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漠始才回神,茫然中歉责不已,可是心绪激荡,喉中如埂,半晌也只说出一句抱歉。
柳滴祗亦是一片茫然,见夕漠眼角泪痕昭然,不由感叹,对方不仅箫艺高超,又是性情中人,更是与自己同气连声,大有知音之慨。只是这次的比试,自己弦断,终是输了,却是输地开心,所谓知音难求,便是如此了。
"在下输了,公子高艺,在下输地心服口服。只是,请教公子大名。"
这一曲荡气回肠,不仅其余三子心为之动,众人即使不懂也都被曲中的悲伤所扰,只觉压抑难耐,柳滴祗这一认输,才又使气氛回温,且更高涨起来。无名小子竟打败了大燕四子中的圣手!
夕漠稳了心神,听对方询问,经此一役却也觉得无可隐瞒对方的,只觉对方如亲人一般,便也不去在意别人的想法,直道:"在下古月,是浅酌楼的人。"
这一坦白更引得议论纷纷,四子俱是一惊,先是不料对方有如此才艺,又被对方的身份和坦白所震惊。
苏一鸣傲虽傲了些,却也最是热血之人,当下便道:"此一局,古月公子得胜。公子高才,我等俱是折服,接下来,公子可就要当心了。"
夕漠笑笑,"自当竭力。"
"等等,我与古月公子一见如故,既知公子姓名,日后还要公子合奏几曲才好。"柳滴祗道。
"求之不得。"夕漠拱手。
坐于棋案前,已有半柱香时了,夕漠小心对垒,却发现对方善置陷阱,最西请君入瓮,不留意间已被对方吃去了一大片。夕漠本就不认为自己可以胜出,胜了琴艺后,三子更是跃跃欲试,十二分地卖力。抱着必败之心,夕漠反倒没有了先前的紧张,无欲则刚,棋势也看得更加清晰明了,偶尔退一步求其次,却常常可以柳暗花明。反是秦莱久攻不下,每次的陷阱都被对方识破,化解,不由焦躁起来,生意人又偏偏辎珠必究,一时贪念却落入了夕漠的围合之中,输得一败涂地。一局棋终,竟是满头大汗。
众人再度吃惊,比试却也进入了高潮。
"接下来,在下请教公子书法了。"苏一鸣朗道,兴致高昂。
书毕。只见苏一鸣所书乃破体,即为集百家所长,又以自身修为将行,草,楷,篆融为一体。此破体古已有之,只是修为不等,融合后的效果也自不一,若不得其要领,只能让字体成为东拼西凑的牺牲品。而苏一鸣所书,不仅融合地天衣无缝,奇峰中更觑得秀美。果然不同凡响。
再视夕漠所书,却是非颜非柳,似行似草,字体秀美却又气势滂沱,笔锋犀利,而笔势宏厚,封笔处往往透纸而出,再看其人,竟已是大汗淋漓。
"古月公子习过武么?"秦莱不解。
"儿时曾跟随父亲习过一点拳脚,多年不曾碰触了。"
柳滴祗对夕漠本就大有好感,此时忍不住道:"一鸣,这次你是遇到劲敌了。古月自创书体比之你的百家所长,如何啊?"
