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玉器店,走不多远,苏陌便被人拦了下来。
苏陌见这些人一身黑衣侍卫打扮,顿时连心都捏紧了,不会是陈静出了什么事吧?
一个黑衣人道:"有请苏大人随我们走一趟。"
苏陌退后一步,问道:"你们是何人?我为何要跟你们走?"
那人看来倒是客客气气的,"我们是京里来查案子的,现在只是怀疑跟苏大人有些牵涉,大人还是跟我们去一趟府衙见过我们大人吧。"
苏陌一届文人,哪里有力气抗拒这些人,两个人上前来抓住他的手臂,便扯走了去。
苏陌被带到府衙大堂,扔在了地上。
那黑衣侍卫上前几步对着坐在堂上一个年轻男子道:"禀大人,属下已经搜过此人身上,并没有找到密函,已经另派了人立刻围堵,现在还没有消息。"
那年轻男子冷哼一声,怒道:"好个调虎离山!看来我们都低估陈静了!"
黑衣侍卫道:"离川的路已经设下层层封锁,就算他们取到密函也未必逃得出去。"
"未必?"年轻男子道,"陈静花了那么多心思在此地掩伏,等的不就是今天?让他取到了东西会出不去?"
苏陌听到他们的对话有些恍惚,什么叫"低估陈静"?什么叫"在此地掩伏"?为何他一句也听不懂。
那年轻男子踱步过来,蹲在苏陌面前,用手指抬起他的下颌,与他对视道:"苏大人还记不记得故人?"
故人?苏陌疑惑的看着面前容貌秀丽,白衣翩翩的男子,顿觉得有些眼熟。
那人道:"居然不记得了?"
苏陌细细看他。
那人道:"还记得六年前,京城会试大人夺得会元之时那个第二名么?"
苏陌讶道:"你是当年的状元爷--慕容--"
"慕容与焉!"那男子道。
苏陌茫然看他。
慕容与焉笑道:"苏大人不记得了么?像当年若不是苏大人殿试发挥失常,这个状元就是您的了,哪里轮得到与焉?"
苏陌道:"为何你会在这里?你抓我来做什么?"
慕容与焉用两指夹住他下颌,左右看看他的脸,道:"原来小侯爷还真是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慕容与焉给了他一个耳光,然后道:"要叫慕容大人!"
苏陌脸被打的偏向一边,脸颊热辣辣的发烫,然后缓缓道:"敢问慕容大人,下官犯了什么罪?"
慕容与焉道:"你犯了什么罪,这个本官还在审。不过小侯爷交待你来办事的时候,没有先告诉你你可能会犯下什么罪吗?"
苏陌双手紧紧捏成拳,道:"下官不知,请大人明示!"
慕容与焉看他双眼通红,牙关紧咬,于是道:"定远侯陈静叛国通敌一案,现发还大理寺重审,本官奉了皇命接受此案,来此地自然是为了捉拿疑犯陈静归案。"
苏陌道:"不知此事与下官何干?"
慕容与焉道:"看在大家同朝为官的份上,本官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陈静装疯卖傻躲在蜀中,一直避不露面,妄想捏造假证替自己翻案,陷害朝中忠良。至于你,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只有陈静心里清楚!他制造机会让你先后与徐定邦和顾恒生接触,转移我们的视线,然后你又出现在城中他们的秘密据点,引我们来抓你,想必他已经另寻了方法取到了我们要的东西。你说这件事与你何干?"
苏陌闭紧了双眼,狠狠咬了自己手背,道:"我不相信!"
慕容与焉笑道:"你不信?那你说说你相信的答案?难不成你相信陈静成了傻子,每天守在你身边缠着只要小陌便够了?"
苏陌睁大双眼看他。
一个耳光狠狠扇过来,慕容与焉骂道:"不要脸!陈静凭什么喜欢你?"
