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风鸣令当真是由他制得,最后送与了当时的风鸣将军封云陵。
殷匡起身去拾那风鸣令,殷非离却扑上去抢,冶帝一挥手,劲风一道,说不得使得是哪家功夫,那大祭司的身子便如一片落叶般横飞出去,头重重地撞在床角,一时间鲜血淋漓。
好……好一场同室操戈,当真无一点兄弟情谊。
举着凤鸣令,感觉到殷匡一阵冷笑,重又回到床边坐好,静静盯着脚下匍匐的人儿看。
点点血迹,自额头流下,过眉,致眼,然后划过腮边,将白色的八卦仙衣上沾上了血污。
……
室内重又回复诡异的安静,远处丝竹声和着的曲子又自真切起来。
“江水兮,永翻腾,浪花儿舞轻灵;
奔流入海却难留,何其匆匆匆匆。
喧嚣处,掌船灯,照得一江通明;
长袖舞出清平乐,最堪绕指柔红。”
57
看着眼前的种种,胸中被压抑的感觉几乎将身子撕裂。
那地上趴伏着的人,慢慢将头抬起,划过面孔的那道血痕愈发森然,望着冶帝殷匡的眼神,道不尽的凄婉断肠。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努力将胸中欲死的绝望平复。
睁眼,望着地上的白衣人,若真的是那个所谓的司天监大祭司,殷非离啊,你的身上包埋着怎样的痛苦?
两人对峙着,如此良久。
忽然发现,倒地的人身体上的颤抖正在一点一点加剧,凝眉仔细瞧去,殷非离原本清澈的双目逐渐失去了焦点,胸口的起伏也愈加地明显,剧烈的喘息声中,喉口轻轻发出无力的呻吟。
床上的殷匡点了点头,仿佛对眼前的情景十分满意。探手入怀,掏出一个不大的小匣,做得倒是精致,包金镶银,灯下熠熠闪光。
我将眉皱起,慢慢来到近前盯上那匣子看。——反正两人都看不到我,做个称职的旁观者也好。
殷匡将匣子打开,里面露出几枚暗红色的圆丸。眉头一挑,那不是……蜜枣?
枣子于南疆之地甚为少见,但在中土之地却很是常见,算不得稀罕之物,富贵之人拿新鲜蜂蜜将其腌制,算得上是一种奢侈的吃法。
但……如此精致的木盒,却只装着几枚蜜枣,也算暴殄天物,端的是帝王之家,奢华如斯。
殷匡将木匣打开,却没有吃,只是将蜜枣在殷非离面前晃了一晃。
殷非离伏在地上,见得那些蜜枣,双眸竟是神光连闪,露出一副痴迷的神色,伸手欲去抓,却被殷匡轻易闪过,将木匣举在了头顶。
殷非离的眼睛便一直随上了那木匣,不曾移开半分,眼神中竟是放出贪婪的光。
……不是吧?纵使爱吃甜食,也不致为了几枚蜜枣变得如此没出息。
喘息越来越剧,殷非离的手颤抖着朝那木匣无力地伸着,但却是徒劳,殷匡将木匣高举,似是很满意脚下之人的表现,口鼻之中发出阵阵的冷哼。
不知觉中,胸中绝望之气更重,盯着眼前地上之人,只见殷非离原本紧盯木匣的眼神竟自变得更加痴迷,仿佛周遭的一切俱已不存,这世上便只剩下那木匣中的几枚蜜枣。嘴角一丝的蜒液流下,任谁都想不到,八卦仙衣中那个看似神圣的人,竟也有如此猥亵的样儿。
突然,殷非离身体一阵剧烈抽动,然后蜷成了一团,那伸出的手收回,竟自卡住自己的脖颈,就地翻滚起来。
我慌忙伏下身,见那姣好的面容竟也扭曲作了一团,伴随着剧烈的喘息,眼神重又变得游离。
嘴巴张大,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回身盯向冶帝手中的那个木匣。
罂……罂粟!
腌制蜜枣的蜂蜜之中,放入罂粟的浆汁,诱人服用之下,怎不让人如痴如狂?
