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之上————夕风神

1 新房客
韩丞拿着行李箱，站在一栋二层楼的花园小洋房前面。一片小小的花圃包围着房子，时值春日，满院都是盛放的美好花朵。园子的一角有一方小池塘，碧澄的清水里游着两尾红色鲤鱼，水草在碧波荡漾中微微摇晃。
韩丞身边站着满脸堆笑的房产中介，正殷勤地对他说道，"韩先生，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房子，到市中心开车只要十分钟的时间，交通方便环境又好，正好符合您的标准；这栋房子的房东也很您差不多年纪，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我知道了。"韩丞挥挥手，打断中介这一天不停地在自己耳边唠叨的话。看在这栋房子还不错的面子上，对他客气一点--否则，就凭今天耳边的喧嚣程度，他韩丞早就一拳头把中介揍飞出去了。
韩丞今天上午刚从美国的总公司飞到上海，在这儿的分公司担任总经理的职位。本来是可以好好地在市里面买一套房子，不过韩丞嫌买房的手续之类太麻烦，因此在美国的时候就先托人在附近帮自己找一套出租的房子；结果就找到了这里。
听说这个房东也不过二十六七八，因为自己一个人承担不了这栋房子的开销，所以决定找一个同居者一起负担。韩丞觉得这样也不错，反正年龄相差不大，沟通比较容易，而且对于他的私生活空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干涉--
正想着，大门忽然"咿"一声敞了开来。一个看上去挺瘦弱的男子站在了韩丞面前。浅色的薄毛衣，磨蓝的牛仔裤，脚上一双干干净净的拖鞋。
"你好。"男子向韩丞笑了一下。
韩丞向对方点点头，表示打过了招呼。
一旁的房屋中介连忙上前为韩丞介绍，"这位是韩丞先生，"然后又指着那个男子说道，"这位就是房东，徐璟如先生。"
徐璟如微笑着说，"我在房间里听到门口有响动，就猜想是两位来了。"他拿出两双拖鞋，"请进。"
韩丞毫不客气地踢掉球鞋踩进似乎还散发着香味的拖鞋，连声"谢谢"都不说就往房子里闯去。中介有些尴尬的冲徐璟如笑笑，"这位韩先生......"他特意压低声音，"脾气不太好。"
"没关系。"徐璟如请中介进了屋，一边道，"没关系的。"
脾气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除了房东房客的身份之外也不会有太多交集。现在最重要的是多一份收入，来保住这栋和学长一起买的洋房。
在学长回来之前。
***
徐璟如刚为韩丞和中介泡好茶，韩丞已经参观好所有的房间，从二楼不太斯文地跑下来。他的行李箱被徐璟如放在门口，旁边放着他的脏兮兮的球鞋。
"如何？楼上的第二间房间是你的。"徐璟如问韩丞。
"还不错。"韩丞回答道，"我什么时候可以住进来？"
"如果方便的话，现在就可以。"
韩丞点点头，从钱包里拿出中介费地给已经双眼放光的中介。中介说了声"多谢"，起身告辞。徐璟如忙也站起身，把中介送出大门。
韩丞把行李箱拖向二楼，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对了，我看见楼上有一间房是锁着的。没有人住吗。"
徐璟如愣了愣，半晌回答道，"那是学长的。......我以前的学长曾经住过这里。"
"噢。"韩丞应了一声，往他自己的房间走过去。
徐璟如坐在楼下，听楼上非常之巨大的响动，有一些小小的恍神。距离学长去英国已经有半年多了，以前和学长一起生活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负担这栋房子的费用的事情；现在一个人住，事情忽然之间就变得棘手起来。如今多了份房租，估计可以解缓麻烦......
等到学长回来的时候，一定要给他看一栋完完整整的漂亮洋房。
就像最初的房子一样。最初一样。
徐璟如突然觉得心脏有些蜷缩，胸口闷闷的，忙匆匆地喝口茶。......怎么办，一想到学长，心脏就会不受控制的疼痛。果然自己还是太硬撑了。压力太重了啊。
爱上学长的压力。
爱上一个永远不会爱上自己的男人的压力。
徐璟如双手捂住脸，喉咙里溢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等再过半年，学长回来了之后，自己示否要告诉他这个事实呢......
