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昨天......居然......」
「我是──」绯坐直身子,双手交叉在胸前:「有一点火大没错,你不该跟我开那种玩笑的。」
「玩笑?」不知道为什麽,斐听到这句话突然有点愠怒。
「不过我也有不对,我让你自己去睡那间房,害你著凉,所以这次算扯平了,我原谅你的恶作剧,不过不准再有下次了。」
斐突然觉得又恼怒又难过,眼前这个每天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的人,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情,虽然这时他应该庆幸自己平常掩饰得很好,可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有种被羞辱的感觉,因为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为了那个吻而苦恼,甚而陷入完全的低迷跟自我厌恶,而那个被吻的人竟然没有比他感到更多一点的困扰,只将其当成小孩子的恶作剧,而且还想哄哄他就了事。
他觉得好不甘心。
「大哥,我不觉得那是我错。」
「什麽?」
「我吻你......那件事,」他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那不是我的错。」
绯以一种彷佛从未料到会听到这句话的表情看著他。
他不等绯开口,就抢先接下去说:「你还记得你昨晚跟我说的吗?你说『斐,别离开我。』你知道吗?你当时哭得跟什麽一样,还紧抓著我不放,我要去帮你拿面纸擦眼泪你还不让我去,我摸了你的脸你也没有反抗,难道你不是在暗示我吗?」
绯的脸色一沉:「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还有──你不知道你留长发的样子很好看吗?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我不希望你留长,你知不知道每天光看著你我就要费多大力气忍耐我自己?我告诉过你了,可是你哩,你根本不鸟我,我们每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是怎样的人,我是怎麽看你的,你会不知道?你根本就是无时无刻不在诱惑我你知道吗──」
话音未落,斐就被硬生生地掴了一巴掌。
「闭嘴,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麽吗!」
脸上热辣的感觉未消,一股屈辱感又顿时在斐心中升起,并且很快转为暴怒。
他根本没有这个资格打我。
斐一把拽住绯的手腕,将他头朝下压制在床上,绯还想反抗,但他没有想到斐的力气惊人的大,此时斐已经将他的手反箝在背後,并按住他,他根本无法动弹。
「你想做什麽!」
斐看著身下轻易就被箝制住的绯,突然觉得有种难过的感觉。
这不是我要的。
「绯,我只是要告诉你,」他以一种平缓的语调清楚地逐字说著:「我没有想要对你做什麽,我如果要做随时都可以,我知道要是我真做了你也不会告发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把我当成小孩子,忽视我的感受,我是个病态的人,随时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放开绯,起身往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斐听见绯的声音中透著颤抖。
「我不知道。」
然後他跑了出去。
当他刚洗完澡准备上床睡觉时,突然门铃响了。
「这麽晚了会是谁啊......」
门打开时,他看见斐正瑟缩地站在那里,身上只穿著单薄的衣服,嘴唇冻得发白。
「收留我一晚吧,何迩德。」他说。
第七章红龙
它的尾巴拖拉著天上星辰的三分之一,摔在地上。龙就站在那将要生产的妇人面前,等她生产之後,要吞吃她的孩子。
──〈创世纪第十二章第四节〉
晨。
他走进客房,把窗帘大开,而床上的人此时则因刺眼的光线而蠕动了一下身躯。
「干麽啦......迩德......」
「该起来了,我已经打电话给你哥了,他大概等一下就会来接你吧。」
「什麽?你打给他干麽?」
迩德一手叉著腰:「青少年无故离家,当然有通知监护人的必要。」
「你疯啦,我已经十八岁了。」
「咦?你今年已经那麽大啦?」迩德盯著斐打量了一下:「我记得上次见到你时你才上高中不是嘛......你现在几年级了?」
「你不要问这种老人才会问的问题好不好?」
「是啊,我今年三十几了,对你来说够老了,我当然有资格问这种老人问题吧。」
「我要睡了。」斐翻过身去。
「给我起来!」迩德将被单一把掀起,但斐很快又抢了回来,迩德一个重心不稳便跌在床上,他想起身,但斐却一把将他拉住。
「拜托,迩德,我真的不想回去。」
「撒娇没用的,阿斐。」
「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
斐将手放开,摊在床上,而迩德则立刻起身,整好衣服。
「准备准备,绯等一下就会来了。」
「喔......」
当斐正吞下一个三明治时,绯已出现在门口,他面色苍白,眼神憔悴,看起来似乎一夜未眠,这不禁让斐觉得有些歉疚。
他站在桌旁看著斐,像是想说什麽却又把话吞了回去。
「阿斐......」
「我可以在这里多住几天吗?」斐说。
绯看起来有些愣住了,斐握住绯的手,对他说道:「大哥,我不是在闹别扭什麽的,只是......我觉得我们暂时不要见面......是不是会比较好?」
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沙发上的迩德,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阿斐......我......」
「现在需要冷静的不只是我,你心里一定也很乱吧,就这样生活在一起真的好吗?难道不应该先让我们都好好静下来想一下吗?」
「可是,你住这里会造成人家的困扰吧......」
斐看向迩德。
「其实......几天而已的话我无所谓啦。」他扬扬手。
