术!大哥教我的催眠术!翔龙客栈那几天,不是学得好好的?怎就在紧急关头忘却了?
当下,尽力地让心境平和,强凝住神识,催动意识施展起来。
……催眠术……应该是望着对方眼睛的吧?现下哪有眼睛给我望,我又去望那只蚂蚁的眼睛?
不管了,索性闭上!今天就是今天了,不成功,便死翘翘!
说实话,心中当真一点底儿都没有,虽能和百兽交流,但火蚁非兽,用于人身上的催眠术究竟能否在它们身上成功,便是慕容左慈也拿不准!如今事态紧急,已经势成骑虎,怨不得我有病乱投医了!
周围似乎变得异常安静,我自管催动神识将催眠术运行下去,眼不见心中自是不烦!
逐渐地,脚上的酥痒之感渐退,慌忙睁开眼睛,见脚下的火蚁经具都停止爬动,呆呆立于原地,头上触角晃呀晃地相互对碰,似是在交头接耳。
成……成功了吗?
心中顿时像开了两扇门般敞亮,忍不住抬头向着慕容左慈高叫道:“大……大哥!我……我成功了!天呐!催眠术!我……我将火蚁催眠了!”
慕容左慈也正差异地看着我,突然,眼中神光一凛,“孽障,哪里跑!”
回身,竟见那火蚁王,正在身后不远处,直立着半边身体,螯牙张呀张的,似是又在发号施令。周遭的火蚁即刻再次骚动起来。
正这时,慕容左慈手指连点,那火蚁王躲闪不及,被冰息打中,顷刻间化成一个小小的冰坨。
浮梦篇·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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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左慈手指一曲,那冰坨自地上飞起,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儿,落在它的手上,身子缓缓落回我的身边。
地上的火蚁群也不见了动静,继续晃动着触角碰来碰去。
轻轻吁了口气,险情总算告一段落,不由仔细打量慕容左慈手中被冻上的火蚁王。
本来通红发亮的身子,现下已冻成紫红颜色,腹节,胸节,腿,加上头顶的触角和张开的螯牙,倒被看了个真切。
我皱皱眉,看向慕容左慈:“死了吗?”
慕容左慈摇摇头:“不知道!”
于这些生灵事物,他了解的未必有我多。却见他咬咬牙:“这等凶险的东西,纵使死了,也不能如此便宜!”
说着,两指捏住火蚁王,便要发力将之碾碎了事。
忽然,我的眉头一挑,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不要!”
慕容左慈被我骇得一愣,转头看我:“你……怎么了?”
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冰坨中那紫红色的身体,“它……它在告饶!”
“告饶?”慕容左慈转眼看着我,入鬓的剑眉一下一下挑动:“木然……它有说什么吗?不是要碰触角才能与它交流?”
瞥他一眼,当我刚才消遣你吗?蚂蚁……就是要靠碰触角交流的好不好?但……怎生心头脑海竟是能与它交流,这我也头次遇见。
当下冲它摆摆手:“这……我也不清楚,但这东西都有灵性,谁知道它们怎么做到的?”
说着,眉头不禁再皱一下,抬眼望向火蚁群外的那个白球。竟是一点一点向着我们这边滚了过来。所过之处,火蚁纷纷躲闪,让开一条道路。
待自近了,那白球竟是自动散开,密密匝匝的白色蚂蚁铺了一片,中间逐渐闪出一只小指大小的白色蚂蚁,通体晶莹透亮,令人啧啧称奇不已。
我转头看向一边呆愣住的慕容左慈,微微一笑:“大哥,这便是那冰蚁王了,方才之时,若不是它提醒,怕是小弟已然成了一堆白骨了!”
那冰蚁王较之火蚁王略小,却于背节处多出两片透明的翅膀。它站在冰蚁群中,一下一下拍动着那双小小的翅膀,却是飞不起来!
摇头微微一笑,俯身将它轻轻捏起,托于掌间,细细看它。
“刚自生翅,还飞不起来吧?”
说着,那冰蚁王翅膀抖了抖,我笑着将它托到慕容左慈鼻下:“大哥,它在谢你!”
慕容左慈倒是显得有些窘,偏头让过那白色蚂蚁:“木然,你又在说笑了!纵使要谢,那也是要谢你,我又没做过什么。倒是……现下,我们将这些蚂蚁作何处理?”
我抬头刚要说话,却见那冰蚁王翅膀连抖,不禁看着它:“怎么,你也替它告饶?”
