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叹了口气,将头转回:“没有刻意要躲你,却不知见你以后,该说些什么。翔龙客栈一别,你……还好吧?”
封若柏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好不好的你全看见了,既是无话跟我说,换作我来对你说!”
回头瞥他一眼,怪脾气!
“封姓于已亡的离落朝,是个大姓。自头代骅帝以来,传承四百余年,‘离落天,半边风’,想是你听过得吧?”
说着他转头看我,我点点头,默默听着,云陵的家事,我又怎么不知?
“先父便是封家一脉,虽与当时封家家主血脉上隔了很远,却一直以封姓为傲!”封若柏继续说道,“先母生得同胞二子,起名若松、若柏。”
我回头看他,这是哪出儿,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母亲早丧,哥哥自小便很稳重乖巧,行事缜密,家中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父亲原本极为看重,却因与那封梓楚相恋,三年前事发被先父察觉,打了个半死后逐出家门。后来父亲愤懑郁积成病,不久后便归天了!”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难怪封若松终日不展愁眉,父亲间接因他而死,任谁都放不下那份心结吧?
浮梦篇·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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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死后,哥哥将我引入红花厅,平日里待我很好,而我却与他亲近不起来,总以为父亲的亡故,他是托不了干系的。加之他与封梓楚的那种关系,看了便觉得恶心。如此优秀的人,却偏偏陷入这样的不伦!”
甩头,凝眉看他,却见封若柏眼中尽显哀怨,斥责的话到了唇边,却生生咽下!暗暗叹了一口气,我应该斥责他吗?他有错吗?我的斥责又要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
陶木然,你终是与封若松是同一类人,自最开始的相恋,便终要背上一生难卸下的罪孽。
我张开嘴,声音干涩:“你……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封若柏看看我,露出一丝苦笑:“常看哥哥的眼神中,痛苦,却又一丝难察觉的绝然!当时心中颇是不以为然的!直到在翔龙客栈遇上你,自第一眼,目光便再也移不开,每次的诊脉,但是那指尖微凉的感觉,便可燃起我心中的情思,胸中的痛便如生生烙在脑子,再也逃不脱了。”
我低下头,脸上一点一点热起来。
封若柏轻轻叹口气:“终于明白了哥哥的心境。爱上一个人,走上一条不归路。纵使伤痕累累,心上却没有一分挣扎。”
脸上的温度,几乎将要燃烧起来。躲了那么久,该面对的终是躲不过。抬起头,对上封若柏的眼睛,面颊努力发出僵硬的笑,“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封若柏摇摇头,惨笑道:“你便是这张嘴,怕是再改不了的,煞风景的话,每每将人满心的热情浇得湿透!”
他的脸,昂起来对上阳光,额上的乱发闪出五彩的星星。
“我懂得的,这样的事情,断是不能强求,哥哥曾劝我多次,自翔龙客栈一别,我也便以为缘分断了,却不想蓝萍渡还能有重聚的时候。鬼使神差跟了你去,在客栈处静静守了一夜,本想一夜过后,便就再不会相见,谁知夜半竟有匪类将你掠出来,才有了今天的相见。若便这样罢了,心中着实不甘,说出来,也算了了一段心愿吧?”
说着,转头看向我:“你虽霸道,却管我不得,恋上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甩甩头,眉毛挑起瞪他,我霸道吗?自始至终便是你在为难我好不好?
封若柏看着我的表情,突然嘻笑一声:“今次一别,怕是没有相见之日,纵使相见,怕也要形同陌路。没想到心中的这番话,竟还是有机会跟你说!”
说着一把扯过我的手,手臂上有一处齿痕,便是翔龙客栈他羊癫风病发时留下的。伤早已痊愈,却留下一处浅浅的伤疤。
“这处疤,当是给你的一处纪念,白发如霜之时,便能忆起青春年少之时,有个糊涂人印在你的手上的痕迹!”
将手抽回,我望着他:“你……这样说,使在怪我误了你的感情?封若柏,纵使你爱上我,也不能强要我爱上你吧?”