绯皱了皱眉头。
「大哥,虽然你今天专程来接我,但我真的很抱歉,我还不能就这样跟你回去,我现在回去难保事情不会变得更严重,你也不希望──」他压低声音:「昨天的事再发生一次吧?」
绯突然将斐的手推开,像只惊弓之鸟,斐顿时感到心头一酸。
「也是啦......其实你现在更需要思考以後要怎麽面对我吧,大哥。」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斐打断他,但语气仍然平静:「我都知道,该说抱歉的人是我,你回去吧,大哥。」
他微笑著拍了拍绯的肩膀,然後不再说话。
绯还想再说些什麽,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於是他转身往大门走去,迩德则送他下了楼。
留下斐一个人坐在客厅里。
「我到底在干麽啊我......」绯此时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将脸埋到手掌中。
「上官,你不用这样的......」站在他身後的迩德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但绯却一脸烦躁地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
「你没搞懂吗?我伤到他了!我是最不该伤害他的人,可是我却......」
迩德没有再开口,任沉默持续了一会儿。
「抱歉,迩德,我不该把气出在你身上,说起来这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却把你也扯进来......你一定觉得很莫名其妙吧。」
「不会啦,其实我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
绯呆然的看著他。
「阿斐那孩子很喜欢你。」
「他跟你说的?」
「不,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奇怪他居然忍那麽久才告诉你。」
「你为什麽不跟我讲?」
迩德冲著他一笑:「我为什麽要跟你讲?我有这个义务吗?」
「你这家伙......该不会你到现在还在记仇吧?」
「你要那麽想我也无所谓,不过我的确是有点想看你困扰的样子。」
「这不只是困扰,你根本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
「不会严重到哪去的,你又没病,阿斐跟你在一起我倒很放心。」
绯一拳挥过去,但却被迩德一把抓住,在绯还来不及反应前,迩德就已飞快地在他唇上印了一记。
绯跳起身来:「我警告你,你再开这种玩笑我真的会跟你翻脸!」
「五年前你也是这样讲的,记得吗?」
「别跟我提那时的事。」
「你想忘记,对吧?」迩德走到长椅前坐下:「你现在当了神父,对过去的事绝口不提,那些事就当没发生过,过你他*的禁欲生活,不承认那些过去,也不承认你跟我之间的事,你这样做难道就对吗?你会不会也太不顾情面了一点?」
「迩德,不是每个人都有必要承认他自己,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勇气。」
「对我──或对阿斐承认会很难吗?」他抬头看著绯:「我今天不是叫你去昭告世人,我只是很不高兴你那种想当成什麽都没发生过的态度,你知道什麽叫做义气吗。」
「我对你够好了,我可没有从此就跟你断得乾净老死不相往来,我还是把你当朋友,不然昨天阿斐发烧我大可以找别的医生,你别忘了这种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你。」
「是啊,也就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想到你还有个在当医生的旧情人嘛。」
「不然你到底要我怎样?你以为我还会跟你上床吗?」
「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不过你想要的话我也无所谓,必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解决一些需求,你总不可能这五年来都过著清心寡欲的生活吧。」
绯瞪了他一眼。
「我要说的是,」迩德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跟阿斐说开。」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那样会有什麽後果!」
「什麽後果?」迩德一脸漠然。
绯想起昨晚差点被斐侵犯的事,不禁皱了皱眉头:「你根本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我如果对他坦承......那等於是直接接受他的告白。」
「不行吗?」
「我们是兄弟。」
「可是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道德上──」
「去他的道德上,你搞清楚,你是他爱上的第一个人,你是过来人,你也明白那种感受,你愿意伤害他吗?」
「那表示我就一定得接受他?我没有别的选择吗?迩德,不是我要说你,你从以前价值观就很有问题。」
迩德从口袋拿出一支烟,点燃并抽了起来:「你扪心自问吧。」
他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留下绯独自站在原地。
迩德回到家中,看到斐在客厅里看电视,他走过去,才发现他其实没有在看。
「怎麽了,阿斐?」他伸手擦去斐的眼泪。
「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麽,我以为其实没有......那麽严重的......」他推开迩德的手,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嘿......真怪,到底有啥好哭的,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哭啥......」
