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就只是这样而已。
月色还是一如当初的清冷,呜咽的寒风,在夜晚寻找归宿,一点一点,风化着记忆。
熟悉的街道已经被黑暗所笼罩,鬼魅一般的影子张牙舞爪地延伸。那些诡异的气息,无形中收拢了原本平常的一切,宛如呻吟着一首悲凉的挽歌。
一切,都是梦。
千夜宁然静静地站在空旷街道的尽头,孤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月色的掩护,映出了他绝望的笑容,默默地,记录着那段故事。
君爱如梦,十年踪迹十年心。
羽铭,你,在边关好吗?
站在初次相遇的老树下,寂寞如苔藓般疯长着。荒芜了的爱情丝丝缕缕腐蚀着身体里每一滴血,但是,情根深种在心里,怎么也无法消失。
羽铭,十年了,我还爱你。
千夜宁然独自流连在深夜无人的街道,每一下寂寞的脚步,都伴着清冷的悲哀,哒,哒,哒,仿佛是通向未知的地方,可是尽头,是天堂,还是地狱?
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跌倒在老树下,千夜宁然微微笑着,等待了十年,还是等不到那个人回心转意。
羽铭,在这棵树下开始,也在这棵树下结束,可好?
千夜宁然从怀中拿出了匕首,冰冷的光辉在月下闪烁着,十年来贴身,却原来也无法温暖它。
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用它,冰冷的它,结束自己。
"哼,居然在半夜偷偷摸摸地死。"
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匕首停留在千夜宁然的胸口。
他并没有打算因为这句话而改变动作,只是停顿,手指都不曾颤动一下,他的生命从来只为一个人而存在,为一个人而活动,为一个人......选择终结。他只是停顿了一下,保持着笑容和沉默。
"你不问我是谁吗?"
那其实是个好听的声音,虽然带着粗犷,却意外地温柔。
千夜宁然略微改变了自己唇角的弧度,就连抬头的动作都是漫不经心的。眼前的月覆盖了原来黑暗的地方,那人,就出现在月下。
月中,是属于男人应该有的结实轮廓,粗犷豪迈的气息,以及,当让所有女人神魂颠倒的优美。
"我不需要认识你。"千夜宁然冷冷地回答,一言毕,便轻轻地咳嗽起来,一声声,一声声,痛苦的感觉在无意中肆意流露,相比月下的男人,他太过单薄。
醉生梦死了十年,十年前的英武和强壮,早就被放荡的饮酒纵欲毁掉了。
"呵,真是倔强。"男人嘲笑着,似乎是在欣赏着千夜宁然的轮廓,他坚挺的身材在月光下有着十分迷人的气息,如果,千夜宁然傻傻地想,如果,只是如果,如果自己没有爱上另外那一个人,这个人,或许会令自己难以把持。
爱上他,不是难事,但是除非,自己不曾把心送给另一个人。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样死了。"男人似乎在笑。
他的一切都被月光掩盖了,他的一切都好像出生在月中。千夜宁然猜测着男人此时此刻的表情,却把匕首贴近了自己。"为什么?"
"把我们男人的脸都丢尽了。"男人在缓缓靠近,轮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挺拔。
千夜宁然有着一瞬间的恍惚,他想看看那个男人的脸,看看那男人,究竟长什么样!他有着这样一强烈的愿望,但是,又本能地抗拒着。
自己,是没有心的人啊,自己的心早在十年前,就给了另外一个人呐!
"男子汉大丈夫,你居然就这么自己找死,哼,丢人!"男人继续讥讽着千夜宁然,靠近的同时,他身上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那是属于原始的,犹如野兽的雄性气息!
千夜宁然无谓地笑着,他的笑容比月色更加凄凉。
不像个男人么?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啊......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依然如此!