他，徐璟如，是一个同性恋。
***
韩丞大致弄好了房间，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明天早上去公司的话，今天是不是应该要先把公司的员工名单看一遍......韩丞仔细地考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算了，把神秘感保留到明天吧。
至于那个房东......韩丞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弹出徐璟如的脸，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违和感？好像不是。熟悉感？那根本就是开玩笑。......唉，算啦，不要想太多了。不过就是一个房东，只要每月按时交房租就一切万事大吉。
韩丞又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走下楼。徐璟如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整个身子好像陷进了沙发里面一样，有一种苍白的不真实感。啧啧，韩丞想，这男人也太瘦了吧。
徐璟如见韩丞下楼，站了起来。韩丞为眼前的男人过分的礼貌不自在了一下，慢吞吞地问道："那个，我想问一下浴室里有热水吗，我想睡前去洗个澡。"
"噢，热水是有的。"徐璟如奇怪地看看墙上的钟，"现在才五点多......你要睡了吗？"
韩丞"嗯"了一声，"我坐飞机赶过来没有睡好。"
徐璟如点点头表示理解，看着韩丞拖着拖拉的步子重新走回楼上。走了几级楼梯韩丞忽地停住。转过身向徐璟如说道，"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们各自的生活空间是要分开的吧。"
徐璟如皱皱眉头，不明白他意向所指。
"我是说，"韩丞又说道，"如果我带人回来过夜，应该不要紧吧。"
徐璟如一呆，万万没有想到韩丞会问这种话。两个人对峙了一会儿，徐璟如才僵硬地回答道，"这个，当然是没有关系的。"
韩丞满意地点点头，转身上楼。
徐璟如愣愣地站在楼下，记忆中某些部分和刚才的影像相互重叠，胸口又是一阵发闷。学长他，也曾经这样问过自己呢......那时候的他，要带女友回来过夜，而自己则像逃难一样地随随便便找了个借口外宿了一夜。
是啊，即使是和自己亲密如兄弟的学长，也有独立的私人空间。而那个空间，是徐璟如他一辈子也无法侵入的。
徐璟如抓住胸口的衣服，慢慢蹲下身子，把自己蜷成一团。

2 新上司
韩丞睡了一个饱觉，早上自然醒过来的时候，心情无限大好。拖着拖鞋踢踢踏踏地下楼，徐璟如正巧端着一盘东西从厨房里出来，看见韩丞后微笑着说了声"早安。"
"啊，早。"韩丞走到餐桌边坐定，一边看自己面前桌上放着的早餐。优雅的陶瓷杯里盛着酸奶，还有一大盘火腿蛋三明治。
"噢，我最喜欢火腿蛋三明治了。"韩丞看到喜欢的食物，不自觉地就说出声。
徐璟如看看他，诧异地道，"是吗，学长他也喜欢吃这个呢。"
韩丞看看眼前出神的男人，心底因为被拿来和他人比较而有些不高兴。僵硬了一会儿，开始埋下头大口大口地干掉餐盘里的三明治。
徐璟如好像已经吃好早餐了的样子，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似乎准备要出门。韩丞咽下一口早餐，开口道，"那个，我吃完以后要洗掉吗。"
徐璟如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不用，你把盘子放到洗碗池里就可以了，我晚上回来会洗掉的。"
"哦。"韩丞含了口酸奶模模糊糊地回应。
徐璟如走到大门口，"那么，我先去上班了。"
韩丞奇怪地抬起头看他。这个男人，说这种话好像很顺口的样子......是因为以前和他的那个什么学长生活在一起的缘故吗。所以比起一个人，更习惯有人和他一起住。
韩丞吞下早餐，盯着对面墙上的钟发了一会儿愣。
***
徐璟如闲闲地到达公司，却被办公室里的紧张氛围吓了一跳。每个人都表情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徐璟如拉住一个女孩子，问道，"怎么了啊。"
女生紧张的回答道，"徐助理你没听说过吗，总公司从美国派过来一个人，当我们这里的总经理哎！"
"啊。"徐璟如说，"这也是应该的啊。从两个礼拜前总经理生病以来这个位置就一直都空着，是该有个人来管管。"
"可是我们这许多天都偷懒惯了，很多工作都积压着没做啊！而且，听说那个新来的人脾气很不好，又严肃得不得了，最不容许上班时候工作积压和偷懒......"
徐璟如耸耸肩，不置可否。反正他都有很认真地完成他的工作---那么似乎就不用害怕了吧。
"徐助理，你是总经理助理，待会儿他来了你可要和他搞好关系啊！"女孩子一本正经地嘱咐道，"说不定你一吸引住他的注意力，我们就可以逃过一劫......"
哈？徐璟如敲一敲女孩子的头，"你在说些什么啊。"
女孩子吃痛摸摸自己的小脑袋，好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似的唧咕道，"我是说工作方面嘛......"
徐璟如笑着摇摇头，往自己的座位走过去。
刚刚坐定打开电脑，前头就一片喧闹起来。一帮人林林立立地站着围成一个圈，口中发出"欢迎"之类的说辞；而当中被众星捧月似的似乎就是那个所谓的新上任的总经理。
这个人会不会很好相处呢......徐璟如一边偷偷地想着，一边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站起身，往喧闹的地方看过去。
咦？......那个人看起来好眼熟......
