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轻萤流转君

作者:轻萤流转君  录入:01-16

被沈君桓叫醒时,天已大亮。
帐簿规规整整的叠在一起,烛台上满是蜡油。
沈君桓双眼通红,想必彻夜未眠。
我见他这样,一时间竟不知说什麽好。
"有纰漏的地方我都做了记号。"
说著,他便转身歇息去了。
我赶忙抱了帐簿去向我爹交差。
可他翻著翻著,脸色却沉了下来。
"煊鹏,这些帐册你都看得明白了?"
"差不多......"
"那这些记号是?"
"都是些有纰漏的地方。"
"是吗?"
我爹的眉头拧了起来,我不禁有些慌张,莫非是沈君桓审出了差错?
"还不说实话!"
"啊?"
"这麽多帐册就凭你一晚上能找出那麽多纰漏来了吗!到底是谁在背後帮你!"
我心知瞒不过,只好老实交待:"是沈君桓。"
"沈君桓?"我爹略作沉吟,"就是那个替你娘施针的大夫?"
"不错。"
"帮你看帐的除了他还有谁?"
"再没别人了。"
我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人倒是一个人才。"
我见他这般欣赏沈君桓,突然想到若把他荐给我爹,我不就清閒了吗?
於是立刻把他吹了个天花乱坠。
爹爹听完,却只说他会再考虑的,然後又拿了一打帐簿来,这次亲自盯著我看完。
这以後一个月里,我都被爹爹折磨得叫苦不迭。
正在我绞尽脑汁想法脱身的时候,一个天大的喜讯到了。
解试放榜,我竟榜上有名。
我爹大悦,认定我是块读书料,从此不再逼我看帐,却成天催我读书,准备几个月後的省试。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沈君桓来,给他在商铺里安排了一个职位。
没过多久,爹爹便上睦州采办花石去了,也不知他怎麽想的,竟把裴家大小事务交给我来总管。
那日,我问候过娘亲,正准备去找韶岑,商号的严掌柜却慌忙赶来。
我见他神色异常,便问他发生了什麽事。
他递给我一个纸包,说是方才一个孩童送来的,我打开一看纸包中有茶有盐,顿时吃了一惊。
--茶盐,查盐!
我压低声音问:"我们库中可有私盐?"
"有。"
"只怕新来的盐务转运使正带人暗查,速去处理的好!"
我随严掌柜来到商号,然而,才刚看到角落里的大包私盐,手下人便慌慌张张的跑来。
"少爷!不好了!盐务转运使正朝这里来了!"
这下我可慌了神。
贩卖私盐是重罪,这麽大包私盐一时间要藏到哪里去才好呢?
突然间,有人按住我的肩头。
我抬头,原来是沈君桓。
"你快到外面去,这里由我来应付!"
我呆呆的点了一下头。
刚出前堂,还未及站稳,盐务转运使便到了。
我虽使出浑身解数与他东拉西扯,他却急於进库查看。
不得已,我只得硬著头皮领他进去。
可进到库里,跟著盐务转运使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阵,却没有发现半点私盐的影子。
这麽短的时间沈君桓如何藏得了这麽大一包私盐?
我正在奇怪,却瞥见角落里一口上了木盖的大缸。
莫非私盐便放在这里头!?
盐务转运使也注意到了,径直朝著那口缸走了过去。
"那缸里是什麽!"
我支吾其词。
"打开!"
我一咬牙,掀开木盖,却是酒香扑鼻。
盐务转运使探过头来看了一眼,颇为失望,正要继续盘查,手下人却报告发现东西被拖动的痕迹,他一听,便循著痕迹兴高采烈的追了出去。
我要跟出去,沈君桓却拉住了我,摇了摇手。
果然,盐务转运使在外面转了一大圈,到最後也没查到什麽,只能上别家商号去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
"君桓,那包私盐你到底藏哪儿啦?"
他指了指那口缸。
我这才恍然大悟,用手指蘸了些缸里的水,一尝,果然是咸的。
没过多久我爹回到杭州,得知沈君桓立下大功,不禁赞许有加。
从那日起,我爹开始带沈君桓出入商界,很快他就成了他的得力助手。


自从爹爹不再逼我过问生意上的事,我就变本加厉的逍遥度日。
他虽请了不少先生教我读书,但我岂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先生们也惧怕我,面对我的劣迹也就睁眼闭眼的过去了。
没过多久,便到了四月,为了赶赴七月的省试,我和韶岑早早的便出发了。
我们坐马车一路颠簸,花了月余到达东京汴梁,印入眼帘的正是一派繁荣昌盛夜夜笙歌的热闹景象。
东华门外,市井最盛。各类时新花果、鱼虾鳖蟹、鹑兔脯腊、金玉珍玩应有尽有。夜市更是兴隆,两岸灯火通明、人流如织。
眼见这样的情景,我哪里还有温习的心思,趁我爹不在身边,索性先大肆游玩了一番。
然而没过多久,天气开始转热。
汴京的天气不同於杭州,乾燥而酷热,很快,我便上吐下泻发起了高烧。之後虽硬撑著去考,脑中却空空如也,什麽都写不出来了。
就这样,我落了榜,决定回杭州。
江韶岑却及了第,留下来准备不久後的殿试。
他知道我要走,便为我饯行。
那天晚上,他们漫无目的的走了一路,最终来到龙亭湖畔。
我问他:"若殿试合格,你就要去做官了?"
