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哪有刚见面便问人家姓名的?你问的着吗?
将胸膛挺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将手指远远一指那匹黑马。
“那匹乌骓,是你的吗?”
那将军一愣,点点头!
“啪!”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落在对方脸上!
那将军似是万没想到有人竟然胆大到如此地步,躲闪不及之下,脸上浮现一记红色痕印!
待等神志召回,两道剑眉几乎直立起来,抬手掐过脖颈,竟是生生将我提了起来。
“你……你竟敢打我?”
双目闪过凌厉神光,一张脸被气得通红。
颈上的禁锢,几乎让我无法呼吸,却冷冷看着对面之人:“打……打得便是你!母……母子乱伦,畜牲不如!”
那对面将军一愣,手上的劲道却是松了下来,轻轻将我放下,眼睛紧盯着我:“你今天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休怪我出手无情!”
我冷笑一声:“所以然?你自己做的事情不敢承认?”说着,抬手一指远处的那匹黑马。此时,那骏马已经倒在地上,四蹄抽搐,口中白沫直冒。
“乌骓马为八骏之一,本就难寻,而这匹乌骓,更可谓万中挑一的纯种!却为何遮其耳目,诱它与其生母相配?”
那将军听着,眼中露出一股讶然之色,不自禁说道:“你……你怎么知道?”
我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那将军将头一扭,脸上露出尴尬神色:“你……你也说了,乌骓难寻,这样的纯种更是不可多得!它……它的父亲黑风战死在疆场,留下母亲墨玉和这匹墨云一对母子,想要得到纯种乌骓,只能想办法让他俩相配。偏生两马都不愿,好几次都功败垂成。这才想了这个下策,掩了两马耳目,才算成功。谁知事后摘了眼罩,两马相见之时,墨玉竟悲嘶一声,跳了山崖。墨云狂性大发,一日狂行千里,竟是跑进这宁次城……”
未等他说完,早已按奈不住,长袖一挥:“荒唐!人有三纲五常,难道牲畜便没有舐犊之情?特别是乌骓马这样的良种,灵性最强不过!怎能做出这样的荒唐事?”
说着,快步走向那匹倒地的黑马,伏下身去,轻轻抚上颈后的鬃毛。
那马轻轻抬头,眼神散乱之至,而双眼竟是流出两行清泪,重重喘息之下,发出两声悲嘶。
叹了口气,将口对上黑马的耳,喃喃安抚起来。
那个将军远远看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远远立在那里,神态好不尴尬。
正这时,忽听远处传来几声吆喝,转头观看,却见十几个红衣武士疾步匆匆向着这边赶来。
当街之上,本来围观之人甚多,但见了这帮红衣武士,面上俱显惊恐之色!一时间竟走了个干干净净。
那群红衣武士来到近前,为首之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微微皱眉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黑马。然后将身子转过去对上了那年轻将军。
深深施了一礼,那为首之人说道:“不知曹将军远道而来,宁次城棚壁生辉!”
那年轻将军冷冷看了来人一眼,眼中闪过浓浓的厌恶之色,鼻中冷哼一声:“封统领客气,曹简提前没有支会,误打误撞进了宁次,算是大大失礼!但此行纯属偶然,倒是红花厅好灵的鼻子!才刚一进城,便引得侯府禁卫军统领驾到,当真让小将惶恐之至!”
我在旁边听着,一直没有做声,只凝眉看向那群红衣武士,心中便一阵狂跳不息。
红花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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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为首之人一阵干笑,刚要说些什么。突然身后一乱,又有一群人由远及近,均是家丁打扮,簇拥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之人远远的便跳将下来,快速走到众人近前,一把拉住那将军的手。
“贤弟,你怎么到了宁次?竟是连个招呼都不打?”
我在一旁,抬首看向后来之人,心中不禁一抽。
熟悉的面容,不正是蓝萍渡遇上的那位青衫人?
转念,忽然想起封若柏在荒山曾为我介绍过这个人,好像是定州侯苏金的独子苏建青,少侯爵一份,身份尤其显赫,却与这个将军兄弟相称?