静静地看着月下的男人,对他容貌的好奇,却远远不如本身对死亡的渴求。
有人说死比活容易,死,是解脱。可是,真正要选择死亡,却明明比选择活要艰难的多。死是解脱,但是,死也很痛苦!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视死如归,更不是每个男人都是不怕死的大英雄!
尤其,是千夜宁然那样的男人,选择死,他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
但是,他也是个决绝得可以不顾一切的人!
死亡的灰色漫延在千夜宁然没有温度的眼睛里,他的决定不是那么一个陌生男人可以改变的。
当匕首停留在胸口,就注定了它的归宿在他的身体里!
血,静默地流淌出千夜宁然的身体,即使在夜里,它们依旧有着美丽的色泽,鲜艳而狰狞,张牙舞爪凄丽无比!
千夜宁然依旧保持着笑容,他不愿意自己留在人间一张可怕的脸,他用他绝世的容颜微笑着,唇角的弧度优美迷人,那是,迷失在人间的瑰丽!
"你!"朦胧中有月下男人的怒吼,似乎很不满千夜宁然这样的无视,手臂被很用大的力道拉住了,呵,那男人的力气好大!
千夜宁然在心中自嘲,强烈的眩晕和疼痛,让他无法作出反抗,就连视线也被鲜血染透,什么也看不清楚。"......"
"你......"他在耳边叽叽咕咕说什么,千夜宁然混乱地思考着,看来这男人想救自己啊,他还是笑,似乎笑是他唯一会做的表情。"不用......救我......"
不用救我。千夜宁然安心地享受着死亡,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回头了,那男人多管闲事,那么......那么给我一座孤坟,可好?
羽铭,我走了。
对不起,
我爱你。
......
男人香
羽铭,你还记得么,我们第一次相遇,在那棵老树下。
我在那里摆着一个小小的字画摊,明明是卖着一些不入流的作品,我却高傲得对待着我的客人,不喜欢就走,连摸一下都不可以!
那时的我,十六岁;那时的你,十八岁。
羽铭,你是第一个真心欣赏我的画的人。
你在我的字画摊前流连,你的笑容温暖而粗犷。你穿着精致的软甲,手里的宝剑寒光逼人。"这些都是你画的?"
你问我的第一句话,第一次让我的心开始颤动,我很开心你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哪怕从头到尾都只是友情,我依旧很开心。
"是啊。"我漫不经心地回答,我看见你眼中流露的欣赏,你说你喜欢我的画,你说你要和我做朋友。
羽铭,你知道么,从我落泊开始,只有你对我好。
"你叫什么名字?"
"羽铭。羽,是振翅飞翔;铭,是铭记于心!"
羽铭,我,是千夜宁然。
...... ......
千夜宁然睁开眼睛,恍惚地感受到温暖的光线。
原来,被救了。
感叹着自己的手法还真是不济,居然还能够活下来啊,明明自己是朝着心脏刺下去的。果然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啊。千夜宁然没有选择起身,默默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小小的屋子,简单的陈设,只是寻常人家的模样。
"是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么?"千夜宁然脑海里浮现出月下男人的剪影,安心的感觉莫名其妙地涌上心头,如果是被他所救,也许不错呢。
胸口有淡淡的痛楚传来,厚厚的纱布却裹得很整齐,千夜宁然轻轻抚摸着,又一次勾起幽雅的笑容。"是你救了我吗?"
他应该听得见。
果然,门被人一脚踢开了,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伴着浓浓的药味,来人火气很大。"死小子你终于醒啦,居然当着本大爷的面自杀!"
是月下男人,现在他站在逆光的地方,浑身上下都清晰地闪着惊人的美丽。
瞬间,千夜宁然忽然呆住,连呼吸也骤然停顿了一下。
那个人,那个人居然和羽铭有着相同的气质!
