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泫被一双哀怨的眼睛盯著发凉,刚想开口就被人打断,哎哟,真没见过像你这麽冷血的人,浪费一个孩子的心意。殿里不知何时冒出另一个人,他穿的衣裳用的是上等的锦缎,金线勾出日月,袖口衣角绣著飞云流水,长发用紫金冠束著,一双狭长的凤目似笑非笑,走路轻如风没有声响。箫鸿裔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像落泉殿的主人,跟这宫殿一样金光灿灿,不过这落泉殿是祭神的,此种想法应该属於大不敬,除了那被东狼人敬畏的神还有谁能算这里的主人。
你出来干什麽?潇泫对这人说话,语气神态都软了几分。
什麽时候我的行动受限制啦?那男人很疑惑,然後又笑著摸了摸箫鸿裔的头,乖,这家夥不领你的情,我领。
箫鸿裔呆呆看著那人毫不客气的拿走自己手中的食物大吃特吃起来,一点都不优雅,比起潇泫差了老大一截,真浪费了那一身好装扮,人不可貌相啊~箫鸿裔这麽想著,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急急的指著那人说,啊!你怎麽可以吃别人的东西!
那男人眨眨眼,噗嗤笑了声,你太迟钝了吧?而且...他挑挑修长的眉,小鬼头,敢指著我说话的人你还是第一个,哼哼。最後又黏上潇泫,亲昵无比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气人,他特意看著萧鸿裔挑衅的笑道,再说小泫泫他不会介意的。
吃完你就快点回去。潇泫很不耐烦,拍开搭在肩上的爪子,他是不是无聊过头,特意现身出来挑衅一个小孩子。
小泫泫?叫得多亲密,这三字以外其他的话萧鸿裔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很好奇他们的关系,同时心里难免有点酸不溜湫的,噘著嘴带有敌意的盯著那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
那男人见他毫不不掩饰自己的心思,觉得十分好玩,要知这在宫里很难得,就不知道能否一直这样下去,小泫也单身那麽久了,恩...自己可以撮合撮合,嘿嘿~打著如意算盘的他特别好心的弯下腰附在萧鸿裔耳边小声说,小泫他其实不喜欢吃主食,就爱吃甜的糕点。宫里的人都不知道,你去带些来吧。
萧鸿裔将信将疑的看著他,甜食?潇泫怎麽看都不像喜欢吃那种东西的人...
那男人看他不相信,马上拍拍胸脯低声保证道,我绝对不会骗你,他就喜欢吃糖葫芦,云片糕,红逗糕之类的。萧鸿裔刚刚还把这人当敌人,现下马上忘得一干二净,只惦著潇泫爱吃糕点,急忙忙跑出门外,半晌又打转回来丢下一句,我等下带吃的来哦。然後屁颠屁颠跑出落泉宫寻甜食去了。
那男人望著跑远的小身影啧啧感慨,这孩子对你多好。
你什麽时候开始抢月老的生意了?潇泫揶揄他。
我可是为你好,不希望你孤独终老。那人坐在潇泫的身边长吁一声,小泫啊,何必因过去囚著自己?那小孩子不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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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泫轻笑,你也知道他是小孩了,那话能信吗?再说...他缓慢立起来,笑意全无,一层哀伤笼在面上,对著外面花期已尽,只剩零星的梨花开在枝头的梨树,良久才道,我现在活著只有一个目的,其他的都和我没关系。
第四章
对著满院落花的人,投在地上的影子瘦长而单薄,仿佛一个孤独的守侯者,坚定如磐石般,认定自己活著惟有一个目的。另一人无法反驳他,更无法安慰,看著那瘦削的身体,隐隐有丝怜悯,但如果一个人不愿解脱自己,其他人如何也是徒劳。
神宫建在山间,树林环绕,又是禁地,常人不得随意进入,远离京都的繁华喧闹,远离政治斗争的中心,在十几里外偏安一隅。在这里常常无事可做,侍女们就闲聊打发时间,幻想外面的世界,无不充满憧憬,而九皇子萧鸿裔的到来为平淡的生活添一抹亮色,虽贵为皇族,却没有半点骄横霸道不可一世,她们很喜欢这个皇子,也因与世隔绝久了,尊卑观念比较淡薄,有些无所顾忌,萧鸿裔也与她们玩得来,孩子天真的话语常能为这里增加欢声笑语。
相比神宫侍女们的生活是乏味,那潇泫的生活简直可以用枯燥来形容,常能一人坐著发呆,一呆就是一整天,不说话不做任何事,侍女们又惊奇又佩服,也不敢来打扰,由著这位脾气古怪的国师发呆去,当然萧鸿裔是个例外。潇泫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和清脆的童音响起,头就隐隐作痛,现在他真的觉得把眼前的人带回来是大错特错,想把人送回去,精明的皇帝却拒绝,还说的一板一眼,他知道皇帝肯定是在报复一个月食素的要求。
萧鸿裔探著脑袋望到屋里坐的人,眼睛马上亮了,乐呵呵的进去把手里的甜点摆在桌子上,如数家珍似的说,这是山查糕,云片糕,蜜酿桃子...
