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固然对钟旻不利,但无形之中也在对钟家的名声造成损害,老爷子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假若这桩消息被他得知,只怕他恨的人并非始作俑者,而是将消息散播出去的人!"也就是钟泓了。
好个陆知处,竟将老爷子的心思揣摩得一清二楚!眼底闪过一丝惊异,钟泓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无可否认,他是十分俊美的,甚至还要略胜钟旻一筹,即使两人的气质迥然。陆知处这样想着,只听钟泓道:"只能拿老爷子来当挡箭牌了么?你这句话让我有种你已经山穷水尽的错觉,钟旻最为倚重的手下大将理应不会如此轻易认输吧,诚如你所说,老爷子现在已经躺在病床上,大权早已旁落,即使有心也无能为力了,再抬出老爷子来......"他停住话语,没有再说下去,但陆知处分明从他眼里看出了揶揄和滑稽。
确实,现在的老爷子,几经抢救才从生死线上兜了个圈回来,但以他的状况却绝对无法再理事,若说以前的他是钟家幕后操纵的那只手,那么此刻也只是淡化成为一个象征了,行政大权自有钟京平掌握,剩余的,也已被家族中人瓜分殆尽,现在要争的,只不过是谁分得大份一点罢了。
陆知处沉默了,微低下头,几缕发丝顺势垂落额前,遮住那双眼眸,也遮去脸上的表情,这样的动作和模样无疑为他平添了一丝示弱的味道。
钟泓看着他,突然有一种冲动,于是便忍不住伸出手去,拂开那散发,抬起他的下巴。
毫无意外,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静静地看着自己。没有他调查得来的照片里那种谈笑自若,深沉锐利,也没有那盘带子里被钟旻压在身下时的失控迷离,此刻的陆知处,平静温和,眸色明澈无害。这样的他,让钟泓蓦地想起一种东西。
梅花。
用花来形容男人实在很可笑,但在钟泓脑子里一掠而过的就是它。并不是指外形,而是那种寒枝压着清冷,又带了点清艳孤高的感觉,与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如出一辙。
情不自禁地,捏住他下巴的手转而抚上那片紧抿的薄唇,拇指轻扫过,复而停住,辗转厮磨,十足暧昧的气息因为这个动作而在两人之间浮起,弥漫。
陆知处显然有些吃惊,这从他的表情明显表现了出来,他反射性地退了一大步,却撞上身后吧台,钟泓恰好也迫近上来,将他困在中间,动弹不得。
陆微微皱眉,手腕转动便想挣开钟泓的控制,却无济于事,对方早已料到他会挣扎,所以先一步下力按住他,加上位置上的优势,陆知处几成困兽,当然他可以用更激烈的方式挣脱,但现在他还想静观其变,看看钟泓到底会做到哪一步。
看着对方皱眉的神色,钟泓反而轻轻笑了,儒雅温和,配上那副眼镜,做大学教授比做商人更适合他。
"我和钟旻有七八分的相似吧,你仔细看看,难道我不如他么?"手紧紧地捏住他的下巴,不容陆知处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逃离自己的视线,本来尚有一丝嘲讽的口气,到后来却多了几分连自己也莫名的异样。
陆知处的目光闪了几闪,停下一切挣扎,由得他逼近自己,只是深吸了口气,淡淡道:"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哦,怎么不同法?"钟泓嘴角微挑,兴味十足,"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们两个人更像,像连彼此父母也常常弄错。"
"即使外表再怎么像,性格不同,行事风格自然也截然不同。"
钟泓一怔,继而大笑,"不愧是陆律师,连骂人都要拐弯抹角!不过你说得很对,我和他为着同一个目的,早晚有一天要势成水火,而你,现在却有两个选择,"笑声稍歇,钟泓望住他,"只要跟着我,我绝对会给你比钟旻更多的信任。"
"这是带子交换条件的附赠品?"陆知处的目光却滑向别处,似乎不想与他对视。
钟泓淡淡一笑,觉得今晚的陆知处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但看多了他的自信,偶尔看看他受挫的表情也很不错,何况让他受挫的对象是自己。"商人不做亏本生意,你在钟旻身边,我自然调查过,对你自己的能力,还需要我赘述么?"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寂,但钟泓不急,他有的是时间,还有筹码。
半晌。
"只要我答应你的条件,你就会把带子销毁?"