苏陌恨声道:"你爱他,所以你恨我,你想这样折磨我?"
慕容与焉闻言"哈哈"大笑,直喘着气道:"我以为自己蠢,没想到苏陌你比我蠢十倍!我是爱陈静,可我不恨你。陈静爱过谁?他爱的只有他自己,他对我玩玩就算了,对你还好好利用了一把。你说我恨你做什么?我同情你还来不及!"
苏陌道:"我不信!你见过陈静了吗?你知道什么?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不会是真的!"
慕容与焉一脚踩在苏陌手上,道:"你凭什么不信?自以为是的傻瓜被人玩弄了还不知道!我最恨你这种人!"慕容与焉扬起手,道:"来人,给我打!打到他相信为止!"
两个侍卫架住他,另两个侍卫取了坚实的红木板子,一下下的敲打在苏陌背上。
"啪啪"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公堂之上,不一会儿,苏陌背后便渗出了血迹。
开始,苏陌还能咬紧了牙硬撑,后来,便开始制止不住的呻吟。苏陌用力咬牙,嘴里都出了血,可还是忍受不住痛苦,意识逐渐飘离......
苏陌醒来的时候,人在府衙的大牢里面。
牢房里漆黑一片,只有远处隐隐透出些火把的光亮来。没有人说话,但是可以听到有些或轻或重的呼吸声,应当是关押的犯人。
苏陌趴伏在地上,试着动了一动,背上便是一阵钻心入骨的疼痛。伸手到背上摸了摸,粘腻一片。
苏陌埋下头,脸触到了牢房里堆起的干草堆,便是一股霉味钻鼻。
有些难以忍受的抬起头,背上的伤口却又扯得发疼。
苏陌将双手放在面前,将头垫在上面,然后喘喘气。
他发现,现在总算有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思绪了。
要从哪里开始呢?娘那么久也没见到他回去一定生气了吧?定是以为他又出去见陈静了;小尧呢?不会以为爹爹跟着陈静走了吧?陈静、陈静!为什么想来想去都是陈静!说了不要去想,不应该去想的!
远处传来了人声。
苏陌抬起头,看见一点火光由远而近,照亮了半个牢房。
牢房的看守用钥匙"哗哗"的开了房门,然后后面站着的白衣男子道:"行了,你出去吧。"
那看守离开了,慕容与焉举*把进来,然后将火把卡进墙上的木桩,回身看向苏陌。
苏陌扬起脸。
慕容与焉笑笑,道:"怎么?还想让我打你?"
苏陌道:"你还想怎么样?"
慕容与焉蹲了下来,直视苏陌道:"不怎么,走之前来看看你。"
苏陌不解的看他。
慕容与焉干脆坐了下来,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语调轻快地道:"你可知道,陈静已经回京了!"
苏陌张了张嘴,想说:"你骗我!"却说不出口。
慕容与焉继续道:"我以为他有多喜欢你,原来不过是一场戏,散场了!"最后三个字,慕容与焉贴近了苏陌耳边,柔声说道。
苏陌捏紧了干草。
慕容与焉抓住他的下颌,抬起,问道:"你为什么不哭?"
苏陌张大了眼睛,狠狠瞪着他。
慕容与焉道:"你可知道,陈静抛弃我的时候,我足足哭了三天。哭够了,清醒了,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让他好过!"
苏陌道:"你还是没有清醒。"话说出口,发现自己嗓子干哑,仿佛沙砾摩擦般刺耳难听。
"怎么?"慕容与焉问道,"你清醒了?还是你要说你不信?"
苏陌低着头,一言不发。
慕容与焉起身,理理自己的衣衫,道:"你要是还不信也罢了,陈静回了京,我也留不得了。你失了用处,我也不为难你,你自己去吧。"
苏陌想支撑着起来,却难以动弹。
慕容与焉看着他,道:"我是你的话,便是天涯海角也要追到陈静,问个明白。"
苏陌喘喘气,笑道:"你不是我,不是吗?"