叹了口气,望着眼前痛苦挣扎的人。原来这殷非离如此的表现,是因为中罂粟之毒已深。
回头看像殷匡,仿佛阴间鬼司的使者,那英挺身躯之下,好一副毒辣心肠。
正这时,殷匡慢慢地将身站起,来到殷非离跟前,伸手抓住了他的发,重重甩在了床上,自己却又在床边坐下。
殷非离看着眼前之人,弥散的目光中闪过绝望,爬伏着凑过去,伸出颤抖的手解开自己的衣裳,然后将头凑上冶帝的胸膛,伸出舌,轻轻舔弄。
殷匡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将衣衫退去,任凭对方的舌在自己的身上游走,口中发出淫靡的碎音。
那装着蜜枣的木匣,被搁在远远的床脚,殷非离爬伏承受着殷匡一次次剧烈的冲击,不忘伸过手去,将蜜枣送入口中,然后带着满意的笑容,慢慢闭上眼睛。
两行清泪,自眼角流出,与血迹,淌在一处。
……
我如一尊木雕,愣愣地看着床上两人,赤条条地调情,然后交媾。如此香艳火辣的活春宫,却不曾让我面红心跳,有的,只是胸口重重凝结着的压抑。
丝竹之声又起,虽是愉悦的曲调,却再没有了那样欣赏的心情。
“俏婵娟,红鸾动,素手把香茗;
昂首展眉为君故,笑颜百媚丛生。
明月台,广寒宫,烟云随清风,
今生修得执子手,咫尺便是苍穹。”
58
夏将致,即使在夜晚,也不见了微凉的风,虫声嘤嘤,窗外端的是热闹。
我躺在床上,盯着厚重的屋梁发愣。
自梦中醒来,发现自己除了额头上的一层薄汗,其余竟是平静如斯。没有惊厥,更不曾流下半颗泪水,我甚至怀疑,那层薄薄的细汗,怕也只是因为天气炎热,而非梦境所致。
苦笑一下,人,果然是会慢慢习惯的。
起身,倒了杯茶水,照例将窗轩推开,让屋内的紧张氛围得以舒缓。
傍晚时分,与慕容左慈谈到了殷非离,到了晚上便就梦到,而且竟还与自己长得一般无二。
低头苦笑,陶木然,你的梦还竟懂得随机应变。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气结,不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怎生天天记挂着的云陵很少入梦,却是一干莫名其妙的人儿时常过来搅局?若是说出去,还不被慕容左慈笑死?
手不自觉地抚上脸颊,想到慕容左慈于万分尴尬中夺门而逃的情景,不禁嘻笑出声。
单是这一事,便可好好笑他一段时日了!自己万不能自曝其短,给他一个找齐儿的口实!
窗外更鼓敲了四声,天快该亮了吧?
慢慢来到窗前,向着宁次的方向发愣。
忽然,觉得眼前黑影一闪,吓得向后一跳,手中茶杯险险落地。
抬头,见一个周身黑衣之人自窗户跃到了室内。
张口刚要喊叫,那黑衣人出手如电,抬手在我身上连点,一阵麻酥之感瞬间传遍全身,茶杯落地,四肢竟是动弹不得!
黑衣人抬掌压在了我的胸前,沙哑着喉咙低声斥道:“噤声,否则要你性命!”
掌与胸口,只是轻轻地贴着,竟感觉有股大力自檀中穴硬生生闯入体内,带动自身的气息快速流转,有种强烈的呕吐感觉!
好高深的内功!
自跟着云陵,对武功之道有些接触,知道大穴已被人所制,性命悬于一线,哪里还敢造次?
强自平稳下来心神,仔细打量对方,黑纱蒙面,背微弯,周身气势不大,倒是有些谦恭之气,但一双招子端的是雪亮,露出些许杀意。
脑子忽然想到白天的那个老者,心下登时一阵紧张。终于找上门来了吗?
口中却是继续装着糊涂。
“阁下……深夜到访,却不知何意?陶某与人秋毫无犯,你可是认错人了?”
那黑衣人并不答话,手中向我周身搜寻,果真将那凤鸣令拿出来执在手上。
“这个牌子……哪里来的?”