……陶木然,你刚才打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年轻将军手被苏建青拉着,脸上神色算是平和许多,微微苦笑一声:“苏兄,不是小弟不请自来,实在是事情来得突然,我……我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能自济远来到宁次来!”
济……济远……那不是青州的地界?
低头看那躺在地上的乌骓马墨云,原来这马真的是自济远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的,难怪脱力至此!
回头看看那年轻将军,济远至宁次千里之遥,也难为他追一匹惊马竟会如此颠沛!
心下正想着,苏建青却笑道:“不管如何,既是来到宁次,我自是不能轻易放你走!跟我回家,你我兄弟好久没有在一起聚一聚了!”
说着,眼睛轻轻撇了一眼旁面红花厅的那群武士。待等转过身子之时,却换上了十成十的笑意,对那为首之人说道:“封统领,麻烦告诉我父侯一声,曹将军……被我请到府中叙旧。大家都不是外人,改天我带他觐见父侯区,不知封统领意下如何?”
那为首之人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哪里的话,少侯自管吩咐便是,如此客套,却是折杀末将!我等……不过听说街市之上有匹惊马,怕伤到百姓才过来看看,既是误会,还没有跟曹将军赔不是呢!”
说着,转身便向着那年轻将军深施一礼。那将军将手一摆,双方客套几句,那群红衣武士转身离开!
年轻将军自始至终,看那红衣人的眼神便冷漠的很,待等众人远去,方自手臂一挥,冷冷地重哼一声。
苏建青掩口一笑,轻咳两声说道:“贤弟,你那个性子,倒也真硬得可以,对人心存不满,脸上便带的死死的!这样会招人烦的!”
那将军转身看他,冷冷将头一甩:“我不像你!性子好到童叟无欺!哪天明明知道被人卖了,怕是还要上赶着帮人称银子!”
苏建青哈哈一笑:“我就当你这是在夸我了!”说着面色一正,“话说回,今天怎么有心情突然来到宁次?青州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那年轻将军眉头一皱,砖头向我这边瞧过:“还不是因为他!”
“他……”苏建青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我,转头一望之下,脸上露出讶然神色,“陶……陶公子?”
见是再躲不过,只得站起身来,冲着他深施一礼:“草民陶木然见过苏少侯,以前不知少侯身份,多有得罪!死罪死罪!”
苏建青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哪里得罪到我?倒是当时形势特殊,没有表露身份,对陶公子没有开诚布公。多有得罪!”
那将军两边看看,皱眉道:“你们认识?”
苏建青说道:“有过一面之缘,还不知道陶公子和曹贤弟相熟!”
“相熟?”我打断他的话,斜目瞥了年轻将军一眼,“谁和他相熟?”
“啊?”苏建青眉头一皱,转头看看年轻将军,后者脸色通红,低头不语。
苏建青眉头一挑,一扽那将军衣角:“不认识你大老远找他?”
那将军脸色更加难看,小声嘀咕道:“我不是找他,是……为了那匹马!”
说着伸手一指旁边的那匹黑马,那马已经渐渐好转,已经自地上站起,不过四体正微微颤抖,哪有良驹的半分神采?
