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痛,最多半个时辰,快得很,放心。"那声音又朗声笑起来,他似乎很爱笑,然后笑声忽然转低,变得诱惑媚人,"没想到......你还是个......晓得怜香惜玉的痴情人......今晚......我好好让你快活快活罢......死在你床上......我都......"声音有些含糊,又夹杂进了亲吻的声音。
然后屋里灭了灯。
屋里灭了灯,外头也只剩一片黑暗。
我呆站了一会儿,缓缓坐下,把头靠在门上,合了眼睛。
听不出内容的低语,媚笑,布帛撕裂,连声叫喊,在一片死寂的夜里,越发显得清晰。
断断续续,高一声,低一声。听不出是痛苦还是欢愉。
心窝里一把尖刀,刺进去,又拔出来,再刺进去,深一刀,浅一刀。
地面冰凉,门板冰凉。我睁眼瞧瞧,天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
屋里的人一声尖叫,然后似乎只剩下隐隐约约不知所谓的轻笑声。
我站起来,搓搓冰凉的手,慢悠悠走出碧华阁。
第五十九章
我不晓得是什么时辰了,反正九楚城里已经是一片漆黑。今晚是别打算出城了,找个客栈投宿是正经。虽然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可我现在不想死,尤其不想死在他手里。
九楚的街道宽阔笔直,远远的瞧见客栈门口一串灯笼,我摸摸鼻子,继续向前走,忽然街边小巷子里蹿出个人来,直接撞到我身上,我和他一起摔倒在地。
那人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我也爬起来,拍拍土起身要走,他却一把拉住我,惊讶道:"咦!这不是揽月楼的素秋么?"
嘴巴里一股酒气往我脸上喷,我强压着不耐烦道:"你认错人了。"
"少给我装蒜,连你马大爷都不认识了?"
"都说你认错人了......"我甩开他的手便要走,可他又紧上一步,拉住我的袖子。
"啧,啧,这可真是戏子无义,婊子无情。爷我这才几天没去看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没理他,他拉拉扯扯就是不肯放,手劲还不小。我一时恼了,伸手一带他胳膊,脚底下使了个绊子,正好结结实实摔他个狗啃泥。
我正迈步走人,没想到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顺手又拉住了我,胳膊使力一绕,正把我箍在身前,然后凑近了我脸瞧了瞧道:"嘿,果真不是素秋,不过倒真像。"
我点点头,怒道:"那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罢。"
那人犹豫了一下,忽而笑了,道:"放你却不能。这黑灯瞎火的碰上马大爷,可不是你我的缘分么,我瞧着要不然......"口里说着,手就开始在我身上乱摸。
我火气冲上来,抬手往后一扬,直劈他的脖颈,他一惊,松手放开我,笑道:"还想跟我比划比划?"
我不言语,招招紧逼,迫向他的面门。
其实此人功夫倒也算不上特别好,只是膂力不小,速度也挺快,我跟他硬拼还真占不到什么便宜。十来招下来我就觉得有些体力不支,后脊梁开始慢慢冒出虚汗,没多大会儿就被他反剪着双手摁倒在地上。
"美人,你比爷长得俊,可是功夫是汉子玩的东西,我看你就别耍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把我翻转过来,握住两个手腕抬到头上,就开始解我的腰带。
我焦躁得要命,又不知道怎么办好,两条腿被他压得死死的,动也不动不了。左右看看,已经是在深巷子里,鬼影子也不见,只好静静躺着,稳了心神等待机会。
他撕开我的衣领探手进去摸了一下肩,哼哼笑了两声,腰腿上跟着一松。我心想就是此时!正要抬膝捅他命根,还未行动便听见他惨叫一声,瞬时放开握着我腕子的手。紧接着黑暗里啪啪几声响,他一边鬼哭狼嚎,一边连滚带爬的逃远了。
我惊魂仆定,惊喜地想难道是我的内力恢复了?爬起身来左看右看,黑暗里白白的一个身影慢慢走近。说真的,哪天就算我瞎了也能看出这人是谁。半夜三更一袭白衣,忽然跳出来救人顺带着吓人的,还能是谁。
"为什么忽然要走?"
"我平生......最恨别人骗我。"我拍拍身上的土,淡淡道。
"走就走,又何苦这么对待自己?"刘程云痛心疾首道。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转而才明白,莫非他以为我心灰意冷,刚才是自甘堕落?我心里暗暗笑了一声,荒谬,就算桓熙真的动手杀我,我有必要还为了他"玉臂一横千人枕"么。不过刘程云那个样子,我忽然有种很不良的冲动,很想逗逗他。
于是我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我反正已经是这样子了,不会更糟。能让别人快活快活,也算是积了阴德,"扯了扯衣襟,幽幽问,"......你要不要?"
"保卿,你不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刘程云急得快要哭了。
"生无可恋。"我低头哀怨道。
"保卿,为你自己活着,不可以么?"
"你不懂。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连想都没法想了。"
"保卿,这件事,如果桓熙他知道的话......"