我不吃,你拿走吧。潇泫打断他的话,修长的手指抚著额头,那久违的丝丝甜腻味道很能勾起人的食欲,也仿佛要敲开那紧闭许久都要生锈的心门。已经很久很久没人会关心他喜欢什麽或不喜欢什麽,就连身边跟了自己十几年的侍女也不知道,她们只以为他喜欢吃清淡的东西。眼前这个才接触几天的孩子却分外关心,觉得那个原本冷了硬了的心似乎有暖流轻轻滑过。
你不喜欢?萧鸿裔像做错事的孩子,捏著衣角怯生生的问,难道那个人骗自己?过分!看潇泫很苦恼的样子,他便忐忑不安,不知道会不会惹他厌恶啊...
潇泫口气不知不觉软下来,没有。最後在哀怨的眼神下不得不拿了一块糕点小嚼一口,清香慢慢在口内荡开,沁人心脾,但潇泫却轻轻蹙起眉,梨花?
对啊!萧鸿裔见他吃了开心不已,不过你放心,这是花未触地前我接的,好吃吗?
哪里的树?
神宫挖面的那棵,小池旁的。
话音刚落地,潇泫霍然起身往外走,丢下萧鸿裔一个人傻愣愣的站在那里,很久才反映过来,望了眼门外,再呆呆的看著著上摆满的甜点和只被咬了一口的梨糕,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灰心又失望,小小年纪似乎尝得愁滋味了。
潇泫急匆匆赶到宫外,果然在差不多凋零的春花当中还有一树梨花开的旺盛,招摇耀眼,他凭空喊了声,出来!
树枝无风而动,簌簌几声,突然从粗大的枝干上倒挂下一个男子,身体一半掩在茂密的花间,只露出上半身,笑的明媚,嘻嘻,什麽事呀?
现在什麽时节,其他花都快要谢了,你怎麽还开得这麽茂盛!潇泫怒斥任意而为的花妖,要知道上次那群桃妖不知道发的什麽疯,在秋天开的茂盛无比,如此反常的事,皇帝以为这是凶兆,百姓更是担忧,各种流言在民间流传,自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平息,现在又给自己惹麻烦!
树上的男子轻松一翻,落地悄然无声,耸耸肩无所谓道,怕什麽,反正这里没什麽人来,又不会被发现,我可不像桃妖在京都里惹事生非。
潇泫不与他多辩,直接掏出一本尽是古怪咒文的卷轴,梨妖马上没有了刚刚的镇定,连忙摆手,好啦好啦,怕你,我不开就是了。心里却在嘀咕,肯定是刚刚来这里的小鬼头说出去的!哼哼,此仇不报非君子!
梨妖一打响指,漫天的梨花飘的纷纷扬扬,满目纯净的白色,花瓣落到小池中,漫无目的的漂浮著,清澈的池水,映著蓝天白云,花瓣像飘荡在天空中一样。潇泫缓缓的蹲下来,用手撩著水面,不知想起什麽,蓦地,他睁开眼,看著一池春水,蓝色眼眸中是难掩的落寞,点点的白映在水一样的眸子里。像无云的天空一样纯粹,像海水一样深邃的蓝色眼睛叫梨妖看痴了,他不解的说,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有那麽漂亮的眼睛还要闭著装瞎子,你这可比桃妖那双勾魂眼漂亮多了。
潇泫听到他的赞赏,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漂亮?