苏建青轻轻摇头:“看来事情有些复杂,街市之上人多口杂,我们还是先到小兄家中一叙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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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建青于宁次城虽身份特殊,奈何头上并无官职。依律法而论并不能开府。所以住处倒甚是简单,门口较为干净,并无上马牌坊下马牌坊官印金匾之类,简简单单的一处朱色门楼,两边立了几处拴马桩掘。与闹市之中,倒更显几分清静淡雅。
当然,自门前几可罗雀的情景来看,这个少侯怕是也混得有些惨淡。
而苏建青显然没有在意这些,一路上显得兴奋异常,右手拉过那将军,左手扯住我,便这样磕磕绊绊进了大门。
进得门,还是被宅内情景惊了一跳,亭台殿阁坐落于红花绿树之间,露出青色的飞檐,清风拂过,檐下的惊鸟铃铛声声作响,引得各色飞鸟普拉拉冲上天际,于绿茵中环绕飞翔,倒是一派出世的悠闲。
腹中早已饿得前胸贴上后胸,奈何身上衣物确实有碍风化,也不管脸上无光,进得府中便大声吆喝着要更衣梳洗,苏建青掩着嘴,遮上嘴角浓浓笑意,匆匆唤过一个小厮,耳边低语几句,我便被带至后厅一处空房,早有一处偌大木桶在那里伺候着。
头皮一硬,非常时期,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脱了衣物便跳入木桶之中。
说实话,自打蓝萍渡出来已有十天光景,中间竟是寻不得时机仔细沐浴一番,早觉得身上怕是龌龊不堪。木桶中水汽氤氲,倒是出奇地舒服。不知觉中一阵倦意袭来,竟是险险在桶中睡死过去。
好在腹内空虚,竟是被自己如雷般的腹鸣声生生扰了清梦,睁眼方自发现旁边早已放了一套衣物。暗暗叫声惭愧,匆匆穿戴起来,竟是异常合身,那苏建青也算是一个细心之人。
发未干,索性披散着,由得小厮引领着到了前厅,一桌酒宴早已备好,苏建青正满脸笑意地看着我。旁边那将军陪着,自我出现在门口,便看见依一张黑洞洞的大嘴,很没有形象地张着,两只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我看。
斜斜瞥他一眼,凝眉坐在桌前,拿了桌上的食物便吃!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赶出府外,前途没有着落,自当先混了顿饱食再说,你苏建青总也不能临走逼我脱衣吐食。
眼前景象倒是异常诡异,我只管淅淅梭梭地向口中添着食物,而苏建青和那将军将手臂支在桌上愣愣地盯着我看。苏建青倒是不时眨眨眼睛,那将军竟是眼睛都不见眨一下!
看鬼!没见过别人吃东西?
苏建青看看我,又转头看看旁边的那个将军,忽“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双手在将军眼前连连晃动,又转头对我高喊:“二……二位请回神,听……听我一言如何?”
抬头,咀嚼着满口的食物,丢过一个“你可以说”的眼神。
笑话,我耳朵又没有塞着,你大可随便说话,我自听得见!
而那将军便无这般警醒,差点自椅上跳起,身上甲叶一阵哗楞楞作响。
“那……那个……陶公子,刚才我听曹贤弟简要介绍了你们相遇的情况!”苏建青依然笑得显山露水,“你们……应该是互不相识。我便先介绍一下!”
说着手指向我一点:“这位陶木然陶公子,是我在蓝萍渡认识的朋友,虽萍水相逢,却似神交好久,一见如故!”
神……神交?用不用这样诡异的字眼?
苏建青却不在意,用手一指旁边的那位将军:“这位将军姓曹名简,官拜凤雏将军,是青州候曹之谦膝下第五子,少候一份,当是个大大的英雄!”
曹简?凝眉盯上那年轻将军,早便觉察这个人不是普通人物,没想到竟有这样的来头?
定州、远州、青州三州同气而存,每三年便有一次“三侯会”,会上选三州中武力最为杰出之人任三州兵马大元帅,虽是个虚衔,却是一份不可媲拟的荣耀。
而上次“三侯会”中,青州候第五子凤雏将军曹简力挫群雄,夺得元帅桂冠,当真显赫了好一段时间。不想却是这般模样!
他……脱下那一身盔甲,谁能想到会是个征战沙场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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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波流转,盯着曹简仔细瞧看,竟是将对面之人瞧得脸上浮起一阵绯红。
……三州要亡国了吗?任命了这样一个大元帅?
正想着,那曹大元帅突然说道:“你……叫陶木然?”
微一愣,眉毛挑动,说道:“曹将军怀疑在下身份?”
曹简摇摇头,眼晴却一直没有自我面上离开,看得我头皮一阵发麻!
