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及此,不由暗自冷笑一声,老爷子机关算尽,又怎么想得到陆知处已经投靠在他的麾下了?
"你想怎么答复他?"
"你是老板,你想我怎么回?"陆知处微微一笑。
钟泓看着他,假如有这样的人一直留在钟旻身边,那么他们之间的胜负,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分明。"答应他。"
眸光一闪,陆知处轻轻颔首。"我知道了。"
45
这一天终于到来。
钟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齐人,钟氏家族所有受老爷子器重或不受老爷子器重,实权在握或有名无实的,甚至与钟家沾那么一点血缘关系的远亲,此刻全都聚在钟氏本家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钟家举凡大事,都会在这座宅子里拍板定案。几经修缮的本家宅子不见丝毫陈旧,装潢皆是现代化,明丽庄重却不显奢华,但置身其中,无疑会为这里的气势所震撼。
钟家以买办起家,清末迁居香港,到了钟老爷子的上几代,钟家在他们手里大放异彩,创立钟氏集团并使之成为无人敢小觑的跨国企业。钟家没有嫡系继承的传统,只要你姓钟且能力足够,都能在钟氏集团拥有一席之地,只是到了钟鸿钧这一代,属意经商者变少,而佼佼者更少,及至钟泓一辈,出众夺目者更只剩下钟泓和钟旻,其他的人即使能力不错,光彩总不免被这两人所掩盖。现在家族里的人中,钟鸿钧年岁不小,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已不足以带领未来的钟氏,退下来只是迟早的事情,而钟京平被钟泓打压得动弹不得,毫无翻身之力,钟沁则意向不明,但以她手里那点掀不起风浪的控股权,除非与人合作,否则也只能随波逐流,所以几乎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未来的钟家,有实力角逐钟氏集团总裁位置的人,便只在钟泓和钟旻之间而已。
钟鸿钧向钟家诸人发出的是家族会议的请贴,各人现在却都盛装出席,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天说笑,使得场面看来不似剑拔弩张即将一决生死的权争,而像一场无关紧要的轻松晚宴。
"你觉得钟泓他还会来么?"钟沁不住地往门口瞟上几眼,神色略显焦灼而不安,边低声探问身旁的人。
自然会来。
以钟泓的个性,怎肯错过这场胜券在握,以他为主角的好戏?正如所有精彩总在最后一刻,主角当然也要挑在最后才出场。
嘴角微勾,钟旻一口饮尽杯中红酒,淡淡道:"该来的时候就会来了。"
钟沁狐疑愈深,眼看钟泓掌握了大半优势,自己却把宝押在钟旻身上,而当初竭力说服她站在钟旻这边的陆知处,此时却早已变成钟泓的人......
这一重重的忧虑叠加起来,让她年过五十依旧姣好的双眉紧锁不已,唯一可以肯定的事,假如这次钟旻输了,那当真是永难翻身了,而自己也将受到牵累,只怕钟泓连钟氏的大门都不会让她进了。
这边兀自越想越心惊,满场的喧哗笑语却陡然间降低不少,钟沁抬眼,微微怔住。
入目的自然是钟泓。
虽然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但看到他的出现,还是忍不住一阵发慌。
在钟泓旁边的是陆知处。
两人朝这里走来,脚步同样闲适自然,但气质显然迥异。
比起钟泓谈笑间锋芒锐不可挡的丝丝霸气,陆知处显得低调而收敛,但又无法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钟沁不由忿忿,明明是他一手促成自己投靠钟旻的,现在骑虎难下,他自己倒好,一转身轻轻松松就背叛了钟旻另谋明主。
那两人渐渐走近,这时钟旻也抬起头。
六目相对,如石沉大海,外人看不出丝毫异样,然而其中汹涌也惟有三人才知道。
"别来无恙,亲爱的堂弟?"钟泓勾勾唇角,朝钟旻伸出双臂。
钟旻从善如流,也随即伸出手,两人轻轻拥抱,互拍背部,旋即分开,看上去就像一对毫无嫌隙的堂兄弟。
"托福,很好。"简洁而凝练,看也没看陆知处一眼。
"以后,钟氏的大门随时为你开,欢迎你回来共展宏图。"钟泓微笑道。他素来自信,的确,他也有这个本钱,目前局势分明,老爷子病危无法主持大局,而钟家又泰半落入他手,连陆知处也被他收买,钟旻想要扳回局面,不说不可能,但难度肯定很大。
没有多余的试探,彼此各自落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两人座位恰好便在对面,中间长桌相隔,近在咫尺。
片刻之间,钟鸿钧已经进来了,众人亦纷纷落座。
今天在座的全是手种或多或少握有钟氏集团股权,也有资格列席董事会的重量级人物。陆知处因为钟泓的缘故,也得以列席旁听。
场面一片静寂。
他忽然想起小学时老师经常会举例的经典造句。"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不由勾唇,无声一笑。
视线随意一转,恰好望入对面一双黝深黑眸。
对视须臾,他平静如初地移开,对对方落在自己身上那一闪而逝的锐利光芒视而不见。
时至今日,万事皆休,自然什么都不必说了。
如果一切重来,他也无法说得清自己还会不会答应钟旻加入荣华效力。
如果没有答应,则不会有这一路走来跌宕起伏的精彩;如果答应,则像现在这样卷入泥潭,难以脱身了。
难怪佛家说一切众生芸芸皆有因果之缘。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连活佛也有这种世事两难全的慨叹,何况凡人?