心下点头,知道自己所猜不假,这黑衣人果真是冲着凤鸣令来的。口中却自顾装傻:“原……原来阁下此行只是图财,那边好办了,这牌子也没什么特别,阁下自可拿去,如是不够,我这里还有一些散银,也到交个朋友!”
离落朝覆灭,凤鸣令效果早失,你的主子尚且不要,你要来又有何用?他们想要查的,无非是凤鸣令的主人封云陵,我便来个死不认账,你又能耐我何?
那黑衣人眼光连闪,盯我看了良久,仿佛要将我看个透澈。我装作紧张的样子:“钱财身外之物,人命却是关天,阁下犯不着为些许红白之物惹上人命官司吧?陶某倾囊而赠,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只要装作未曾识得他的身份,当是个入室抢劫的飞贼,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果然,那黑衣人,掌上的力道放轻不少。审视这手上的牌子良久,忽将我领子一提,身子便如一只大鸟,闪身子窗子飞将下来。
我被黑衣人提着,双脚悬空,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心中也慌了阵脚,这黑衣人当真执着,竟是要将我掠走吗?
59
刚自穿过客栈,来到屋后的巷道,黑衣人脚尖落地,忽听一边角落之处金风响动,一把长剑如秋水般划过一道光亮,刺向他的左肋。
黑衣人“咦”了一声,转身堪堪将这一式躲过。转头看去,见一个同样周身黑衣之人,手持一把长剑逼将过来!
长剑连卷几道剑花,攻势愈发剧烈,黑衣人顾不得我,晃动双掌和对方拆起招来!
我趁着此机,慌忙躲在一边,看向激斗的两人。
后来那个手持长剑之人也是黑纱蒙面,见不得面容,身手却也不俗,但比之黑衣人却是有些不如,黑衣人刚才因为意外,险些着了道儿,待等平心静气,双掌连晃,大有空手夺白刃之势。
我呆立于当场,去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待等回神过来,连声发出喊叫。
这一喊之下,缠斗的两人俱都一愣,持剑之人虚晃一招,闪到我的近前,将我拦腰一夹,抖身窜上墙头。
那黑衣人一声低喝,一掌印在持剑人的后背。
一声低哼,持剑人硬接了一掌,脚下却是没有停留,几个跳跃之下,我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仿佛凌空虚度一般,莫名其妙跟着在空中飞!
强自睁开眼睛,回头看见黑衣人渐渐追了上来,心下一阵紧张,忽想起慕容左慈曾教过的一些术法,当下念力催动,口中念出咒语,单手一指,一个斗大火球窜向后面紧追之人。
呵,平日里也没见这般的灵通,情急之下,竟是搞出这样的东西!
火球径直飞向黑衣人,他绝没想到我竟有此一招,被火球点上了袖角,慌忙伸手扑打,脚下也被阻了一阻,持剑刃发力狂奔,将距离逐渐拉开!
待等黑衣人将火球息了,我们已经拐过了几个墙角,隐身在一处矮檐之下。
呼呼喘着气,我回头看向身后救我之人,见他倚在墙角,长剑放在一边,正闭目养神,月光之下,额上冒出涔涔冷汗。
忽然忆起,刚才逃跑之时,他背上似是挨了黑衣人一掌,想是受了伤的!
慌忙凑过去,张口刚要说话,他却将手一抬,将脸上黑纱拿下。
深深吸了口气,剑眉朗目,正是封若柏。
他似是受伤极重,苍白的脸色,嘴角一缕血迹更汩汩流着,微微低咳之下,鲜血喷薄而出,竟是湿透了前襟!
我看得愈发慌乱,伸手将他扶住:“你……你……好不好?”
问过之后,脸上不禁一热,他这个样子,当然是不好!这还用问?