"......你不要?那我走了。"忽然觉得这么逗他也挺无聊,我转身要走。
"好,不说桓熙。那我再问你,你这样对得起洛郡王么?"
我本来是在开玩笑,听他这么一说却莫名一阵大怒,直从心头泛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拎起刘程云的衣领,另一只手拔出腰里的短刀压住他的脖颈,恶狠狠地逼视着他道:"你再敢提宇墨,就休怪我不念旧情!"
"保卿,你为什么心虚?"刘程云还是一贯的镇静自若,温雅笑着,拈起我一缕头发在指间缓缓转着,"我有什么不敢提,他也不过希望你能幸福,我和他是一样的,他不会怪我。你现在跟我回去,当是最后一次。你恨他骗你......这样好了,如果回去见到他之后,你还是觉得他不可原谅,我就替你杀了他,怎样?"
"我不回去。"我收了刀,转身就走。
"也好,那你跟我回去山里。"
"不去。"m
"那你想去哪儿?"
"去哪儿?不用你管,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是死是活,两不相问。"我不再回头,只管之路。
"温保卿,你站住。"刘程云声音冷淡,我停脚,"温保卿,我认识你十多年,你欠我可不少。有你知道的,有你不知道的。欠了这么多,你现在就想一走了之么?"
我翘起嘴角,难道我这里还有什么是他想要的?我淡然转身,点头道:"说的是,你想让我怎么还?"
"这样......你陪我一天罢,做什么都是我说了算,过后,新账旧账一笔勾销。如何?"刘程云弯起眼睛笑,妩媚娇柔,夜色里颇有些冶艳撩人。
可我现在没有心情被他撩拨。
因为这场景怎么看怎么熟。原来我的一辈子就是不断的反复重演。一出折子戏,颠来倒去唱个没完。
我嘿嘿笑道:"成啊,随便你。云大美人还惦记着我温保卿,是我的福分。你要是觉得这样最好,那就这样罢。"
刘程云摇摇头,伸手抱住我的腰,把头靠在我肩上,低声道:"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保卿,你不知道罢,桓熙做得很多事,我明明觉得是不对的,可是想一想如果换了是我,应该也会和他做出一样的选择。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我怔了一怔,点点头道:"是,很奇怪。"又寻思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今晚上来找桓熙的那人,是谁?"
刘程云有些惊讶,离开我一点,反问道:"你不知道?"
我摇摇头。
"保卿!你知道的。"
我又摇摇头。
刘程云深深盯了我一眼。我醍醐灌顶。
"泯儿?!!!!!!!"
第六十章
"不是死了么?!"我一时震惊,语气恶毒也顾不上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真的小泯,不是冒充的。"
我咬牙,这次死挺了。原配寻回来,我可不是得要躲得远远的。
接下来我再问什么刘程云都说不知道,可我想来想去觉得好不甘心,越发郁闷得很。
以前我问桓熙,如果泯儿还活着,他是不是就不要我了。他说,不知道。
"黄桓熙心可真是够狠的。"我咬牙切齿,恨恨地总结道。
"他也没办法,我们先回去。"刘程云明显不愿意多说,做个手势让我和他一同回山庄。
我悲哀地发现自己一瞬间没了打算。到头来还是没理清头绪,知道的越多,不明白的越多。我是应该回去看看,死也得做个明白鬼。
回去之后觉得挺累,心里搁着事,越发觉得累。我还以为会彻夜难眠,结果和衣往床上一躺,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一觉到天明,醒来更觉得乏,因为晚上做了一夜拼命逃跑的梦。梦里泯儿拿着刀追杀我,泯儿的脸,是苏清文的模样。
最近有个毛病,分不清哪是真的哪是做梦。所以第二天黄桓熙带着一脸无害的笑意,跑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九楚郊外玩,我还以为依然是在做梦,要不就是前天晚上是在做梦。真会演戏啊,他要是进戏班,肯定能红遍全京城。
我摇摇头,说不去,说我有句诗文不懂,得去请教刘程云。
我是觉得,我弄明白整件事情之前还不想死,顺便还觉得靠刘程云近一些我比较有安全感。不是觉得刘程云多么单纯,是觉得他暂时没有杀我的理由。
桓熙笑一笑道:"也好。"
我脚步急急地闯进刘程云的院子,正好跟要出门的刘程云撞在一起,他笑道:"才说去看看你呢,你怎么就过来了。"
我心道你也怕我被谋杀了是不是?难怪前一段时间刘程云和桓熙老是吵架,还是刘管家心肠好啊,不像黄桓熙个黑心眼子。
刚吃过中饭,一个丫鬟过来找刘程云,附在他耳朵上说了几句便下去了。那丫鬟我认识,是碧华阁的大丫鬟。我只拿眼瞧着刘程云,也不问。
"保卿,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刘程云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阴沉神秘,幽幽问我。
"知道,是瓶子。"我老老实实回答。
"......呃。"刘程云脸一下子白了,嘴角狠狠抽了一抽,"我,我自然问的是瓶子里面......"