陆知处的心思完全脱离了会场,显得天马行空。
别人看他像是在为名利所困,被紧紧缚在今天的成败上,却不知他现在的心情轻快得简直想马上飞去夏威夷看泳装美女。
钟鸿钧的声音依旧在厅中回荡。
"上次例常的家族会议已举行过,今天再次请大家前来,实是有一件紧急的事情需要各位表决。"
他要说什么,众人早已心中有数,却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
"我担任钟氏集团的总裁也已数十载了,这些时间里,只能说是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未能带领钟氏走向一个新的纪元,这是我的过失。"钟鸿钧说得极缓慢,也带了一抹微微的苦笑。"到了此时,也该是退休的时候了。"
众人默然不语,他也没有给人接话的时间,便继续道:"老爷子早就有所交代,要在在场诸位里表决出一位新的集团总裁来,但他老人家卧病在床,不能亲来,所以这件事情就交给了我,我的意思是,趁着今日大家到齐,整理出个结果来,我既可早日退休交棒,也能让集团尽快重上轨道,把波动和所有不稳定因素降到最低。"
话方落音,已闻钟京平嘿嘿冷笑。"大哥,你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多余了,谁都知道现在稳操胜券的是谁,何必多此一举,浪费大家的时间在这里表决呢!"
钟鸿钧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公司章程白纸黑字地写着,无论是谁都要遵守,若你不乐意,现在表明了态度便可离开。"
钟京平立时噤了声。他当然不愿意离开,尽管知道自己已无希望,但没有看到谁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的。
钟沁见状暗自冷笑,想来在场每个人的心思都是差不多的。
席中一人轻咳一声,是钟老爷子的老友,钟氏集团的长老,晏端。"既然如此,鸿钧,那么就由你开始吧。"
钟鸿钧点点口,道:"众所周知,钟氏集团是不对外上市的,所以在座各位手中掌握的股权,几乎就等于是钟氏集团的全部了。我统计了一下,现在诸位中,晏老有6%,钟鸿钧12%,钟京平9%,钟沁9%,钟泓28%,钟旻8%......"
"等等!"晏端打断了他的话,坐直身子,白眉微拧。"鸿钧,你的统计不对吧,我记得阿泓手中的股份明明是和阿旻一样的,何时多出了这20%?"
"您说的不错,晏老,"对这位与父亲同辈的钟氏元老,钟鸿钧也不得不敬他三分。"这多出的20%,是出自老爷子的授意。"
众人大惊,连钟旻搭在椅把上的手也不由紧了一紧。
"这不可能!"晏端下意识地沉声反驳:"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老钟说起过!"
钟鸿钧神色不动,从身前抽出几份文件向前一推。"这是授权书,里面都有本城几位大律师当场作证并署名,合法性绝无问题。"
晏端拿起其中一份翻开查看,越看眉头越紧,众人从他的神情上已可以揣测出文件的真实性,倒也无需自己再去翻看了,只有钟京平犹自不死心地拿起来看。"老爷子只怕不会容得你们这般胡作非为!"半晌,他恨恨地咬牙道。
"文件一经签署即刻生效,即使现在老爷子本人站在这里,也无法反悔推翻。"开口的是钟泓,声音悠然惬意,却已是胸有成竹大局已定的自信。
厅中一片死人般的静寂。
无人肯先开口,或者说,在每个人的心里都在不停地计量着,站在哪边才能不损及自己的利益,而此时的局势显然明朗,傻瓜也知道该如何抉择。
钟鸿钧目光扫过一周,只见各人神色各异,便淡淡道:"不知各位意见如何?"
有几个人窃窃私语,没有马上回应。
说话的又是钟京平,内容却是出人意料。"我认为钟旻比较适合领导钟氏集团。"
钟泓眯了眯眼,复又舒开,显然不会认为钟京平的立场对自己有多大的威胁。
旁人却禁不住微微讶异,从一开始便明里暗里与钟旻过不去的钟京平,此时竟是最先开口支持他的人?
面对来自各方的目光和压力,钟京平恍如未见,只转头望向钟鸿钧。"大哥,我已经表决了,你不会当作无效吧?"
钟鸿钧微微颔首。"当然有效。"
"那就好。"钟京平闷哼一声,不再说话。他虽然一直以来都在和钟旻作对,但此时他心中最恨的人,却是钟泓和钟鸿钧,这父子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隔岸观火,一直以来都置身事外,现在他明白了,他们是在冷眼旁观他和钟旻之间的斗法,孰胜孰败,鹬蚌相争,渔翁都能得利。
钟泓微微意外于向来擅长见风使舵的钟京平敢于当众反对自己,却也不认为他能构成多大威胁,就算连钟沁的股份一起算下去,钟旻不过也才26%,而自己的28%加上父亲钟鸿钧的12%,已是稳操胜券。
至于晏端,这聪明的老狐狸素来是中立的,到最后也不会跟自己的利益过不去而去公然支持钟旻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钟鸿钧扬眉。"既然诸位都没有表决,那就代表弃权了,依照钟氏的章程,下任总裁便当由掌握股份最多的人来担任......"