慌忙夺过他的手,右手三指搭载他的脉上,微弱异常,显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封若柏伸手,无力地在自己怀中一指,我会意,探手入怀,拿出几只白瓷小瓶,打开放在鼻下嗅了嗅,找出平息血海的药物,喂至了他的唇边。
吃了药物,封若柏堪堪坐直了身体,五行朝天打坐,开始运气疗伤。
我便一直静静地在一边看着,尴尬异常。如此过了半晌,他的脸色稍稍出现些许红润。
正这时,耳边忽然一阵异响,似是僧侣吟经的响动,又像是夫人的呜咽之声,听着听着,心中似是有些躁动,周身气息流转越来越快。
转头看那封若柏,刚刚红润起来的面上重又回复惨白,豆大汗珠自额头倾泻而下。
声音越来越近,听着很明显是那黑衣人所发?
但……这又是什么邪法?竟能诱得人气血紊乱,神志恍惚?
看看天色,东方鱼肚白还未现,看来天亮还需一端时间。现下四周静寂无人,想唤个帮手却也是极难!
正自焦急,封若柏忽一睁眼,不知哪里来的精神,将我一把抱住,竟是再次跃上墙头,飞驰了起来!
60
如此不知跑了多远,只觉得周遭房屋逐渐稀少,最后封若柏停下之时,四周一片的草木噪杂,竟是入了一座不知名的深山。
他是好,停下便脱力晕了过去,害我拖着一副死沉的身子到处游逛,好半晌,才算找过一个山洞做个暂时的安身之所。
封若柏伤的不轻,却无性命之忧,本来习武之人身子便硬朗,加之他随身所带的药物,竟都是一些极珍贵的良方,按时服下之后,伤势很快趋于稳定,只待仔细将养。
如是而后的七天,过得道真是辛苦,从来未试着如此悉心地照料一个人,封若柏神志时清时混,总的说来混多清少,山洞潮湿,为防风湿病发,篝火是不能断的,另外果腹之物便全靠我去寻的,漫山地找些野果,甚至还猥亵地运用催眠术诱些小动物拿来烤着吃,当真犯了不少的罪孽!而烤出的肉食无油无盐,也就是比干柴易嚼些,弄得口中简直要淡出鸟来。
好在他恢复还算不慢,七天一过,竟是能随意走动了。却是凭添了几分尴尬,他只要一恢复神志,那眼神便不曾自我身上离开!如乱针,刺得我脊椎生疼,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漫山闲逛,磨磨蹭蹭寻些果腹之物,回来扔给他转身便走!
这……算什么?现在是我亏欠着他吗?怎生就是不能在他那凝望中释怀?
这天,天气晴朗,受不得山洞中压抑的气氛,继续出来漫山乱飘。经过山洞,却见封若柏走出了山洞,正倚在一棵树下看我。跺跺脚,将采到的野果放下,转身刚要走开,却被他叫住。
“你……能不能坐下歇歇?”
“歇……歇?”回头看他,“我……我很忙的!”
他一挥袖,竟是有些忍俊不禁:“你来来回回走了不下十趟了,却没见你忙些什么!”
瞪眼看他:“我我我我……在找吃的好不好?难道要跟你一起饿死?”
他伸手一指旁边堆成一座小山的野果:“你是说这些?每次过来都要放下好多。这……怕是已经够三天的份了!”
瞪着那一堆野果看,怎么自己采了有那么多了吗?
封若柏看我叹了一口气:“你若是不喜我在身边,我走开便是,不用处处躲着我!”
他的声音有些哀怨,说话间挣扎着便要起身。
“哎……你重伤未愈,却要走到哪里?”我摇摇头,在他身边坐下,“好吧!我坐下就是,你……也不必走开!”
鸟鸣啾啾,树影晃晃,两人便如木雕般这样坐着。
半晌,封若柏道:“谢谢……你的照顾!”
我挥了挥手:“你救了我,我照顾你也是应该!”
“那……”他的眉眼低垂下来,“若不是我救你,你便不会管我,是不是?”
“哎……”我一时有些语结,干咳两声道:“我……是个医生,纵使不相识的路人受伤,也会救的!”
“是哈!”眉眼中再次闪出寂寥,“我便是那个不相识的路人?”
“怎么会?”我甩甩头,“你叫封若柏,我识得你的!”
不经意间,还是对上了他的眼神,清澈,却含着让人心疼的忧伤:“陶木然,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