"你发什么呆?"男人没好气得问,挑了挑眉毛。
"你,你不穿衣服。"随便找了个借口,千夜宁然别过脸,掩饰着自己的失神,但是,仍然忍不住偷瞄着男人。
他很高大,比羽铭还要高上一些,肌肉结实而匀称,呈现健康的小麦色,显出他的精壮与修长。他的脸庞轮廓分明,有着极为幽雅的线条,眼睛,尤其是那双眼睛,竟然和羽铭一样得美丽深邃!
令千夜宁然更加在意的是,眼前的男人,他赤裸的上身,有一条很深很深的疤痕,从他的左肩一直延伸到他的右腹!
"都是男人,你怎么像个娘么似的。"男人很不客气地骂道,两三步走上前,拍了一下千夜宁然"起来喝药!"
"......"千夜宁然怔怔地看着男人的脸,那里写满了不耐烦。"嫌麻烦可以不救我。"
"你!"男人为之气结,翻了个白眼,"算你狠。"他小心地吹凉了自己手中的药,放在床头,便自顾自转身走开。
没有羽铭那么温柔啊,你。千夜宁然依然望着男人,看见他走到屋子另一头,开始穿上一件月白的长衫。"你去哪里?"
本能地,不想他离开,即使只为了那一些些与羽铭相似的气息。
"穿衣服。"男人换上长衫,却又显示出另外一种气质,宛如贵公子般风流英气,"你不是嫌我不穿衣服么。"
千夜宁然咬了咬嘴唇,那男人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感觉,奇怪而温暖,几乎让人舍不得放手。
"喂,药快凉了,你快喝啊!"男人看见床头未动过的药,气不打一处来。这可是大少爷他第一次给人家熬药耶!
"我没力气。"居然向个陌生男人表现出自己的软弱,千夜宁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是疯了,是疯了,为了羽铭的影子,疯了。
"你,真没办法!"男人叹了口气,只好再次上前,伸出修长的双臂,揽住千夜宁然单薄的身躯,努力使自己的动作变得很轻柔,将他轻轻抱了起来。"我喂你好了吧!"
一抹可疑的暗红涌上千夜宁然的耳朵,男人的怀抱正好可以容纳他的身体,温暖而结实,是十年之想十年之梦啊!
"喂,本少爷叫做微澜,你呢?"喂药之前,男人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千夜宁然。"
"千夜宁然?"微澜眼神微微一变,但并没有让千夜宁然看见,他用一只手托住那具身子,另一只手端起了药碗。"真可恶,你这个娘娘腔!"
小口小口地给千夜宁然喂着药,微澜静静地看着怀里的男子,哼,明明比自己大得多,为什么自己要吃他那套撒娇装弱的女人本事?
"好苦。"千夜宁然小声地嘟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男人面前如此软弱?暗暗地伸出手,偷偷抓住微澜的衣角,竟然没有了放手的念头!
微澜皱了皱眉头,真是的,真想把这个男人扔出去。"嫌苦?要不要给你准备点糖豆啊?"
"好啊。"千夜宁然一口气喝完了药,笑眯眯地看着微澜,伸出一只手,像个孩子。"给我。"
"你,你去死吧!"怒发冲冠地扔下千夜宁然,微澜的脸微微涨红了。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对微澜撒娇呢?羽铭,你能告诉我吗?我怎么没办法控制我的行为,我为什么会这样?
微澜深深吸了口气,瞪了千夜宁然一眼,"你,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他顺手扯掉了身上的长衫,露出结实挺拔的胸膛,干脆利落地转身,同样坚强的背脊,光洁地如同美玉。
"要记得给我糖哦。"呆呆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千夜宁然却依旧坚持着自己的矫情。
"哼!"背脊陡然僵硬,微澜匆匆离开了屋子,却在一刹那恍惚,自己疯了么,救这么个大麻烦回来!