"当然,包括母带,我会一起销毁,干干净净,不留痕迹。"钟泓微笑着道,他的胜算在于,这盘带子一旦公开,受伤最重的既非钟家名声,也不是钟旻,而是眼前的陆知处。
这将是一桩丑闻,真真正正的丑闻。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前途人生来开玩笑,陆知处亦然。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人性中的必然,算不得什么自私。
已经没什么时间可以考虑了,家族会议迫在眉睫,成,他依旧一身光鲜,败,他将万劫不复。
这次不像上次传得风雨满城的谣言事件,谣言终有平息淡忘的一天,而丑闻,就如同身上的烙印,再也洗不去。
监狱里潮湿和黑暗的气息,仿佛又从眼前一晃而过,提醒着他自己曾经跌得多么惨。
"我答应。"垂下眼睑,他缓缓开口。
即使答案早已预料,钟泓还是不由得勾起唇角。
"但我有一个要求,"陆知处淡淡的语调听不出什么起伏,只有睫毛不住轻颤泄露了他的心情。"你我合作的事情,暂时不要让钟旻知道。"
"你怕他将你视为叛徒?"钟泓了然,笑道:"放心吧,不到最后时刻,我怎舍得将你轻易亮出来。"他所说的最后时刻,自然是几天之后的家族会议。"不过,你是否也应该表达一点诚意?"
空口白话,谁都不会相信,何况在商场上打滚的商人,陆知处也知道单凭一句承诺,对方根本就不会相信自己。
"你听过日文科技吗?"s
见钟泓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陆知处淡淡续道:"那里才是他调动藏匿一切资金的地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没有了那里,无异于釜底抽薪,断绝了他的后路。"
日文科技,钟泓当然听说过,据说钟旻当年就是靠着他狠赚了一笔,奠定自己的势力,所以日文科技对钟旻来说势必意义重大,现在从陆知处口中得知这个名字,他怎会没有一丝兴趣?
"你是说,你能做到?需要多久?"
陆知处点了点头。"两天。"
两天,距离家族会议的时间绰绰有余,但又不会久到让钟旻有机会东山再起,去掉日文科技,就如同折断钟旻的一双翅膀。
"那么,这个见面礼我收下了。"钟泓笑了,不收的人是傻瓜,何况不用他付出一分一毫,只要做等看戏便好。"你可真下得了心,钟旻如此信任你,怎么也料不到你会在关键时刻反过来咬他一口。"
这回轮到陆知处微微笑着,"你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无毒不丈夫。"钟泓望着他,这样说着,笑叹了一声,仿佛很感慨,但实际上,他才是今晚最大的赢家。
只见他伸出手,朝着陆知处深深一笑,"那么,祝我们合作愉快,未来妹夫。"
44
两天之内,风云迭起。
先是日文科技在股市中遭到突如其来的打击,股价大幅下挫,几近崩溃,再因资金问题受到廉政公署的调查,银行帐户所有资产皆被冻结,个中缘由讳莫如深。舆论对此哗然不小,一个前景看好的公司就此夭折,淹没在茫茫商海之中,但由于日文科技的规模并不大,受其影响的人也不是很多,消息很快就不再引人注目。
再来就是钟氏集团钟老爷子的病情,据说已经日渐沉重,相对的,继承人的争夺也就日趋白热化。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市井小民,把这种豪门恩怨当电视剧看,津津有味论此不疲的有之,虎视眈眈,想要混水摸鱼亦有之,想必只有钟家新一代掌舵人浮上水面,撑起大局,这一切纷纷扰扰才会尘埃落定。
而在钟氏内部,最震撼人心的莫过于钟旻与其亲信陆知处决裂的消息了。
虽然钟泓答应过在家族会议之前不会揭穿陆知处的身份,但事实上他们都低估了钟旻的判断,早在日文科技出问题的那一刻,他便已知道。因为除了陆知处,没有人会比他更对日文的一切了若指掌。然而即使知道也迟了,钟旻因此而损失上亿,虽然外界少有人知钟旻才是日文科技的幕后老板,但荣华那边的股东大会也恰于此时提出对钟旻的不信任,希望钟氏这边能够插手介入又或另派贤能,这一切迹象无不在表明钟旻此刻已是捉襟见肘,自身难保了。