苏一鸣虽心有不甘,可眼前之书又偏偏有让人不得不折服的气势,只得道:"自愧不如。自创本比承袭古人要难得许多,况且又是如此之作。"
"过奖了。实不相瞒,古月只会此一种书体,对书法亦是没有什么研究,只是一直便如此写,便也不曾有更高的觉悟了。"夕漠颔首。
听得夕漠之言,苏一鸣大惊之余,心中舒畅了许多,"古月公子谦虚了,此局我既然输了,就不论什么幕后之情了。日后还当与公子交换心得。"
夕漠听闻,心中一喜,不料如此一来竟多了许多朋友,物超所值。
最后比试的是画,所抽题目为广博,限香一柱。
病恹恹的西山鬼才此时却是精神奕奕,挥笔便描画起来。夕漠本想画父亲喜欢的荒漠,可有大漠西行图在,不敢擂越,稍作踟躇,也落笔圈点。
此时场中仅剩了两名青年,俱是月白的长衫,又是一样的俊美,春风撩发,二人均专注于笔下之画,竟似一幅绝美的真实之画。
良久,却又似一刹那,林衾卿将笔搁置,夕漠吸口清水喷于另一页白纸之上,又将画覆于其上,二人都大功告成,香也刚好燃到了尽头。
三子入场,先是鬼才之作,远山连绵,云雾缭绕,端地无边无际,让人忍不住要眺望窥视那望不见的一面。而细瞧山体,一松一草,一虫一鸟俱是活灵活现,百态横生。真可谓神来之笔了。
而瞧夕漠所作,竟是满纸的浮云,亦是千姿百态,亦真亦幻。
柳滴祗指着一处墨迹道:"这个像是匹大宛良驹。"
"恩?那个明明是一只大雁!"秦莱道。
苏一鸣听二人如此争执,忍不住好奇望去,看到的却是一个垂垂老妪。众人这才发现这幅浮云图竟是动的!第二页白纸上的水珠不断地渗入第一张,濡湿了墨迹,又经风一吹,却造就了一幅浮云流动之图。从远处看,浮云灵动飘忽,千姿万妍,竟像是调皮的少儿般越变越快,行云流水般的意境。
鬼才林衾卿更是望着夕漠,对眼前人倒是无比好奇似的。夕漠见他也不过十六七,想必因身子不便也不常走动,一脸的孩子气,忍不住绽颜微笑。
林衾卿见状,却慌不迭低了头咳起来,涨了满脸的通红,却不知是咳的抑或是羞的?
苏一鸣却已从神翕上捧了大漠西行图交于夕漠手中,"今日,我四人皆败在古月兄手中,却是心服口服。自此,我苏一鸣便认了你这个朋友。"
"小兄弟,别忘了我这个知音。"柳滴祗淡笑。
"在下输得凄惨,却也想交你这个敌手,日后再来拼过。"秦莱道。
夕漠心中激动,却不知如何回应盛情,只道:"蒙众位不弃,算是古月之福了。众位各有所长,古月虽胜,却总是依仗了旁门左道,赢得侥幸,论真才实学却远不及众位了。"
四子听他如是说,保留了极大的面子,自然更觉亲厚。
"古月兄太过谦了。"
鬼才林衾卿早止了咳,向夕漠道:"古月兄不弃,也算小弟一个,日后还多望指点。"
夕漠见他身弱,不由过去扶着道:"林兄不必客气,能见识到鬼才画中仙笔下的鬼斧神工,神来之笔,在下也是折服不已的。"
林衾卿听他此言,又被他扶着,不由笑了笑。
"这天下第一的美人儿竟然笑了,古兄好大的面子吆!"苏一鸣笑语。
众人见状均笑作一片,至此,大漠西行图觅得良主。西城庙赛事终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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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你好象,很开心?"燕五爷望着从西城庙一出来,就没把笑容收起过的燕二爷,试探着问。
"遇到了开心之事自然开心。"燕二爷兀自笑着。
"你认为你和场中那四子和那个什么古月比,能胜出么?"五爷继续试探。
"定然不能。"二爷倒答的干脆。
"那你高兴什么?"
"高兴什么......"二爷敛容思量,只是知道了那人的名姓么?虽然他的才华气质度量以及身份均让自己吃惊,可知道了他的下落,却一切便也足够。"只是忽然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什么?你说什么?"二爷说得轻,五爷却没听着,见对方走远,只得回头问身边的小厮,"你听到了么?"
"没有。"小厮摇头。
第八章
对比小船儿在地上手舞足蹈,唾沫飞溅地讲述战况之激烈,时青只是静静地一如继往地品着香茶。倒是李微听得比较入神。
"行了,过了今天,你的这些说辞也不过是众多版本之一,到时候,还不如到茶楼听说书的来讲。"时青抬头望着夕漠,"我并没料到西城庙居然是这样一场赛事,辛苦你了。文儿,陪古月回去歇息吧。小猴儿,你就别吵了,让大家也清静会儿。"
小船儿听时青如此叫自己,又见文儿用指头羞自己,不禁泄了气。这时夕漠也拍了拍他的肩。但是他今天真的很开心,看得出来,楼主也很开心。怎么说,自己今天也有功劳,古月哥还是给自己推上场的呢......
