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好重,喘不过气......什么东西压在我身上......为什么一片漆黑?我没有回去吗?
揉了揉眼睛,我坐了起来,"咚"的一声,什么东西从我身上倒向一旁。
──嗯?谁?
定睛看清楚身边的人时,一股寒气自脚心一直升到头顶,我的心脏真的在瞬间停止了:
"左近──左近!"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左近会死!
我抱起左近,用力晃着他,但是,他的脸色霎白,腹部插着他平时一直带在身上的短刀,衣服早就被血染透,变作了暗红色......
──为什么会这样啊!
"啊!"我狂叫起来。"左近──"
不住地用力晃着早已冰冷的尸体,一个东西从他身上滚了下来,我捡起一看,正是那个竹筒......
"怎么会......"向四周望时,才发觉这里正是竹林中的练习场,而我所呆的地方,就是从前我们放漆盒子挂竹筒的那棵老竹下。
--他看见了这封信吗?
我拉过左近的手,从他手中抽出了从前我写的那封信:
"......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偿还你对我的这份情意,至少,有一天,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我会将生命献给你,作为对你的报答,这是我唯一可以还你的东西......"
──是我的这封信害死了左近吗?是我逼他走上绝路的吗?我会为了他舍弃生命,但并不希望他为了我而放弃生存的权力啊!难道我错了吗?
"左近!"
我抱住左近失声痛哭起来,周围的竹叶都在簌簌作响,似乎都在同我一起哀啕。
"左近少爷──左近少爷──"一个呼喊声由远至近,"左近少爷,不要啊──"一个人紧跑慢赶,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到我近前,一看见我,先是惊喜地叫了一声"彦十郎少爷",然后再看向我身的左近时,顿时大哭起来,"啊,左近少爷──是阿妙来晚了,阿妙来晚了啊......"
"阿妙嫂......"
跑来的正是老侍女阿妙。她扑在左近前面失声痛哭起来,哭得比我还要伤心。看着她那么一把年纪却哭成这样,我心里极度不好受,反而止住了哭声,擦了擦眼泪,劝起她来:"阿妙嫂,别再这么伤心了,要是哭坏了身子,左近、左近和我都会过意不去的......"
但是,阿妙只是在不停地说着"都是阿妙的错"......
"阿妙嫂,这不是你的错啊,别这样自责......"
"是阿妙的错啊,要是我能早一些赶到的话,早一些通知到少爷的话,少爷就不会、就不会死了......"
她的话中之意让我糊涂起来:"为、什、么这样说......"
"老天真是太捉弄人了,要是彦十郎少爷你听完春姬小姐的话,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吧......"
"什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惊叫起来。
"昨天我下山去的时候,在村里听到有人正在四处打听彦十郎少爷的消息,所以忍不住多留了一会儿,谁知道晚上回家时,却发现少爷抱着彦十郎少爷......"
我的脑海中顿时出现了左近抱着我从家里冲到山上的情景。
"少爷说,您替他喝下了毒酒,已经没救了,所以,他要、他不会一个人活下去,他要随您而去......让阿妙来打理后事......"
"左近,你可真傻啊......"我一边听着一边喃喃自语,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阿妙知道无法阻止少爷,只好听从了少爷的吩咐......但是,回去的时候,在半路遇到了一个失足滚下山坡的小姐,将她救回了家里。那位小姐醒过来时,告诉我她叫春姬,是您的表妹......"
我一惊:"春、春姬,怎么会......"
"她叫我快去阻止您回家......虽然您的哥哥要害左近少爷,可是好像您的母亲已经瞒着他换下了毒药,所以春姬小姐要我告诉您,不用担心......只是,您还没把话听完就......"
我完全泄了气,瘫坐了回去,只觉得脸上的肌肉在抽搐:"怎么会这样......"
"春姬小姐,她临终前叫我把这个交给您......"阿妙嫂说着,从怀时拿出了一个香袋,交到我手上。
那是我以前退还给春姬的香袋......
"临终?春姬怎么了?难道......"
"春姬小姐的行动似乎被您的哥哥雅广大人发现了,在追您的路上被派来的家将追赶才会失足摔下山......阿妙发现她时,她已经快不行了......最后还是......"
又是一个响雷打在我头上。
──天哪,我到底做了什么!这一切,一切的恶果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罪人啊!
"不管怎样,春姬小姐叫我通知到您和少爷......可是,我还是来晚了一步......用来替换的只是能让人昏睡的药物,一个晚上就会醒......但是少爷竟然没能等到......左近少爷──"阿妙悲痛欲绝地道,"为什么会是这种结局啊,阿妙一直希望少爷们可以幸福的......"
──都是我的错啊,都是我的关系,原本我就是个不该得到什么幸福的人,是厄运的化身啊......
──是我的坚持才会牵连到他们,原本接近我的人,就不会有好下场......
──命运都是因我、因我们而改变的啊!