慕容与焉摇摇头,"苏陌,我不懂你。"
苏陌道:"我自己懂得便是了。"
慕容与焉轻笑一声,出去了。
苏陌被人押着出了大牢。
那两个衙役将他扔在府衙前的大街上,撤手便去了。
苏陌站不稳,双腿一软便要滑下地去,却被一双手扶住了。
苏陌茫然抬头,见是顾恒生。
顾恒生又怒又急:"慕容与焉竟将你折磨成这样!"
苏陌摆摆手,道:"不妨事。"
顾恒生招来马车,将苏陌扶了上去,让他府趴在车厢中柔软的垫子上。
苏陌一言不发的由着他摆弄,趴好了便闭上双眼。
顾恒生道:"小侯爷很担心你。"
苏陌"嗯"了一声便不答话。
顾恒生有些忐忑的问道:"你可是在责怪小侯爷?"
苏陌动了动头,依然闭着眼不讲话。
顾恒生道:"本来我们计划让你引开他们,他们若是搜了你的身没见着东西便不会多加为难,你毕竟是朝廷命官。谁料到慕容与焉竟然亲身前来,他来了本就是存了报复之心,所以故意为难。"见苏陌没有反应又继续道,"小侯爷知道之后本想立刻去救你出来,可是被我们拦下了,京城那边正是关键时候,难得能一举击溃文长卿一干人,此时不能有意外,你可了解?"
苏陌嘴角"哼"了一声。
顾恒生见状去扶他,急道:"我知道委屈你了,苏兄弟,可是大局为重,小侯爷也是不忍心。"
苏陌推开他的手,淡淡道:"我了解,一点皮肉伤而已,顾大人过于紧张了。"
顾恒生道:"苏兄弟这么说就是还在怨我们?"
苏陌头里晕沉得厉害,听他一直絮絮叨叨念个不停,顿觉不耐道:"不怨,谁都不怨,顾兄过虑了。此等小事对苏陌而言也不是第一次了,苏陌还受得起。顾兄尽可立即回去复命,就说苏陌已经无恙,无须劳小侯爷挂心!"
顾恒生皱了眉头,看苏陌没有再动似是睡了过去,便不再多言,只是苦恼的看着车窗外。
回了繁县,不敢立刻送苏陌回家,便带到客栈,寻了大夫细细处理了伤口,敷了药粉包扎好,衣服也换了一套干净的。
苏陌坚持要自己回去,可是要支撑着起身也困难。
顾恒生将他背起,道:"现在不是为难自己的时候。"
背着苏陌走在路上,感觉到苏陌的头无力的搭在他肩上,气息急促却又浅弱,突觉得心酸。想到当年那个才气纵横的苏陌,现在被折磨得失了生气,顿时也开始有些怨恨陈静。
等到了苏家,苏陌竟睡了过去。
顾恒生对气急败坏的苏母谎称苏陌在外出了事故受了伤,自己专程送他回来。
苏母连忙让人领着回了苏陌的房间,将他安置在床上,又取了热毛巾细细擦拭他脸上冷汗。
顾恒生借故告了辞,道苏陌醒后再来看他。
苏陌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
动了动疲惫不堪的身子,苏陌看到床前趴了一个小脑袋。
苏陌摸摸苏尧,沙哑地道:"回自己床上睡去。"
苏尧迷糊的揉眼睛,然后惊喜道:"爹爹你醒了!"
苏陌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问道:"奶奶还好吧?"
苏尧翘翘小嘴,"奶奶不高兴,老哭。"
苏陌摸摸他的头,然后道:"乖,自己去睡去,爹爹去看奶奶。"
苏陌挣扎着起了身,拒绝了丫环的掺扶,慢慢扶着墙壁往母亲的房间走去。
苏母正捧着经书念佛。
苏陌推门进去,苏母一看到他就簌簌掉泪,道:"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子?"