曹将军,好不好管教一下尊下的一双招子,没人告诉你这样盯着一个人看,是很不礼貌的吗?
正当身上汗毛根根倒竖,忍不住要当场掀桌之时,曹简突然幽幽说道:“晨曦丝如黛,暮霭发成雪,身作菩提树,心却千千结。这首偈子诗。你……可听说过?”
凝眉,定定地看向对面之人,短短几句,却没来由地让心一阵抽痛,曹简望着我的眼神,更是透出一种急切。
闭上眼睛,努力在自己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寻找,最后茫然地摇了摇头。
没有!绝对是第一次听过,却不知为何字字如针,一下一下刺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努力将心中悸动压抑下来,对着曹简展颜一笑:“佛门偈语,多为豁达出世的警言。曹将军你这首偈子诗道是奇怪,对仗暂且不说,单是‘身作菩提树,心却千千结’两句,分明是为情所困,哪有半分出尘的睿智。别是……附庸风雅之人随意杜撰的吧?陶木然才疏学浅,当真不曾听说过这样的诗句。”
曹简呆愣半晌,突一声惨笑,“是……陶公子说的是。既然公子不曾听过,一切便是作罢!曹某唐突了!”
我想了想,说道:“难不成……曹将军与这作诗之人相识?那……陶某言出放肆,还望海涵!”
说着想着对面施了一礼。
曹简笑了笑:“相识?我们相识吗?罢!罢!在心里纠结了几年,也算是相识吧!”
说着,伸手一挥之间,露出少有的一股英气:“还没有谢过陶公子刚才在街市之上对墨云的照顾,那马……此刻似是好了许多!”
苏建青在旁边嘿嘿一笑:“那马的事情,我也听曹贤弟说过了,却不知陶公子从哪里知道的关于墨云的事情?”
眼睛一转,微微笑道:“相马之术,陶某虽谈不上精通,却是有些心得。这其中奥妙,说出来却是贻笑大方了。不提也罢!倒是曹将军要记下了,百兽虽愚顿,却也不乏通灵之种。以后万不可贸然相轻!”
苏建青一挑眉,见我顾左右而言他,却也不怒,只是笑道:“蓝萍渡一面之下,陶公子医术便就让人啧啧称奇,如今竟还精通相马之道!看来陶公子端的不是普通之人!却不知进这宁次城,有什么贵干?”
心中一紧,是我的错觉吗?怎么觉得这样软绵绵的话,背后却藏着一把刀子?
说实话,自一开始便对这位苏家少候没什么好感,生在权力的风口浪尖,便是不刻意训练,也会将一个人打磨得圆圆滑滑,温吞的外表下,谁能揣度出究竟藏着一颗什么样的心?
心中默默念着自己的名字,入得宁次城,便距离危险贴得更近,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出不得半点差池!
心念急转,当下笑道:“陶某闲云野鹤,四方游历,却不想在蓝萍渡遇上贼人,身上财物丢了个精光!万般无奈之下才赶奔宁次城,还不知道下步如何是好!”
苏建青一皱眉,讶然说道:“蓝萍渡是我的封地,竟然有这样大胆的贼人?”
心下冷笑,不知道?那个黑衣人,不就是时常在你左右的那个家仆吗?凤鸣令已失,说不定早在你的手上!如今却在这里卖乖?
心中一阵冷笑,既是你装傻,我便陪着你装!
当下面上摆出一阵的苦大仇深,叹气说道:“如今陶某身无他物,本想入了宁次城,凭着一些小小医术,挣个回家的盘缠,却不想刚刚进城,便遇到了少候!”
浮梦篇·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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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建青突然面色一整,慷概说道:“陶公子放心,我这就派人彻查此事!还公子一个公道!”
我笑道:“那要谢谢少侯了!”
苏建青想了想:“至于陶公子你,我看倒大可不必急着回家,宁次城诸多可以游历之处,你便在我这里住下,闲暇之余四处逛逛,也算苏建青尽了这地主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