封若柏摇头苦笑:“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爱上我,也不敢奢望,与凤鸣将军相比,小小一个封若柏,又算得了什么?”
“什么!”我一下子几乎要跳将起来,一把抓过他胸前的衣襟。
“你……你怎么知道云陵?你见过他?他现在在哪里?”
封若柏苦笑:“我果然没有猜错!凤鸣令如此重要的事物,凤鸣将军怎会随意遗落?定是交给了他极亲近的人!那么……”
他转头看向我:“你便是那个近四年中凤鸣将军一直陪伴的人吧?”
已顾不得听他的问话,攥住他衣襟的手越来越紧:“当我求你,云陵他在哪里?他……好不好?”
封若柏苦笑一声:“凤鸣将军的近况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非常的危险,宁华夫人已经下令,封梓楚和大哥已经转返普兰村寻你去了,看来是要扑空!陶木然,听我的劝,便远远躲开,宁次城龙潭虎穴,宁华夫人手眼通天,进得宁次,便是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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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他的衣襟,无力地坐回原地。眼神散乱地在不远处漂移,心中如一团密密匝匝纠结的乱麻,一下一下,在抽搐中滴出血来。
封若柏见我这样,在一旁幽幽说道:“凤鸣将军是上代家主的独子,曾在离落朝有着通天的权势,这点……你是晓得的吧?只是后来,说不得什么原因,上代家主竟是将他赶出门墙,从那以后便没有了音讯。后来封家南迁至宁次,离落朝覆没,家主长女宁华夫人封云晓逐渐得势,不多时日,定州侯府和封家便都落在她的手上。虽是这样,封家之人拥护封云陵者依然不少。只是封云陵似是在人间蒸发般,一直没有音讯。将近半年之前,上代家主宾天,凤鸣将军突然出现在上代家主的灵堂之上,封家各派顿时掀起轩然大波。而封云陵的出现竟是昙花一现,据说灵堂之上竟是哭出血泪,后来身体不适,便一直在其姐的红花厅中静养,逐渐地竟是连个音讯都不见了!”
一股寒意自后背冲上头顶,不消多说,以宁华夫人其人,云陵显是被其禁锢,看来是凶多吉少。
深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叫上自己的名字。陶木然,现在绝对不是冲动的时候,如是冒冒失失跑去宁次找云陵,怕是还没有见到,自己便先要身首异处,白白送了性命不说,怕是还要累及云陵和慕容左慈等人。
想着,转头看向一边的封若柏:“你刚才说,封梓楚他们接了宁华夫人的命令去普兰村寻我去了?他们的目的如何,杀我?”
封若柏摇摇头:“我只是在他们交谈中听得一星半点,这次的任务中没有我,具体事宜我自然不清楚!但纵使不杀你,也绝不是好事。宁华夫人与凤鸣将军虽是姐弟,但即使我这样的人看来,也绝不会相安无事!”
说着,脸上露出厌恶之色:“宁华夫人其人,当真辱没了封这个姓氏!”
皱皱眉,封姓者,自骨子里便带着桀骜,封若柏这样意气风发的青年,怕是犹是这样,但形势所逼,封云晓毕竟是现在的封家家主,纵使腹诽,怕也无可奈何。
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的形式当真蹊跷,断不可冒然行事,云陵必是在红花厅无疑,按说宁华夫人挟持了云陵便可高枕无忧,却不知为什么大费周折去寻我这样一个小角色?
而封若柏显然对此事知之不多,询问下去的话到算是强求了,他不过是如我一般,一个小小的角色罢了!
忽然,一个念头脑中一闪,看了看封若柏:“你……这次到蓝萍渡干什么?与你同行的,似乎还有两人。他们是什么来头?”
封若柏道:“你所见的那个着青衫之人,来头可是不小,乃是当今定州侯苏金长子苏建青。那个老者是他身边的家仆,只是听苏建青叫他希元师傅,具体姓氏缺不清楚。”
冷笑一声,家仆?如此一个武功高深又深藏不露的家仆,便是红花厅也瞒着,这苏建青怕也不是一个普通角色!