苏陌道:"孩儿不孝,让母亲操心了。"
苏母抹眼泪,"你大了,做娘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你自己顾好了自己,我这个做娘的才能安安心心的过活。"
苏陌点点头,道:"以后都不会了,娘您老人家且安心。"
苏母道:"对了,那天送你回来的那位顾公子后来又来过看你,说是京城有急事,先行离开了,嘱你好好休养,莫要胡思乱想。"
"知道了,"苏陌道。
苏母点头,"以后有机会去谢谢人家公子。"
苏陌点头应是。
出了母亲房门,苏陌慢慢踱到院子里,看一树花已开残,手指轻捻了凋敝的花瓣,细细摩挲。
京城里,定远侯府一派热闹非凡。
丫环挂起明红的灯笼,带了笑,站在侯府门口候着各路贵客。仆从们捧了香茗果盘,在诺大的花园间跑得欢畅。
王公大臣见了面都是面露笑容,拱手问好。
还有人大声赞了小侯爷英明,忍辱负重揪出了文长卿这个叛国贼子,寻回了三十门大炮。
花园的一角,只有陈静黯了神色,问顾恒生道:"他真的那么说?"
顾恒生叹气道:"我看苏陌既不怨也不恼,倒像是......"
"像是什么?"
顾恒生抬头看了陈静脸色,缓缓道:"哀莫大于心死!"
陈静捏紧了身边的树枝,道:"心死?他怎么可以心死?"
顾恒生沉默不语。
陈静道:"你去给我办,把苏陌调回京城来,不许他擅自离开本侯视线。"
陈静揣揣不安。
可是结果还是来了。顾恒生道:"听闻苏陌已予吏部递了折子,请求辞官,下官赶到之时,已经批了下来。"
"辞官?"陈静道,"那他人现在在哪里?"
顾恒生道:"当是还在繁县。下官派了人看着他们,说是有了异动立刻回报。"
"不对,"陈静道,"不对,他不会老老实实呆在繁县,他又想逃,就像上次一样,他要逃得远远的再不让我见到他。"
"侯爷......"
陈静起身,道:"我要去见他一面。"
顾恒生突然大声道:"侯爷!若是不喜欢苏陌,便放过他吧!"
陈静闻言道:"你怎知道我不喜欢他?"
顾恒生道:"既是喜欢,何故再去折磨他?"
陈静怒道:"我与他之间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此时,下人前来禀报说:"大理寺卿慕容与焉求见。"
陈静道:"不见,叫他滚!"
顾恒生忙道:"侯爷切莫动怒,避而不见未免不妥。"
陈静冷哼一声,"漏网之鱼!总有一天要将他们连根拔起!"
慕容与焉面露微笑,见了陈静行礼道:"侯爷冤情得反,下官特地来祝贺侯爷。"
陈静道:"慕容大人客气了,请坐吧。"
慕容与焉悠然坐下,才对顾恒生道:"原来顾大人也在,失礼了。"
顾恒生拱手回礼,"不敢。"
陈静抿了一口茶,问道:"慕容大人大架光临,就是为了来道个贺?"
慕容与焉忙道:"不止,下官还想问侯爷可认得一个叫做苏陌的人?"
陈静顿了顿,道:"认得,如何?"
慕容与焉道:"不知侯爷对这苏陌看法如何?"
陈静道:"旧时相识罢了。"
慕容与焉松了一口气,道:"那便好。前些日子下官奉了皇命查案,误抓了那苏陌来审理,用了些刑。这也罢了,只怪下官管教下属不利,那几人见苏陌生得俊俏,起了色心,竟污了他身子!"
话刚至此,陈静手里的茶杯捏得粉碎,然后冷冷笑道:"哦,然后呢?"
慕容与焉道:"下官已治了那几人的罪,近日前来告诉侯爷一声,还望侯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