徐璟如眨眨眼睛，皱起眉头仔细地看向那个一身高级西服英俊挺拔的男人。有些凌乱的头发，稍显困倦但是依旧明朗无比的眼睛，挺拔的鼻梁，薄削的嘴唇......似乎是韩丞没错。
徐璟如迟钝地思考过后顿时为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韩丞？那个自己的新房客？
韩丞向徐璟如的方向走过去。前者显然也看到了后者稍显惊慌的神色，韩丞一愣神，开口道，"徐璟如？"
"啊，总经理......"徐璟如连忙应声。
旁边的同事小小地嘈杂起来。"总经理认识璟如呢......""他们之前就认识？""这下可有趣了......"徐璟如被同事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想要分辩却不知道应该要说些什么。这时候韩丞忽然开了口。
"我的员工我自然有名单。只不过确认一下罢了。"
人声逐渐低了下去。徐璟如感激地看了韩丞一眼，正巧与韩丞看向他的视线交合。徐璟如微微一愣，又低下头去。
韩丞看着男人低头恭敬的姿势，脑海中不由浮现出第一次见他时他陷在沙发里的模样。那种苍白而虚弱的存在感，却让他不由自主地难以遗忘。
像中了符咒一样。
***
韩丞坐在豪华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整理文件。上一任的总经理把办公室弄得很乱，文件一堆又一堆，却没有什么清晰的分类。韩丞撑着额头，稍稍烦躁地做规划记录。大概过了很久，忽然听到门口传来的敲门声。韩丞应道，"请进。"
徐璟如走进来，递上一叠新的文件。韩丞抬手接下文件，见徐璟如站着没有动，就顺便开口问道，"怎么文件都那么乱的？"
徐璟如一怔，回答道，"汪总习惯自己整理比较机密的文件，有些东西都没有让我们动过。大概......东西积得久了点。"
韩丞点点头，"以后你也要帮着点。"
"唔。"
韩丞又弄了一会儿手里的东西，见徐静如继续站在那里，好像没什么想要动的趋势，就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徐璟如搓搓手，神色有些紧张，"那个，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是公司新来的总经理......"
"嗯。"韩丞随口应声。
"大家原来还在想会不会是什么老头......"
"哦。"
"......呃，已经十二点多了，你要去吃午饭吗？公司里的同事想请你去吃顿饭。"
总算绕到正题了。韩丞看看桌上还堆的很高的未处理文件，想了想还是皱着眉头拒绝，"不了，你们自己去吧。"
"可是这样对身体不好。不吃午饭胃会不舒服。"
韩丞抬眼看露出关心神色的男人。
"......以前学长也是这样，总是不吃午饭，结果闹得得了胃病......"
徐璟如口里说着他的那个学长，眼神逐渐飘忽，好像是想到了和那个学长在一起的时候的事情；表情仿佛是把韩丞忘掉了一样。韩丞忽地就有点不舒服。
"别老是把我和你学长比来比去。好了，听你的，一起去吃。"
韩丞突然冒出来的话把徐璟如的回忆打断。徐璟如花了几秒钟反应过来，没有听出来韩丞前一句话里不高兴的意味，脸上只是露出欣喜的样子，"那，那么我们在外面等你。"
"好。"韩丞合上手里的文件夹。

3 粥店
和他还有徐璟如一起去吃饭的还有另外六个人。大家走在街上，除了他们，其他四个女生两个男生清一色的紧张模样，搞得韩丞都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山里跑出来的老虎，一口就可以把他们几个囫囵团下肚去。
"那么去吃什么？"韩丞努力打造自己的亲和形象。
里面一个叫苏卿的女生立刻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小吃店，"那里有一家满老的粥店，东西很好吃，量也很多，价格又便宜；就是不知道总经理习不习惯这种东西......"
"我倒没关系。"韩丞接口，"我只要有中餐就够了。美国那地方一点都不高级，吃个中餐还要开车跑老远，菜色一律都是黄瓜炒蛋，价格还贵得要死。"
大家都被韩丞的话逗得笑起来。韩丞偷偷松一口气，暗自高兴于打造完美的亲和力。一瞥眼看见徐璟如也在人群里安静地微笑，左边脸颊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把他显得和平常年轻了许多。
韩丞突兀地想道，如果他一直都这样笑，应该会很帅。
八个人从一楼窄小的楼梯鱼贯而入，幸好二楼没什么人，他们几个分了两桌坐定。韩丞坐在徐璟如对面，看他低头研究菜单，于是也装出专心致志的模样看压在玻璃板下的纸张。围着印蓝围裙的女孩子站在他们旁边，等他们点餐。
苏卿先抬起头来，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另一个叫作王郁群的女孩子要了一份什么"天下第一粥"的。徐璟如等她们点完了，也点了一份家乡卤肉饭。
韩丞没有多想，要了和徐璟如一样的。
"哎？"王郁群突然说，"总经理你也喜欢家乡卤肉饭噢？"
韩丞一怔，"有怎么样吗？"
"这里的卤肉饭有一点奇怪，所以大家都不怎么喜欢吃。不过璟如却很喜欢，我们经常嘲笑他口味奇怪的说。"
徐璟如笑了笑，脸色微微泛红。
粥和饭陆续送了上来。苏卿吃了两口粥，又说道，"总经理，我们还真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呢。你在美国也是管理的吗？"
"嗯，是啊。"韩丞吃着饭，心下觉得它似乎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你一定很严喽？"王郁群迫不及待地接口，好像一辈子就为了说这样一句话。
韩丞笑笑，"没有啊。只不过那时候朋友都叫我‘拼命三郎'，说得我好像很恐怖一样。"
......那一定是严格到死了......
原本还残留着一点希望的人们一齐在心里打了个冷战。