"等等!"钟沁咬咬牙,"我也赞成钟旻担任下任总裁。"说罢,目光瞪向对面的陆知处。
当初是你说服我站在他这一边,现在我已经实现我的承诺了,你自己的立场呢?
那黝黑如潭的目光与她相碰,又不着痕迹地滑开,面沉如水,平静无波,饶是精明如钟沁,也无法从那表情中揣测出半分。
钟鸿钧点点头,目光移向其他人。"你们呢?"
那些手握着钟氏微不足道股份的旁支远戚无非墙头草,此时见局势高下立见,纷纷表态支持钟泓。
钟鸿钧暗自长长舒了口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曾几何时,他是父亲心目中敦厚可信,大公无私的长子,但这样的他也有自己的私心,钟泓是他的儿子,更是他的骄傲。自己的性子犹豫不绝,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但在钟泓身上,他却看到了绝不同于自己的狠绝,胸有城府,做事干净利落,毫无私人感情的羁绊。这样的他,是能代替自己带领钟氏的,这个位子,也该是他的。
想到这里,钟鸿钧不由微瞥了钟旻一眼。
只见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更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即便如此,也无法挽回他的败势了。
钟鸿钧轻咳一声,缓缓道:"那么我宣布,钟氏下任总裁......"
"人齐就好了。" m
伴随着推门声的,是沙哑苍老的话语。
更令人震惊的是说话声的主人。
钟老爷子膝上盖着一张薄毯坐在轮椅上,由专属护理推着缓缓移了过来,神色身体大不如前,双眼却依旧精光四射,更显慑人。
"爸......"钟鸿钧之前所有的镇静功夫全然不见,余下的只有讷讷。
钟老爷子理也不理他,炯炯目光扫向众人,所到之处无人敢与他对视,除了钟泓和钟旻。
"听说大局已定了是吗,那谁是胜利者呢?"
"是我,老爷子。"回答他的是钟泓。
在钟家,第二代和第三代从来不会称呼老爷子为"爸爸"或"爷爷",除了刚才像钟鸿钧那般的失态,只因这是钟老爷子自己定下的规矩,初衷也许是为了突显自己的威严,但发展到亲人之间毫无亲情,只有利益,不知是否也为他所乐见?
"你很厉害,阿泓,"老爷子淡淡道,"连我手中的股份都能挪到你名下去,只怕我现在亲自来也没有用了吧。"
"是的,老爷子,香港是最讲法律的地方。"钟泓没有露出笑容,他毕竟不知道这个风中残烛的老人出现在这里的用意。
"你忘了映水的那一部分。"
"我没有忘,映水手中掌握着钟氏15%的股份,这是您对她的钟爱。不过我记得您说过,映水的股份除非结婚,否则不能动用。"
"自然。"老人的语气淡然,仿佛在陈述天气。"她已经结婚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钟家千金结婚,钟家人却一无所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仅众人愕然,钟泓亦是震惊不小,然而他很快又镇定下来。
钟鸿钧首先失声,"映水结婚,我们怎么不知道?"
老人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神色不以为然。"结婚是她的事,有我一个长辈知道就行了,何必弄得众人皆知?"
钟泓盯着钟老爷子。"映水结了婚,自然有权动用属于她的一部分股份,不知她今天是否也到了场?"
"没有。"老爷子悠悠道,"她将股权全部转给她丈夫了。"
事情发展至此,已是峰回路转。突然之间又冒出一个钟映水的丈夫,那么这个陌生人对于此刻的结局,无疑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钟泓凝目,半晌,微微一笑。"妹夫也来了?"
"当然。"老爷子呵呵一笑,"他从头到尾都在场。"
谁?!
众人面面相觑,下意识地举目四顾。
钟泓蓦地心中一动,缓缓转首,望向身旁的人。
陆知处亦对上他的视线。
两目相投,对方朝他轻轻颔首,肯定了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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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水订婚了?!"钟京平按捺不住,最先腾的一声站起来,问出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的疑问。
身体虚弱得想要下地也困难了,但老人静静地坐在那里,还是让人联想起他昔日不可侵犯的威严。
"知处,你有什么要说的?"
老爷子的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陆知处!
这个以外人身份加入到这场夺嫡纷争的人,竟才是最后决定胜负的关键吗?
莫非他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不动声色地保持低调,等的就是这一刻?
本来分明的大局被钟老爷子一句话一搅,顿成三分天下的局势。陆知处手中的股份比任何一方都少,却对任何一方来说都关键,他的意向代表了胜利者的归属。
探究,锐利,嫉妒,惊讶的目光顿时齐聚在这个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沉默的男人身上。
呵,会咬人的狗不叫。钟沁想着,缓缓绽开一抹笑容,现在的她,倒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在关注故事情节的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