拈着手中的报告,钟泓嘴角微扬,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他的行事一如钟家人的禀性,从来不会轻易去相信一个人,这次亦然。即使那天晚上陆知处如此示弱,钟泓依旧心存疑虑,直至方才这一份报告到手。
从事前事后的迹象和反应看来,钟旻和日文科技对这一手显然是猝不及防,也就是说,即使陆知处是在演戏,他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往前一步是悬崖,退后一步是深渊,你现在所能依靠的,也只有我了。
叩门声响起。
将手中报告放入抽屉,钟泓开口:"进来。"
门被推开,陆知处站在门口。
"你来了。"钟泓微微一笑,雍和尔雅。"既然钟旻那边已知道是你做的,我想也已经无须掩饰我们的关系了吧?"
什么关系?互相勾结,各取所需?
没有理会钟泓话语中的暧昧,陆知处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有事?"
"老爷子想见你。"
见他闻言微怔的神色,钟泓笑了,起身走向他:"父亲说老爷子的精神又好些了,他想见你,现在。"
钟老爷子卧病在榻,可以想见,外界一切可能影响他病情的消息,钟京平都是竭力封锁着的,所以老人不可能会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那么又是为了什么要见自己?
陆知处加入荣华的最初目的,并不是要像现在这样站在风口浪尖,但情势发展至此,已经身不由己,不是想抽身而退便可随心所欲的。
但至少,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在想什么?"钟泓看着他默然不语,眉间拢上一层淡淡悒郁的神情,突然发觉这男人似乎自从答应了他的条件之后,自己还没有见到他展颜的模样,而总是像现在这样,淡漠沉敛,若即若离,这似乎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这次并非苦肉计。无妨,时日一久,他自然会明白,跟着自己要比跟着钟旻好上百倍。
"没什么。"陆知处抬起头,发现两人之间异乎寻常的亲近,不由稍稍退了半步。"现在就去吗?"
"嗯。"察觉他细微的动作,钟泓勾了勾唇角,不想逼他太甚,反正来日方长。"我会和你一起去的。"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说的是不是现在这种情况?
钟老爷子所住的这一层病房,病人大都非富即贵,所以有着严格的规定,也不像其他楼层那般繁杂。
此刻幽长的走道上只有三个人。
钟旻,钟泓和陆知处。
"真巧,你也来看老爷子吗?"钟泓回首看见来人,索性顿住脚步,手插裤袋,嘴角含笑地看着自己的堂兄弟和对手迎面而来。
钟旻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停留多久,目光直接扫向他身后的陆知处。
顿了顿,收回视线,似乎想继续往前走。
钟泓见他没有说话,不以为忤地轻笑了一下,也迈开脚步。
就在三人即将错身而过时,变故陡生。
钟泓只听见身旁一声异响,随之传来皮鞋在地板上摩擦的尖锐声音,忙回过头,却惊见钟旻扯住陆知处的衣领往旁边墙上狠狠一带!
背部撞上墙壁的闷响,清晰地传到钟泓耳中,他看见陆知处因此而吃痛地皱起眉。
"钟旻,你想干什么!"只是出声喝叱,却没有动作,因为事出突然,来不及反应,也因为他想看看这两个人是否又在演什么戏。
钟旻没有理他,揪住陆知处衣领的手转而掐上他的颈项,神色倏然凌厉而莫测,让人摸不透半分。
陆知处蹙眉,反握住他的手腕,却没有反抗,只是深深地看进他眼底。
为什么要背叛我?