"表哥,是不是马上安排古月今晚的牌号?"李微问。
时青摇摇头,"今晚宣布古月停止接客一段时间,会访朋友。"
"不需要趁热打铁么?"
"呵!既然是红人了,自然要有品,也要有牌儿,手中的王牌要压到最有利的时候才出市......"
"那要等多久?"
"用不了多久......"
是啊,民间的流言总像是长了翅膀传地飞快,而这其中又总会衍生出各种版本,越来越神乎其技,若是故事的主角儿又恰时地藏了起来,这世间便会又多出一个千手观音或是三头六臂了,而这个主角儿若在玩够了神秘后,决定昭示众人,天晓得会是怎样一种盛况!
出乎夕漠所料,几天来四子相邀,楼主都慷慨应允,之前楼规严厉的日子竟像是一场梦幻。可自己却也不似曾经"自由之身"了,大街小巷的流言便是再多出十个夕漠也可以冲垮了,碾碎了。
可笑的是,楼里有一半的客人是来向夕漠下战书的,更有江北四子,诗词歌赋邀约,夕漠尽皆一笑而过。隔天,便又传出了古月畏惧江北四子之才,不战便降的流言,不过终被浅酌楼小倌儿,以一敌四,大败大燕四子的洪流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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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角都不曾颤动。无梦忽然有一种公子已经石化的荒谬想法,而这想法却又像一个不注意,就马上会变成真的。无梦心中竟升起了一丝恐夜凉如水,已经是后半夜了,即使是声色场地也进入了浅眠。浅酌楼后院风口处,幢幢的阴影中矗立了一条乌黑的身影,仿佛早已融入了夜色中。羽飞却自己也无法解释此时的所为,只是心中的不安让自己有一种被撕裂的错觉。刻意的疏离是为了无情的奋斗,倘若这样的举措同时也意味着失去了所有的牵绊呢?难道一切都是错的么?
空荡荡的风口让自己的脚步声震天介地响亮,无梦心中没来由地惴惴起来。来到浅酌楼三年,可公子的性情却是一丝也没揣摩出来。头号红的公子在楼里应当是怎样的风采?自己想象不出,也无缘得见,不过回了小院的公子却是一个十足的闷葫芦,哑的一般。时时疲累地像刚从战场上逃回来。今夜也不知犯了什么念头,在这风口上竟站了大半夜。
"公子?"无梦试探着低唤,对方惶若未闻,连慌。
"公子!"似乎为了证明什么,无梦大着胆子去拉对方的衣袖。却立刻像被什么蛰了一样迅速收了回来。那衣袖凉得像冰!踉跄后退了几步的无梦几乎想夺路而逃。
忽然地,无梦听到了车轮子碾过地面的突兀声响。难道公子等的是马车?无梦望着羽飞,却见似乎石化了的公子竟低了头,直到马车从身边擦过,直直进了后院,也不见他有更一步举动。
马车进了后院,悉悉梭梭的人声也都灭了,大家都回去休息了吧?无梦感到了遥遥无期的绝望。
"回去吧。"
无梦大惊,公子已走到了前面,没有一丝方才被石化的模样。
伴随着夕漠的访友归来,羽飞的心中也有了最后的决定。
漠,如果曾经的努力只是为了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那么今后的奋斗将为了有足够的力量占有你。无论你曾经离我有多远,最后,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自□由□自□在□□□
鸡唱三遍,老百姓才刚要起床开始一天的日出而作,四王爷府邸的红漆大门还依然禁闭,淮康街却早已整个儿地陷入了瘫痪。以四王府为中心,各色车辆软轿挤满了整条长街不够,放眼望去更不知从街尾转角处延伸到了何地。
吱----,王府大门洞开。红绫长袄,狐裘束腰,四十开外的矮胖总管顶着一张白腻的的面皮在门口中央抱拳微笑。"呦,各位起早了。这天寒地冻的,等久了吧?"