迩德不说话,只是轻拍他的肩膀,而斐这时抬眼看他。
「我觉得......我会不会......可能......这辈子都没有人会喜欢我?我只能一直这样一个人对吧......」
「不会的,别再乱想了,你那样想只是让心情更差而已。」他摸摸斐的头。
「迩德,为什麽你就可以呢?」
「嗯?」
「为什麽大哥当初会跟你在一起,可是我就不行......因为我年纪太小吗?」
「你以前就知道?」
斐点点头:「我以为......大哥迟早会接受我,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喜欢他,可是现在......唉我这白痴,他根本就对我没感觉,就算他知道也......」他自嘲的笑了笑,但眼泪还是不断掉下来。
「阿斐,没有人初恋就顺遂的,就算有也是极少数,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上官而已,你迟早还是可以找到真正欣赏你的人。」
「那个人在哪里?叫他现在就来见我啊!我还要等多久才会找到这样的人?」
「阿斐......」
「搞不好根本就不会有,根本就没人可以保证那样的人真的存在不是吗?」
「你别再像个小孩子这样闹了,听著,我可不是你的出气筒。」
「我本来就是小孩子!反正我就是幼稚嘛!我没办法像你们这些『大人』那麽成熟,你也不想理我对吧,那就别理我,让我在这里继续发神经好了,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迩德没有理他,他索性自己离开沙发走去房里,但却被迩德一把拉住,斐转过身来,迎上前就是一吻,迩德愣了一下,而斐立时挣脱他走向房门,迩德再次将他拉回来,吻上他的唇,吻得更深。
「你要吗?」
「这样不好,阿斐。」
「你知道吗?我觉得胸口好像开了一个洞一样,没有人帮我填那个洞我会死的。」
「它会痊愈的,就算没有人去填,时间也会让它好的」
「你如果现在拒绝我,我会更想死。」
「我没有拒绝你,只是现在时机不对,我不想在你只是意气用事的状态下跟你做,你也应该顾虑一下我的心情吧。」
斐没有再说话,迩德抱起他走进房里,将他放在床上。
「你需要休息一下,阿斐,你病也还没完全好,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你接下来该怎麽做,而是你要想办法调适你的心情,知道吗?这两天是周休,你还可以趁这两天好好想想,如果真的不行的话,我可以帮你跟学校请假。」
「不用那样,真的。」
迩德抬起斐的手,轻吻他的手背:「你的手好冷,你病还没完全好,就多休息吧,身体还没好就别再想那些了。」
「嗯。」
绯独自坐在教会里。
他本以为只要把斐带走,带离他的生身父母身边,那一切都会很顺利的,斐可以像个普通小孩一样平安长大,过著正常的生活,直至死亡。
他本来是这麽以为的。
但他也许错估了流在斐体内的血缘。
斐毕竟是那家伙的孩子,没人可以保证那家伙的一部份本能没有遗传到斐身上,甚至......也许是全部──也许斐承继了他的一切,毕竟斐的出生异乎寻常。
骗谁啊?斐现在就已经够像那家伙了不是?
他将脸埋进手心,他想起斐对自己的非分之想,想起那晚斐以一种惊人的力气将他压倒在床,他没有忘记那种压倒性的恐惧,那种介於性与死亡间的不确定感,那种感觉他以前就经历过,而且比那更加地......
然後他在地上看见一小束银色的毛发。
恐惧
他冲下地窖,看见那具棺木的锁已被破坏,棺盖被弃置在一旁,而里面是空的。
会是谁把尸体带走的?谁会发现这里有具尸体?他藏匿了这具来历不明的尸体......也许有人无意间发现了这里......然後有人去报案......接著警察会来把他抓走......
脚步声已经近了,他们已经来拘捕他了。
他不能欺骗自己,他明明知道那脚步声只有一个人,而且他听过,他知道那是谁的脚步声。
该死的为什麽他偏偏知道那是谁!
他宁可是警察,天杀的为什麽不是警察!
他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他希望那人不要发现他在这里,可是他一定知道,那家伙光嗅气味就知道他的位置,他知道他在这里,因为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脚步声停在地窖门口,接著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你待在那麽黑又潮湿的地方干麽呢?上来吧,楼上比较亮,我们两个老朋友可以好好叙叙旧。」
他来了。
那些人已经来到他的身边,他知道的,事後想想这总令他莞尔,为什麽他当初会毫无觉察呢?
这当中有些人是在他懂事前就已在他身边,有些则是後来才找到他,她们当中有些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寻找他,他一开始当然也不知道,但当他有所自觉时,他也许就该引领她们来找到自己,去告诉她们他就在这里。
他并不孤单,尽管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的。
「你们拿著吃,这是我的身体,这是我立约的血,为多人所流出来的。」
他知道他存在的意义,他来到这世上的意义只有一个,就是献身给这些人。
这当中将有人牺牲他的肉身,但他并不惧怕,他甚至是喜乐的,只是他唯一叹息的,便是那牺牲他的女子,她活著将会被世人放逐,死後也会被世人唾弃。
如果他可以,他会带她一起走,只是那要比他离去後稍晚一些。
──上官斐〈Witches〉第一章完
第八章使徒
那些人是假使徒,行事诡诈,装作基督使徒的模样。
──〈哥林多後书第11章3节〉
那不是一下子出现在他身上的,而是当他注意到的时候,那东西就已经不知道在他身体里待多久了,而他完全不知道那是怎麽来的。
他完全不知道吗?
有个夜晚,他做了梦,自他已然是个鬼魅以来,他便从未做梦,那晚的幻觉──或该说是体验,太过迷幻,使他只能把那当作是一场梦,然而自那夜以後,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又是那麽不可思议,令他无法不去相信那是确实发生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