转头看向封若柏:“如此,你随了他们来,当是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了?”
封若柏眼神一闪,轻轻叹了一口气:“这般的心思缜密,不知于你是福是祸!罢了,反正我也不想瞒你什么!苏建青是苏金长子,便是将来的定州侯,虽不一定坐的上,但毕竟身份特殊,红花厅方面不可不防。经常是派人明为保护实则监视的!不过这苏建青平日行事低调,对宁华夫人这个小妈也是毕恭毕敬,看似没什么野心,所以大面上彼此还是很和睦的!”
轻轻点了点头,行事低调?一则当真胸无城府庸庸碌碌,二则深藏不露伺机而发。
苏金老迈,定州疆土不小,怎可能轻易让给那个妖媚的小妈?有那个希元师傅在旁为证,怕是这个苏建青也是只不露齿的狼。
如此,苏建青于那宁华夫人,便有着巨大的利益瓜葛,这样的瓜葛,不知与我有什么样的可趁之机?
一点一点计算着自己的筹码,心中不禁闪过一丝狰狞。云陵,为了你,陶木然便是化身为魔,又有何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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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身,看向封若柏:“告诉我这么多,感激不尽!”然后对他露出一丝惨笑:“至于你的那份情,陶木然只能说负了你了。你的幸福,不在我这里,而我的幸福,也绝不在你的手上!”
封云陵愣愣地看我,说道:“天神造你的时候,必然殚精竭虑,否则如何有得这样的执情?怕也只有凤鸣将军能配得上你这样的执着。”
仰首,轻轻展放笑颜,“你确定这话不是在讽刺于我?罢了,我便当是你在夸我了!情人做不得,朋友却可交得!推了心,置了腹,可惜陶家没有祖坟,否则你死后便可葬在那里!”
封若柏听了,哈哈大笑:“牙尖嘴利,说话道不是一般的难听!这是在咒我死吗?”
“哪里?”我目光一转,瞥他一眼,嘴角露出苦笑,“你定当要长命百岁的!否则陶木然如是枉死在宁次城,谁将我和云陵同穴而葬?”
说着,向着地上坐着的人深深施了一礼。
封若柏便只是抬着头,愣愣地看我半晌,终于深深叹了口气:“你……当真要去那宁次城?”
我点点头:“刚才你说过的一句话,爱上一个人,便走上一条不归路。你以为云陵在那里,我不去行吗?云陵不在了,你以为我能独活?”
宁次,是定要闯一闯了。
正说的,旁边突然响起淅淅簌簌的声音。两个人不禁同时一愣,抬头看去,不知何时,周围的树丛之后,竟是站起了十几个人来。衣衫杂乱,面目猥亵,却一个个都手提着明晃晃的刀剑之物,眼光霍霍露出狼颜,将我们生生索住!
看着来人,心中渐渐沉了下来。深山密林之中,手持杀人武器,非匪即盗。当真屋漏偏逢连雨天。
封若柏看向来人,眉头突然一挑,伸手抓过旁边的长剑站将起来,将我挡在身后,剑尖遥指围上的众人:“胆大匪类,光天化日之下,竟是出来行抢,端的是没有王法!”
只见围上的山贼见他这副架势,竟是一个个笑得似都喘不过气来!为首一人胁肩谄笑道:“那位那剑的小白脸儿,怎得变得如此之快?刚才亲亲我我你侬我侬的骚劲儿哪去了?兄弟们刚刚看了场好戏,说不得要乐和乐和!王法多少钱一斤?”
封若柏听他所言,知道刚才的一番话尽数被他们听了去,一时间红潮满面,竟是言语不能!
我在他的身后,偷偷伸出头来,说道:“各位……好汉,我二人慌不择路,误入深山,身上没有半分银钱的!救各位行个方便,我们……马上就走!”