"哪里,哪里。"久冻的人群像忽尔见了阳光,都热络起来。
"时间紧迫,小老儿就不多言了。请各位带了请柬的大爷走这边,随常文到东院。没有请柬的各路朋友,小老儿先代王爷谢过众位美意了,就请随常武先到西院用些早点。暖和暖和身子。小老儿另有王爷派的任务,就不陪众位了。先告辞。"说完,便又进了门。却从门里滑出两排带了刀的侍卫分站两旁。
常文常武各带五六个小厮,向门外众人拱手道:"各位大爷,请吧。"
这时众人方反应过来,鱼贯而入,进去了才瞧见早有百来名丫鬟,小厮在里边侯着引路了。
直到日上三竿,太阳都大起来了,东院的众人才被引进了正院。三五成群的官员商人互相拉着关系,结伴而入,均是嬉笑炎炎。
"王爷,您气色越发好了,都要赛过我们歧山的仙翁了!"
"呵呵,王爷!小人在东鲁得了批海珠参,就想着只有您这样的福人才享得起如此宝贝,顺路都给您带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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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气,客气,众位太看得起小王了,这便请入席吧。"
在这种场合,多结交些官绅甲胃固然重要,能和王爷搭把话儿,露个脸儿却更能提升自己的地位。
四王爷摸摸鼻子,后悔出场的时间早了些。恰好看到了刚进院的时青,能把一个相公馆搞成京城一大名胜的人自然有其独到之处。平日已是诸多拉拢,如此良机当然不可错失。
"时楼主!"
"福寿安康,王爷。"时青不亢不卑,微微抱拳。
"楼主最近生意可好?来来,我给楼主留了个好位子,咱们里边说话。"
东边入口,南边出口,千百张桌椅并着北边高台围出一个十几丈圆的空地。
巳时一过,宾客齐集,西边的侧门窜入了两列舞狮队,府中的奴仆更在四围放起了炮火,一时间锣鼓齐鸣,狮人共舞。光是炮火便足足放了两刻钟,直到狮队都从西门退出了,众人耳边兀自钟鸣雷响的。
"各位今儿个来拜寿,是给足了本王面子啊。小王在这里谢过各位了。先干为敬!"说着,四王爷向众人举杯示意又向身边同座之人欠欠身子一饮而尽。
众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王爷身边多了个气宇轩昂的汉子,一身锦服居然与王爷同座。而人群中官位稍高的人却都敛了容,不再似先前放肆了。
"王爷万福金安!"
"福寿安康!"
"福如东海!"
............
众人纷纷高喊,也饮尽了杯中酒。
"呵呵,大伙都坐吧,一起乐和乐和。"众人等王爷入了座也都坐下来。
"云州紫瑾阁献舞《鹤舞瑶池》,祝王爷金寿万福!"一个二十多岁的侍官唱诺。
接着便有舞者从西侧进入到场中。曲子也奏响起来。
原来这刚开始是各地各楼馆所献的节目,之后才是王府的家宴,戏班子。表演过了今天,还要持续两日,只不过王爷却不再出席了。而在节目同时,谁人有难得的宝物献上,也会在节目间隙展示众人。
"二哥,怎不见五弟?"四王爷询问身边男子,也就是微服的皇上,却赫然就是几天前还在逛大街的燕二爷。
二爷朝南边微微点头,四王爷看去,却见一个三旬的美妇正和身边的俊朗男子说笑着什么,不是燕五爷却又是谁!
四王爷微微一笑,又道:"二哥国事繁忙,难得有空来看小弟,小弟敬二哥一杯。"
二爷饮了酒苦笑,"你就别讽我了,老五马上就要封王出京,拉着我在京城逛了几天了。"
"是么?五弟还是这副猴子样儿......"e
酒过三巡,精彩而奢侈的节目将气氛推上了一浪又一浪的高潮。就在众人憨热之际,忽尔场中钟鼓齐灭,人声顿时去了大半。不解的众人巡视全场,这才发现正南方竟多了一个巨型的方阵!那方阵绕过众人进入了场中,细看之下,众人俱都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