说着,有看向慕容左慈手上的火蚁王,伸手捏过来,和冰蚁王同托在掌心。只见那冰蚁王慢慢爬向火蚁王,伸出触角轻轻碰动之下,冰气渐解,火蚁王也重新恢复通红颜色,只是两只触角一再晃动,却不见再次向我们张动螯牙。
我将它们托在掌心,愣愣看了半晌,轻轻一叹,看向慕容左慈:“大哥,看来他们前嫌已解,本都是上代蚁王之卵而化,也算得上兄弟情深,不若放了他们吧?”
慕容左慈看看我,忽然轻笑出声,掩口说道:“木然,也亏得你这样软的心肠。不过,小兄虽不才,却也知晓凡蚁王者,便为雌性,这兄弟情深,却说得有些蹩脚。”
我皱皱眉,这般时候,亏他也揪得出我的语病。不禁暗自摇首,非要产卵生子者才为雌性?牲畜倒也罢了,但这爬虫类,却未必那么简单。
心下想着,抬眼疑惑地看着慕容左慈。话说回,近日大哥不知怎么,仿佛越来越失了那端庄静雅之态,却是跟我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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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左慈见我看他不说话,大概以为我着了他的恼,当下轻咳一声,说道:“木然,小兄大概言重了,你……想要放了他们,便依你就是!”
我甩甩头,轻笑一声不再理他,看向周遭的火蚁群,依着慕容左慈的教授,将催眠术解了。火蚁群即刻乱成了一锅粥,火蚁王在我的掌上,将身子直立,触角连连晃动,那蚁群形成的红潮,只瞬息间,退了个干净。
我抬抬手,冲慕容左慈晃了晃:“大哥,我要将它们放了哦!”
慕容左慈冲我点头示意一下,负手望向了别处,恢复了以往的典雅。
俯身,将它们放在地上,两只蚂蚁触角连晃。
轻轻一笑,也不管它们听不听的懂,自顾说道:“两位客气,若是真能化解了这样一段积怨,倒也是我二人之幸,你们……便去吧!”
两只蚂蚁转身,快速地向着旁边的灌木游走而去。
我看着它们,恍惚间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两个不真切的身影,身形细小,似是两个年纪很小的孩童,红衣的扯着白衣的袖,就这样牵着,奔向灌木深处。
瞬息的一闪,待等闭目后重新睁眼细看,却早已不见了踪影,还以为自己当是刚才过度费神,眼花而致,也没有留意。
抬头看向天边的日头,却是早已染红了西半天大块的云彩。不由暗暗感慨,这洵水沼泽的第一天,过得道真是惊世骇俗,却是将行程耽误了不少!
将头转向一边,慕容左慈正笑着看我,那眼神……深邃中藏下不少深意。
尴尬地轻咳两身,伸手抚去身上的鸡皮疙瘩,瞪他一眼:“大哥……这般看我,让人心中很不好受的!”
而对面之人的笑容更甚,朗声笑道:“木然,端的是厉害,我浸淫仙道十几年,头次看见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将催眠术炼到如此地步!加上你的天赋异禀,说不定将来真能平地飞升,做个逍遥仙!”
我听了,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大哥,不要嘲笑我了。逍遥?我怎么逍遥得起来,如今百事缠身,死得心都有!你却过来消遣我?”
低首,后半句已声如蚊鸣,见脚边的一株野草,于暮风中战栗,心下不禁一阵酸楚。
半晌,听见慕容左慈低沉的声音:“事,要一件一件平复,动不动寻死觅活者,不是我认识的陶木然,这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抬头,看见慕容左慈看我的眼光微露出严厉,不禁苦笑一声:“放心,死不了的。”说着,看着脚下的那株野草,暮风过处,却又重新立直了青绿色的叶子,“杂草命贱,却能在穷山恶水中肆意滋生,不活出点名堂,也愧对那一春的阳光雨露!”
慕容左慈听了,点头说道:“草莽中,生气却最是盎然,总好过暖阁中日渐娇贵的花儿,虽华丽,却透着彻骨的腐朽!”
我抬首,皱眉看他:“大哥,这话……却是何意?”