"对。"
"可会回到杭州?"
"很难。"
他望著清冷的湖水,过了许久才开口。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他说得伤感,我心里却突然来了股气。好你个江韶岑,好端端的你就不能说些别的吗?
想到这里,我扬手给了他一拳。
"烦死了!"
他捂著腮帮子愣愣的看著我。
我骂他:"老这麽唉声叹气干吗!没听过天下无不散宴席这句话吗?"
他瞪我:"话是这麽说,但你那麽长时间见不著我,就没一点点伤心难过吗?"
"那又如何,难道还非要我抱著你痛哭流涕不可吗?"
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更何况,"我朝他笑,"你若真想回来,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也笑了,叹了口气:"就知道你这人没心没肺。"
就这样,经过一个多月的路程,我终於回到了杭州。
不久後江韶岑来了书信,他已通过殿试,外放到睦州青溪县当了个知县。我想去看他,却被我爹关在家中苦读,他花重金为我聘请名师,逼我准备下一届省试。
这以後,日子过得波澜不兴,转眼间,便到了新春。
各路宾客与往年一样走马灯似的来去。
看多了前来拜贺的年轻俊才,我爹的唠叨也一日多过一日。
"煊鹏,你这孩子何时才能叫我少操点心!?"
"你看看人家赵知州的外甥有多出息!年纪轻轻便上当了知县!"
"你何时才能静下心来准备省试?"
"若你意在从商倒也罢了,可你对商铺显然又没什麽兴趣!"
"有空便多向君桓学学,人家只虚长你一岁,却比你能干百倍!"
"最近多亏了他才接到一笔大买卖!"
"而你呢?都十八岁了还这般胡闹,究竟何时才能正正经经过日子!?"
听多了这样的话,不免心中烦闷。
其实我很想告诉爹,他关心的这些东西我根本就不在乎。
但如果真的这麽开口,他想必会气得跳起来大骂"竖子!竖子--!"。
原本韶岑是知道我的,但他远在睦州。
其实那天在汴梁,若我不打韶岑,只怕真的会落下泪来。
我的朋友决不算少。
但江韶岑只有一个。
结果,我心里不痛快又无人倾诉,只好借酒消愁,图得一场大醉。
宴席间但凡有人敬酒我便来者不拒,一杯一杯接一杯,直喝得烂醉如泥,被人送回房中。
我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在恍惚间看到了一双眼睛,漆黑幽深如同潭水,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他似乎说了些什麽,便要转身离去。
那一刻,我只是觉得寂寞在身体里肆意膨胀,仿佛我再不抓住什麽,就会被压垮。
於是我情不自禁的伸手,揽过那人的脖子,低头压了上去。
他挣扎。
"别走。"
我抱紧他。
"不要只留我一个人。"
我的脸上大概是湿了,却顾不得狼狈,细密的吻他。
"我喜欢你。"
他停止了挣扎。
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我问姨娘,怎麽样才算爱?
爱啊,就是把自己的心拿出来整个系在那个人的身上。
心要是不在自己身上了,难道不会痛吗?
她说,痛啊,怎麽会不痛。
我大叫,那我这辈子绝对不要爱人!
我要自由自在,我要游戏人间,我要我的心永远属於我自己!
醒来时,有那麽一刻,我以为自己是在聚芳楼的红绫暖帐之中。
等想起昨天晚上那双深如潭水的双眸,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沈君桓!?
我捂著因宿醉而剧烈疼痛的额头,脑中一片空白。
若真是沈君桓该怎麽办?!
我并不爱他,却也不想伤他。
何况他已成了我爹不可或缺的帮手,于情於理,我都不想和他闹僵。这些日子我忙著读书赶考,而他也专注于生意,本以为安然无事,却没想到出了这种乱子。
接下去的日子我都在装傻充楞,逃避沈君桓以及一切有关他的话题,唯恐那一夜的情形成真。直到某天爹爹突然问我:"君桓有没有跟你提过他的父母?"
我不禁心虚起来:"他说他没有爹,从小是他娘亲将他独自抚养长大。"
我爹突然变得很激动。
"那他娘现在何处!?"
"已经过世两年了。"
爹爹闻言怔住了,好半天才缓过来,黯然的叹了一口气。
我奇怪他的态度,可一想到事关沈君桓,便没敢多问。
过了几日,我爹突然叫我。
"煊鹏,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麽?"
"我准备收君桓为义子。"
我大吃一惊:"为什麽!?"