“走?”为首那人怪眼一翻,“小兄弟,你把这里当街市儿吗?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说实话,你天天山前山后地转,兄弟们盯你不是一两天了,自然知道你身上没有银钱。不过……”
说着,眼睛盯上我的面孔。喉头一动咽了口口水说道:“没有银钱便罢了,今儿特意找了几个同道的兄弟一起,便是要好好与你们玩上一把!瞧那小模样长得,比山下堂子里的那群小倌儿标志多了!”
胸中一阵翻搅,那样猥亵的眼光,看到身上便觉得脏,身上不禁打起一阵战栗!
封若柏听得此话,早便就压不住火儿,长剑一挥蹿将过去举剑便斩!
那几个山贼见他冲来,禁不住一阵起哄,显是不曾将他放在眼中!纷纷举起兵刃嬉笑着向他招呼过去!
几个照面过去,那群匪类俱都一惊,再也笑不出来了。封若柏虽身受重伤,但怒极之下出手更恨,几剑下来,便有两人倒地不起,咽喉之上多出一道寸长血口,鲜血汩汩直冒,眼见便是不活了。
我张大嘴,看着不远处的战团,出得村来,还是头次见的这样的战场,封若柏如一只发了狂的狮,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山贼们将其围住,但吆喝声中俱已显出惧意!眨眼工夫,地上尸体又再多出几具,刚才那为首之人,被长剑当胸刺过,血如井喷,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五官扭成了一团,说不上的可怖,最后双眼一翻,再不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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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几个山贼显是吓破了胆,几声唿哨之下,留下地上横七竖八几具尸体,退了个干干净净。
来得快,去的道也不慢,只顷刻间,便有几人丢了性命,也算咎由自取!
远远看着几人消失不见,我这才赶忙冲到封若柏身边。待等看清他的脸色,心中不禁暗叫一声糟。封若柏一个摇晃,剑尖戳于地上,身子方自堪堪立住,面色白的吓人,豆大汗珠自额上淌下。
一把将他扶住:“伤……还没好透,便急火攻心,又强自催动内力,可是内伤又犯了?”
封若柏抬手摆了摆,“不……不碍事!刚才那群匪类,定不是主力,那几人回去,定是要搬救兵!你……你快走!”
“我走?”皱了皱眉,“你一人在这里不是更危险?”
“我……自有脱身的方法,你不会武功。在这里只会碍事,走!”
说着,手臂一抬,将我的身子推了推,却是软绵绵无力的很,忽然一阵轻咳,口中鲜血沾上前襟!
我苦笑一声:“你这个样子又能比我好到哪里?”说着,一个转身,将他背负起来。
封若柏刚想挣扎,被我一生喝住:“不要动!挣扎的话只会耽误时间!你知道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们的时间不多!”
背后传来轻轻叹气的声音,他倒是听话地不再动弹。咬咬牙,抬头看着前边的路,一步步背负着他行走!
封若柏比我略高,平日见他只是瘦削,不想竟是不轻。匆匆行了一段路,竟是累得有些微喘,但形势危急,停下歇息自是妄想,一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转了竟有大半个时辰,才算自山上下来。
心下腾腾狂跳,心下几次闪过绝望,这样的龟速,哪里有个逃跑的样子?
山下,道路趋于平坦,才算将他放下,搀扶着他循路而行。
如此磕磕绊绊行出一段路,山贼倒是出乎意料地没有跟上。心下渐渐放松。许是我们想错了?山贼被封若柏吓破了胆不敢追来?要不然那帮乌合之众的效率也忒低了点!
正想着,突然一阵铜锣声响,喊杀声四起,林间石后出现大量手持刀枪的人来,衣号杂乱,但俱都面露狰狞,瞬息间将我们围将起来!
心中一沉,半天不见追来,没想到竟于半路设陷?
正想着,忽见几个喽啰撤上一张大网,训练竟是极为有序,远远一抛,大网竟是向着我俩罩将过来,封若柏刚将长剑提起,便于我一同被大网罩住。
人群中一阵欢呼之声,几道钩竿远远一搭,网口收缩,我与封若柏齐齐倒地,长剑脱手,一个喽啰抢过,将长剑拾起。
山贼迅速围上,面上露出狞笑,将几杆长枪抵在我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