慕容左慈笑道:“木然难道忘了,我也是前朝丞相之子,儿时也曾耳濡目染过一些荒唐事,算得一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我点头道:“我倒还忘却了,大哥也算得身世显赫,却为何少年十分便四处游历?那慕容伯宗也算一代名相,家中自不会如其他恶俗之人般腐朽的……”
正说着,却见慕容左慈摆摆手,说道:“此事不提也罢,泥沼中,想独善其身,当真困难。离落朝庆帝执政之时,家父为太子少保,对宫中琐事却也有所耳闻,当真荒唐可笑得很!官场中各宗人物也是丑态百出。好在庆帝之后,冶帝大行整治了一番,刚显出些好的端倪,却功亏一篑。当真让人扼腕的紧!”
……说着说着,怎地又扯到那个冶帝?
当下不禁微微皱眉,将话题扯开:“大哥,慕容丞相过世之后,家中可还有他人?”
慕容左慈望向远方:“丞相府虽大,至亲者却不多,家母随了父亲过世,道有个弟弟下落不明,名唤慕容索。寻了五年,却全无音讯,家父过世时年仅两岁,纵使活着,如今也不过七岁。怕是连慕容这个姓氏,也不记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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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夕阳的眼神,匆匆地闪过一丝落寞,西半天红色的光芒将他的白衣染上颜色,顺便在地上拖出孑然的影。
幽幽叹了一口气,谁说的修仙之人便要斩去七情六欲?那岂是说断便能断的?
自打冰火蚁王之事以后,极少见到慕容左慈展露笑颜,更多的却是发愣。望天也好,看我也罢,眸子中多出来好些的思量。
我倒是不以为意,专心研究着慕容左慈教我的催眠术,那小小的伎俩当真很有用!百兽神智相较于人要弱上很多,所以催眠较易成功。洵水沼泽野兽颇多,仗着催眠术,倒是平息了不少的麻烦!
慕容左慈不发愣的时候,还会传授我一些行气吐纳之法,每每炼过,当真神清气爽。只是时间仓促,学习其他术法也不如催眠术那般地立竿见影!比如火球,慕容左慈挥袖间便能发出连串斗大火球,我放出的火花却每每烧到自己的袖。再如召唤术,慕容左慈召出的蛤蟆仙拿着个唢呐吹得震耳欲聋,我却只能召出一只半死不活的蝌蚪!
每每凝眉抱怨之时,慕容左慈但笑不语。待等抱怨完了,他会长长叹道:“当年修行之时,有个师傅说我仙根极重,却也要三年才能摸索入门,木然你现下成就,却是接近了门口!短短一月时间,你还有什么抱怨?”
说着,将头缓缓转过,喃喃地似是自语:“当真是天命之相,这慧根却又是能藏得住的?”
……总之!不管什么事情,他总能扯到这上面来!所以我决定不再惹他,只是暗暗将那些拗口的咒语在心中刻下,日后慢慢捉摸吧!
行路方面,我知道我错的很离谱,本来穿沼泽,逆洵水而上,比官道要近上三天了路程,但越入越深时方自发现,那沼泽中根本就没有路的!深一脚浅一脚以步量之,速度比乌龟快不了几分。有一两次甚至还迷了方向,两个人在蒿草漫地之处画圆圈!气死!
所以,当终于走出那片大泽,两人俱都狼狈不堪,蓬头垢面于大街上招摇,竟还引得一个路人塞过半只烙饼!
气结,回头看向慕容左慈,见他也正在盯着脚下的两枚铜钱发愣。匆匆拉过了他,闪身躲进街边一条暗巷。
慕容左慈嬉笑道:“这里的民风,道还纯朴!生活也还殷实,看来不日便要到宁次了!”
我撇撇嘴,倒不似他那般想得开:“大哥,我们到底到哪了?这般模样到了定州还不被人打死?”
“……他们干嘛要打死一个乞丐?”
“你……你还真把自己当乞丐?”我怒极,将手中烙饼地上一扔!“这般进城,不被人打死也要羞得自己撞墙!”
慕容左慈看看我,眼神中露出些许严厉,轻轻俯身将烙饼捡起,抬头看我:“木然,可知这半块饼,在某些地方,足以换得一个整身童女了!宁次离中原战场尚远,又是定州的中心,战火还不致烧到这里,可难保有一天,人们不会为了这半块饼以命相搏!”
眼神如午后的阳光,直愣愣射到心灵深处。脸上火辣地发痛:“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想……”
低首,自己一介平民,竟被丞相之子责怪铺张?
自有记忆起,由得云陵宠着,从来不事农耕,倒是十足的一个米虫,见不得也想不出慕容左慈所说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