对啊!梨妖点头如捣蒜。
我曾经想把它挖出来。潇泫说得轻描淡写,梨妖却被他的话咽住,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连连摇头感慨,怪人怪人呐~竟然要挖自己眼睛,不过蓝色眼睛真的很稀有,自己活了几百年还是第一次见,当然也不排除自己长年窝在这鬼地方,知道的事少了点,不像那桃妖,生在繁华之地,耳濡目染,见识广,哪天向他打听打听这国师到底是什麽人。
潇泫盯著那湖水色出神,思绪似穿越时空不知道飘到了何处,然後长长叹息一声,留下一句别再惹麻烦的警告缓缓离开,梨妖撇撇嘴又不敢反对。潇泫知晓他心里不服气,也不多说,任性的梨妖又怎麽会知道如果让人发现这与众不同的事,会带来什麽样的厄运。
潇泫回到自己的屋子,小孩子已不在,桌子上的甜点还摆著,潇泫坐下,拿起刚刚吃了一口的糕点继续咀嚼,甜腻腻的,好象不止是食物。那孩子明亮的笑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时而执拗坚定无比,时而小心翼翼怯懦懦,他到真没有厌恶这个孩子,虽然这孩子曾在那麽多人面前叫他美人哥哥,说要娶他当媳妇,让他在那麽多人面前出丑,当时微微的有些生气,但说到真正的厌恶或者讨厌却是没有。
是夜,夜色还是不变的清冷寂寥,潇泫褪衣就寝,这些年他从来都是浅眠,没有一次是真正安然入睡的,轻微的动响就能吵醒他。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就醒了便问,是谁在外面?
屋外顿时寂静无声,良久才从门外探出一个小脑袋,懦懦的打量屋内的人。
九皇子,你三更半夜躲在外面做什麽?
刚探出的小脑袋马上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他就整个人站了出来,脚上没穿鞋子,眼睛红红的,头发也乱糟糟,有点狼狈。
怎麽了?潇泫第一次见他这样,说实话,他很没同情心的想笑。
萧鸿裔小小声的说,有...有鬼...
鬼?潇泫蹙眉,能有那麽胆大的鬼敢跑来这里捣乱?疑惑著,心思转了几圈便明白,肯定是那个小心眼的梨妖在装神弄鬼。
让萧鸿裔回去,这一夜,梨妖一定会继续装鬼吓唬人,不会让他有安稳的好觉,潇泫掀开被子对他道,过来吧。
萧鸿裔的眼睛立时亮得能放出火花来,喜滋滋的奔过去爬到床上,身体躺得笔直,双手服帖的搭在肚子上,睡得四平八稳,我睡觉很老实的!
潇泫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好笑的摇摇头,帮他盖好被子也躺了下去,感到身边人的僵硬,半开玩笑的说,你没必要睡的跟尸体一样,这样我会做噩梦的。萧鸿裔听他这样说,才稍微放松一点,经过刚刚的闹鬼加上现在喜欢的人睡在身边,数了一千只羊也还是清醒如初,潇泫也没睡,他是那种一醒,下半夜就无法入睡的人,两人都醒著,萧鸿裔尝试著聊天来缓解紧张。
那...那个男人是谁?
没有来由的一句让潇泫摸不著头脑,你问谁?
就是穿的很好看笑的很好看的那个男人。七岁的他实在用不出什麽华丽的形容词,只能用最最简单的很好看。
他没有名字。
怎麽会呢?萧鸿裔很好奇,世界上谁会没有名字啊,就连没有父母的孩子,周围人也会帮忙取个狗娃子之类的名字方便叫。
第五章
面对萧鸿裔的惊奇,他的态度到是很淡然,久了,他忘记自己的名字了。想起那个男人曾笑著说,反正我不记得自己名字,你随便叫我什麽好了。不知道那样的笑容下,隐藏著多少无奈和怅然?很久无人再唤他的名字,久到都连自己都遗忘。
忘记?这人记性还真差。那我该叫他什麽。萧鸿裔苦恼的挠挠头,喂;这样称呼吗?很不礼貌哎...
无。反正什麽没有。
呃?
我是这麽叫他的,你想这麽叫也可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著,夜色越来越深沈。潇泫心细,时不时听到萧鸿裔倒抽凉气的声音,还会吸吸鼻子,虽然只有少数几次,而且尽力压低了,但仍逃不过他的耳朵,你什麽地方很疼吗?
没没。萧鸿裔极力否认,我没哪疼,我是冷才吸鼻子。
入夏了,还冷?潇泫不揭穿他直接说,手。简单的一个字,语气透著不容抗拒的威严,一个命令一个动作,萧鸿裔还来不及想,手就自觉的伸了出去,他、他有点怕自己媳妇,随後又自我安慰,怕媳妇是好事是好事...潇泫在他的手上摸到了细小的伤口,再顺著摸下去,在他的膝盖上摸到青紫的肿块,语带责备的问,怎麽弄的?