"那不知道。是春药?"
"啊?不......不是。"他的脸又红了,身子摇晃了一下,他摸摸脑门,微微定了定神,"你想哪里去了?这是忘忧散。"
"忘忧散?难道不是春药么?那是什么东西?"
"保卿你......我说正事,你严肃点好不好?忘忧散是毒神陈鼎自配的独门药剂,陈鼎早就不在人世,所以这药世间仅此一瓶。服过之后,最让你伤神、最让你痛苦的那个人,你会全部都忘掉,关于那人的回忆,也全都会忘掉。你想不想忘了他?服了这个......"
"我不想,你还是别说了,怪碜人的。"
"保卿,一点也不会痛,我保证,就像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你就不会再记得他了,也不会再因为他难受了。保卿......"刘程云握着小药瓶靠近我,眯眼道,"......忘了他,重新开始生活,好不好?"
"不好。"
"保卿......"
"程云,不要逼我毁约。我不管我答应了你什么,这个免谈。"
"真的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再说我根本不相信有这种东西,不知道哪个卖狗皮膏药的拿来骗你的,说,几两银子买的?"
刘程云轻叹了一声,把瓶子收回怀里,道:"不要就算了。现在你跟我来。"
反正说了什么都听他的,我也不多掰扯,便起身跟他走了。
"对了,这药是如何会到你手里的?"我心里狐疑,小心问道。
"桓熙早上叫人送来的。"他倒是坦诚。
"难道......?"难道他和泯儿谈的就是这个?
"嗯,他要我悄悄放你茶里。"
我停脚,默了很久,很多问题想问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犹豫了很久,问道:"是泯儿给他的?"
"是,小泯......"
"他怎么会有?"
"陈鼎在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十多年没露过面。近些日子才听说重出江湖。前些日子来庄里找桓熙,见了面才晓得居然是小泯。虽然他不肯说,想来是陈鼎当年救了他,收他为徒罢。"
我想泯儿的事我才没兴趣知道,只是黄桓熙这么对我,我心里难受,我淡淡道:"他要和泯儿在一起,我走便是。又何苦骗我喝这种药来?"
"不是那样的,保卿。其实是......哎,不提也罢,人总是会变的。"
刘程云未说完的一半话飘扬在风里,挠得我心痒难忍。
待要再问,他却道:"我们到了。"
我住了脚,抬头一看,有些莫名:"来碧华阁做什么?你真想杀了他?"
刘程云半晌没吭声,想了很久,才慢慢道:"保卿,还有件事我得要告诉你。"
"你说罢。"
"你记不记得以前董宇墨给桓熙吃过一种药,叫做......"
"七日断肠散。不是给了解药么?"
"是。可是董宇墨他大概不知道,这种药与软筋散不能同服,否则会对心智造成很大伤害。"
"所以?"我忽然有一种极其不安的预感,开始发慌。
"所以......其实胡神医还在世的时候,尚能用汤药和针灸压着,一直不曾发作过,可是自从胡神医去世之后,桓熙就偶尔会犯糊涂,所以他才不肯一直陪在你身边,就怕哪一会儿控制不住被你察觉。他现在......"
"不过是和别人上床而已,需要找这么蹩脚的借口来哄我么?"我打断刘程云的话,大声道。其实我心虚得很,冷汗直流,却还在双手叉腰仰望天空,哈哈大笑。
"你不信就自己看看。"
我心道,我不信,哪有这种事,荒唐,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是他们骗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觉得脚底下发软,我恍恍惚惚走进碧华阁。
院子里树下有一个石桌子,桓熙背对我坐在桌前。我慢慢走上前去,他都没有回头。
几步路似乎走了有好几个时辰,我绕到桌子边坐下,看他还是盯着桌面,就轻轻唤了他一声。
他慢慢抬头看我,微微皱眉道:"保卿?"
我点点头。
他摇摇头道:"不必再骗我了。"
"哈,到底是谁骗谁?你讲不讲理?"我心头火苗蹿起来,愤然起身。
桓熙不再看我,只盯着自己放在石桌上的手指,淡淡道:"他不会回来的。"
"我管他回不回来?你们两个的事,倒好意思跟我说?"我冷笑。
他想了想,摇头道:"他说他恨我,不会再回来了。我不该杀了董宇墨,是不是?"
我吃了一惊,连忙抬头去看门口,刘程云已经不在了。
我有些慌了,心扑腾扑腾直跳,我强掰起他的脸,俯视着他,严肃道:"我不恨你,只要你别吓我。桓熙,别玩了,我会当真的。"
他看着我,怔怔地摇头,眼神暗淡无光,如果他不动,我真的会觉得面前的是一个死人。
"桓熙,桓熙,我不恨你,你不用这样吓我,好不好?"我勉强镇静下来,柔声劝道。
他不再吭声。只是垂下眼睛。
早该知道,刘程云哪里会拿这种事跟我开玩笑。我真想走的时候,他们哪里会强留我?即使是真想留我,也没有这种下三烂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