秋狂言
相遇是一场游戏,我们都在这里迷失过,等待着一个结局,到头来,却发现只是迷梦难醒。
羽铭,那个少年说他叫羽铭。
千夜宁然把那少年带回了自己的家,与其说是家,不过是几间破败的草房,简陋而寒酸。就连风雨也难以抵挡的草屋,却是这个与天地争辉的美少年的家。
"我家简陋,你可别介意。"半开玩笑地说着,千夜宁然轻轻握住羽铭的手。触手的肌肤带着温暖,便是那早就忘怀的温度,轻易动摇了他的心。
"你家,就你一个人吗?"
那是间简单却不失精致的草屋,可以看出其主人的精巧和优雅。四面墙上装饰着字画,虽然手笔各不相同,却都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梁上挂的,也不是寻常人家一般挂着的杂物器什,而是一把十分精美的宝剑。
一把出自富贵的宝剑!
羽铭打量着屋子,在桌边坐下,看着千夜宁然走进那个姑且可以称之为厨房的地方,忽然有些许伤感涌上心头。
明显的,这样的地方,根本不适合那样的美少年。
小心地取下墙上的宝剑,羽铭眼中有些迷惘,拔剑出鞘,森冷的剑锋寒光烁烁,锋利无比。
剑柄上,篆着一行小字。
赐三夜之千夜永安。
"你怎么了?"抱着一坛酒出现在羽铭面前,千夜宁然看见他手中的宝剑,心在那刻有些颤抖,那是一段隔世的记忆,那是不能回首但必须铭记的过去!
"你是千夜王府的人吧?"那一段故事,原本就是血染的。那么美丽的少年,到现在还坚持着自己家族的一切,不曾抛弃那已经成为罪人的姓氏,他所承受的,究竟是怎样的?
"我,我叫作羽铭,流夜羽铭。"f
流夜羽铭。流夜,三夜王府之首的姓氏。
千夜宁然呆住。很久很久,才记得举起手中的酒坛"怎么,我这罪人是不是高攀不起你流夜府的世子?"
"哪里的话!"意识到自己过于唐突,羽铭腼腆地一笑,十八岁的他远不如千夜宁然成熟,那个在八岁时被剥夺一切的少年,早就已经学会了他本不该有的沧桑。"要喝酒吗?"
羽铭的眼睛里有一丝兴奋,看得千夜宁然一阵恍惚,那是他第一次心动,可他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
飞快的褪去了上衣,羽铭露出了自己的上身,他想让自己像个真正的男人,就像江湖上的人那样,赤着膀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可是那样的他,却突然点燃了千夜宁然年轻的心。
羽铭并不是个粗犷的人。虽然他的肌肉很结实,但是皮肤却很白皙,并且很光滑。细致的肌肤不亚于千夜宁然的柔软,宛如养在深闺的女子。
他的身材很修长,手指也很纤细,可以说他是个容貌不输千夜宁然美丽少年,只是,他却比他强壮并且更像个男人!
"我看起来是不是很没用?"羽铭苦笑着问,活动了一下肩膀。"没法子,日日曝在骄阳下,还是这么女气。"
若如此,自己岂不是更没用?"不,男儿如此,也是翩翩佳公子。"
"男儿当志在四方,什么佳公子,则多半是温柔乡中的没骨气的东西,有什么好?"
"羽铭似乎不喜欢自己的模样?"
"男生女像,有什么好?是真的男人,自然不喜欢这样的。"
他不喜欢阴柔的男人么?千夜宁然突然间感觉有些许失落爬上心头。"那依羽铭所见,真男儿当如何?"
"自然是战场撕杀,以身报国。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之高翔!"
"如此,羽铭讨厌如宁然这般。"
"哎,你不同,你虽身子柔弱,可是,必定也是胸怀大志之人。"
我,胸怀大志吗?"何以见得?"
"你将这宝剑悬在梁上,可见其志不小;再看这满室书画,都是龙虎之姿,气度不凡。你必也是有济世安邦之志!宁然,你说我说得对么?"
对不起啊,羽铭,一开始就错了,一直都错了。我千夜宁然,从来没有什么鸿鹄之志,我只不过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