爬、爬树、树的时候磕、磕的。萧鸿裔结结巴巴说完原因又忙著解释,我不是调皮才爬树的啊~真的不是!
潇泫没说话,起身拉开床柜,拿了一个青瓷瓶,将药油倒在自己手掌上替萧鸿裔揉搓膝盖,他沈默著一言不发。萧鸿裔以为他生气,心揣揣的,眼泪不争气的大滴大滴落下来,砸在手上碎成几瓣。
潇泫莫名其妙的问他,你哭什麽?
很轻的询问声,萧鸿裔却吓得肩旁一缩,立刻放声大哭起来,呜哇~他猛地扑过去紧紧抱著潇泫的腰,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我气,不要讨厌我~呜呜~~我真的不是调皮才爬树的,也不要赶我走呜呜呜~~我知道你跟父皇说让我走,你讨厌我,呜呜~你为什麽讨厌我,我哪里不好了?呜呜~~
小孩子像黏糖一样巴在他身上,扯都扯不下来。潇泫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又强不过一个孩子,就由他抱著,渐渐的,嚎啕大哭转了小声抽泣,哭得一缩一缩,鼻子红了,眼睛也红了,像兔子眼睛。
整个过程,潇泫依然不发一言,等他哭累了才继续擦药,腰上圈著的力道也没松半点,迟疑的问,你为什麽怕我讨厌你?
因为我喜欢你呀!萧鸿裔回答的理所当然,这还需要问麽?自己都说了很多次了。
喜欢?潇泫怔了一下,反复念著这二字,仿佛要从简单的两字读出什麽,但最後还是放弃了,轻柔的拍拍埋在他怀里人的头,药涂好了就睡觉吧。说著潇泫躺下准备睡觉。
萧鸿裔噘嘴皱眉,看著对自己的告白无动於衷的人强调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不信?已躺下的人不动,黑暗中静默片刻,只有一句冷淡的回答,小孩子懂什麽喜欢不喜欢。带著点不在乎或者是瞧不起的意味。
萧鸿裔倔脾气上来,钻进被子里像八爪鱼一样缠上去,恍然大悟的说,说到底,你是嫌我小,那长大後我再跟你说你就信了麽?过了半晌又说,十年,十年後我娶你当媳妇好不好?
潇泫没吭声,萧鸿裔在暖和的被子里摸索了一阵,终於摸到那双修长没有茧子的手,比自己的手大了许多,自作主张的勾著小麽指,你等我十年,我们约定了!嘿嘿~把对方的沈默当默认,然後八爪鱼缠得更紧,心满意足的睡去。
一直合著的眼睛睁开来,蓝蓝的眼睛如水在荡漾,一滴晶亮从眼框溢出,滑过白玉似的面庞,没有浸入软枕,而是凝结成剔透的水珠,有珍珠的圆润,也有珍珠所没有的透彻。
勾著的小麽指没有松开,潇泫很奇怪,自己竟然有丝舍不得,明明只是一个孩子稚气的承诺,也许根本经不起时间考验的承诺,但还是感到温暖,难道是太孤独了?好象是,是很孤独,到底族人离开有多少年了?自己一个人活著多久了?他记不清,一百年像一天般短暂,自己都已经忘记时光流逝掉多少,浑浑噩噩的度过,一天又像一百年般漫长,孤独寂寞,日复一日,四季更替,自己依然是一个人。
他有点能够理解无为什麽会忘记自己的名字,如同他忘记自己度过多长的时光。
天空蔚蓝,海水深蓝,海天交接处隐约可见一座岛,虚无飘渺的歌声从岛上传来,宛如天籁。
岛上的人,每个人都挂著幸福的笑容,男人们穿著简单却很舒适耐磨的衣服,扛著外出得来的食物,互相打著招呼,小孩子愉快的玩耍,唧唧喳喳欢乐的笑声如石间流淌的清泉水,女人们做著手工活,老人则三五聚在一起,闲话家常,日子过的宁静而温馨。
一个十五左右的少年偷偷摸摸的穿梭在人群里,见到迎面来的长胡子老人,吓得忙躲到花丛里,专注的观察外面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身後的情况,忽然耳朵被人一拧,提了出来,泫!你又踩我的花!骂著又对外面大喊,长老,人在这呢,泫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