为什么?
......
没有答案。
彼此深不见底的眼底,似乎再怎么看,也看不透。
力道缓缓加重。
陆知处依旧没有挣扎,任他加力道加重,任自己的脸色由红转白。
钟泓一看情势不对,钟旻似乎真有置陆知处于死地的打算,终于从最近的病房里叫来几个医生,几人朝这边赶来,打算拉开两人。
蓦地,钟旻冷冷一笑,低下头,将自己的唇印上。
辗转,吸吮,啮咬。
毫不留情如同手下力道,仿佛要将身下的人揉入骨血方才甘心。
爱,或恨,早已深入骨髓,难以说清。
那几个人,包括钟泓,皆被眼前一幕撼住,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再狠狠地咬下一口,感觉到对方的血在自己口腔中渐渐蔓延开来,钟旻一松手,任由陆知处抚着脖子滑了下去,狼狈地在那里喘气咳嗽,神色漠然盯了他半晌,看也不看钟泓他们,转身扬长而去。
"你没事吧?"钟泓走近问道,这才发现残留在陆知处脖子上那几道指痕,深红瘀紫,触目惊心,可以想见钟旻刚才的手下得多重,再深上几分,也许他就窒息昏迷了。
但现在也好不了多少,脸色由涨红变得苍白如纸,他的咳嗽渐渐止住,但脸色却更显难看了。
"......没事。"声音暗哑得仿佛不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陆知处扶着墙壁站了起来,钟泓伸手搀了他一把。
"刚才为什么不反抗,你想让他掐死你吗?"诘问的声音莫名多了一丝怒气。
"咳,这里是医院,他要杀人也不会选择这里。"他语气淡淡。
"你差点就昏迷了!"声调提高了一些。
陆知处瞥了他一眼,似乎有点奇怪他何以会这么激动。"你刚才不也站在一边看戏?"
钟泓语塞,握住他手臂不觉紧了一紧。"去擦点药。"
"不用了,咳......它自己会散的。"眸色微垂,露出明显的冷淡。
然而钟家人骨子里似乎都有一股霸道,不容拒绝地,钟泓硬是将他扯往药房让护士上药。
"只有这一盘,没有子带了。"
半天之后,陆知处从钟老爷子的病房里出来,钟泓就将那盘带子递给他。
"不是说等家族会议之后再给我么?"
面对陆知处微微讶异的目光,钟泓微哂,"不要?那我也不介意把你的把柄握在手里。"
"其实,这不算什么把柄。"陆知处也微微一笑,接过那盘带子。钟泓心高气傲,不屑说谎,他既然是这是仅有的一盘,那便可以相信他无妨。
钟泓闻言挑眉。
陆知处却没有再说下去,微咳了声,话锋一转。"老爷子要我加入钟氏的董事局。"
这是一枚不小的炸弹,连钟泓也不由得为之一怔,失声道:"什么!"老爷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居然会要一个与钟家非亲非故的陆知处加入董事局?!
片刻之后,镇静下来,钟泓定了定神。"他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是要你和钟映水结婚的条件?"
"也有提到这个,不过我拒绝了。"陆知处缓缓道,"我和映水,终究是不适合的。"
何况现在,中间还亘着一个钟旻。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钟泓简直要怀疑老爷子是不是病坏了脑袋。
以老爷子一直以来都要维持多方势力平衡的做法,也不是没有可能去找一个相对中立的人来作为现在这种剑拔弩张情势下的缓冲。然而问题在于,老爷子与世隔绝,并不知道这两天的风云变幻,而还以为陆知处是钟旻的人,这样说来,他要陆知处入主钟氏董事局,岂非表示已经属意钟旻做钟氏下一任的掌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