"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伏在左近身上,不住地自责着,但是眼泪却似流尽了一般,任我怎么悲痛,它们就是不再出来。
"先别说这个了,好像您哥哥还在派人四处寻找......阿妙刚才上山之时,就看到山下有好多武士模样的人......估计很快就会到这里了,所以在他们来之前,彦十郎少爷还是......"
"对不起阿妙嫂,你一个人走吧......"我说着。
"啊,为什么......难不成您......"
"阿妙嫂是最清楚的一个吧,没有我的左近和没有左近的我根本不可能活下去,不管在什么地方......"
左近的死让我深切的感受到,不管我将他保留在记忆中多长时间,如果不在他身边,如果不能互相真实拥有,我和他都无法生存下去。我之前的想法都是错的,都完全错了。
──我不会再离开你,左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要再放开你,就算要与全世界为敌,就算要与无法抗拒的力量为敌,我都要为了你和我战斗到最后,我将会为了保护你而活着,永生永世......
──我不会再逃避了!
"谢谢你这一年的照顾,阿妙嫂,这一生能认识你是我和左近的荣幸......"
阿妙只是在哭,没有再阻拦我什么,因为她非常清楚我和左近之间的感情,再多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
"这个,拜托你收好......"我拿过竹筒,打开盖儿,将手掌覆在筒口,然后又旋上了盖儿,"无论如何都不要打开,请妥善保管,直至你保管不了为止,拜托了。"
我看着阿妙用颤抖的双手接过了竹筒,然后欣慰地笑了:"不要伤心阿妙嫂,应该为我们高兴才是,这下,再没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彦十郎少爷......"
"快走吧,雅广要是看到你,恐怕你也走不了了。"
我拔出了腰里的短刀。
"我知道了。"阿妙的声音一下子坚决起来,擦了一下眼泪,站了起来。
"请保重了,阿妙嫂......"
"阿妙会一直祈求上天,保佑两位少爷来生也要一直在一起......阿妙会永远替少爷们祈福的......"
"谢谢你,阿妙嫂。"我由衷地微笑着。
"那么,请走好,彦十郎少爷,阿妙走了......"阿妙说完向我深深一躬,然后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阿妙嫂,保重了......要是来生有缘,我们还可以再见吧。"我望着阿妙远去的身影,自言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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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妙离开竹林的时候,在她身后,竹子在一棵棵、一片片地变黄枯死......多少年都不曾枯死过一棵竹子的竹林在短短的时间内,全都枯蒌殆尽......我知道,这片竹林承接了我的生命力才会有如此神奇的力量,仿佛结界般保护着我,形成了我的世界。然而,我已将生命交予阿妙带走了,失去了生命力的竹林当然也不能再存活下去。
在我眼前,又出现了那道门,门越开越大,门后的世界也渐渐显露出来。但是,我不要回去,不要离开左近,回去的话,我将无法再找到他的灵魂,我们将永远被隔于两个世界中......
──将自己的意识之血与他的灵魂融合,形成无形的羁绊,才能在今后的人生中与他相遇。也许我们会因外貌的改变而认不出彼此,也许,在漫长的轮回中我们会失掉这一世的记忆,但是,纵然相隔万里,血之羁绊也会牵引着我们,直至重逢......
--然而,自己结束自己已经觉醒的生命对我们而言是痛苦的,在今后永远的岁月中,我将会承受着无尽的痛苦,那是不停燃烧着灵魂与意志的痛苦,仿佛炼狱之火般永恒不灭的痛苦,那是即便是神也不愿尝试的惩罚......
我抱起左近,就像抱起了我的整个世界,满足地望着他的脸。
──痛苦又算什么,只要能与你同在,即使是堕入无底的炼狱我也在所不惜......
──爱上你,选择了你,将自己交与了你,为你犯下了他人所犯不了的罪行;为你放弃了荣耀与骄傲,违背了自己的血统,违反了严厉的命令,甚至背弃了自己的灵魂,为你犯下了更重的罪行:重罪!
在门大开之际,在那边的人出来之前,我将短刀刺入了胸口,那是一种无以伦比的幸福的感觉,丝毫没有疼痛。我看见自己的鲜血顺着刀柄一直流到左近身上,融在了他的身体中......我们之间,出现了一条红色的细线,用血结成的牵绊,两头是我和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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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呼啸着卷过山林,枯黄的竹林在刹那间消失。
"这边!这边有路了......"人声、脚步声在迅速向这边移动。
"雅广大人,他们在那儿......"
一群人蜂涌而至,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顿时声息皆止。
秋风"呼呼"吹过每个立定不动的人的身边,揭起众人的衣角,吹动他们的头发......而前面覆在一起的两个人却一动不动,他们的周围,不仅是时间连空间也停止了。
"彦十郎──"雅广望着倒在血泊中的两具尸体,愕然无语。
风声仿佛是在为已经逝去生命的二人敲着哀钟,仿佛在诉说着这悲哀的结局。
鲜血染红了地面,染红了周围已经枯黄的衰草......
二人身下的血泊中,一丛绿草却显得怵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