"我与这孩子一见如故,何况他还是个难得的人才,若不抓紧笼络,恐怕迟早要展翅高飞。"
我无法反对。
就这样,我爹大摆宴席,请来四方宾客,当众宣布了这个决定。
我虽被迫到席,但很快便借著敬酒的名义溜之大吉。
到了後院,正是腊梅芬芳,清香扑鼻。
我见月光皎洁,便顺手折下一段梅枝,全作长剑耍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背後有人拍手。
我回头,见是沈君桓,顿时一脸尴尬。
"不用躲了。"他道,"过了今夜,我便是你的兄长,无论发生了什麽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来是想做个了断,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不要骗我。"
我只得硬著头皮等他的问题。
"那天你并不是真心要坦白赌局吧?"
我没有回答。
"一切都是为了赢那个赌局?"
我还是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
我到最後也没有回答。
他见状,惨澹的笑了:"我知道了。"
我几次张口想要辩解,但最後只憋出一句"对不起"来。
"不要说‘对不起',这世上我最恨的便是这三个字。因为当年那个男人将我娘赶出家门时,留给她的也只有这三个字。"
他说完便走了。
这以後,正如他自己所说,无论人前人後,他都表现出一个兄长应有的风范。刚开始时我心中还有些芥蒂,但时间一长,见他并未记恨才逐渐放下心来。
就这样到了二月,春汛来袭,江河泛滥,灾情一片。
朝廷派人来杭州购买了大量赈灾物资,我爹也因此大赚了一笔。
日子看似风平浪静,可就在某一天晚上,当我正沉醉在翩虹的温柔乡里的时,突然听到有人在门外大喊:"少爷!煊鹏少爷!大事不好了!!!"
我不耐烦的问:"怎麽啦?"
"官、官府说老爷卖的赈灾物资短斤缺两,老爷快要被下狱啦!"
我惊得一下坐了起来。


我爹一入狱,裴家上下顿时乱作一团。
我何尝见过这等场面,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慌乱之时,沈君桓到了。他一开口便安抚众人道切莫慌乱,说会想尽办法把爹爹弄出牢狱。
娘亲听了这话,一边流泪一边不住地点头,姨娘们也随声附和。
就这样,经过沈君桓四处打点,爹爹终於改作赎刑,没过几日便顺利出狱。
然而,经过此番折腾,他的身体大不如前,於是将生意上的事全都交由沈君桓做主,而裴家上下也俨然把沈君桓当成了主心骨,叫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爹自放下生意上的事後,开始比以往更严格的要求我读书。
他时常亲自执戒尺坐在一旁,只要见我稍有倦怠,就是一顿家法伺候。
这我怎麽受得了?於是故意问他一些生意上的事,好叫他把心思从我身上移开。
可我爹却道:"生意上的事只要有君桓在就没什麽可操心的。"
我没想到连他都这麽信任沈君桓,颇为不满:"你就不怕他动什麽歪脑筋?"
他却不以为然:"那孩子不会害我。"
"你怎麽知道?"
"因为这裴家的家产,若他真的想要,早就可以拿去。"
我吃了一惊:"怎麽会!?"
"其实他是--"我爹欲言又止,"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总之,煊鹏,有一点你尽可放心,该你的总还是你的。"
除了这些,他便什麽都不肯说了。
我追问不出原因,心痒难耐,於是偷偷找了个人去查。
没过多久那人便来回报。
我心里奇怪:"这麽快便查清了?"
"恕小人无能,尚未水落石出。"
我挑著眉头看他:"那你来干嘛?"
"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沈君桓巡查商铺,小人尾随其後,走到一半,突然来了个泼皮向他讨钱。"
"这又如何?随便给个几文打发了便是。"
"可沈君桓给了他十两。"
我吃了一惊:"这麽多?"
"是。小人也觉得离奇,於是找机会同那泼皮混熟了,趁机探到了些消息。"
"怎麽样?"
"原来,沈君桓并非出手阔绰,而是有把柄落在那那泼皮手里。"
"把柄?什麽把柄?"我来了兴趣。
"据那泼皮所说,他曾替人送过一封信到官府,那人以为他不识字,却不知道这泼皮不仅识字,还在中途把信给拆了。原来这竟是一封检举的密函,里面罗列了裴家卖给朝廷的赈灾物资短斤缺两的证据。裴少爷,您现在应该知道小人来这里的用意了吧?"
"......你是说......这都是沈君桓做的?"
"不错。他叫那泼皮送信时虽然故意改换行装,但那泼皮却还是认出了他的样子。"
我皱起眉头,反复思忖。
如果这探子说的都是真的,那沈君桓到底为何要这麽做?
若裴家垮了,於他又有什麽好处?
突然间,我想起那混乱的一夜。
只怕......他就是在向我报复!
我背叛了他,欺骗了他,所以他在向我报复了。
但是,若他恨的是我,为什麽不直接冲著我来!?
为什麽要牵连到我爹,牵连到整个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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